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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偏北 男人带刀-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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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们在黄河边的村子里租了个小房子,旁边的屋里置着一口棺材,晚上能听到风在房中穿行的声音。小房子极简陋,窗户上还糊着窗纸,他们用纸箱板和毛毯打了个地铺,扯来些花布挂了挂就住了下来。我们有时也会过去,笑着闹着,喝一点酒,抽很多烟,一本正经地讨论些艺术问题,或是读读各自写的诗,猜想一下他们两个在小屋里的幸福生活。偶尔,我们也会凑一点小钱,解决一下他们的生计。那时我们想,所谓波西米亚式的艺术生活,也不过如此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呢?还有什么比这更纯粹呢?
算 命 村两个月后,私奔至此的小雨终于被家里探听到了下落,她那当海军的哥哥只身远赴西北,将她带了回去。阿健说他要在那小屋里继续等小雨归来,终日闭门不出,潜心思想和写诗。天气渐渐冷了,没有温度和女人的小屋里越发寂寞冷清,他说他晚上能听见隔壁屋里棺材在咯吱吱地响动。他回南方探听消息,一去不返。我们接管小屋的时候发现了他写在一张小纸片上名为《艺术之船》的行为艺术策划案:邀请中国所有知名前卫艺术家到一艘大船,密封此船,从三峡沿江而下,一直出海。然后凿沉此船,让船慢慢下沉,其中一半艺术家将死于冰冷漆黑的海水,另一半人将成为半神……
露天电影
露天电影的那个黑白年代,我们还是小孩子。到了晚上,听说有电影我们就提着板凳结伙成群地往人堆里扎。我们如鱼得水,快乐非常,但在别人眼里都是可憎的生瓜蛋子。
那时我们常玩的游戏,是拿医院里输液用的牛皮管子灌足水,像一根圆鼓鼓的香肠,把口捏住,做成威力奇大的水枪,躲在暗处向人群喷水。再有一样东西是偷拿家里的安全套,灌饱水,做个水弹,从电影场旁边的高楼上往人堆里扔。看电影的人经此突然袭击,轰然散开,一片喧嚣,大声喝骂。那反应就好比把石头扔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四拐子是我们这伙孩子的头儿,能征善战,鬼主意颇多,带着我们玩了不少新花样。水枪和水弹,都是他发明出来的。他家里四个兄弟,命名极有趣:大老瓢、二保子、三瘸子、四拐子。四兄弟都长得生猛,孔武有力,是我们那个小地方上响当当的人物。四兄弟之间年龄各差三岁,梯级排列,也代表了地方上一茬茬小帮派的时间性分布。到四拐子这一档,已经是新生力量崭露头角了。我们的活动场所,主要在露天电影场、大澡堂、旱冰场这些公共场所。地方上有三家大厂,少不得的,来自三个方面的孩子们便要争夺一下地盘,消耗一下青春期时过多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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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村(2)
《少林寺》上演时,吸引了众多眼球,万人空巷。三家大厂轮流放映这部片子,孩子们也闻风而动,如同狂野的水流涌向那低洼的电影场。自然,随身携带着水枪、水弹、弹弓等物。在孩子们的心里,他们需要这种臆想中的争斗,有点刺激反而会让他们兴奋不已,可以在寂寞的日子里反复谈论……
先是四拐子躲在一幢破楼里高空掷下两颗水弹,电影里正放着牧羊女的恬静画面……人群一下炸了锅,我们躲在人群里不露声色,心中暗喜。可是,四拐子在逃离作案现场时出了事:那楼正在拆迁中,二楼有截楼梯拆剩下一半,就那么悬在空中,黑暗中他一脚踩空……
四拐子就这么成了真正的拐子,被水弹袭击的大人们罚他站在银幕前,两手伸平,各提着一只水弹,就像练功夫的少林和尚。他的身影被光束打在银幕上,无比高大也无比滑稽……
很多年过去了,听说四拐子现在开了一家性保健品店,生意做得很大。当年玩水弹,居然就玩成了今天的大买卖,我们听了都会心一笑。前年,有次我参加沙漠里的探险活动,有一项训练内容说,安全套在野外可以做很好的水袋,至少可以装两品脱水……
两品脱是多少,我一直没有算清楚。不过,我有我最直接的经验。这事,我早就干过了。那时候,安全套都用很简单的纸包装,套子外面有一层滑石粉。不像今天,盒子上印着男男女女的饥渴样子,花花绿绿的摆在超市里大摇大摆地卖。
马不停蹄的忧伤
他的忧伤气质与生俱来,太多的忧伤无处可去,所以他成了一个诗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大学校园里刚刚兴起经商热潮,随处都可以撞见拥挤的野心和膨胀的欲望。见面时的问候语通常是这样的——你要汽油么?或者——你能搞上钢材的批文么?脸上尚带菜色的家伙们每月入不敷出,却张口闭口都是些吓死人的大生意。通过这些虚妄的天文数字,展现了人心中的微弱地理。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感到不幸福,那是理所当然的。他在一行一行不成段落的文字里寻找安慰,不知道大意,也没有中心思想,就是想散漫地以此躲过汽油和钢材们的疯狂袭击。
他的早晨从中午开始,午后的寂静时光,他听着走廊里传来水房某只没关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声,想象这世界就像一辆一直呼哧呼哧奔驰着停都停不下来的老爷车。世界的油箱老旧失修,正在一点一点地漏油。什么时候油漏完了,世界也就该停下来歇歇了。
毕业实习,他的忧伤气质与奇思异想吸引了实习单位一个已婚女人,两个人从心灵碰撞到身体接触,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他是诗人,从来不考虑什么实际问题。这一男一女的情爱故事,迅速在小城里蔓延开,并在谣言的藤上开出了版本各个不同的花来。这城市是个熟人社会,走上几步路就会被人问候:“做啥去呢?”人们的好奇心自然不会放过这样香艳异类的故事,于是他们成了人们眼光集中观察的中心。事情终于传到了那女人丈夫的耳朵里,男人是个警察,熟悉各种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了他们的现场,痛殴之。事情不得不搞大了,女人离了婚铁了心要嫁他。他要被学校开除。好在他已颇具诗名,有些识得他才情的人给校领导说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被分配到一个极其偏远的小地方去教书。那个地方,据说满地石头,一年只刮一场大风,从年头刮到年尾。这样的分配,不如说是发配。
离了婚的女人追着嫁给了他,但他拒绝让女人跟他同行。他用歌词里的话说:“我只想看到你长得美,但不想看到你在受罪。”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居两地。他一直向西,向西,看到马群时,就到了这个游牧为主的小地方。
这一去,就是十年。在缓慢的生活里,他写了若干首诗,吃了一小群羊,喝了上千瓶烈度白酒,摔坏了几副马鞍子,也睡过几个不同肤色的姑娘,与人动过刀子,也曾和朋友抱头痛哭。十年后,他调回到城市里工作,女儿刚刚上了小学,当年的女人如今头发蓬乱,手里永远提着个花布口袋。他得挣钱,他得养家,他得和老婆争吵,眼光偶尔也得瞅瞅别人家里——人家刚换了大屋、人家刚买了车、人家的孩子弹钢琴学外语一样不落、人家……
算命村(3)
他的钟走得比别人都慢,不幸福感从来都没离开过他。老地方是回不去了,也不能一直走在老路上。从前在草原上,他听说,若是马群里混入一头驴,就会炸群,以为来了长耳怪物。在他看来,这驴和他一样忧伤而多余。
算命村
蛮婆子村又称算命村,地处甘肃兰州永登县薛家湾。该村以出会看手相的老婆子出名,因为这些老婆子在过去的年月里经常闯上门来硬要给你算上一卦,凭着人们对蛮横命运的惧怕心理,老婆子们也能收入些散碎银子,但同时也就得了个“蛮婆子”的绰号。
蛮婆子村在人们的传说里早已经走形变样,有的说它是中国的吉普赛部落,有的说这里的人算起命来个顶个地都是活神仙。传说中的薛家湾人是这样的:男女老少对占卜术都不陌生,很多人近乎“半仙”,能掐会算。解放前,没有地种的薛家湾人常年成群结队,出外流浪,以占卜算卦和看手相为生。他们一般从农历二月出门,游走四方,足迹遍布甘肃、宁夏、青海、新疆等地,走到哪算哪,快过春节时才回来。为了不使手艺外泄,他们从不与外人通婚。
关于算命,有句最经典的话叫做:你不用算命,命早就在算你。
把这话放在蛮婆子村的整个背景里来说,就在空气中制造了许多传奇。有故事说,某年某月某日,村里来了一个大官,没坐轿车,没带秘书,没提黑颜色很有派头的公文包,径自来到村上手艺最好的老高处探问前程。当然,他没说自己是一个大官。可老高一眼扫过,便判定了来客的身份。但是,老高只是沉默,眼光只是来回扫着那人的脸,不说一个字。那来客很急,不知自己的命里究竟藏着多少硬伤。整整一个下午过去,老高最终只吐出一句话:你的命,可看不可说,凶多吉少。果然,那人回去没多久就出事被抓,两手被铐上的时候,吓得尿了裤子。
另有故事说,某年某月某日,村里来了一个南方口音的瘸子,衣着寒酸,但一心探问的只是自己的财运。另外一个手艺也很好的高老婆子看了他的手相,沿着他掌心里一条蜿蜒而去的纹路,指明他的财运在本城的东部,玄机就在他不能两条腿走路,必须集中全力单向发展,从最小的事情做起。也是果然应验,那南方人后来靠批发纽扣挣了大钱,建起了一个大型的布料批发市场。
这些故事的真实性其实无从考证。命运的不可捉摸增加了这些故事的神秘性,也让蛮婆子村声名大振。但是,人们最常提出的质疑也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那些算命人自己的命运何去何从?他们算得了自己的命么?如果能,何不就此升级做更大的事业?如果不能,凭什么要对别人的命运说三道四?当然了,这尘世上活着的大多都是些俗人,他们对这些算命人的种种猜测也许完全是一种妄言。俗人们总是对自己不清楚的事情说三道四,无知者无畏,这也是一个例证。
现在,村里的算命人越来越少了。毕竟这是一门貌似高深的手艺,不多背几本卦书不多学点东西,还是不敢轻言妄语的。村里那些正在长成的孩子们,早从电视上见识了外面的华丽世界与热闹生活,连蹿带蹦地全进了城。
老高的儿子,现在就在城里一家很有实力的单位当保安,月薪八百元,他很满足哩。他说,那单位的头儿来找过他爹算命,自己的体面工作就是这样得来的。
这也是命。
美国雷锋
有个中文名字叫丁大卫的美国人,被崔永元在《实话实说》里称作“美国雷锋”。他在中国西北很多年了,拿着一点钱,整天精神抖擞,要做一个山村教师。你问他,他也说不出什么高深道理,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你。他就是愿意做自己选择的事情而已。
一开始,丁大卫在兰州的西北民族学院任教,先就闹了个新闻出来。他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时,问了问别人,算了算自己,说是无论如何也花不掉这笔钱,于是主动要求降薪。校方以前只见过哭着喊着要加薪的,丁大卫这样的人还是头一回碰到。钱拿得少了,丁大卫反倒越发快乐起来,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傻乐傻乐”的。在大学里教书,丁大卫很认真,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讲出来,否则便会觉得不满足。下了课,他骑个破自行车在兰州城里满处乱转,当做自己对当地风俗民情的一种考察。有几次我在街头上碰到他,都是满头大汗、一脸严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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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村(4)
丁大卫刚来中国,去的城市是珠海,那里有所私立学校。偶然间,他从电视上看到关于中国西北的节目,就想到那种艰苦一点的地方去,自己或许会更有用。这么着,他就来了兰州。在兰州待了两年多,又想找个更艰苦的山村去当老师,于是便去了甘肃临夏州东乡族自治县的一所山村小学。那个县条件极为艰苦,整个县城修在半山坡上,一所新建的小学校就修在山坡上的半坡里。放眼望去,都是焦渴的黄土岭。丁大卫就在这里准备教上几年书。
我们在山村小学见到他的那天,他刚刚从省城兰州办事回来。挺冷的天气,他仍然光脚穿一双沙滩凉鞋大步行进。和他聊天,他只说办学校并不容易,之后问三句答上一句,是一个极沉闷的人。他住的小房间也在学校里面,里面空无一物,一只约一人高的桶形包,装着他的全部家当——也无非是几件衣服、袜子、鞋子等。他背着这样一只包从美国来到中国,来到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山村来做最基础最简单最重复最艰苦的工作,能理解他的中国人,不多。
他的日子极为简单,自己弄点饭吃,以不饿为标准。能不穿袜子就不穿袜子,能走路则走路。他的想法虽简单,但不能免俗,也还需要钱来帮忙。他开始为小学校的经费而苦恼。让他更苦恼的是:一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就会被人围观,他生了这样一张老外的脸,想丢都丢不掉。
他在那个小山村待了好几年,一直悄无声息。后来,报纸上又看到了关于他的新闻。他身为一个外国人,每次坐车往返于城市与乡村之间时,都要被汽车运输公司以高出票价一倍的标准强行卖给他车票。他怎么说都没用——他是来干好事的,他是一个穷人,他是乡村教师,他和中国人是一样的,全都没用。于是,他起诉了这家行为恶劣的汽车运输公司。
这条新闻,让我作为一个中国人而脸红。
棉花俱乐部
这家名字叫得有些奇怪的俱乐部开在一座热电厂的旁边。电厂很雄伟地坐落在城市的中心区,据说采取了最新的控制污染的办法,因此即使在市中心也算得上是一座干净的电厂。你看得见的那两座总是冒着白烟的粗壮烟囱,其实是两座蒸馏塔,冒出来的都是水蒸气。不但无害,反倒是有益于营造一个潮湿的小环境。这么说起来,看似与棉花俱乐部没什么关系,但关键是电厂这么好,这儿的钱就多,人有了钱,总得有个娱乐的场子吧?棉花就这么开张了。
愈夜愈美丽。这是棉花俱乐部的广告词,制成条幅挂满了城市的街头,就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媒体上也有关于它的宣传,种种溢美之词,号称是全市的娱乐航母,要为全市人民量身订制最贴身合意的夜生活。在某家报纸上,它甚至这样向全市人民发出质问:为什么不更舒服一点呢?为什么不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舒服得欲仙欲死呢?看到这句话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凛,想想自己,还真是不够舒服,有种把生活没过好的感觉。是啊是啊,舒服一点吧,如果我不在棉花,我就在去棉花的路上。短时间内,棉花几乎成了一种新生活方式的代名词。如果你没有去过棉花,那言下之意只能是你根本就过着苦不堪言的生活,不舒服。
自然,和所有的俱乐部一样,棉花的娱乐内容也无非那些鸡飞狗跳的演艺吧、假模假式的咖啡吧、骗吃骗喝的丽人吧、摇臀甩胸的锐舞吧、貌似尊贵的KTV、按来摸去的桑拿房……美女穿梭来去,酒水横行肠胃,光电抽打身体,夜生活开始了!这里的一切都暗示着你有搞一下的可能,却又不让这种可能变成现实。酒么水么喝么,钱么纸么花么!棉花就是这样在给人们创造一个柔软的梦,把那些可能刺伤人的针都埋在看不见的深处。
在棉花的深处藏着野蛮的针尖:俱乐部里的几个侍应生竟是几个狂暴的坏蛋!他们看见那些流水一般的客人们每天纸醉金迷,看着有人用钱就买到了一切,心里极不舒服。做第一起案子的时候,他们看见那个南方老板掏出厚厚一沓钱来买走了每天一起厮混的女孩的身体,他们跟在那具欢愉后有些疲倦的身体出了门,提着刀子在午夜的街头狂奔,把那老板逼得从黄河铁桥上跳了下去。再后来,暴力的得心应手以及立竿见影让他们无所顾忌,越加丧心病狂。他们可以毫无缘故地杀人、抢劫、凌辱,让每个大款成为提款机,让暴力成为狂欢。他们的犯罪,被称之为即兴式。而这,才是日常生活中最大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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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村(5)
棉花俱乐部就这么倒了下去。
曾经有道智力题这样问:一吨棉花和一吨铁哪个更重一点?有常识不凭感觉的人都知道,棉花一点也不比铁轻。只不过,柔软的东西让我们失去警惕罢了。
那个凶暴的男人(1)
〖1〗摩羯星座
他属羊,他四十多岁了,他已经老大不小了,他在这座城市的一家电台里做节目主持人,他的节目在午夜开始,电波通向那些寂寞的心灵。
有时,他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他必须说话,在一个小时的节目时间里,他必须不停地说,去说一些自己听了都未必相信的话。午夜的节目,总是与情感和性有关的。到了这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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