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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在纽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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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离开了,客厅显得异常的空荡。
“可怜的孩子……”
郭燕说了一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王起明双手抱起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会儿,他长叹了声。
宁宁回到卧室,一头扑在了床上。
为了自己的哭泣不至发出太大的响,她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
她哭着,在枕头下面,她的哭声“呜呜”的。她浑身上下哆嗦成一团。
哭了一会儿,她推开溻湿了的枕头,翻过身来,仰面朝天地躺着,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两行清亮亮地眼泪,从眼睛里向外涌,挂在她的脸颊上。
今天?
今天是生日?我的生日。她想。
眼圈,已被那些高级的化装品,弄成了黑黑的两团,猛看上去,像一个干瘪的骷髅。
她又点上了烟,回忆着,今天下午杰姆斯对她的粗野。回忆着,十六岁那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她自怜自己的命苦,自怜自己所遭到的不幸。
她并不想用一些话来刺伤自己的父母,她知道说出来后,他们的心有多疼。当她看到爸、妈那种惊愕、伤心,在她的心中,也掀起了对他们的同情和怜悯,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在同情和怜悯里,还夹杂着一种快感,一种报复者的快感。
为什么让我出生在这个家里?为什么我就那么和别的孩子不一样?难道真的有命,我的命就那苦?她在想。
在中国时,虽然人人都羡慕我,说我命好,有个美国的爸爸、妈妈,花的是美金,用的是洋货,可我为什么总有一种感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她这样问着自己,在回忆中把自己的委屈都倾倒出来……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寒冬大雪之中,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到香山。香山,冬天的香山,大雪中的香山,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只有漫山的树木和我。
我爬到了山顶,数不清摔了几个跟斗。我在山顶上,北风呼啸之中,尽情地哭,哭,哭!
我是多么怕有人看见我象个傻子一样地在香山的山顶上哭。
我又是多么希望爸爸妈妈从遥远的美国突然来到这里,听见我的哭声!
爸爸!妈妈!
就是你们给我的特殊,就是你们给我的美金,给我招惹来了数不清的麻烦。
在街头,我象一块肥肉,招来了那些俄狼般贪婪的青年。
我不知道他们是追求我还是追求我的钱袋。
在戏院,在舞场,我成了一朵芬芳无比的鲜花。鲜花招引来了无数蜂蝶,我也无法区别这些蜜蝶飞来飞去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有你们——在美国的爸爸妈妈。
你们,你们送来的美元,使我无法判断,使我失去了正常分辨美丑的能力。
我陷进了泥潭,无法自拔。
现在,你们拼命的让我读书,你们也不想想,自从上初中,我就没有一天能安心听课,安心做功课。每次来信都催我好好学英文,中文学多了没有用。
你们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说,你就快来美国了。快了,快了,也许就明天,或下个礼拜。你说我能安心的学习吗?几年来,老实说,我的心早就散了,看见了书我就头痛。
你们又常常给我举便,某某硕士开餐馆,某某博士烫毛衣,书读多了,也挣不了大钱;就是真的读出来,年薪五六万,养个房子和汽车。日子也是紧着裤腰带。
学作生意吧,你们又嫌我太小,没有经验,一定会上当受骗,刚刚想做点什么,又说我笨,说我傻。
我到底应该怎么活,什么才是我的出路呢?
宁宁想,不是我不适应美国,而是你们不适应我。不行,我要出去,我要去打工,挣我自己的那一份钱,来养活自己,明天我就跟他们谈判。
不久,宁宁和衣而睡,沉入梦乡。
此时,王起明和郭燕躺在床上,各自想着心事。
想来想去,他们也没有找到答案。漫长的夜晚,他们无法入睡。
14
清晨。
王起明迷迷糊糊地听到楼下响起了报时的钟声。
他坐起了身,一个人先下床,走进了浴室。
他已经养成了早晨洗澡的习惯,象美国大多数人一样。
早晨起来洗澡,与其说是为了卫生,为了清洁,不如说是为了头脑清醒。让热的、温暖的水,把一夜的浑浊冲刷干净;让那怡人的液体清醒头脑,使陷入麻木的身躯一下子振作起来。
洗澡对,他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去和女儿做一次认真的谈话。对,他有信心,使女儿理解他;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试图去理解女儿。
洗完澡,他感到轻松了许多。他用一条大毛巾,擦着湿淋淋的身子,走出浴室。
“起明!”
这是谁在喊?
“起明!”
这是郭燕。她的声音,凄厉,哀婉,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他围上毛巾,冲出了浴室。
郭燕从楼上跑下来,跌跌撞撞,好象在楼上撞见了鬼。
“宁宁,宁宁……”她喊叫着。
王起明不由分说,从楼梯口夺路而上,向楼上奔跑。
卧室——宁宁的卧室——房门大敞,没有人。
王起明又各另外的房间找去。
书房,没有。
客厅,没有。
阳台,没有。
厨房,也没有。
他在整幢房子里寻找,高声叫喊:“宁宁——宁宁——”
没有她的回应。
郭燕举着刚刚捡到一张纸,奔到了王起明的身边。
“起明!看!她留下的!”
王起明走过来,接过那张纸,急切地读了起来。
亲爱的爸、妈:我走了。
原谅我。我没有打招呼。因为我不想叫醒你们,我知道,你们为工厂、为我,已经很累很累了。
所以,现在我就不声不中响地走了。
昨天晚上,我说的那些惹你们生气的话,使你们伤心的话,我很后悔,请你们忘掉这些话。其实,我并不是想让你们生气。我爱你们。
爸、妈!
我长大了。在美国,象我这么大的青年,一定要一脚踏出大门、自谋生路去了。可你们总是想把我关在家里,这对我、对你们都没有好处。只有真正做到象你说的,要学会独立思考,人才能长大。现在,我要出去闯一闯,就象你们一样。
爸、妈,我走了。
别太为我担心。
爱你们——这是真心的。
你们的宁宁晨五时那张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字迹十分潦草:爸、妈:有两件事,爸的头疼药,我已买好了,放在冰箱旁。
妈给我买的衣服,我没有全拿走。
妈妈留着自己穿吧,纽约的冬天很冷。
再见!
宁宁王起明的头象被人用拳重重地击了一下,耳鸣目眩。
刚刚洗完的身体,又出了一身无名汗。头上,还没有干的头发里,水流了下来。
那只刚刚买回来的小狗,蹲在角落里,伸着小红舌头,警惕地注视着新主人异常的神色。
“我要报警!”他说。
“报警?”郭燕问。
“对,马上。”
“马上?”
他急急忙忙地拿起电话机,拨了911。
911一拨就通。
王起明用最简洁的英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希望警方能够帮助他找到宁宁。
电话里传出了警察冷漠的声音:“这个,恐怕我们帮不了什么忙。”
“为什么?”
“她18岁了。”
“18岁又怎么样?”
“根据法律,如果你把你的女儿——18岁的女儿——关在家里,那么违反法律的,很不幸,是你。”
“是我?”
“对。如果你没有别的情况要报案,那么,我这里还有其它的……”
王起明愤愤地不顾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混帐法律!”他骂着。
他们给自己所知道的宁宁的朋友都打了电话。
没人知道她的下落,没人知道。
郭燕说:“也许,也许,她会打电话来。让我们等一下。”
他们放下电话。
王起明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象关在笼里的豹子。
终于,电话铃响了。
郭燕抢先一步,说:“我来接!”
她激动地拿起电话听筒。
“喂!我是秀梅,你们快到工厂来吧,出事了。对,快来!”
秀梅一见他们走进门来,就急忙迎上去,说:“老板,您看,上个礼拜我就提醒您,这批334肩上用错了线。可您说先冲出去再说。现在,您看!”
她用手一指工厂门口堆放着的二十几箱退货。
“退货?”王起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全退回来了!”
秀梅说到这儿,脸胀得通红,喘着粗气。
王起明的怒火一下子就冒了上来。他大声地吼叫起来:“退货了就怪起我来了!我难道就没叮嘱过你们吗?”
众人没有一个敢吱声的。
“是我让你们用错了线的?”他一边在工厂厂房里头转悠,一边发泄自己的一肚子怒气一肚子邪火,“打衣服的马虎,熨衣服的干什么去啦?包装的也是吃闲饭的吗?都干什么去了?
我实话告诉你们,这批退货,里里外外一共是六万八千块;可别以为我手头有多少钱能挡住,实不相瞒,填窟窿的钱,我可是一个字没有!要想挣工资,要想吃饭,没别的,把这些货两天内重新打好,给人家送去;要不然,咱们一块挨饿——谁也别埋怨谁!“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嗓门越来越高,用词越来越严厉,一点面子也不留。
郭燕在一边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她知道丈夫心里窝的火有多一半是冲着宁宁来的。
工人们不知道这一层,都低着头。
“咱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在海外,找个活儿做,挣上俩我儿,可真是不容易。这么大拨大拨地退货,我可受不了,你们也该明白!”他说,“愿意干的,这两天加班加点,开夜车,把这点活儿赶出来;不愿干的,甭说别的,给我走人,我欢送!”
这一番火爆爆的训说完,他一转身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临进门,他把办公室的门摔得山响。
大伙放下手里头的活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静地,谁也不吭声。
王起明如此凶神恶煞、暴跳如雷,这是他们谁也没有见过的。他们都被这一阵狂风暴雨震慑住了,没人说话,也没人动作。
郭燕知道,这个时候她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
她笑了两声,对大伙说:“他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说了就好,说完了就过去,大伙谁也别往心里去。话说回来,这事也难怪他发脾气:饭碗要是砸了,你们说谁不急呀!”
她这么解释两句之后,又说话儿:“这些衣服虽然说是让人家退货了,可也用不着重新再打,把肩拆开了,前片从腰部往里打,把肩上的线换过来就行了。两天,我看能赶出来。
大家多受点累,就算是帮我的忙吧!“
说着,她先坐下,拿过件衣服重打起来。
这一席话,说的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都默默地做了起来。
办公室里,王起明双手捧着头坐着,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什么都没想。
过了半天,郭燕从外面走进了办公室。
“工厂,我来管。”郭燕对王起明说,“你出去找找。”
他点点头。
随后,他去了宁宁的学校,老师说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见到她了。
警察局他也去了。警官向他耸了耸肩,一摊手,表示这事警方无法介入。
这些预料之中的结果加重了他内心的烦乱。他钻进汽车,马上拨通了阿春的电话。
“有事吗?”
“有。”
“重要吗?”
“很重要。”
“来吧,我等你。”
这几年,王起明养成了习惯,遇见了自己难以解决的问题,无法排除的苦恼,他总是去见阿春。在阿春的温柔婉转的音调里头,他心灵中颠簸的船只能变得平稳起来,他的烦恼愁苦会烟消云散。
“问题在于,”阿春手里托着半杯白兰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看见杯中的白兰地跳耀着金黄的颜色,“你自己。”
“我自己?”
“对,你小题大作了。”
阿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平静地对他解释,“既然你下了决心把她从中国带来,既然你下了狠心把她推向社会,你又为什么为自己做的这一切而大惊小怪呢?”
“可是,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淡淡一笑,“抽烟,脏话,大麻,性。可这又怎么样呢?这就是社会呀。你在决定让她走进这个社会的时候,这一切都早该想到的呀!”
“那不是太……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吗?”
阿春把酒杯放在自己面前的茶几上。
“要记住,”她说,“你现在是生活在美国。美国,表面上乱哄哄,实际上,它有它的规律,它有它的法则,它有它的——游戏规则——这都很严格。它的道德观念也只在这规则内起作用。你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你怎么能够要求你有又儿既生活在美国,又持一个中国的传统观念呢?那不成了畸形了吗?”
“可我是真的害怕,”他忧心忡忡地说,“她这一走,出现了些意外,我意想不到的事。”
“她不走的话,她的一切你都能意想得到吗?她吸大麻,你想到了吗?她在中国的怀孕和流产你想到了吗?”
他哑口无言。
“意外并不是昨天才发生的,只是你昨天才知道罢了。”
“我怕。”
“你怕什么,可怕在事情在后头哪!”不等王起明往下说她又接了下来,并离开了台子,手里拿着酒杯,来回踱着步子,“不错,是没有人写过这方面的书,因为它市场太小,不赚钱,中国移民毕竟在美国的数量太小了,有谁去真正的关心他们,研究他们呢?”
她走到窗口,眺望着蓝天说:“移民,移民子女的教育,多么深奥的题目呀。不要说小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同样,面临着一场巨大的痛苦和一场触及灵魂的文化冲击,美国人叫cultural shock。移民就像断了肢体的人,再重新接起来一样,要骨骼对着骨骼,神精对着神精,皮肤边着皮肤,活生生的缝合起来,多么痛苦,又多么难熬哇。一些人,就是对付着接起来了,你也会发现他的走路,他的动作,他的神态是那么的不协调,那么难看。”
王起明听得入了神,香烟屁股烫痛了手指,他急忙把烟头弄灭,又重新点上了一支。
“至于移民的子女,特别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他们完全被新的环境弄糊涂了,好坏分不清了,标准全变了,价值观也靠不住了,象新衣服一样全换了。他们甚至连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他们舒服吗?”
“舒服?”她冷笑一声,“他们舒服得了吗?他们会反抗,本能地反抗这一切,又不自觉地去吸收这个新社会给他们带来的一切。他们一下子变得什么也不是了。既做不了美国人,又不再是中国人。新的生活完全陌生,旧的生活方式又被丢进了大海。”
王起明钦佩地望着阿春。
阿春接着说:“什么华青帮、青龙帮、鬼影帮,现在又加上了越南帮。
他们杀人、抢劫、贩毒、卖淫,这都成了美国社会的一大灾难。他们这些年轻人的父母呢?只能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的子女,这些本来是那么听话的孩子去杀人越货,他们对此束手无策。为了活命,他们拼命工作,没有时间去教育孩子,也没有能力去管教他们。因为他们的英语不如这些孩子,社会知识也不如这些孩子,甚至连精力也不够了。怎么办?只好看着他们的孩子变成魔鬼。“
“那么,我们没有办法了吗?”
“没有。”
“一点没有?”
“对于这些年轻人,我们很难做什么事。因为这是历史,人不能抗拒历史。”
“可是……”
“就具体的人而言,你当然有事要做。”
“做什么?”
“防备。”
“防备?”
“对。”阿春十分有经验地说,“你要防备宁宁周围的人,隐藏在幕后的人。他们当然知道你是生意人,有几个钱在手上。他们会下手,向你下手。还有……”
“还有?”
“另一种可能。他们利用宁宁做人质,逼你交出巨款。”
他认真地听,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实话,他有点紧张。
他正因为紧张,他才要认真地听阿春讲,阿春是个老移民,她的经验比金子还可贵。
“其实,”阿春象是在总结,“你是在管闲事。”
“管闲事?”
“对。”
“谁?”
“你。”阿春肯定地说,“美国的法律,是以人的权力为基本,她18岁了,你就再也没有权力去干涉她的事情。”
“怎么是干涉?”
“是干涉。”
“可她还不懂事,没有成人呀!”
“从明年开始,你的税务会有一个很大变化。她的一切开支,就再也不会出现你的税单上,你的各种保险,也再保护不到她的头上。她的名字也将在你的家庭里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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