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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恨(完结)-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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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悦宁公主,”金日单忽然转过头看她,  “还记得我在晋中跟你说的话么?人,不能只着眼于过去。  ”
“往前看,前路上还是有很多美丽风景的。  ”
刘初骤然警觉,防备的看着他,忍耐道,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  ”金日单忽然又打了个哈哈,笑道,  “只是让公主不要像个小孩子,总是离不开爹娘哥哥。  ”
    “金日单!”刘初被气的咬牙切齿,却听见金日单缓缓笑道,  “知道么,悦宁公主还是发火的时候最有生气,明艳照人。  ”
    她慢慢愣住。  金日单却转过去,慢慢道,  “我父亲还健在的时候,我在休屠部落里就听过你的名字。  熟悉汉家事的人说。  汉家皇帝膝下有四子六女。  ”
    那时候。  他更注重地是汉家那些皇子地名字。  至于花团锦簇的公主,只略略听了几个封号,知道最受汉帝宠爱的那个,封号叫做悦宁。
    悦宁悦宁,当真是个很美的名字,和其他公主封号俱都不同的。  他那个时候不知道,此后。  这个名字将在自己生命中占据怎样的位置。
    后来河西事变,父亲被楼烦王所杀。  他与母亲弟弟俱没入汉宫为奴。  生命一夕换了颜色,若说恨。  他更恨的却是那些自相残杀地本族人。  在汉宫听了太多汉家故事。  包括舌励精图治的汉家天子,见弃后重获宠幸的陈娘娘。  少年英雄地冠军候霍去病,以及那对少年时流落在外最终回归皇家的兄妹。
    他见过霍去病,那可真是条真汉子。  爽朗悍勇地反而不像是汉家儿郎,更像在革原马背上长大的人。
    霍去病在他最英雄的岁月死去,人们说,他死前最放在心上的女子,便是最受陛下宠爱的悦宁公主刘初。
    那可真是个值得玩味的事情啊。  彼时他己在汉宫中最微未的位置上待了几年,渐渐看懂了这世间繁华绮丽所在地的勾心斗角,明明分属那两个斗的你死我活地后妃家族。  如何,还能有这样一番感情?
    他捉摸不出这其中的奥妙,也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在这样的细枝小节上。  他自然有他的野心,不甘心一生做未。  纵然身在异国,也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母亲病逝在汉宫中后,他费尽了心思,终于走出了汉宫。
    在出使身毒的路上。  遇见皇长子刘陌,实在是他生命中意外的一件事。  少年时,那位熟悉汉家时事地先生与他说,汉帝膝下四子,日后最成材的,多半便是这位皇长子刘陌,以及,后来的齐王刘据。  他曾在汉宫中见过刘陌,这个比他还要小上两岁的少年。  他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帝国帝王的长子,备受看重。  而他本身也不负这种着重,温和的面容下,藏着敏锐坚毅的心志。  而他,在最有可能继承大汉储君位置的时候,选择埋名隐姓,出使异国。  这样荒唐的决定,连他这个异国“蛮子”,初洞悉的时候都有些目蹬口呆,觉得他简直是疯了。  可是,在真正认识他之后,他就明白,在这个少年温和稳重的表象下,他毕竟也只是个少年。  有着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对这个天下山河的向往。  而富丽繁华的未央宫,那无上的宝座,也遮不住这种向往。
    这世上,有向往的人很多,但真正肯为自己的向往付出努力的,便不是那么多了,而他们两,刚好便是其中两个。
    真正认识刘陌后,他便想,这个少年,日后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大汉皇帝。
    刘陌本质上是个很无情的人,他毫不怀疑,若有一天,自己阻碍了他的路,他不会有分毫顾念这一路上的同倚之情,杀了他。
而他的无情,只有在说起他的娘亲和妹妹的时候,才会褪色。
刘陌说,他的娘亲,是天下最好的女子。
    听的时候他失笑。  他总是想,刘陌大约是很爱很爱他的娘亲的,以至于全天下的女子,在他眼中,都比不上他的娘亲。  然而陈阿娇好与不好,都是汉帝的事,与他无关。
在身毒集市上,刘陌买了一柄弯匕。
    “这是我答应送给早早的。  ”他微笑道,笑意里带着淡淡的温情。“早早,是我的妹妹。  ”
他愣了半晌,才将这个名字,和备受宠爱的悦宁公主想到一起。
    很久以后,他听说,早早这个名字,是昔日陈娘娘为她取的,早,就是初的意思。  而“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绮丽的词句,连他这样不懂诗的匈奴人,都听的出好来。
而他与她的初见,是在使团从身毒返回长安之日。
    初满了十四岁的少女,提着裙裾,欢喜的向着自己的哥哥奔来,那么美。  记忆中曾见过的女子,都不及她的一半。  只是太娇弱,听说,悦宁公主自幼体弱,这些上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受了如此多的疼宠。苍天自然要取走一些,以示公平。
    而他,渐渐地有些懂了,为什么,那么多不凡地人,对这个女孩子,都情不自禁的宠爱。
    悦宁公主刘初。  性敏慧而不燥进,多娇宠而不凌人。  你若看重她,她必将以同样的看重来回报你。
茬她一路的成长道路上。  有太多的人为她遮风挡雨,将她庇护。
而他。  也想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刘初便有些讷讷,  “你在末央宫的那几年,我都没有见过你。  ”
“公主是金枝玉叶,”他微笑道,  “自然不会注意到微未宫人。  ”
枯黄地野地里,忽然窜出一只雪白的免子,毛茸茸的窝在远处,漆黑地眼睛谨慎的望着二人,骨碌骨碌地转。  很是灵动。  刘初看的欢喜,喊了一声,  “兔子。  ”兔子受惊,立马窜到更远,却是从未见过人的,继续戒慎观看。
    “公主喜欢?”金日单微微一笑,返身去马上取弓箭。  搭箭欲射。
刘初吃了一惊,忙道,  “你干什么?”扑了过去,她的力气虽然不大,到底摇晃了金日单的准头,那箭便射在兔子身前一箭开外之处,这回真将兔子吓到了,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悦宁,”金日单无奈道,  “你做什么呢?”
    “你才做什么呢?”刘初抬起头来,没有注意到金日单喊她的改变。  “我只欢喜活蹦乱跳的兔子,它要是变成一团死的了,我还喜欢它干什么?”
    他怔了一怔,这才记起,刘陌曾轻提过,他这个妹妹,最不喜欢杀戮的。
“可是,总是要射一回地。  ”他慢慢道,将弓箭重新系回马上。
    匈奴人喜狩猎,可不善于捉一只活蹦乱跳完好无损的兔子来讨好心上人的。  兔子的生命太脆弱,让他屈尊射它,已经是很委屈了。  若要抱只活的在手上,他怕自己手劲一大,直接捏死了都吃不准的。
“什么叫一定要射一回的?”刘初听不懂。
    “匈奴人故早地习俗,剥下自己亲手射下的猎物的皮毛,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我来汉地之前,在匈奴所打的猎物皮毛,早就遗失了。  所以这猎物,总要重打一回的。  ”
    秋日的阳光下,刘初的脸便慢慢的变红了。  他着迷的看,这可是陛下手掌心中最宠爱的明珠,他不过是个异族人,有几成机会能带走她?
    因了这对兄妹,他愿意放下自己的匈奴身份,慢慢的,将自己当作一个汉人,尊大汉天子为他的陛下。
    “每隔几年,我的父皇总是要去上林苑狩猎的。  ”刘初慢慢道,“上林苑里有的是狮子,豹子,你若能跟着去,可以慢慢打。  ”
“哦?”金日单笑吟吟的,  “悦宁最喜欢什么动物?”
“我?”刘初想了想,道,  “我和娘亲一样,最喜欢雪狐。  ”
    “雪狐?”金日单怔了怔,  “那可是少见的很。  我在匈奴多年,都没有见过。  听说,只有终年大雪的唐古拉山上才有。  你怎么喜欢它?”
    “因为漂亮啊。  ”刘初笑道,  “小时候,郭理财叔远远抱着我看了一回,和雪一样的颜色,眼睛灵动极了,仿佛能说话一般。  只可惜,”她扼腕道,  “站的极运,一有动静,一溜烟就跑了。”
    “你别想啦。  ”刘初吃吃笑道,  “我父皇着人寻了经年啦,都没寻见一只的。  ”
    “不过,”她想了想,又咬了咬唇,道,  “你若真是猎了什么老虎、豹子的,不要瞎糟蹋了皮毛。  送到卡门衣坊,报上我的名哥,夏姨知道该怎么做的。
元鼎六年末,刘彻在建章宫里宣见了金日单。
    彼时,长安城的天气已经相当冷了。  金日单在雪地里跪了半晌,方听见皇帝慢慢道,  “听说,你和悦宁公主最近来往甚密。  ”
    “是的。  ”纵然面对的人是这个世上威权最盛的帝王,金日单依然毫不畏俱,  “微臣喜欢公主,自然希望与她靠近一些。  ”
    “好大的胆子。  ”刘彻的面上不辨喜怒,  “悦宁公主是朕与皇后的掌上明珠,你一介匈奴降臣,有什么资格,妄言喜欢公主?”
    “微臣自知身份低微,纵然不是匈奴人,也是配不上公主的。  ”金日单昂然道,  “微臣只是欢喜公主而已。  只是,陛下治下有四海,亦有匈奴子民。  陛下要他们沐教化,为顺民。  但若是连陛下自己都将他们看轻了,又如何让他们服从陛下呢。  ”
    “好厉的一张口啊。  ”刘彻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怪不得,皇后和太子都帮着你说话。  ”
    帝王的话,让金日单一怔,然而他无暇再想,刘彻已经慢慢踱到他身边,  “你听着,”他肃然道,  “朕的女儿.,不是那么好娶的。  看在皇后的面上,朕给你一次机会。  朕给你三年,这三年里,你必须竭力为朝廷做事,让朕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带走朕的悦宁。  而你若是让朕有半分不满意的,”
他冷然道,  “朕会立刻在宗室子弟中择了人,将悦宁嫁出。  ”
    皇帝的要求,很难,但这已经是唯一的一线希望。  金日单便心悦诚服的叩下首去,  “臣,谢陛下恩典。  ”
    刘彻冷冷的看着金日单退下,回过头来,道,  “如此,娇娇满意了。    〃
    陈阿娇从亭后转出来,怀中尚抱着手炉,抬眉道,  “为什么是我满意,早早,不也是陛下的女儿.么?”
“或者,陛下尚有些别的想法?”
    刘彻冷哼了一声,拉了阿娇的手,皱眉道,  “这里风大,还是回长门吧。”
阿娇嫣然一笑,软下了神情,轻轻应道,  “好。  ”
    这次放了金日单一马,固然因为,连日来与阿娇的冷漠距离,让他微微疲倦,不想再不如阿娇的意思。  便是没有这一茬,他想,若是悦宁坚持,到最后,他还是会应允的。
因为,他舍不得,悦宁,不如意。
    悦宁,在他心中,便是那个未曾经过伤害的阿娇。  他曾亲自带给阿娇伤害,便希望,悦宁不要再走一样的路。  而他护得悦宁,便如同,在护,当年的阿娇。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亲手再为悦宁划下伤痕。
    只是,这份隐秘的心思,俱藏在悠悠落在建章的雪中,从头到尾,不见踪迹。
元鼎纪年的最后一天,过了午,建章宫里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不一会儿,便下的铺天盖地,望出去,极目所至,俱是白茫茫的一片。  然而再大的雪,也挡不住过年的气氛,建章上上下下的宫人,早将新宫本置的焕然一新。  廊下挂着红艳艳的灯笼,于冬夜的清冷里,平添一分暖意。
    刘彻体恤阿娇体弱,不欲其多走半步路,便将家宴定在了建章宫的飞雪阁。
    天色将暮的时候,陈阿娇便坐上宫车,吩咐道,  “往飞雪阁去吧。”
    坐在宫车上,犹听的见北风呼呼的吹,车帘上下颠簸,透出一点雪色来,当真像极了因风扬起的柳絮。  她忍不住伸出于去,接住雪花,只觉手上微微一凉,再看时,雪花在手上迅速融化,很快的,便只剩一点水渍,再无痕迹。
忽然想起,那一年,在圆觉寺抽的那支卦签,那上面的那首七言诗:
高祖荫秀第一枝,心自淡泊人自清。
建章绵延三千里,吹尽狂沙始到金。
吹尽狂沙始到金,
吹尽狂沙始到金。
    如今,她渐渐可以明白前三句的意思,只是独独参不透这最后一句。  总觉得,若是参透了,一切也就走到尽头,有了一个盛大的结局。
元光五年,陈阿娇见废。
元光六年,她产下了陌儿和早早。
元朔六年,刘彻知道她的存在,同年未。  她回到了汉宫。
    到如今。  元鼎年都要结束了。  屈指一数,多少年光阴都不动声色的过去了,而他们,命运纠缠交错,一同走过了这么多年,渐渐的,都不年轻了。  而所谓“吹尽狂沙始到金”。  究竟意指着怎样一种结局?
    元鼎六年是波谰壮阔地一年。  春日里,刘彻在南越设置南海等九郡,南起遂安。  又定西南夷。  遣军证返东越。  一时间,开疆扩土。  国盛远扬,宣室殿上地帝王,意气风发,半生文治武功,俱到了巅峰,无人能及。
而于她而言,元鼎六年,亦总算有了一个好的收场。
    远远的,便见了。  飞雪阁灯火通明,已经布置的暖洋洋的一殿皆春了。  刘初站在廊下,笑着喊,  “娘亲。  ”神情明朗。  一身白猞猁狲锦裘,与殿外雪同色,愈发衬的脸红扑扑的,粉雕玉琢。
 “慢点儿。  ”她含笑下车。  牵了刘初地手,问道,  “早早冷不冷?”
    “不冷。  ”刘初吃吃的笑,她的手果然是暖和地,  “娘亲今天真漂亮,父皇看了一定喜欢。  ”她满足的叹了口气,赖在阿娇身上,  “娘亲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  不知道地人看到,一定不会以为咱们是母女,反而以为是姐妹呢。  ”
    “贫嘴。  ”她忍不住笑道,弹了弹刘初的额,戏谑道,  “你满意了,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
    她在唐古拉山上眨着眼晴唤娘亲的稚嫩样子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就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娘亲。  ”刘初便淡淡的红晕了脸,爱娇道,  “还有三年呢。  谁知道会有什么变化?”她的眸光璀璨,道,  “父皇这次圣裁倒深得我心。  我又可以粘到娘亲身边三年,多么美好。  ”
    “再赖,都要成老姑娘了。  ”她慢慢道。  抬头,便看见远远从宣室方向而来的御驾宫车,宫车上的那个人,他们纠缠了半生。  她曾以为,他的名字于她,不过是如同浩如烟海地历史名人一样,是纸上一个冰冷冷的符号,却在命运的捉弄下,不得已的将他的眉他的眼与他的名字朕系在一起,闭了眼亦可清晰绘出。  到最后,甚至熟悉他地气息,一如低首看掌心上的纹路。
命运,是多么奇妙的东西。
    而她陷在命运的漩涡里,也曾怨,曾恨,不甘受命运的摆弄。  到最后,才相信,有些东西,在时间的不动声色之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仿佛,走在一条大道的人,忽然拐了一个弯。  在那条弯路上走的久了,就渐渐的忘记了,如今脚下走的,与原来的道路,本不是同一条。
    宫车转碌碌压过雪地,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停在飞雪殿前,随车的宫人掀开了帘,黑锦冠服的刘彻下来,看见站在廊下的她,目光淡淡,暗含一点暖意。
仿佛,又回到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时他们还是少年夫妻,每次他从宣室回到椒房,她都会满心欢喜的站在殿前接。  那时候他总有些无奈,  “娇娇,你不必每次都出来的。  ”
“我知道啊。  ”那时她笑的开怀。
可是,我想早点见到你。
    “娇娇,”刘彻微笑走过来,仿佛很自然的拉起她的手,道,  “进去吧。”
“好,”她低首,轻轻应道。  瞥见女儿隐隐的微笑。
开头,她的身边是他。
到最后,她的身边还是他。
这是陈皇后复后后,帝后第一次相携正式出席皇宫家宴。
    臂粗的红烛排成两排,将飞雪殿亦染上了些淡淡的绯色,喜意照人,忧如白昼。  一殿的人俱拜了下去,恭敬道,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  ”刘彻的心情似乎不错,淡淡道。
    阿娇随他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的着着座下的妃嫔与皇帝子女,淡淡的叹了口气,饮尽了盏中酒。
    年复一年,陈皇后独宠,后宫便渐渐凋零。  在尹佳萝没入掖庭,王沁馨,卫子夫,李芷相继死去后。  妃嫔中。  她见得眼熟的,竟只剩下刑箬一人。  然而刑箬也己形容黯淡,伤怀年华老去,君恩不在之外,亦为养子刘闳最终的下场哀凉。  深宫寂寞,待的久了,没有血缘之亲也能滋长出些情分,何况刘闳表面上素来乖巧。  不得善终,打击颇大。
自有宫娥捧了碧酿来。  恭敬为她斟上。
    “娘亲。  ”刘陌携了上官灵,上前参拜,笑意盈盈,  “儿子恭祝娘亲新年安康,福寿安康呢。  ”
“好。  ”她亦含笑应了,满干了盏中酒。
刘彻不由看过来,蹙眉道,  “娇娇莫要喝太多了。  ”
饮酒过多,亦要伤身地。
    “人家开心么。  ”她转过头来,笑吟呤的,酒意上涌,将双颊染上淡淡的绯色,眸光明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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