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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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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然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宫里常是如此,想害一个人,为了事后不牵涉自己,便要想方设法地嫁祸到旁人头上。就如当初皇太后设计指我秽乱六宫的事,那么一盒子东西让瑶妃揭出来,我当真以为是瑶妃做的。如语歆这般没那么多防心的人,更加容易被利用的,时至今日,她仍自浑然不觉。

“那姐姐想要怎么办?”婉然问我。我能怎么办,寻不到端倪的事急也没用,一急更会因此乱了阵脚,倒让那暗处的人看了笑话。我沉了沉气,淡然道:“这事先搁下,目下……要沈循相助的那事才是要紧的。总之知道不是荷才人做的,那事便可放心继续了。”

正文 119

骠骑将军夫妇在四日后得太后诏进宫了;宫宴设在皇太后的长乐宫。其实骠骑将军是外臣;到后宫参这样的宴不合礼数,可霍宁战功显赫;他的夫人有孕,太后破这么个例以示重视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天我穿了玫红底白团花的袒领半臂,内着的中衣是干净的白色;下裙自上而下褶子齐整;膝上的部分洁白无半点点缀,往下才有殷红的水墨纹花瓣花枝逐渐散开。

除了因与朵颀公主相熟而来参宴的我,皇后、琳仪夫人、韵昭媛、静昭容和顺贵嫔也是在的。两位太后与皇后坐于上座,我们与二人遥遥相对,仍是以一道珠帘相隔;各自见了礼后便开席。

皇后向朵颀公主道了贺后;庄聆方离座向对面二人举了杯子,端庄柔和地笑说:“恭喜夫人。近来喜事真是不少,宁贵嫔也是刚刚有孕不久,和夫人算得有缘分,日后也可让两个孩子多走动着。”

朵颀公主面上微红地垂首道:“是,记得妾刚来大燕时,就和贵嫔娘娘处得不错,也确是有缘了。”她的汉语长进不少,不细细分辨几乎听不出什么口音了。她说罢就要举杯饮下,只见霍宁伸手一按她手中的杯子,与她相一对视将杯子接了过来,笑向庄聆道:“多谢昭容娘娘。夫人有孕在身不宜饮酒,臣代饮了。”

庄聆见此不禁掩唇而笑,打趣道:“夫人的酒早换成果酒了,将军还这般护着,夫人真是好福气。”

“是,夫人真是好福气。”位列庄聆之前的韵昭媛悠然开口,视线淡淡地从我面上扫过,含笑道,“宫中能有这般福气的,也就是宁妹妹了。如此说来,夫人当真是和宁妹妹缘分不浅呢。”

她的心结来得倒容易,宏晅在宫宴上为我挡了一杯酒她便记到现在还念念不忘。遂抬眸回视于她,拈起帕子拭了拭唇,和睦而笑:“那是臣妾腹中孩子的福气。照昭媛娘娘这般说,陛下和将军这两位父亲都疼爱孩子,那臣妾和夫人腹中的孩子便也算得有缘了。”我说着举了杯,“敬夫人。”

霍宁垂下眼帘,覆住了所有情绪,让搁着珠帘的我更加猜不到他现在的想法。只是他没有再为朵颀挡这一杯,由着她和我对饮而下。

“今儿个有趣,本是设宴庆夫人有孕,怎的就扯到夫人和宁妹妹有缘上了。”韵昭媛退下南红手钏在手中把玩着,闲闲笑着,“不过说起来,夫人和宁妹妹的缘倒真不止于此。”

我不觉一凛,侧首看向她,她却是似笑非笑地就此止住:“罢了罢了,过去的事也不提了。恭贺夫人。”她举了举杯,兀自饮下。

帝太后凝神听罢,方宽和地向朵颀笑道:“方才昭容那话只对了一半,依哀家看,若夫人生的是个女儿,大可随时带进宫来;可若是个儿子,就不要常来见后宫女眷了,跟着他父亲好好学着,日后建功立业才好。”

朵颀郑重起身一福,出语却不乏盈盈之态:“诺,妾谨记。”。

坐得久了,我们觉得无碍,元沂和永定两个孩子却难免坐不住,四处张望着想寻些事做。元沂先起了身,我没有拦他,却见他撩开珠帘往对面跑了过去。乳母林氏小心地在后面跟着,他站在霍宁和朵颀的案前停了脚,只留给我一个背影,瞧着像是在发愣。

须臾,林氏半蹲着身笑着道:“殿下是瞧着夫人的项坠子有意思?”

朵颀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我也不禁望过去,见她项上一枚血红的项坠瞧着颇是别致,不似宫中常见的款式,大约是从靳倾带过来的。

正走神间听见皇太后的话语传来,带有分明的不悦:“纵使皇次子年纪尚幼,贵嫔也该好好教着他。喜欢些什么不好,对女人的饰物感兴趣,日后能有什么大出息?”

我心中一惶,正要前去谢罪,便听见霍宁的声音,有几分无奈地哄劝道:“殿下,这个不能碰……”

再抬眸望去,见元沂的注意力已全不在那项坠上,伸着小手握上了霍宁腰间佩剑的剑柄。霍宁怕伤了他又不敢硬去拦他,一时僵持着颇有些尴尬。

“元沂,快来!”我蹙起眉头轻斥道,“当着你母后和皇祖母的面也敢没规没矩的,非得请你父皇管你才管用是不是?”

元沂转过头来看看我,握着那剑的手却没松,迟疑一会儿,又转回头去,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

帝太后沉缓地淡淡道:“皇太后不要太急着下定论了,哀家看这孩子让宁贵嫔教得挺好。”

我这边正叫不回他,忽听帝太后这么说,又干笑着道:“元沂,快听听,你皇祖母夸你呢,还不快回来。”

视线一抬,正与霍宁目光相触。他的目光那么有力,将我的一切话语都挡在了喉中。

凝滞片刻,他才缓和了神色,向上座之人一拱手,笑道:“君子剑不离身,皇次子既然如此喜欢这柄剑,臣将这剑赠与皇次子便是。”

“将军使不得……”皇后连忙开口,微微停顿,歉然笑说,“本宫知道这剑是先帝当年赐与霍老将军的,霍老将军又传给了将军,若将军赠予了皇次子,岂不成了皇家收回来先帝赐物?”

霍宁听言却是爽朗地一笑,再拱手道:“如皇后娘娘这般说,不如认为是先帝将这剑赠予了孙儿。如此论起来,皇次子实在比臣更配得上这柄剑啊!”

他似乎总是很有歪理。言罢,他又询问两位太后道:“若两位太后应允,臣便这样做了。”

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可,因贵族名士多爱佩剑,便素来有赐剑的传统。有些不羁些的贵族会将天子赐剑转售换取钱物,天子纵有不悦,追查起来也显得太小心眼。不过就这么当着太后、皇后、后宫嫔妃的面,明目张胆地要转赠先帝所赐先帝宝剑……霍宁他也忒不羁。

“既然霍老将军已将这剑交给了将军,自是由将军说了算的。”帝太后慈祥一笑,转向我道,“宁贵嫔代皇次子接下吧。”

我微怔,起身道“诺”,便走出珠帘去接那剑。婉然随着我一并走出,上前要去接过,霍宁却理所当然地避过了她将剑直接交到了我手里。与他手指相触,一阵羞意中我立刻觉出了他托着剑的指下按着什么东西,蓦地抬头望向他,他却眉目浅垂未有波澜,手微微一挪将那东西让到了我手里。

我用手掌小心地按住那东西,拖着剑恭敬一福:“多谢将军。”

转身将剑交予婉然,剑离手间右手一攥将那物握在了掌中,手敛在衣袖里,平静而从容地回座。

似是一张叠起来的宣纸,他什么意思?

一时不便去看,借着几个宫人上前添菜的当间手指一按塞入了腰间的荷包中。

酒过三巡,待顺贵嫔上前向太后与皇后敬完了酒,我一扶婉然的手起了身。移步上前,即有宫人将酒盅奉上,我端然举起,吟吟笑道:“吉利话都让几位姐姐说得差不多了,到了臣妾这儿,连敬酒都成了个难题。恭祝两位太后身体康健、大燕国运恒昌。”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微甜的果酒划过喉咙,带起的那一点清浅的热感几不可寻得便退去了。又施万福,躬身退回,腹中却倏而起了一阵强烈的灼热。

这不是果酒该带来的感觉。我不自禁地抬手护住小腹,扶着婉然的手也微微着了力,大概是指上的护甲划疼了她,让她察觉出了不对,微有惊意地看向我:“娘娘?”

“没事。”就是与她说话间动了这么一点气力,那灼热就越发升腾了,继而忽起了一阵剧痛,使我不受控制地身子下跌。

“娘娘!”婉然彻底慌了神,周围也很快现了一阵疾呼,疼痛不已间看见宫人们围了过来,皇后与太后也都慌忙赶过来查看,慌张而焦急……

那疼痛始终不退去亦不减缓,一阵阵地好像什么东西撕咬着,好像要穿破腹部……我清晰地感觉到额头、鼻尖都已痛出了一阵冷汗,这样的感觉,就像那次跳《踏歌》摔倒之后的感觉,疼痛间,有什么东西正被生生地与我剥离开来。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指甲死死抠着疼痛不已的腹部,好像外面的疼可以缓解内里的痛。

手腕被人紧紧握住然后从腹间拿开,我浑身痛得发麻,张惶地偏头去看是谁,那人影一恍一恍的,只觉熟悉无比。是宏晅?怎么来得怎么快?

死咬着牙定了神,面前的这个人影停住,是霍宁。

“宁贵嫔如此会抓伤自己。”他的声音平淡有力,我在一瞬的安静后却被再读袭来的有一阵更深更烈的疼痛激得周身一僵,一翻手紧紧攥住,来不及多想就拼力掐了下去。

“贵嫔娘娘……”

“快禀成舒殿……”

“直接传太医来长乐宫……”

无数个不同的声音在周遭响着,逐渐混乱、逐渐揉成一团变成一个奇怪的声音,接着,又与眼前的各种纷杂场景一起逐渐消失。

一片安静的黑暗。

正文 120

这教人承受不住的疼痛没有持续多久;我很快又有了迷蒙的意识。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竟是疼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疲惫不已地睁开眼,是躺在榻上;周围的陈设却陌生得很

这不是明玉殿。

“婉然!”我一声疾呼,腹中又是一阵抽痛,婉然和不少宫人都围了过来,我问她,“这是哪儿?”

“长乐宫。”婉然回道,“太医一会儿就来。”

“我要回明玉殿!”我断然而道;一只手握住我;阵阵发着凉;接着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我抬头看去,是庄聆。

庄聆话语轻颤着劝我说:“你安心歇下吧……此事重大,皇太后不敢再……”

“姐姐……”我平静几分,也克制着腹中虽已放缓却仍绵绵不断的疼痛,反手握住她的手,“帝太后可还在么?我要见帝太后。”

“这……”庄聆略一迟疑,即道,“你等着,我去给你请。”。

帝太后与皇太后一齐进了房中,我掩饰不住看见皇太后时的那一股恨意,一垂眸冷道:“太后,臣妾要回明玉殿。”

虽则话语淡漠,但我的疼痛她们大概还是知道的,因为我额上渗出的冷汗无法抑制,很是明显。

皇太后在不远处坐下,缓缓道:“贵嫔安心休息吧,太医片刻就到。”

“太后……”我看向帝太后,她微一迟疑,走到榻前,取出帕子俯身为我擦去额上的汗,也是温声劝道,“这事须得谨慎,哀家和各宫主位都在外头守着你。”

“太后……”我猛然握住她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恕臣妾冒昧……您是过来人,您想得到今日之事缘何而起……臣妾求您,臣妾还不想死,臣妾还有元沂……”

我分明地看出帝太后眸色一震,沉默着思量了已久,直到我的气息再度不稳起来,她终于开了口:“来人,送宁贵嫔回明玉殿,用哀家的煖轿。”

“帝太后!”皇太后听上去惊讶不已,帝太后侧身向她,神色淡泊,“哀家会随去明玉殿照顾好宁贵嫔,不劳皇太后操心了,告退。”

我终于踏上了回明玉殿的煖轿。

我自然要回去,长乐宫中没有一个人是我的人,这事出了疏漏我连命也保不住。

今夏,我推语歆下水又救了她,让她、让沈循、让阖宫都以为是皇太后做的;两个月前,我告诉沈循,我要小产,让阖宫都以为是皇太后做的。

失子之仇不能不报,我却一直想不到要如何去报。莫说一般的罪名动不了姜家,就是动得了,让她因为别的罪名而死,也算不得为我的孩子报了仇。我的孩子因她而死,她就必须明明白白为我的孩子付出代价。

但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她做的,瑶妃死了,我连人证都没用。

这事委实困扰了很久,我甚至想过,在我再次有孕的时候设计小产嫁祸给她,然后闹得沸沸扬扬,让她躲不过。

可这不值得,她不值得让我的下一个孩子也死去。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出。

沈循为了他的女儿,冒了天大的险。他也算得个有本事的人,能说服几个同僚与他一起做这个假。太医们轮番诊脉后道我有孕,凭谁也不会怀疑,怀疑了只会让别人觉得可笑。

至于在长乐宫的这出么……我自会让皇太后她洗不脱逃不过。回了明玉殿,帝太后纵使跟来,也是在正殿等着,寝殿里忙忙碌碌的俱是自己人。

我躺在明玉殿的榻上,剧烈的疼痛再一次袭来,我在恍惚中沁出一缕笑意:“沈大人,多谢。”。

再苏醒,宏晅果然是守在了榻边,我淡泊地望着他,直望得他无措起来:“晏然……”

我冷声问他:“陛下是不是还想告诉臣妾,以后还会在有孩子?”

他的神色瞬间黯淡无光,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对我说:“朕是想说……对不起。”

我一怔,虽心中奇怪,面上漠然之意不减分毫:“陛下为何?”

“朕不该让你去参皇太后的宴。”他握住我的手抵在额上,有着无尽的痛苦和悔恨,“我早该想到皇太后根本容不得你……”

我没有怀孕。一瞬间,我几乎想要告诉他这句话。但此时,纵使仍旧浑身无力,我到底还是清醒的。我缓缓挣开了他的手,刻意地放缓了语气对他说:“陛下不要瞎做猜测……未必是皇太后做了什么……臣妾本就身子弱,从前又曾小产过,自己护不住孩子也是可能的。”

“怡然在查了。”他微微一叹,让我听到了我此时最想听到的话,“长乐宫、韵昭媛的庆云宫皆已封宫,无论做这事的人是谁,朕不会放过她们。”他切齿间那般地恨意,是为了我的孩子,也是为了这些年的许许多多笔账。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怡然会查到什么,她会查到我最后饮下的那杯酒里,有足够分量的白麝香。

那酒是长乐宫的宫娥递上的,不是皇太后这个长乐宫之主的意思又能是谁的意思?

我的拇指缓缓抚过每一个指头的指尖,那么平滑,没有护甲,连指甲也剪了。因为婉然怕我在剧痛中抓伤自己。

剪掉的指甲,自然是扔了,护甲会搁回我的妆奁里,没有人会去平白多疑。等到有人想起来要多疑的时候,早清理干净了。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在饮罢果酒将酒杯交还于宫娥时,弹指间加进去了那一点点白麝香。我自不会在喝酒之前就把它加进去,听沈循说那东西劲力颇猛,如是一不小心从此不能有孕了,就便宜了皇太后。

语歆是个细心的,不然她也不会在愉妃死后想起去查她的药。那么,她同样会想起那盆添了白麝香的月季吧,那是和酒杯中相同的白麝香。

我倒要看看皇太后如何把这事辩清楚了。

我在当晚位晋婕妤,在阖宫嫉妒或是怜悯的眼光中,静等着成舒殿传出消息。我也真想知道,皇太后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她到底是宏晅的长辈。

开查此事之后的第一个“大动静”却是从广盛殿传出的,我低估了宏晅对姜家的恨。他借着我小产一事作为由头,雷厉风行彻查姜家不轨。天威震怒之下,数名朝中大员纷纷附和,检举揭发、上疏弹劾。

这一切,于姜家而言该是措手不及的。

而对于宏晅而言,却是恰到好处。这些年,他做的那些铺垫也该够了,姜家没了兵权,任职的官员较几年前也撤去了大半,听庄聆说朝中登时显了一边倒的局势,逍遥大燕逾百年的姜家,命悬一线。

“任他们平时怎么嚣张,还不是让陛下打个措手不及。”庄聆笑吟吟地抿着茶,看着卧床静养的我,“从前他们是最善于教人措手不及的,也轮到他们一回。”

姜家确是善于教人措手不及。譬如岳凌夏的出现,再譬如当年晏家的突然落罪。都说一报还一报,在后宫在官场,这话到底还是应验的。

过了几日,以御史大夫赵恒为首的数名文官上本奏姜家罪名,条目竟有二百六十余条。那一日,左相姜麒称病未上朝,此事暂且搁下。

又过几日,以骠骑将军霍宁为首的数名武将上本奏姜家罪名,条目不多,仅有一条,却是道姜麒之子姜述、姜辽、姜远擅屯私兵武器,意欲谋反。听御前的宫人说,折子递上去,宏晅淡看了一遍,着即提笔只批了几个字:着令骠骑将军彻查。

让骠骑将军查,自是因为骠骑将军手握兵权了。明里暗里的,是让旁人知道姜家确有私兵,连天子也恐其起兵造反,派出了位列三公的将军彻查此事。

若说那日庄聆来看我时,朝中就已是“一边倒”的局势,如今,想来是姜家党羽作鸟兽散了。

姜家照例是反应得极快,族中最是位高权重的姜麒在骠骑将军奉旨彻查的第二日就上了本,道自己年事已高又抱病在身,不堪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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