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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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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观察自己所在的位置,一度怀疑这里是否是白云乡,直到眺望见被夷平的石塔废墟,才确信自己是在荒凉的南岛上。
“从我被她打败不省人事后,过去多少时候了?”
“从男主人被女主人用混凝土浇筑在大石棺里算起,过去了快半年了。这六个月我每天都如坐针毡。”
“哈?你那么有良心?”
“当然不是!女主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本来我建议把男主人你扔直接到海里喂鱼——省掉rì后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护你的很多麻烦——但是她一定要把你封在石棺里。我问女主人,男主人这样你不会死吗?呜呜呜呜……然后,然后我就被女主人黑着脸种了一道生死连心符——如果男主人真的死了,我的小命也要没了。呜呜呜呜……”
怪不得逢蒙说我活着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万一我有不虞,黑白熊也要跟着我去作鬼。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当然对他是天下最美好的事情了。
——不过我是不会死的。我清楚这门困住我六个月的神通叫做“六感断绝”,我们从被任平cháo杀死的金丹修真者掠夺来的典籍有修炼的方法——慕容芷对我逆转获胜后,大概使用了这门神通惩罚我。
破解这门神通的方法是用超越六感的神识一一解开被施术者的念头锁起来的感官。其实这神通对于现在的我并不致命,不过是弄得狼狈点。
在六感断绝,只有yīn神可用的时候,反而是我对yīn神掌控的磨砺。
我幻出一条大蛇卫,让黑白熊也跳上来。风蛇腾地飞起,带着我们鸟瞰全岛。
我目力所及之处,都是被废弃的无人民舍和火焚后的余烬,仿佛是鬼镇一般。风蛇一路往北飞,我丝毫感受不到坠星山洞天散发出来的灵气,原来坠星山巅的位置只余下一个凹进山腹的深不可测的巨坑。
“洞天被挪走了?”
以我和小芷交手时候的深切体会,她的境界还在我之下,她远没有移山填海,改易地貌的能力。
现在的情形上,岛上有智识的生灵,只有我和黑白熊两只。
“女主人派军队把岛上住的人都抓进洞府里,死活不肯走的就杀掉。然后她取出一个葫芦,把洞府装了起来,骑在一头白海豚上离开岛了。我其实也挺想和她一道走的,可是女主人种符让我不能离开你。咕唧。这半年,我rì子过得苦死了!”
逢蒙说到伤心处,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是“葫天”,专门容纳小千世界的宝贝。小芷从小就有四处流离的不安全感,她养成私藏好东西的习惯也不是一rì两rì的事情了。
黑白熊见我对他不理不睬,咂了下嘴巴,收起骗我同情的眼泪,突然好奇地问:
“男主人你那么厉害,怎么会输给女主人的呢?当时女主人勒令我们躲在道场下面不准出来偷看,我真的很想知道,心里痒死了!”
“你最近几个月有没有继续修炼?”我问。
“恩……三个月前我练到内功上层后就不练了。没意思!练不上去!要找吃的还来不及呢!”
“那么高层次的战斗现在讲给筑基都不到的你听,你也不能理解,等我心情好了再说。”
我断然否定逢蒙的咨询。
我想起来灵兽的穴窍毕竟和人类不同,把功夫从骨骼血肉练到脏腑脊髓还好说,筑基以上的练体法门全部针对人的穴窍设计,黑白熊不脱去兽窍,自然不可能再循我传他的法门往上修行。rì后,我要找找帮助他成妖的方法。唉,谁叫我身边只剩下这个活宝了。
我和慕容芷的决战中,我始终控制着局面。在修炼的时rì与法术的纯熟上,她都远不如我。我唯一的劣势是不能对她下杀手,蛇卫的电火我始终控制在丹药能够治愈的程度,我的攻击追求的也是把小芷束缚捆绑,而不是刺穿伤害。
我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她的金目鲷上,尽量不要让蛇卫和匕首交锋——那把神兵可以把蛇卫斩杀,汲取掉我附在电蛇上的念头。
尽管如此,和我正面的抗衡中小芷依然处于下风,一点点地被我削弱,乃至她作为主要依仗的匕首也被我打落,只剩下一只没有被我禁锢的手可以活动。
但最后一刻,局势发生了逆转,她使用了一种我从没有见过的神通反败为胜。那门神通我相信是她独创的,和我的蛇卫一样,集她过去的经验、智慧、武技和法术的大成,完全是从她遵循的道路与追求的目标生发出来的神通,有着难以估量的潜力和无穷的前景。
——至今我都无法摸索到那门神通的门道,如果我们再次相逢,我该如何战胜她呢?
“明天起,我们继续修炼吧。无论如何,只有修炼才有希望;不修炼就是放弃,永远达不到自己的目标。”
我对逢蒙,也是对自己说。
——如果当时我有第二门厉害的神通,或许就能挽回局面了。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可是,我修炼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啊,没有好吃的啊。”
黑白熊嘀咕。
“这么说吧,我们早一点练出名堂来,就能早一点回到仙宫和你女主人重逢。到时又有无穷好吃的东西等着你啦。恩,当时小芷亲口对我说,只要下次见面我能击败她,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我笑着鼓励黑白熊,逢蒙情不自禁地流出了口水,“不过,我还是要先搞到今天的晚饭,吃饱再练。”
——其实,慕容芷当时亲口对我说的是
“下次再见到你,我真的会亲手杀掉你的。”
我晃一下脑袋,把过去的yīn霾驱走,拉着逢蒙从蛇卫上跳下草坪。我们飞到了北岛,我发现一块chūn暖花开,面朝大海的地方,希望这里能找到足够我宠物吃的东西。
………【第八十二章 蚂蚁游戏(中)】………
身为金丹者我已经有天地一体的境界,肉身能根据所处的风水自我调节,无惧外在的寒暑疫病。极端环境下也能把损耗减到最小,通过对无处不在(哪怕再稀薄)的天地灵气吐纳来维持一线生机不绝
——这幅金身的皮囊也是我滴水片食不进,能在石棺中存活半年的依仗——付出代价只是一年半寿数的消耗。
可黑白熊无法做到这点,他的生机再强大,毕竟也在凡物的范畴。能在恶劣的荒岛求生,全凭自己超出常理的体质和一点内丹武学的修为。
但内功再强大的生灵也只能去徒劳地抵抗环境,终致磨损,而不是像天地一体的金丹那样适应环境,融入环境。逆天始终不如顺天,这是修真的基本道理之一。
“你这半年吃什么?”我问。
黑白熊是杂食的灵兽,食xìng偏素,嗜好甜食,食源匮乏的时候会捕鱼(但有时鱼骨头会卡在这蠢货的喉咙里)和捣虫窝,不食荤腥的大兽和蛇肉——在洞天外的半年实在有点苦他了,慕容芷可没有为他准备食物,一切由逢蒙自力更生。
“挖蚂蚁窝。一顿我要挖几十个蚂蚁窝。看守主人石塚的时候我先是绕着山转,把那座山附近的蚂蚁窝捣了个遍,然后我就很愁苦地发现没有余粮了。于是我就开始兜圈子,跑到一里外的山挖起,这样圈子越兜越小,总不会愁粮荒。求表扬!”
他闪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转。
——恩,逢蒙还不能服食丹药,要找到河鱼和大量的蚂蚁来填肚子,白云乡上没有一片竹林。
黑白熊随在我的身后,我顺着溪流寻觅,用太极拳的摸鱼手把鲜活的河鱼径直抓出,抛入逢蒙编织的鱼篓。
金丹的我目力能看清三十步内的蜗牛触角和蚊子睫毛,我在隐蔽的草丛里看到了一条蛇不合常理的移动,——是蚂蚁们在搬运死蛇。
络绎不绝的黑线在缓缓蠕动。
如果把视线放阔,再降到接近蚂蚁的层次,就会发现队列森严的浩荡蚁军排除万难,在向远处某个目标坚毅地前进。
黑sè的蚁军有自己的方阵和功能不同的编队,有的负责后勤,有的负责哨卫,有的负责侧翼——最强大的是中军,中军的蚂蚁比那些普通的蚂蚁个子大上三倍,像人类那样蚁军也有jīng锐和杂兵之分。
忙碌的传令蚁在各队列之间联系,有条不紊地把大军统合起来。
在没有修成金丹之前,我还不具备对微物的感受,现在却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神奇世界。
“啊,主人的运气真好,随便找找就能发现无数的蚂蚁。”逢蒙流起了口水,“主人你知道吗,蚂蚁也会分泌微甜的蜜…汁,如果把他们放在热锅上煎,那糖浆都炸出来了。”
——他说错了,其实是我感觉敏锐的结果,和运气无关。
“你也会用火了?”我问。
“恩,跟着绯红衣学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嘛!活了十八年,我怎么一点都没想到呢?”
——那是我们人族几十代先民的智慧积累,不是一头没有传承的熊能顺便想出来的。
蚁军在三千步外的开阔原野和大部队汇合,停兵驻扎。
宽阔的草地都被染成了无数黑纹隔开的绿屏,黑纹就是一块块不动如山的蚂蚁方阵。
草地的尽头是连绵起伏的土丘,最高一座有三人之高。我五岁前在广陵城也玩过蚂蚁,一窝蚂蚁大约是一千只(幼时的我就是这么蛋疼的数过)。我的眼睛判断,这里的黑蚂蚁有百万之多,也就是说一千窝的蚂蚁联合了起来。
——这可不是寻常的事情,通常虫子也有自己的地盘,是有什么大事让各自割据的蚁后联合起来呢?
我越看越呆,越想越楞。
逢蒙嘻嘻一笑,熊掌连土一道抓住一个方阵的蚂蚁含进嘴里嚼了起来,地上立刻多出一个浅坑。这对蚂蚁而言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灾难,后继方阵的前方立刻多出一块盆地,蚁军的一处大营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不过很快,几只传令蚁赶到事发的变更地貌。
我嗅到特殊的味道从传令蚁的头部触角散出。
随后,方阵调整位置,从土坑两边绕行,后继一支支后勤蚁队负载土块来平整凹坑。
我暗暗赞叹,把传令蚁发出的味道记在心里,那是旗语般的信号。突发奇想的我用小无相功析分了一下那个信号,虽然有点复杂,但也不过是五气的复合。我大致明白了原理。
这时候黑白熊已近瓦解了十几个蚁阵,当然这对无际的蚁军只是微不足道的波澜。
——发生意外的倒是逢蒙本人。
他破坏的时候像是玩疯的孩子(本来就是一头小熊),但动作太肆无忌惮而引起了蚁军的注意,数百队蚁兵从各个方向沾上他的身体。我闻到了发令蚁的信号,是“消灭黑白熊”的意思。
逢蒙手忙脚乱地拍打着上了自己身的蚁兵,起初他单凭震荡之力就能把蚂蚁抖下身来。可惜更多的蚁兵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贴着熊皮肤上的肉,隐在黑白相间的毛发森林里爬上了它的腰椎、背脊、脖颈、乃至耳窍和鼻窍。
“痒、痒死了!”
逢蒙癫狂地跳起莫名其妙的舞来,是蚁兵分泌的酸液在刺激他的肉身。他已经痒得不能用手拍落蚂蚁,而且蚂蚁嵌在肉里太深,除非发狠心把表面上的皮肤剥下一层来,绝对无法赶走它们。
“不要,主人快救救我!我再也不贪吃蚂蚁了。快快快,蚂蚁要在我脑袋里筑窝了!我不想死,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啊。我那么萌!怎么会死啊!”
——唉,早点勤练内功不好吗?虽然不能像筑基那样真气流转,做到“一蝇不能加身”,如果你会使用“绝”隐藏自己的气,蚁兵就会把你当简单的树那样爬过。
早知今rì,何必当初!
我总是要设法救逢蒙,但是现在用常规的方法确实有点晚,蚁兵的先锋队真的已经从耳孔在往他脑子里爬了。
“只好试一试了。”
我用小无相功模拟出传令蚁号令的气味,两指点在逢蒙的太阳穴上。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蚂蚁从逢蒙的耳孔鱼贯而出,后继的蚁兵也逆着攀上黑白熊脑袋的路线向下撤退。
“阿欠!”
逢蒙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把从鼻孔撤退的蚁兵混在黄浓的液体里直接送了出去。
十个呼吸后,蚁兵全部离开了他的身体,我趁下一波蚁军还没有袭来,抓住他毛茸茸的领子跃上一棵高树。
——刚才我模拟出的信号是“速速退兵”。
“这是几?”我向黑白熊摆出一个数字的手势。
“二!”
——万幸,脑子没有弄傻。
“今晚还是吃鱼吧。”我抚摸了下逢蒙的脑袋。
“主人,以后要教我更深的练体法门,我……我再也不要被蚂蚁欺负了!”逢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求。
——果然是生死磨砺才能教育人(或者熊?)啊。
“恩。”
我会像王启年当年教导我时一样传授逢蒙运御气的诀窍的。
蚁军似乎发现了逢蒙的新位置,十余个纵队的蚁兵又追上我们的高树。
它们虽然不是《博物志》载的食人蚁,但确是有坚忍不拔意志的生灵。
不过,在石棺中幽闭了半年的我,也不是白耽误岁月。
我完全明白了念头和气之间的关系。
我的指甲在我们栖身的树上划了一条环起树干的线。
一接触那条线的蚂蚁便扑扑簌簌地掉下树去。半刻钟的时间,高树下堆起了能淹没到人脚踝的蚁塚。蚂蚁不再有登树的企图,树下自动空出一块白地,蚁军远远地绕开我们。
目瞪口呆的黑白熊问,
“这个,这个是是是什么法术啊!”
“恩,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念头和气的混合,一种对自我的发现。”
——那条线上附着我饱含了“杀”念头的气,对于蚂蚁而言,是如同火焰屏障那样的必死之线。
这是六个月我在六感断绝的生死边缘获得的诸多宝贵体会之一。
运用法术者纯把肉身视为yīn神的供养品,只要强韧的肉身能源源不断地用元气滋养更多更强的念头就行。
而武者所谓的武道意志,本质就是气与念头的混合。金丹武技把念头和气合一,武者挥出的每一拳都是饱含了念头的一拳。yīn神和**的结合在武道里圆融无间地实现。
有过两种实修经验的我,在闭死关的时候忽然豁然开朗。
所谓武技和法术,不过是念头和气的宾主关系不同。无论偏废了哪一方,都不能称为完备的修真者。
“水给你。直接喝吧,不会拉肚子的。”
我递给逢蒙一个盛水的皮囊,水是我从溪流里打的,我肉眼现在能看到过去全不能察觉的极微之虫。我以极快的频次把皮囊晃了几下,诸虫瓦解,才交给他,省掉了煮水的过程。
——我决心照顾好跟随自己的每一个生灵,唯有失去才能教会人珍惜。
黑sè蚁军在山丘前止步、集结与整顿,传令蚁们发布着一个又一个调整队列的命令。还有更多更多的蚁军从远方不断赶来,似乎全岛的蚂蚁都来参加某一个千载难逢的盛宴。
我的目光眺向山丘的对过。
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外,我看到对过也停着无垠的蚁军,数量我估测有二三十万之巨,也就是二三百窝蚂蚁。
同样,源源不断的蚁军从远方赶来。
不过,那是红蚁军,每只红蚂蚁的个子平均比黑蚂蚁大了二倍。
我深吸一口气,我的见闻里,世界只有一个地方的蚂蚁是红sè的。
那是我坠星洞天里的蚂蚁。
随着洞天对白云乡居民的开放,本来洞天里的红蚁也流到了岛外来。当然,红蚁只是一般的无害蚂蚁,不过个子比地上的蚂蚁大了点——好歹它们曾经也是天上星星里的蚁族。
只是,在蚂蚁的世界里,这是了不得的大事情——一场决定哪方蚁族统治这个岛的战争yīn云密布,一触即发。
或者黑蚁胜利,维持着白云乡的霸权;或者新来的红蚁胜利,成为岛屿的新主。
两方成千上万的蚁后领主都为了这个庞大的目标联合起来。
这和世俗间人类的斗争一样波澜壮阔,我同时生出了心旷神怡的激动感和滑稽的荒谬感。
“过上七天,蚁族就要总决战了。今晚上会发生先锋部队的试探战。”
我说。
我用小无相功在几个时辰内研究透了黑蚁军的气味信号,它们的军略我洞若火烛。
如果我愿意,再花几个时辰也能理解红蚁军的气味信号。
“千古兴亡皆笑谈,浊酒一杯自饮酌。”
只是,我连人间王朝的兴亡都不关心,对古来的帝王将相一律无知,作为凌驾于蚁族之上的生灵,我何必为蚁族之间的得失介怀呢?
但是,我发现了逢蒙却怀着极大的热诚地望着地上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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