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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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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想了一想,诚恳道,“不谢。”

“……”我没话了。他从桌子对面绕过来,到我身边坐下,兀自伸手搂过我道,“这样说吧。到底是朕毁了你的婚事,你就用不着为了朕没让你远嫁的事感恩了。三年来,还是朕愧疚多些。”

我颌首,默然以对。沉思须臾,轻然开口,声音有些飘渺:“陛下说不愿让臣妾因为感恩才肯与陛下好好相处……”

我略有惘意地偏头看着他,他郑重点头:“是。”

“那陛下知不知道……这三年来,臣妾也始终希望,陛下您不是因为觉得当初对臣妾有愧才待臣妾好?”

这次换他一怔。

我侧倚在他肩上,微笑凄然:“曾几何时,陛下您待臣妾好到让阖宫都嫉妒,又因为臣妾那会儿还不是嫔妃觉得对臣妾动手是丢了面子……那时臣妾就算再遭人嫉恨也可以坦然受之,觉得陛下那独一份儿的好只对臣妾有,不为别的,就是对臣妾好。可这三年不一样,陛下和臣妾都有心事,多累?”我执起他的手在手里翻弄着,他任由着我折腾,只是静默地听。我的笑意不觉轻快了几分,又道,“今日听昭媛娘娘说了那些,臣妾心情大好……照那样,陛下干什么对臣妾有愧?臣妾可半点没羡慕祺裕长公主远嫁靳倾。”

“你……”他看着我,一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神情,我抬眸回看着他,眨了眨眼道:“所以日后不要各自揣着心事了好不好?为那些事搞得心里不舒坦,多冤……”

他认真地一点头:“嗯……朕也觉得冤。”

“……”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腹诽他让自己“冤”了这么多年也不肯跟我说,偏想着寻别的法子解我心结,有捷径不走去挑弯路,实在精神可嘉。

“朕来是想跟你说什么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我不禁一窘,原来他是有事要说,被我这么不知情地胡一打岔生生忘了。

我淡看着他直翻眼睛,从他肩上向下一滑,滑到他膝头躺着:“陛下慢慢想着,臣妾先补一补眠。”

“……”他一阵安静,在我真的开始犯了困的时候又开了口,“想起来了。”

“嗯……”我阖眸静听着,半点没有睁眼的意思。他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你先睡着,朕先找芷寒说去。”

芷寒?!我一震,猛然睁开眼,撑起身子肃然正坐:“陛下请说。”

“哈……”他一声笑,满是激将法成功的幸灾乐祸,摸了摸我的额头,哄小孩似的口吻,“别紧张别紧张……朕是想说,这阵子处理姜家的事……”他在这个地方停了话,等我的反应,我屏息悠长地“嗯”了一声,静等下文。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道:“重查了不少当年的案子……”

“嗯……”我猜到三分,心速禁不住地快了起来,凝视着他眼睛也不敢转一下。

“借着这个机会……”

“……”好生过分,分明是有意地要把我的一颗心吊起来才满意。他确实得逞了,我觉得心好像堵在了嗓子眼,堵得全然喘不上气。

他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顺便给你晏家平反了……”

正文 125

晏家平反了……晏家平反了!这祈盼多年的事,就这么乍然实现。

打从他此次彻查姜家开始;我就开始思量如何适时地同他提一提此事。思来想去怎么开口也不合适;因为我根本不了解当年的来龙去脉;甚至连认为爹娘是含冤而死也只是“认为”而已;心里全然没底。故而更加拿不准他对此是个怎样的心思,也就根本无法与他说起。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情无法言述。

“发什么愣。”他禁不住地一笑,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乍一回神;眨了眨眼;刚要开口;他抬手按在我唇上,“话搁前头,你要是想说谢就不必了。”

我也不知自己想要说什么,也不知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总之我的表情一定很是复杂,他看了一会儿,在我额上轻抬了个爆栗:“还愣神。你改天跟芷寒说吧,晏府和祠堂在修葺了,修好了你们可以回去看看。”

我犹是怔了一阵子,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忙应道:“哦……好。”

他凑近了过来,思索着道:“要不然……”

我不禁向后躲了半寸,和他近近地对视着:“什么?”

“朕先陪你去一趟,让芷寒改日?”他又想了一想,道,“嗯,带着元沂,去看看他母亲从前的家。”

我脱口而道:“那就该再去太子府看一看。”在他略惊又喜的目光下蓦地蹿红了脸,他意味深长地了然而笑,微笑得颇有点促狭:“有道理,去他父母从前的家看一看。”

“……”我干什么要提这茬?

在他的目光下只觉颇是窘迫,四处寻摸着想找些事情来缓解这份尴尬。抬眼瞥见一旁矮柜上的绣盘,低着头起身去拿来绣。才绣了两针,他一把夺了下来:“成心气朕是不是?说了让你好好歇着养身子,非要干这些。”

“不是……”我伸手要去抢,他轻挑着眉头举手避着我。本就比我高那么多,我当然够不到,讷讷道,“是臣妾自己懒。答应和芷寒互相给对方绣个荷包,她给臣妾的早就绣好了,臣妾给她的一直搁到现在。”

说着心里蓦地一沉,那荷包……

低垂着眼帘掩住心中骤然而起的慌乱,全做无事地继续去和他争抢那绣盘,他始终衔着笑躲着我,侧头看了一眼,喝了一声:“郑褚!”手一扬就将那绣盘丢了出去。

郑褚还没来得急应一声,就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接稳了之后犹是滞了一瞬,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你先收着。”宏晅淡看着我吩咐郑褚,郑褚这才回了回神应了“诺”,转身将那绣盘交给旁边的小黄门,又一躬身赔笑向我道:“臣替婕妤娘娘好生收着,娘娘养好了身子臣给娘娘送来。”

一唱一喝地很是配合么。我一翻眼睛,斜睨着宏晅悠悠道:“郑大人随意,大不了陛下走了本宫找块布重绣一个。”

宏晅气笑出了声,指着我道:“你来劲是不是?”

我仰首瞧着他,有意地挑衅:“陛下舍得罚么?”

“蹬鼻子上脸,罚你来年夏天没冰碗吃。”

“……”我觉得我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仍是不服输地维持着挑衅地看着他。他微眯起眼,笑着又补了一句:“酸梅汤、绿豆汤也一并免了吧。”

“……”我不甘心地支撑了一瞬,他下颌微扬,淡泊地看着我。我终于泄了气,认输地垂首道:“臣妾错了。”

“所以?”

“……养好身子之前决计不碰针线了。”

他方是满意地点了头,说了句:“听话。”

那晚他宿在明玉殿,和前几日一样,因我身子尚未养好,他很小心地半点也不碰我,在榻上和我保持着半尺的距离。

今日他睡得很快,很快就均匀了呼吸,眼皮微微动着,似是在做梦。

我却睡不着了。

芷寒给我的那个荷包……在那天醒来后就没见着。这倒无碍,芷寒知道那天事出突然,不会因此怪我。可那荷包里……有霍宁给我的那张字条!

我还没来得及看,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只怕会落到有心人手里去,那就又出了乱子。

要以这样的方式给我,至少是不便当众说出的话,但……能是什么话呢?

绝不可能是说要带我走,我把话说得够明白了,他也不傻。何况朵颀公主有了身孕,于情于理都不会是这事。

只是我也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了。

翌日宏晅起榻离开明玉殿后,我几是半刻不敢耽搁地也起身了,急叫来婉然,问她:“长乐宫那日我的衣物呢?”

婉然很是一怔:“为了做得像……衣裙上沾了血,自是拿出去丢了。”

“那荷包呢?”我焦急又问,“也丢了?”

“是……”婉然茫然地望着我点了点头,“不过我听林晋提了一句,说是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烧了为好……不过我也没有多问。”

我便又叫来林晋,问他是如何处理的。林晋答说:“臣想着到底还是谨慎些好,那天娘娘的所有衣物都找了个地方烧了,有人问起来,便说是小产沾了血的不吉利,不会有岔子。”

他确实谨慎。我大是松了一口气,虽则还不知那字条上写的什么,但至少也不必担心会落人话柄节外生枝了。

我在晨省之后把芷寒叫到了明玉殿,告诉她晏家沉冤昭雪了。

“真的?!”她惊喜不已,猛地喊了出来反是吓了我一跳。我握着她的手缓然点头:“真的,陛下亲口告诉我的。还说晏府和宗祠也在修葺了,过些日子,咱们就可以回去看看。”

“真的……”她面上笑意幽然飘渺,直是高兴得有些失神,“真没想到……真没想到!长姐……”她连话也说不全了,震惊到不相信,缓了良久,才又笑了出来,笑声一声明显过一声,“晏家沉冤昭雪了……爹娘……宗祠……”

“是,都会好的。”我莞尔颌首,“陛下早在找兄长了。若兄长回来,自可以住回晏府去,晏家日后也有了着落。”

短短几句话便是晏家今后大概的路子,殊不知这些年,我、芷寒甚至还有不知所踪的兄长和芷容,都是怎样的疲惫。

芷寒是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一天,在宫里的我,根本就不敢去想。

可这一天就是这么来了。

宏晅亲自下了圣旨,命人着意去寻兄长和芷容,知会了各州、县、郡的官员,如寻得此二人踪影,立刻护送回锦都,不得有误。

团圆的日子大概不会太远了,却越发地让人觉得心焦。我无可克制地去想重逢的场景,兄长一定还记得我,可是芷容……当年晏家获罪的时候,她还那么小,她可还在意这个家么?

我也再竭力说服自己兄长纵使充了军,也一定未有不测,我一定还能见到他。

这实在是悲喜相加的想法。

庄聆听闻了此事后专程来向我道了贺,笑说:“好嘛,熬了这么多年可算苦尽甘来。日后再没人敢拿你在奴籍的那些日子说事,陛下亲下旨平的反,谁也得承认你是御史大夫晏大人的嫡长女。”

是啊,除却父母的名誉,这大概是平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影响了。

我因为那八年的奴籍身份遭了许多的白眼,册封宫嫔后体现得尤为明显。就是同为宫女出身的愉妃,在昔年处得不好时亦借此恶语相向,瑶妃、和贵嫔、馨贵嫔更是如此,以后……应该都不会了。

御史大夫晏大人的嫡长女。这是我在初入太子府时不肯忘记的身份,我不愿向人低头、不愿承认家里有罪,哪怕我知道太子就是皇帝的儿子,是皇帝定的罪。后来……不知怎么就接受了身在奴籍的事实,“晏家嫡长女”这五个字反倒被我小心地藏了起来,只在偶尔一想间掀起一阵强烈的不甘。

如果没有过那一遭罪,如果晏家始终是当年的晏家。那么在及笄之年,我也许会参加采选,就会是以这个“晏家嫡长女”的身份……哦,父母一定不会让我参选的,虽然他们在我记忆中只有那么几年,但我很清楚,他们是不会让我做任何人的妾室的,天子也不行。

是以在晏家刚修葺完工的时候,我向宏晅请了旨,欲独自一人先行回去看一看。不要芷寒相随,亦不要他陪伴。

十一年,我该以这个嫡长女的身份去祠堂拜一拜父母了。

我踏进修葺一新的祠堂,一股香火气息袭面,可见是他早先安排了人来照料此处、来先行供奉着香火。

我净手焚香,在父母的灵位前的蒲团上跪下,隔过檀香缭绕的烟雾,望着牌位上的字,内心缓慢而郑重地道:“父亲、母亲,阿宸不孝,时隔十一载才得以回家一拜。这些年,阿宸久在深宫,未敢忘父母教导,纵有诸多无奈,亦不曾主动去行恶事以求荣华富贵。虽有血债沾手,亦自问扪心无愧。唯一事心知愧对父母亲教诲,阿宸已为陛下妃嫔妾室,实乃当年身在奴籍不由己,陛下亦是为护阿宸而为,但求父母亲体谅……”

作者有话要说:愉快地周末过去了……_(:з」∠)_

祝大家在新的一周里学习顺利工作顺利_(:з」∠)_

明天的更新恢复到晚七点~工作忙碌的菇凉直接攒一攒周末一起看也是不错滴!【因为阿箫一周更新的总字数有三万字呐!那天算了一下我都觉得我好勤快呀!什么概念捏?一般的榜单任务字数是一万五一周,量最大的榜单也不过是两万一……(自拍肩膀)很是带感!继续努力!】

正文 126

这是个微妙的情境。皇太后薨逝不久,国丧三月;举国上下都在为其哀悼。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得以长跪父母灵位前,一点点将这些年的事情说给他们听;告诉他们我与芷寒重逢、告诉他们晏家已得以平反、告诉他们姜家倒了。

我相信他们是能听得到我的话的,故而事无巨细;都想一件不落地告诉他们。直到婉然在祠堂外催了又催:“娘娘,时候不早了;回吧。”

听得出她也不想打扰我;但又不得不回宫。我转头望去;原来已是夕阳西斜。

又向灵位拜了三拜;我低低道:“父亲、母亲;阿宸已与芷寒相聚;然兄长与小妹仍不知所踪。陛下已派人去找,求父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兄长小妹平安回锦都。”

站起身,我又换了新香插上,方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不需要如此不舍,以后有的是机会回来。我这样劝慰着自己,远眺着天边那一轮橙红色的圆盘怅然一叹:“摆驾回宫。”

虽是没备婕妤仪仗,但仅是随侍宫人与侍卫加起来也已是浩浩荡荡的一支长队。我透过马车窗口的纱帘看着沿街纷纷避让的人们,因是国丧期间,多穿得颜色清素,看不到前两次宏晅带我出宫时在街头见到的五颜六色。

呵,他们是大燕的子民,当然是要为皇太后戴孝的,无论姜家对大燕做过什么、是如何的臭名昭著。莫说是他们,就是宏晅,目下也是在为她服丧的,尽管在她活着的时候他们就已是形如水火。

手抚上腕上的一条南红钏子,每一颗都是精挑细选的大红色,颜色正得灼目。这当然是不符国丧的规矩,我特意装在随身荷包中带出来了,进了晏家才带上。

沉冤昭雪,这是我晏家大喜的日子,我才不管皇太后如何、姜家又如何。晏家萧条了这么多年,该见点儿喜气的时候必须要见到。

驾车的宦官一喝,马车骤然一停。我微微一愣,未动声色地兀自端坐着。片刻,林晋在外道:“娘娘,是骠骑将军车驾。”

乍然听到这个人,我不禁心里“咯噔”一声,但想来并不是有意挡下,只是坊间的道路不够宽敞罢了。微一沉气,吩咐道:“退到巷口去,让将军先过。”

“岂敢让娘娘让路。”霍宁语中带笑,远远传来,转而听他吩咐车夫道,“速退出去,让婕妤娘娘先走。”

那边车夫应了一声“诺”,我便笑道:“另夫人有着身孕,将军快回府照顾着好,本宫不急于这一刻的。”

安静了一瞬,那边才道:“那……多谢娘娘。”

马车缓缓向后退着,我轻挑开帘子看了一眼,见他马车边跟着的人并不多,除了驾车的车夫以外就只有一个小厮了。当下一思量,告诉婉然说:“你去和将军说一声,宫宴那日,垫剑之物不慎遗失,问他是和材质,本宫再为皇次子寻一个。”

“垫剑之物?”婉然疑惑不已,我淡然点头:“是,将军交给我时,我摸着剑鞘底下是有个东西的,后来再看却没有了。咱们又都不懂这些,若是要紧的东西,还是赶紧问明白了备齐了好。”

婉然便依言下了车去询问,须臾,那边一声郎笑:“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有无皆可,娘娘安心就是。”

不是要紧的东西?那干什么非要在那样的场合、以那样的法子交给我?

我遂笑道:“若缺不得,无论价值几何,本宫总要寻回来的,将军可莫要敷衍本宫。”

又是一阵子的安静,那声音再想起来时显是已在我车前,听得我一惊:“我有话要同娘娘说,你们先退下。”

“这……将军……”林晋不敢应,我道:“隔着帘子不逾矩,你们远远看着就是了。”

他这才应了,带着众人一起退到远处。

霍宁在外一声低笑:“当真不是打紧事了,你不必在意。”

“到底是什么事?”我知他看不到我的神色仍不免蹙了眉头,“如若不是打紧事,将军何故那样给我?”

“当初是要紧的,现在不是了。”他轻一笑,缓然道,“彼时姜家动向颇多,似是要做什么大事,我想着你有着孩子,又和姜家有宿怨,怕是对你不利提醒你在宫里多加小心罢了。”话语一顿,又言道,“不过陛下的动作更快了些,现在姜家已除,就无碍了。”

我估摸着宫人们定是在车后远处看着,能看到霍宁却看不到我的轻微举动。伸手将帘子挑开了个窄缝,诚恳而道:“多谢将军。”

“不必。”他微笑,身形未动,远处必定瞧不出什么。他目光微移,停在我手腕上,即了然道:“这是刚从晏府出来?”

我难免有些不自然,伸手握住那大红的手钏:“是,晏家平反,于我而言是大喜。”

“你还是当心些,别争这一时之气。”他又笑了笑,“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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