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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路(校对版)-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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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到达县衙后门时,她被一个忽然从路边跳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因没看清楚,还以为真有坏人敢在官衙里头撒野呢,立时就大声尖叫起来。
那人影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忙道:“青姐儿,别喊!是我!我!你葛婶娘!”
青云的尖叫声嘎然而止,提灯一照,认出眼前这个脸上擦了厚厚一层粉又在唇上涂了鲜红色胭脂画成樱桃小口状的女人正是葛典吏的老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平时白天见到她,也不觉得她这妆恐怖,没想到在夜里灯下看来,却象鬼一样。
青云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嗔着抱怨:“葛太太,你怎么大晚上拦着我唬人呢?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江洋大盗潜进县衙来了呢!”
葛太太没听出青云话里的讽意,还笑得十分亲切地对她说:“好孩子,我方才远远见着有人过来,瞧着个头就猜是你!今儿你葛叔不在家,我怪闷的,你来陪我说说话吧?早就让你葛叔叫你来的,你怎么总不来呀?!”
青云打了个冷战,干笑道:“今儿有事呢,就没顾得上。我原想着明儿再去瞧你的。现在太晚了,我再不回去,高大娘就该担心了。”
葛太太一挥手帕:“高大娘知道你是来县衙,不会担心的。顶多明儿我见了她,亲自向她陪个不是!”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活拉了青云进典吏宅。
典吏的宅子也是前后两进的院子,因葛典吏一家平时是住在外头的,直到最近周康上任,才举家搬回来住,所以院子里很多房间都是抛空的。青云一路进来,就没见葛金莲的影子,猜想她大概还在外头宅子里呢。
葛太太拉了青云进屋,就叫丫头上茶上点心,强将青云按在炕上,紧挨着她坐下,便拉着她的手要闲话家常。
青云想着迟早要来一遭的,也很快淡定下来了,不管她说什么,都微笑虚应着,并没说太多话。
葛太太显然也没打算听她说什么,几乎都是自说自话,起初只是说些家常小事,问她在高大娘那里住得惯不惯啦,问她跟小曹大夫具体是啥亲戚关系啦,问小曹大夫家乡何处、家境是否富裕、是否定亲……等等,大概很快就发现自己歪了楼,赶紧正回来:“大晚上的,你还要给刘主簿送饭,真是太辛苦了!刘主簿也是的,虽然老实,但也别太老实了!上头交待的事儿,固然该做好,可是没必要做的,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青云稍稍直起了腰,心中起了警惕:“葛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葛太太笑得一脸讨好,“我就是替刘主簿叫屈!我们老爷常说,满县衙里再找不到第二个比刘主簿更厚道的好人了!就是太老实了些。那些旧年的账册,朝廷派人来查前头黄县令案子时,已经查过几回了,如今又让再查,知道的明白是咱们新来的大人做事仔细,不知道的,只当他连朝廷来的官儿都信不过呢!”
青云眨了眨眼,只是一味微笑着,没有应声。葛太太的话分明是葛典吏的意思,他到底想做什么?
葛太太不是个擅长隐藏自己心思的人,很快就主动说出了答案:“不过呀,也难怪新来的周大人会这样小心,我们老爷私下也曾说过,钟大人那性子……啧啧,最是独惯了的,从前碍着黄县令背后有王府撑腰,他不敢做什么,忍气吞声这么久,人一倒台,他就抖起来了!你别瞧他好象把咱们清河整治得很好,其实还不是底下人在做实事?我们老爷那些日子可是日夜忙个不停的!结果好名声都归他了!”
青云挑了挑眉,心想难道葛典吏是想踢开钟县丞向周县令投诚了?看来周康果然比较占上风呀?
葛太太又道:“周大人来头大,底子硬,不买他的账,他心里不高兴,就给人添堵!我们老爷早有心劝他,别跟上司作对,可他就是不听!我们老爷也头疼得紧……你说要是真的惹恼了周大人,他把我们都当成是钟大人的同伙,一并收拾了,我们老爷岂不是冤枉?!其实当初做错事的人都有哪些,我们老爷也清楚,当初是不敢说出来,但如果能洗刷自己的冤屈,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呢?”
青云已经听明白了,但还装作不明白,一脸茫然地看着葛太太。葛太太有些着急,心想老爷还叫她别说得太直白了,委婉一些,让她背了一大通话,结果小丫头压根儿就听不懂!这样下去有什么用?就索性摊明了说:“好孩子,刘主簿最疼你了,他在周大人那里又说得上话,你去求你干爹,请他在周大人面前为你葛叔多说几句好话。只要周大人愿意提携,我们老爷什么都听他的!”
青云暗暗冒汗,只能干笑着说:“葛太太,干爹从不跟我说衙门里的事,他还说女孩子家不该管那些……”
“只是传个话而已!”葛太太握住她的手,两只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了,“好孩子,一切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跟你干爹说啊!”
她强行塞给青云两包糖糕,就是一般小孩子爱吃的那种,便满脸笑着将人送到了县衙后门。青云捧着糖糕站在家门口,却有些哭笑不得,低头看了看那糕,眉头一皱,便转身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第十五章 方案
曹玦明听完青云的话,紧皱的眉头就没舒开过。这清河县衙真是乱得很,且不说先前那贪了几十万两巨款的黄县令,如今连官声一向不错的县丞也开始不顾百姓死活了,更别说新县令与县丞勾心斗角,底下典吏等小吏又各有私心打算……县衙里一片乌烟瘴气的,就没几个好人,青云的干爹刘谢虽说看着老实,但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外人又怎会知道?
他暗暗下定决定,要加快动作,趁早说服青云随自己离开,免得被卷入麻烦里去。
不过这话他不好对青云直说,他知道她对刘谢还是很敬重的,便柔声安慰道:“官场上的事我不懂,但我们家也有人做过官,亲戚朋友里也有不少出仕的,他们都曾提过,同在一处就任的官儿极少有和睦一片的,不是彼此争些闲气,就是在暗地里下黑手,踩高捧低,争权夺利,排挤贤能,都是常见的事。我明白你心里为刘主簿担心,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只能想开些罢了。我看周县令对刘主簿似乎颇为看重,而县衙里其他人也都敬佩刘主簿为人,想来他不会太难过。”
青云听了微微皱起了眉头,无奈地道:“曹大哥,我为这事儿发愁,虽有担心干爹的因素,但也不全是为了他。你想想,以我干爹的为人,县衙里有谁真会恨上他?大不了重新做回普通吏员就是了。前头黄县令那么胡闹,不知开除了多少吏员,却把我干爹留了下来,哪怕是交的钱少一点也无所谓,就是因为他有真材实料!周大人若有心提携他,那当然最好,如果没有,那也没什么,他在清河县衙里总能混一口饭吃。我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
曹玦明怔了怔:“那你还担心什么?”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是担心那些流民得不到安置,会再次闹事?这也有道理,他们已经是受了招安的流寇,若再次落草,为恶一方,朝廷定然会派兵围剿,你与他们同是流民的身份,指不定要受牵连的。不过你放心,若真的遇到这种事,你随我离开清河就是了。你本是世家女,不是一般的流民,他们不会与你为难的。若是担心钱老大夫和王掌柜他们……他们早已有了自己的营生,本地人尽知的,也不会将他们当成了坏人。”
青云叹了口气:“你不明白,当初我跟在钱老大夫身边,到处给流民们治病,为了能在清河安顿下来,又想办法安排他们帮人做工,好容易挣得一点钱,正遇上钟县丞烧窝棚,也是我第一个发现那条通往商道的捷径的。我跟着他们把城西的废墟收拾出来,替他们出主意砍杂木林子盖客栈修桥,劝他们派人去码头引客,帮他们研究菜谱,训练他们如何做店小二……你明白吗?王掌柜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我出的主意!若不是我,也许他们没有自己的生意,挣不了什么钱,但至少能保留一点私房,过着温饱不愁的平静生活!”她看着曹玦明,一字一句地说:“是我让他们冒险走上了这条路,就要对他们负责!”
曹玦明看着青云认真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青云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十步,心里是越想越发愁:“王掌柜他们几个可以说是掏出全副身家开起了客栈,你别瞧着现在生意似乎越来越好,但凡有一个不慎,情况就会完全改变了!县衙迟迟没有出台新措施安置流民,又不许他们进城来住,旧窝棚又都烧了,他们只能在城西那片空地上重新盖房子。如果那地方重新恢复到以前的乱象,摆明了告诉所有人那是平民窟,外人见了,对清河还有什么好印象?而且后患不仅于此!”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现在城西那片就是过路客商入城的必经之路,同福客栈离那儿也只是一河之隔,要知道,那些流民可是做过强盗的!过路的客商难道就不怕吗?他们迟早会放弃同福客栈,放弃清河县城,象以前那样,宁可在野外露宿!到时候,同福客栈怎么办?它比不得县城里头的客栈,还能做点儿别的生意,没有过路客,又地处偏僻,只有死路一条!”
她猛地转向曹玦明,呼吸有些急促:“这还只是开始,如果县衙继续无作为下去,那些下山的流民不耐烦了,觉得还不如回去做强盗,他们会不会打客栈的主意?甚至闯进县城里来?现在他们只靠县衙每日分派的一点点口粮,勉强还能支撑着,但这绝不是长久之法!县衙账上只有百两银子,就算是向粮行赊账,又能赊多久?!”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那些做官的都在想什么呢?难道就不能先想想法子把要紧的事做好吗?我倒想早点儿离了这地方,眼不见为净,可自我病好了,睁开眼,认识的人都在这里,他们照顾我、关心我,我……我不能看着他们跳火坑啊!”
曹玦明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动作僵硬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干净的方帕,迟疑地,慢慢地递了过去。
青云没想那么多,她自己也带着手帕呢,自行掏了擦眼泪,还无知无觉地抬头问曹玦明:“曹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曹玦明有些讪讪地缩回了手,只得装作手指沾上了茶碗里的水,拿那帕子去擦,十分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努力维持着淡定:“姜妹妹,你是个好孩子,想的不仅仅是自家私事,还懂得关爱世人,实在难得。与你相比,我简直就……简直就是自惭形秽……”
青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我没那个意思,只是不想看到自己花费的心血就这样葬送掉……没你说的那么伟大……”
曹玦明将帕子收回袖中,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我明白你的想法,好不容易做下这等成就,眼睁睁看着它付诸东流,是个人都会觉得不甘心的。只是……妹妹也要想想自己,若是在河阳,你身为姜家女,还有可能请亲友出面上报官府,处置此事,但这里是清河,你本是外来之人,无根无基,虽有位刘主簿,却又不是在县衙中能说得上话的人。你即便有万分不甘,也只能静候县令大人下令。”
青云不甘心地问:“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周大人……以前我看着他还算有点人品的,只是我忘了,他既然出身高门大户,对小老百姓大概不会太在乎,但他一定会在乎自己的仕途!曹大哥,你说我要不要想办法从这方面激他一下?他可能不会为了百姓下决心做个好官,但为了将来高升,他未必不会动心!”
曹玦明微笑着摇摇头,正色道:“姜妹妹,你是好意,但你只是个孩子。你说的话,那位出身高贵的周大人怎会放在心上?倘若惹恼了他,只怕连刘主簿都要受连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你许多同族的兄弟姐妹都要出色,不必强求自己去做大人才做的事。同福客栈的人若真的亏了本,那也是其他流民所害,与你无关。”
青云心里有些失望,但曹玦明字字句句都是为她着想,而且也有他的道理,她只能低声接受了,告别了曹玦明回到自己的住处,然后就开始苦思冥想。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民少女,官府是远离她又高高在上的存在,那她也许真的不会多管闲事,专心想办法赶在祸乱开始前离开清河就行了,但她有刘谢这条路子,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直接放弃,那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她在同福客栈那里是有份子钱的!坐视民乱再起,断绝钱途,就象是从她身上挖肉一样!姜青云什么时候如此大方了?!那可是钱!她的钱!正正经经干干净净辛辛苦苦赚来的钱!
她一晚上都没睡好,缩在被窝里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迷迷糊糊帮高大娘做了早饭,又开始挂着一双黑眼圈继续想。刘谢忙碌,没来吃早饭,曹玦明过来时看见了,只当她还在为昨晚上说的事担心,又劝了几句,青云全都含糊应了,等他一走,马上摊开纸笔坐在桌边思索。
她这么呆呆地想了两日,还真叫她弄出个解决方案来,趁着晚上给刘谢送饭的机会,避了人悄悄跟他说了:“先前我跟王掌柜、尤师傅他们合力开客栈时,又是修桥,又是砍树开路,又是盖房子,费了多少功夫?还要费尽唇舌从县衙那里低价买下那块荒地,可我们都撑下来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咱们都知道那块地是我们的,是我们将来安身立命养家糊口飞黄腾达的捷径!同样,如果让下山的流民们看到足够的好处和光明的未来,他们也会愿意受一阵子苦的!大家多数都是良民,若不是被逼急了,怎会选择落草为寇?”
刘谢有些没听懂:“能有什么好处可以叫他们心动的?青姐儿,衙门没钱了!”
青云摇摇头,问他:“清河县内还有多少荒地?”
刘谢怔了怔,开始回想:“前儿我才重新抄写过鱼鳞图册来着,让我想想……嘶——那还真不少,城西那片,城南靠近河边那一片,因汛期时河水要漫上来,因此无法耕种;还有挨着百里山那一片地儿。如今也没有流寇了,那地方倒是没什么凶险,只是山里的地薄,又长满了杂树,种不得地。”
青云笑笑:“谁说种不得?总有不挑地的粮种,还可以种果树、种瓜菜、种红薯,养鸡养鸭,要是舍得花功夫,挖个大池子,往里头灌上水和淤泥,种莲藕养鱼,不也是生财的法子?”
刘谢双眼一亮,激动地拍手:“果然是好法子!你从何处想来?!我这就跟周大人说去……”顿了顿,眼中的光茫又黯淡了,“法子再好也无用,县衙账上统共只剩了这点钱,哪里还有银子去做这些?买种子、开荒,都离不开钱。”
青云哂道:“有钱也不一定要县衙去做!我的意思是,让流民去开荒!还可以答应他们,只要他们开了荒,接连耕种三年,三年里都按律令缴纳税赋钱粮——当然这个数目可以酌量减免——那三年后就让他们入籍清河,那块地也是他们的了!只要辛苦三年,就能成为有田产的良民,他们会不会心动?”
刘谢恍然大悟,细细一想,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这法子好!我记得史书上有记载,曾有前人做过类似的事。倘若真能凑效,县衙就再也不用为这五六千流民发愁了!”
青云加紧说:“而且他们现在都要县衙花钱养着,一直养下去,只会让县衙不停花钱,可一旦他们拥有了田产,光是税赋就能给县衙增加不少收入了,岂不是比只出不进强得多?!”
刘谢连连点头,又想到一个难题:“但这三年里他们住哪儿?吃什么?”
青云道:“我想过了,县里还是有不少工程要做的,除了修桥铺路,还可以把年久失修的城墙和房屋修一修,还有下水道、水利设施什么的。我记得本县百姓每年都要服傜役,做的就是这些事,有钱的可以花钱去抵。干爹,您觉得……咱们全县有多少百姓是能付得起这个钱的?如果今年不收钱,改收同等价值的粮食,您觉得怎么样?比如糜子之类的,同样的钱,应该可以买更多吧?只要能填饱肚子,流民才不会在乎吃的是白面还是糜子呢,当然,不能在里头掺树皮沙石之类的东西,得是能让人吃饱的。”
刘谢有些犹豫:“让百姓出粮食么?你是指让流民代替百姓服役?听起来似乎不错,可这事儿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您可以问问周大人的意思,县里有这么多工程要做,全指望百姓服役,也太累了些,但如果是让流民去做,就省事多了。最重要的,就是能让他们没空再打架斗气!”
刘谢颇有几分心动:“不收钱改收粮食这一点,大概办不到,但只要县衙愿意将这笔钱拿来买粮食养活流民,也算解了燃眉之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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