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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恨(完结)-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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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心灰,抱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心思,费尽了周折,到陛下眼前,跪求他放她离去。 见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忍不住,泪流满面。 于是重获宠幸。 这一回,皇后娘娘无法容忍。 那么高贵的女子,如何能够忍受,与一个身份下贱的歌姬共同分享夫君。 只是,她渐渐有了身孕。 陛下践位至尊至今,专宠皇后,膝下犹虚。皇嗣极其重要。皇后娘娘不管不顾,她只要她的夫君,不肯睁眼看一看,天已变,人非昨。 那时候,她以为,陈阿娇之所以输,是因为,九五之尊的陛下,不可能,永远守着她一个。后来却悲凉的发现,这世上原没有什么绝对的不可能。 那么,当初,谁对谁错,已经不那么分明。 同样钟爱陛下的淮南翁主刘陵,联合她,利用楚服的家人,逼着楚服,最终陷皇后娘娘于万劫不复之地。 她冷眼跟在刘陵身后,慢慢想,她又何苦?纵然斗倒了一个陈阿娇,刘彻,依然不可能是她的。 为谁辛苦为谁忙? 所以,子夫,你要记住。她对自己说,那些陷在爱情里的女子何其愚蠢,有朝一日,你不要像她们一样。 可是,到了很久以后,那个女子归来,她才悲哀的发现,有些事,不是一直告诫着自己,就能够不发生的。 那些年,她坐在那个帝王身边,母仪天下,冷静的看着大汉帝国一日一日的强盛,时日慢慢的,慢慢的,将一颗芳心托付。 为什么要爱呢? 是因为他太绝情,还是因为,时日太无聊? 天上地下,无人能答。 然而一缕情思,毕竟去了。 她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忽略了,冷眼看在一边的陛下。 拟好废后旨意的那日,陛下来到她殿上,用了膳,温存过,看着她娇美的容颜,忽然冷笑道,“朕倒是没看出来,卿倒是心狠手辣的女子。” 惊的一身冷汗都坠下来。 那是大汉皇朝的皇帝,天下都在他手中,到后来,她才想明白,她自以为得计,不过是因为陛下默许了一切发生。 那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表姐,他曾承诺要爱重娇宠的女子,世人称颂琴瑟相和的帝后。 他却冷眼看着她,慢慢的走向深渊。 然后,亲手把她推下去。 她一直以为自己比陈阿娇看的清,枕边人如何的无情。却不料,他不是无情,而是绝情。 从那日开始,她学着,按他的心思做事。 他却已经渐渐疏远她。 若不是因为怀了诸邑,只怕,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个皇后,叫做卫子夫。 那时候,他虽后宫三千,一直以来,有生育的,却只有她。 后来,幼弟卫青渐渐崛起。 后来,她终于诞下了陛下的长子刘据,进为皇后。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唐古拉山,刘陌与刘初已经开始呀呀学语。 从歌姬到皇后,那样奇迹的传奇,淹没了金屋藏娇的故事。 而她,也渐渐忘记了,幼时曾倾慕过的,那则美丽神话。 直到元朔六年,那个被遗忘以久的名字再度被提起。伴随那个名字归来的,还有一个极似她母亲模样的公主,名讳为初。 那个女孩子说,这个字,来自于一句美丽的诗,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听见的时候她哑然失笑,人生若只如他们的初见,那,她卫子夫会在哪里? 又或者,人生若只如她卫子夫与陛下的初见,这世上,又何必有一个陈阿娇? 都是悖论。 也许,人生都是一场最盛大的悖论。 只是,那一刹那,心隐隐的疼。 却原来,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去爱。到头来,还是爱了。 一晃眼,从建元二年到元朔六年,已是十多年。而那么漫长的岁月,爱意一点点的滋长,醒悟的时候,连自己都无法抹掉。 也就注定,一生痛苦,死亦不能休。 陛下赐那个女孩封号悦宁,住昭阳殿。 悦宁悦宁,愉悦安宁。在这未央宫里,谁又能真正愉悦安宁? 人前人后,那个女孩都不讳言对自己母亲的思念。她说,我的母亲,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她慢慢忆起记忆中的那个女子,芙蓉如面柳如眉,当然是极美的了,只是那么骄纵任性,想要违心说出一个好字来,当真是有些难呢。 而陛下,不正是被她的骄纵任性,一步步逼的,离开了她么? 而在外流落了这么些年,她的脾气,大约也渐渐被磨掉了吧?毕竟,出了这座长安城,还有谁个人愿意,无限制的容忍她的骄纵脾性呢? 只是,失了那烈焰一样骄纵脾性的陈阿娇,还是记忆中的那个陈阿娇么? 她渐渐的,想不分明。 私心里,陈阿娇这个名字,就当和那个骄纵任性的女子和在一起的。就如同一只挺着脊梁的凤凰,骄傲的在火焰里飞,浴着火也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终至成灰。 纵然是与她为敌的女子,她也不得不承认,那样子辉煌的覆灭,是极美的。 美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无情的冷眼,看到最后。 所以,她的刘郎,是多么的无情。 可是她真的有些恨了,一样为女子,一样为皇后,为什么,陈阿娇就可以活得那么率性,那么挥洒,而她,却在这繁华的未央宫中一日日沉默下去,薄到最后,像夜里椒房殿扬起的纱幕,美丽的剪影,却渐渐的,没有了生气。 生下了据儿后,陛下便慢慢淡薄了她。 她想,他终究只是想要一个子嗣吧。 而她帮他实现了这个想望,所以他让她坐上这未央宫最高贵而最冷漠的后位,慢慢的,慢慢的,煎熬生命。而那煎熬都是欢欣的。毕竟世人谁不仰望,未央宫里那尊崇的位置,他们说,那代表着,母仪天下。其实,只有坐在上面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悲欣交集的滋味。 她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后位,却渐渐的,失去了夫君的爱宠。而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在未央宫里争夺此位的女子,都如她这般。 再尊崇的女子,终究还是个女子。 而哪个女子,不期盼着,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良人? 未央宫里的宫人,不再说起从前的陈皇后。如今,她们说的是,椒房殿里的卫皇后。 “卫皇后为人和善,昨日里我在御花园里做事,卫皇后经过,还对我笑了一笑呢?” “卫皇后真幸运呢。听说,她本来,只是平阳侯府的一个歌姬。” “是呢。从前的陈皇后,论身份,再高贵不过了吧?还不是输给了一个歌姬。可见……” …… 所以,生男无喜,生女无怒,君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初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她哑然失笑,那些人,只看到表面的光鲜,却看不见,皮肤底下的一片泥泞。 她一直想,若没有据儿,没有青弟,没有去病,她卫子夫,在她的刘郎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而那个女孩说了半年,刘郎也听了半年。 渐渐的,便真的当,那个女子是很好很好的了吧。 往日里,她的骄纵任性刺出来他的伤,渐渐的,痊愈在时间里。忆起来,全都是好处。 每一个男人,生命里都有一支红玫瑰和一支白玫瑰。 白玫瑰是温柔。 红玫瑰是热烈。 他离的那支红玫瑰久了,就渐渐的,将她看成了胸前的一抹朱砂痣,悬在心头,除非得到,再不能休。 那时候,她就已经窥见了之后十年的故事。只是,猜不到结局。 她更猜不透的是,她的刘郎的心。 若真要无情,就无情到底罢,为何,渐渐的,竟真似有了情。 而那情,竟归了别人。 让她午夜梦回,如何不痛? ********************************** 她一直以为,她的据儿,是她最后的依靠,坚不可摧。却不料,到了最后,失败,自缢,亦是为他。 人生悖论,不过如此。 元朔二年,她产下据儿,进为皇后。 元朔五年,王沁馨生皇二子刘闳,一时恩宠隆重。据儿不再是他唯一的儿子。 元朔六年,悦宁公主刘初回宫。 元朔六年末,陈阿娇带着刘陌回宫。 他们说,皇长子生的真是像陛下呢。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唇。 到最后,最像她的刘郎的,还是她的儿子。 而她的据儿,相貌一半随刘郎,一半随她,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来,就有些怨了。 陛下让陈阿娇归长门。 二姐安慰她,这样不好么?说明陛下并不看重她,长门,可是冷宫呢。 她淡淡微笑,二姐真是天真。 长门,亦是她这个皇后无力管辖到的地方。 她可以渐渐窥的破,陛下对陈阿娇的维护之心。 细想来,真是不公平啊。她在这未央宫住了十余年,依旧有些格格不入,亦不入太后的眼。若不是因了据儿,只怕连如今这般不咸不淡的局面都维持不下来。而陈阿娇甫一归来,不要说她的母亲馆陶大长公主,连王太后都另眼相待。 而她的刘郎,不也待她更重一些么? 他们特意将她与她隔离起来。而她与她彼此也有默契,两不相见。 相见,就是尴尬。 只是又慢慢听人说,那个女子,竟是很漂亮很漂亮,岁月都厚待她,不在她面上刻下风霜。 只听说,那个女子风华卓然,安静宁馨。 真的不像她了。不像记忆中那个热烈骄傲的女子。 连她都忍不住好奇,生命中流失的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将那个热烈骄傲的女子,改造成如今模样? 陛下回宫后,第一次去见了她,不欢而散。 她偷偷出宫,被抓个正着,为了长门宫的宫女,只得去宣室殿求情。然后,陛下宽赦了他们,还同意了让她出宫。 馆陶大长公主大寿,她出宫祝寿,陛下也去了,出了酒疹,是她在照料。 元狩元年除夕,陛下宿在长门,清晨,不欢而散。 她知道她不能怨,不该怨,可是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牵扯着她的心魂。不觉得疼但持久,慢慢的,便成了她的心患。 她好想闭了眼,遮了耳,方可不去看,不去听,可是自有人来报,来说,而她不得不端了笑脸,强迫自己去听。 她知道,陛下看重陈阿娇,不允许她去动她。这些年,她坐在皇后位上,谨记当年的教训,一直依着他的意思行事,使后宫不乱,使他能够安心国事,一直做的很好。 因此,陛下才能容忍,她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 可是,他不知道,她微笑着看着他来往于未央宫里每一座宫殿,面上一片温雅笑容,底下却是见不得人的痛。 若可以,谁个女人真能忍受,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除非她半点不爱他。 而她爱他,所以她注定伤痛。 陈阿娇归来之前,她以为,她可以一直这样微笑着,过她的一生,高高在上但寂寞,等待她的刘郎偶尔的到来。 可是,陈阿娇的归来打破了她的以为。 到最后,却原来,她可以忍受她的刘郎和一切其他的女子在一起,却不能容忍,她的刘郎回到陈阿娇身边。 那仿佛,生生的打了她一巴掌。告诉她,你这么多年来自以为是的胜利,都是假的。 而她,从命运里头归来,向她讨要她夺去的一切。 后来她想,也许,在那个时候,她身为女子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她的刘郎,渐渐的,真的爱上那个曾为他抛弃的女子。 那么,当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曾经伤害过她的她,是不是,就,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她与她的相争,其实,有着宿命的味道在里面。 而她毕竟不了解这个归来后的女子,所以设下精巧的局,到最后,才发现,她自己才是陷入局中的人。 而那个女子呢?得了手,却不肯再理会她,一道陛下的旨意,让她归堂邑候府暂居。 而这一个暂居,就是一年。 那一年里,她被软禁在椒房殿,空对着满殿繁华锦绣,心却空落落的没有半点着落。 他们说,陛下常去堂邑候府探那个女子。 他们说,陛下慢慢的减少了流连未央宫各殿妃嫔的次数。 她无声温婉的笑着听他们说这说那,说的时候满面为她不平为她担忧为她同情,听到最后,心就渐渐淡了。 她爱的那个人不曾爱她,那么,她的爱,就渐渐的,渐渐的淡了。 若这爱,只能让她苦,让她痛,她就不要。哪怕牵扯去时疼痛不堪,痛过了,她还有家人要守,还有据儿要护。所以,她没有时间软弱,没有时间悲春伤秋,没有时间,为自己慢慢沉寂的爱,落一滴泪。 元狩二年,长女卫长出嫁。 连女儿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她也就渐渐老了。 卫长真的很像她,连伤悲,都学她,氤氲在心里。 卫长喜欢着一个少年,可是那个少年不喜欢她,哪怕,他是她的表哥。 纵然喜欢又如何?那时那日的情景,卫长的婚事,对她极其重要,她容不得那些小儿女心思做主费了她的满盘谋划。 可是做女儿的伤悲了,为娘的心里,还是要痛的。 更痛的是,明知卫长不情愿,她还是选择,将她嫁入李家。 她的一生里,仿佛都在重复,手边做的,和心里想的,一直一直,都不一样。 北方传来消息,去病大胜了。 那可真是个好孩子,意气飞扬的少年,不枉卫长爱他。 其实,卫长的眼光,比她好吧。 卫长不过是爱而不得。 而她呢,爱而成伤。 长信侯柳裔完胜匈奴,带回了陛下和亲匈奴多年的胞姐,南宫长公主刘昙。 而同时,长安城内,王太后,渐渐走向了生命微末的尽头。 却原来,再尊贵的女子,到了死亡逼近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王太后盼望着南宫长公主归来,多年前她送她去匈奴和亲,却又在安逸尊贵的位子上思念了多年,觉得亏欠。那又如何呢?时日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毅然送走自己心爱的女儿。 只为了,成全她自己,和她的儿子。 就如同,生命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借巫蛊一事,构陷陈皇后。 从本质上来说,她和王太后是同一种人。不是没有爱的,只是为了某些比爱更重要的东西,将爱掩埋。 只是,王太后成功了。而她呢,从前,她以为她也成功了。到如今再看,却岌岌如临深渊。 所以,彼此不能亲近。 王太后逝去的那日,她站在长乐宫外,心思居然是极淡的,无喜无悲。 那在尊贵繁华的长乐宫中慢慢逝去的那个女子,是她的刘郎的母亲,她和她,在两座宫殿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到如今,依旧如同陌生人。 她自己的伤悲已经很沉郁,付不出哪怕再多一点,为那个尊荣半世却即将离去的女子。 然而,那个女子,是她的刘郎的娘亲。 那一刻,刘郎是真的伤悲了。刘郎心就算再狠,当母亲去世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有丝丝的软弱。 她跟着他来到灵心殿外。 他们说,她的刘郎,幼时就在这座宫殿长大。 她的刘郎,在这座灵心殿里,悼念他的娘亲。而她,站在殿外,迟疑不敢进。 时日慢慢磨去她的勇气,她已经不复年少时,对前程一往无惧。 世人说,这世上,最清楚帝王心意的,便是伺候在他身边多年的御前总管,杨得意。 那一日,杨得意满宫去寻陈阿娇。 她站在远山亭远远的看,看尹佳萝进去了,被陛下发作拖去掖庭。 最后,进去的是陈阿娇。 而她在亭中等了许久,等到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了,等到站在五月南风天气里,心却冻的清冷,亦不见她出来。 “皇后娘娘,”采青慢慢道,“咱们回去吧。” 她慢慢回过头来,似乎在采青的声音里,听出些不忍来。 无声的笑。 南宫长公主刘昙,自幼与陈阿娇交好,当众于她难堪,不肯待见。 太后去世后,她便是大汉最尊贵的女子。为什么,却比从前,更加如履薄冰? 陛下携南宫长公主与陈阿娇往甘泉宫,归来后,恩爱恒逾。 而她,守着皇后冰冷的宝座,慢慢的,变的淡,变的薄,薄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 “母后,”儿女们担忧她,声声唤着她,声音忧虑。 “没事。”她慢慢答道,依然温婉的笑,“我早就看淡了。” 是的,已经看淡。不是她愿意看淡,而是,现实逼她如此,不看淡,又能如何? 阳石嫁了,去病去了。 椒房殿里,一片寂寞。连初年看起来金碧辉煌的檐角,也在岁月剥蚀中,慢慢黯淡下去。 而她,变的越来越谨慎。到如今,只要子女安好,家族平安,她可以,一直这么谨慎下去,过她的一生。 却最终敌不过,上林苑里爆发的风暴。 初听到的时候,她是愕然的。 对家族的忧虑里慢慢升出一丝快意。 陈阿娇,你今生顺风顺水,也有今日么? 失去了那个孩子,你一定会,很痛,很痛吧? 可有我痛? 她试图力挽住卫家衰颓的狂澜。却在深夜独自睡在椒房殿中的时候,忍不住自己的恐惧。 也许,这一次,真的是不行了吧? 当年,她如何对待陈阿娇,到如今,命运便要加倍报应回来。 最先失去的,就是她的长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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