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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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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抿嘴笑了一下,婴先生好眼力,那剑是我曾祖传下来的,当时曾祖官为下邳令,无意中获得此剑。
婴齐道,啊,这就难怪了,下邳素产良铁,朝廷在那里设有铁官,向来有大批的良匠从事鼓铸,才能造出这样的好剑。
那女子笑道,婴先生如此熟悉天下郡县图籍,真是个人材。她脸红了一下,家兄去哪里了,他不是说今天和你晤面么?
婴齐早知道这女子就是妸君,也是自己将要聘娶的人。他虽然有时性格果断,但天性究竟腼腆,遂讷讷地说,惭愧。王明廷出去办公事了。据说太守府来了文书,有紧急军情。
妸君诧异道,豫章这个冷僻的地方能有什么军情?
婴齐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有耳闻,说是安成侯张普造反,率兵击破了望蔡县,杀死了县令,又夺取了赣水旁的钓圻仓。太守这些天正忧急呢,想上报长安又不敢,现在只有偷偷征发士卒去镇压。
哦,妸君凝紧了眉头,那样本县要搞得鸡飞狗跳了。婴先生,你会不会被派去打仗。
婴齐苦笑了一下,“鸡飞狗跳”这个词曾让他叔叔丢了性命,现在竟然又从妸君嘴里迸出来。好在这是关上门抱怨,没有什么关系。他答道,如果是太守府下令出兵,我恐怕跑不掉的。
妸君沉默了,突然道,婴君,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受苦了。我和哥哥都很担心你,但又无能为力。我日夜盼望上天大发慈悲,让你摆脱苦海。其实你这次所受的苦楚,都是我的责任。
婴齐心里一阵感动,应道,有你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不过下走有一个疑问,不知下走有什么优点,能得到君的谬爱。
妸君顿时活泼了起来,她笑道,我还正想问你呢。你弹的什么曲子,那么让人神魂飞越。
实不相瞒,那是从前的广陵国翁主教我的。——其实你的瑟弹得远比我好,我当时正是被你的瑟声迷晕的。那两句歌词更是震撼我心:何如盛年去,欢爱永相忘……婴齐的脸色黯淡了,低声反复吟着这两句诗。
妸君想,这大概又触动了他的某些伤心事。这样小小年纪的男子,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心事?但自己可能正因为此才喜欢他的罢。她凝视着他的脸庞,那是一张年轻而又憔悴的脸庞,神情浸透着沧桑,和他年轻的肌肤很不相称。她不禁心痛起来,她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或者想趋近去爱抚他的
脸庞,但是竟然说不出来,也做不出来。而她一向是活泼开朗的人啊——他的神色让她敬畏。
外面响起脚步声,王廖推开门进来了。天气很不好,外面已经下起雪粒,他呵了呵手,道,你们都在,婴君久等了……唉,这次麻烦,有不好的消息传达。
阿兄,是不是要打仗了。妸君仰起头,看着她哥哥。
王廖微微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确如此,安成侯张普造反,这可太麻烦了。他叹了口气,烦躁地说,这叛乱一定要尽快平息,否则我们豫章县百石以上的官吏都一定会没命。可现在天气这么差,怎么打仗。对了,婴君,这次文书上还说让阎乐成带队,你为副手。
婴齐道,明廷,其实这件事臣早就已经知道了。阎乐成新近也被辟除为太守府卒史,位次在我之上。
嗯,你知道就好,王廖不安地搓搓手掌,我只是很担心阎乐成那老竖子会对你不利。
婴齐轻笑了一声,道,明廷放心,他再也不可能轻易得逞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坚决。
王廖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道,那我就放心了。他思忖了一下,继续道,虽然现在你还没有聘娶,但我们已经算是一家人了。你这次去,我借给你一样武器。这武器削铁如泥,关键时候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妸君道,阿兄,莫不是要借给他那柄百炼剑,我们刚才还评价了它半天呢。
这回你可猜错了。王廖笑道,那柄百炼剑虽然锋利,但还不至于削铁如泥。你们跟我来。
两个人跟着他,走入一个密室,王廖爬上阁楼,抱下来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木盒上面髹着红黑相间的涡轮状的花纹,好不诡异。他郑重打开木盒,层层剥开包裹的锦缎,婴齐顿觉寒气砭肤,只见最后一层锦缎上躺着一柄阴森森的剑,比通常的剑稍短,剑柄是辘轳形,上缠着数道织锦的绦带。剑格的正面用绿松石嵌出奇怪的花纹,剑身则布满了菱形暗纹,隐约可见上有两行修长的错金篆字,熠熠生光。王廖将它握在手上,道,这剑是在我的家乡江陵出土的,当时就放在这个木盒里面,那是个六国时代楚国的墓葬。墓主人是楚国的一位封君,你看看上面这些篆字。
那两行篆书比较怪异,不像寻常的小篆,虽然朝廷规定小吏必须熟习篆
书,但这两行字个个状如飞鸟,一般小吏也未必认得出来。好在婴齐早先喜欢摹写印章,擅长各式篆文。他稍微辨认了一下,也就看明白了,登时大吃一惊。越王鸠浅自作用剑。他脱口而出,鸠浅,莫不就是那位当年名震天下的勾践?
对,王廖赞赏地说,正是闻名天下的越王勾践剑!
既然是越王勾践剑,怎么会出土在楚墓中?婴齐大为奇怪。
王廖神往地说,这就要多费一些唇舌了。我们家乡江陵以前是楚国的故都,也就是史书上常常提到的郢。城邑四周有无数楚墓,站在八岭山上望去,墓冢累累,尽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贵族豪杰,现在他们却永远埋骨在那土堆之下,永不能再见天日。
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无论如何富贵,也终有一死,这样想想,生前再荣光又有什么意思呢。婴齐感叹道。
王廖凝望了他好一会,道,婴君,你生性有点悲观,这和沈府君的风格完全不同啊,真不知当初你们的关系怎会那么好。
婴齐答非所问,唉,做人和做官都是这样,太刚则折,太柔则废。沈府君为人太刚,不能忍小忿,是以终于殒命,只可惜了他满腹的才华。我则起先为人太柔,所以竟被阎乐成欺凌。以后我会学着取其中庸——惭愧,打断了明廷,明廷请继续说。
王廖道,嗯,当年楚威王派上柱国昭阳、右尹卓固率兵击灭越国,杀死越王无强,尽取得越王宫殿宝物。其中就包括越王勾践所用的两柄宝剑,一柄剑身略长,号称雄剑;一柄略短,为雌剑。我这柄剑就是昭阳墓的陪葬品,当年秦将白起拔郢都,掘昭阳墓,获得此剑。后来他自己也被秦王赐死,在杜邮以此剑自刭。我祖先当时正好是杜邮驿长,偷偷收藏了此剑。所以说,剑虽然是我家乡出土,可被家乡人得到,却也绕了个不小的弯子呢。
妸君惊叹道,宝剑和英雄相伴,真如梦幻一般,阿兄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这么一柄传奇的宝剑,竟然一直瞒着你亲妹妹。
王廖微微笑道,现在告诉你夫婿,不也是一样么?
你,阿兄你也就会取笑。妸君不好意思了。
婴齐脸上也有点发烧,赶忙岔开话题道,这柄剑长仅二尺,大概就是那雌剑了。不知道那雄剑现在何处?
相传雄剑当时赐给了右尹卓固,不知所在,估计也藏在卓固的墓中,但卓固的墓至今还没发现在哪里。王廖道。
婴齐笑道,人说“雌伏”,没想到雄剑至今不见天日,雌剑倒已经饱饮了名将之血。白起当年获得此剑,没想到会用它来割断自己的喉管罢。
嗯,据说一剑下去,他的首级都已切下,岂只是喉管。真是罕见的神兵,出土已经一百来年,可是锋刃如新发于硎,你看。王廖说着,挥剑向旁边一个铜香炉斫去,那铜炉的圆顶像瓜一样从中间裂开,毫无金铁交鸣之响,比真正的剖瓜还要轻易。
妸君吓得脸色发白,继而又喜不自禁,婴先生有这么柄好剑,一定可以斩将搴旗。阿兄,真是谢谢你了。
王廖将剑入鞘,笑对妸君道,真是女生外向,为了夫婿竟然忙不迭地谢阿兄。他将剑递给婴齐,道,好好藏着,关键时候或有大用处。
婴齐心里也颇欢喜,躬身接过,道,有此神兵,臣一定会活着回来。
第五章钓圻仓之战
望蔡县离豫章县大约有二十里的路程,它的城郭位于赣水和浊水的交汇处,赣水东岸的轱辘洲上。离望蔡县邑不远的北面,就是赫赫有名的钓圻仓。钓圻仓濒临散原山之崖,南临赣水,三面都是悬崖,一面对水,地势极为险峻。由六个长方形的建筑相连而成,藏有数千万斛粟米,足够十万士卒食用十几年。当年朝廷建筑这个粮仓,就是因为豫章县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将来万一发生大的战事可以有足够的粮食固守。而且它濒临赣水,漕运也很方便。它和洛阳的洛阳仓、华阴的京师仓、成皋的敖仓合成大汉四大名仓。在战乱时代,谁占领了其中的一个,就足以自保,可以坚壁固守,以静制动,观天下之变。但是它现在落到了反贼张普的手中。
张普的祖先张延年,曾跟随汉高祖刘邦入关,南征北战,因为有战功,刘邦割望蔡县的安成乡六百户,封张延年为安成侯,传了几代,传到今天的
张普手中。张普为人勇悍,且秉性贪婪,常常仗着武力勒索封地所在的百姓财物,对待奴仆也极其刻薄。几个月前,有一个租种他土地的佃农因为欠他的债务,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他家里当婢女,约定三月之内可以赎出。没过一个月,那佃农筹得钱财,要将女儿赎出。张普接受了赎钱,却不肯放人。那佃农无奈,告到望蔡县廷。望蔡县令也是个强项令,虽然明知张普凶悍,却毫不在乎,立即召见安成相赵长城,要他立即劝告张普放人,否则将发契让吏卒系捕。
赵长城乃是长沙国临湘县人,老远跑到安成来做这个四百石的相,一直就感到焦头烂额。张普的凶悍,他根本管不住,偶尔劝谏几句,反遭到张普的威胁。他本来是南郡太守的文学卒史,刀笔功夫是不错,至于武力,就根本谈不上了。在任期间只能苦苦忍耐,希望做够几年,就算无功,也可以以积功次升任他职。这次被望蔡县令呵斥,感到极为羞辱,但是也没办法,只有匆匆跑到张普那里,苦苦劝他放人。张普听了他的劝告,哈哈大笑,什么,你简直疯了?那女子虽然出身贫家,却长得粉嫩雪白,老子怎么舍得放出去。望蔡县那蠢县令竟然这般要求老子,是不是他妈的喝多了。
赵长城叩头道,汉法至重,望明侯千万三思啊!如果不依从,等望蔡县令率吏卒来系捕明侯时,就后悔莫及了。而且这事一旦传到长安,明侯的爵位一定不能幸免,难道明侯忍心将先人血战疆场换来的爵位就这样轻易丢失吗?况且明侯既然不想放人,当初为什么又要收那女子父亲的赎钱呢。
张普甩了甩粗壮的膀子,不屑一顾地说,他自己将钱送上门,老子怎会蠢到不要,谁跟钱有仇啊?贤相你起来罢,不要叩头了,叩破了也没用,先陪老子喝几杯,看那狗县令有没有胆来抓老子。
赵长城心里只是叫苦,伏地不起,一个劲地叩头哀求。作为一般列侯的相,本不需要在列侯面前如此屈辱,相反按照律令,他有足够的权力管束列侯。但是张普根本不是一个可以管束的人,他的性格注定了他占着强势,像赵长城这样的弱相只能反过来向他哀求了。
张普听了不耐烦,干脆吩咐左右架起赵长城,监禁起来,不让在面前聒噪。过不几日,望蔡县令不得回音,果然派遣数十个县吏上门,要将张普带到县廷讯鞫,并威胁将以文书奏上长安。张普大怒,他手下豢养了一群游侠无赖,在他的一声令下,那几个县吏登时成了刀下之鬼。张普看到满庭的县吏尸体,清醒了过来,才有点害怕。在门客的怂恿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率领门客驰往县廷,亲手将县令击杀,然后率轻骑击破钓圻仓,斩钓圻仓令、丞等
一系列朝廷官吏,发板檄招引梅岭山中群盗和四方无赖游侠,一时间啸聚了数千之众。然后又相继击破四周乡里,号称数万。现在他正倚着钓圻仓的堞墙,欣赏面前滔滔奔涌的江水,踌躇满志。
现在已经是初春,赣江上渌水荡漾,清泽远涨,钓圻仓所面对的江面上原有一个小洲,是往来漕运船只抛锚的地方,现在早已被新水淹没。张普一脚踏在石上,手握长戟,对部下笑道,我料召广国那竖子也不敢来找死,我已经等了一个冬天,就盼他来送上首级。
他的家令周千秋接口道,明侯放心。现在皇上昏聩,自从征和二年皇太子诛死,至今没有重立太子。有卜者说,这是天下将要大乱的前兆,明侯且安心等待时机,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家丞朱交接嘴道,哈哈,周君说得甚是,我们可以安心等待。召广国慑于《沉命法》,绝对不敢将这件事奏上长安,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了。
《沉命法》是十几年前长安颁布的法令,当时天下郡县盗贼众多,捕不胜捕。皇帝大怒,下令,凡是本郡县辖内有盗贼,而守吏不能将盗贼一网打尽的,全部处死。自此之后,天下各郡县的官吏干脆不敢向朝廷上报本地盗贼情况。对境内的盗贼,如果是小股的,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盗贼势大,也多半隐瞒,再发兵偷偷击灭。召广国自然也不敢随便上奏了。
周千秋应道,虽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太掉以轻心。等到漕运船来此卸粮的时候,会很快发现守丞已死,这样召广国想要遮盖也不可能。我想他一定会尽快暗暗发兵来攻击我们。
张普点头道,嗯,贤令估计一下,召广国总共能发多少兵?
周千秋道,如果仅仅是发太守府的士卒,不过千余人。如果他能发郡兵,那可就很可观了。
征发郡兵要有长安下颁的虎符,谅他也发不了。张普道,当然,如果……
是啊,周千秋接嘴道,如果有紧急情况,他只要和豫章都尉共同签发羽檄,也可以征调篁竹营郡兵。
张普的脸色有点难看了,他嘟囔道,都怪那个该死的望蔡令,多管闲事,否则我也不会杀他全家……现在可是骑虎难下了。
另一门客安慰他道,明侯不要烦躁,既来之,则安之。即便是郡兵,也不过二三千人,我们现在招集的士卒也有二三千,又占据了如此险要的粮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紧闭固守,三十年也不会缺粮,怕他干什么。还是周君说得对,据雄城,食巨粟,且静候天下大变罢。
周千秋道,呵呵,没想到天下闻名的钓圻仓,守备竟然如此松弛。我们能以数百轻骑袭破它,真是天幸。也许上天早就眷顾明侯,特意将这粮仓奉送给明侯呢。
这时,立在旁边的赵长城叫道,周千秋,你身为安成侯家令,享受皇上的俸禄,竟然怂恿君侯造反,实在是罪不可赦。明侯千万不要再受你身边这些奸人蛊惑,以卵击石,将来会后悔莫及啊。他之前在监狱里关了两个月,张普满以为他老实了,前几天才将他放出来,万没料到他还是这般迂腐。
张普一伸手,手中的戈已经环住了赵长城的脖子,笑道,赵君还是迂憨如旧啊。我已然杀了这么多人,后悔本就来不及了。你还是乖乖地跟着我,将来我逐鹿中原的时候,你还可以鞍前马后地侍候。说老实话,你这人心地还算不错,一定会对我忠心的。
赵长城看看环住脖子的锋利戈援,身子抖抖索索,嘴巴倒还硬,不管怎么样,你是不可能成功的。豫章郡兵虽然才二三千,但豫章郡人口却有三十四万,其中胜兵的男子起码五万,一旦召广国起用《奔命律》,很容易发动四五万士卒,那时明侯就绝对没有这么自信了。
张普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色厉内荏地说,去他妈的《奔命律》,当我怕了不成,就凭那些临时征发的田舍奴,能有什么战斗力。况且他也没有那么多武器铠甲去装备。
周千秋走近张普,轻声说,我听说豫章郡有个冲灵武库,所藏武器精良,足够装备十万士卒,不知是真是假……
张普的脸色愈加晦暗起来,他垂手松开赵长城脖子上的戈,和周千秋倚在城堞上,嘀嘀咕咕地耳语,江风吹得他们头上的旌旗猎猎作响,这时,在他们的身后,朦胧出现几艘舰船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显然正向钓圻仓驶来。
赵长城脸色大变,他伸手指着前方,明侯你看,那是什么船。
几个人回头望去,只见远方碧波接天,起伏不定,几只大船正浮着江面顺流而下,好像从天上降落一般。船首画着鹢鸟的形状,船桅上依稀可见林立的火红军旗,楼高三丈有余,每一层都密布深目,显见其中藏有强弩,是兵船无疑。
张普有点惊恐,但仍强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哈哈哈,我正等着召广国的首级,他果然就送来了,真是好不乖巧。来人,传令士卒,给我做好杀贼准备。
周千秋也赶忙向属下士卒发下命令。士卒们都紧张地搬动转射装置,给
墙头上的大灶塞上柴禾,以及准备好石灰等守城物资。还有一部分士卒热火朝天地搬动几个巨大的杠杆样的器具,在这忙碌的当中,江面上那几只舰船越驶越近,可以清晰看见船头上站立的士卒了。高高的桅杆上还有一个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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