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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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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寒漆案对面落座,怕得直连头也不敢抬,我似是无意地问她:“本宫看了尚仪局呈来的名册,令尊姓白,你为何姓晏?”

她仍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腰上系带,道:“小女自幼家中落罪,本是落入奴籍的,后来得父亲旧友相助脱籍,被人收养,养父姓白。”

我闻言唏嘘一叹,带了几许悲意问她:“倒是可怜,你养父母待你如何?”

她点点头:“很好,视如己出。”说着却是眼眶一红,用手背一擦眼泪道,“小女失仪。可父母不久前皆患病亡故,求娘娘不要问了。”

我一愣,忙道:“是本宫不是了,本也不该问这些……”我迟疑良久,才试着问她,“那……姑娘又为何进宫?”

“我长姐在宫里。”她眸子微微亮了些,抿唇道,“我能找到的亲人大概只有她一个了。”

竟是为此而来。我突然发现我先前想了那样多的话,竟都不便说出了,千言万语都压在了心里,只得认认真真地凝睇着她,一字字地向她道出:“本宫本名……芷宸,前御史大夫晏广越嫡出长女。”

她陡然愕住,怔怔地望着我,那样地不可置信。滞了良久,才半信半疑地唤了一声:“长姐?”

晏芷寒,我十一年未见的庶妹。她小我两年,晏家落罪那年才五岁,也难怪她一时认不出我,我亦是看了名册和画像才相信是她。

“长姐你……”她不可置信地打量我一番,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你竟是……宁贵姬?”

我浅一颌首,苦苦笑道:“是。跟随陛下多年,三年前得封琼章。”

她仍是惊讶未定,起身坐到我身旁,拉着我的衣袖问我:“那长姐还认不认我了?姐姐见过兄长和小妹么?”

“若是不想认你这个妹妹,干什么叫你来?”我取出帕子给她擦着眼泪,无奈叹道,“始终没有兄长和芷容的音讯。我在宫里,也实在难以得知什么……”

她和我明显有些生分,听我这样说,也不再追问,静默地坐着不语。

婉然端了茶来呈给我们,我浅饮了一口,抬手抚上她犹挂着泪痕的脸颊道:“芷寒,你不该进宫参选。”

她一讶,看了看我:“陛下待长姐不好么?”

“好,陛下待我很好。”我望着眼前这张与我有两三分像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但……后宫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陛下待你好便可以的。等陛下回来,我求他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去做别人的妻子,不是谁妾室中的一个。”

“我不要!”她拒绝得干脆果断,让我一愣,她脆生生道,“我此番就是要来找长姐的,此生除却与家人团聚也没旁的所求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温言劝道:“你嫁出去,也是外命妇,仍能和长姐见面的。”

她认真想了一想,反问我:“长姐在宫里过得如何?”

我肃然答说:“坦白说,事事小心、处处谨慎、步步为营。”

“那我就进宫帮长姐!”她说得斩钉截铁,无丝毫退让之意,“我来,就是打定了必要进宫的主意。我也猜到若是殿选前得见长姐,长姐必定会出言劝我,可芷寒当真心意已决,长姐不必再说什么了。”

“芷寒……”我不禁苦笑,“你这是何必?长姐一个人在宫里也过了这么多年了,不需要你搭进来。你好好出宫嫁人去,不要蹚这个浑水。”

她低着头沉吟良久,幽幽道:“长姐当真觉得……我出宫嫁人更好么?”

“这是自然。”我理所当然道。

“可是,晏家那样的罪名,我的养父母又去世了。即便陛下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强逼着王侯将相娶我。”她眉宇间几许凄意浮现,咬了一咬嘴唇,又道,“即便我嫁进去了,照样是遭人瞧不起,又没有娘家为我撑腰……只怕还不如进宫来助长姐……”

她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娶嫁之事,到底讲究个门当户对。若不然,还不如进宫来,姐妹间尚有个相互扶持,确实好过宏晅一道圣旨将她许配了,在朱门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彼时我这个在宫中的长姐,也实在说不上什么话了。

见我沉默良久不语,她愈加不安起来,急问我:“长姐是怕我和长姐争宠么?我不会的……我本就只是为了见长姐,旁的人和事,我都不在意……”

我回过神忙笑道:“怎么会?长姐自不会防你这些。只是这到底是终身大事,你要考虑清楚。若是爹娘还在,大抵也不会让你入宫的。”

“爹娘就会让长姐入宫么?”她反问着驳道。我一滞,确实不会。若爹娘不会让她这个庶女入宫,我是嫡出便更加不会,他们必定是想让我为人正妻的。

讶笑着无言以对,她又道:“这就是了,我们早已身不由己,何必去强循爹娘的意思?左不过是在两条都不怎么好的路里寻一条好些的罢了。”

入宫于她而言是那条好些的路么?她不知我曾是多么渴望出宫嫁人,又曾为这个记恨了宏晅多久。

我凝视她很久,思索着不说话,最终也没用再说出什么劝言。所谓人各有志,我早就知道。纵使世家女子多愿嫁人为妻,可想进宫为嫔妃的女子也从来不少。我的妹妹,她与我分开了那么多年、历了那么多的事,有这样的想法实在不足为奇。而我,也没有资格用我的想法来强求她。

不论我有多少无奈,这些年没能照顾她和芷容,我早已不是个称职的长姐,又如何能要求她放弃自己的想法。

侧首,见她满目祈求地望着我,一副可怜兮兮地样子,只盼着我点头答应。我只好怅然一叹:“芷寒,你我十一年未见,这十一年你与我走过的路不同,我一直在陛□边,我更加清楚后宫是什么。我不想强拦你,你若决意进宫,我自会替你说服陛下让他留你,可你要知道,这条路一旦选了就没得回头。你接下来的日子,还有几十年,就都要在这红墙里度过了。”

她神色伤感地默然,然后幽幽地问我说:“长姐,红墙里再可怕,可有举目无亲可怕么?”

正文 97

四月底;圣驾回宫。

那一日,一众家人子正学着奉茶的规矩;过半都有明显的心不在焉。毕竟目下回宫那人,是决定她们去留的人;也有可能是她们要终身依靠的人。

这样的心思,不仅我不能因此斥责她们;连许司籍都选择了视而不见。一屋子都各自走着神;却安静得如入无人之境。

这样的安静被宦官的一声“永定帝姬到”打破时,我难免一怔。抬眼见永定帝姬乖乖地牵着乳母的手进来;不禁带了笑。殿中的家人子都纷纷起身行礼。她们尚未得封;“家人子”秩九品之外;和皇家帝姬的身份天差地别;一时都行了稽首大礼;这倒弄得永定帝姬有些不适应,四下张望了一圈,最后将目光投向我,很是迷茫。

我笑向她招了招手:“永定来。”

她又展露了笑意,提裙向我跑来,在我面前一福朗声道:“宁母妃大安!”

我忙拉着她坐下,吩咐婉然去备她爱喝的杏仁露,笑问她:“刚回宫不好好歇着,怎么来毓秀宫了?”

“来找弟弟。”她歪着脑袋眨了眨眼,“宁母妃和母妃的话一样,都要我好好歇着。”

“那你还乱跑。”我嗔怪道,“又不听你母妃的话。”

“才不是,是父皇说我想来就可以来,看看母妃和弟弟过得怎么样。”永定回答的声音清脆嘹亮,好几位家人子都忍不住掩嘴忍笑。

合着是他怂恿的,让永定当着众人的面这般说出来我自有些不自在。正好婉然取了杏仁露回来,适时地堵了永定的嘴,我便向婉然道:“喝完了带她去妁华居见元沂去。”。

午膳前一刻,众人正准备各自散去回房用膳,郑褚却稳步进了殿。殿中有曾随母亲入宫参过宫宴的锦都贵女,见了他连忙一福:“郑大人。”

郑褚便一壁应承着两旁众女,一壁继续向里走着,到我面前方一长揖:“宁贵姬娘娘安,陛下宣您去成舒殿。”

我颌了颌首,却是看了看旁人,犹豫着问他:“那这里……”

郑褚笑答道:“一会儿宫正会来。”

我了然点头,告诉婉然去带元沂和永定来,一并去成舒殿。

毓秀宫已在后宫之外,离成舒殿算是远的,可郑褚既是步行而来,我也不好独自乘步辇让他在底下随着。便道是春时舒适,随意走走散心。

途中,我向郑褚道:“其实大可请陛下来毓秀宫看看,纵未殿选,圣驾亲自来也不是不合规矩。一众家人子都等着呢。”

“陛下对这一届的家人子不上心。”郑褚摆了摆手,“娘娘知道都有什么人在。”

三个方家的女儿,大理寺、鸿胪寺丞的女儿,还有六部各级官员的女儿。说是大选充实掖庭,实际上其间有多少权力纷争,难怪他要心烦。

“陛下上不上心也终归是要见的,纵使两位太后和皇后娘娘能帮着挑一挑,他也总不能一直不发话不是?”我哂道。

郑褚苦笑起来:“这话娘娘去劝陛下吧。尚仪局已将丹青呈上去了,我瞧着陛下还没心思看呢。名册倒是随意翻了几页,也就搁下了。”他顿了一顿,问我,“娘娘和一干家人子共处了这么多日,有什么出挑的可向陛下引荐么?”

我点点头:“自是有的。大理寺丞的女儿陈氏、桓州巡抚的女儿苏氏、还有越辽挑进来的民女沐氏都不错。”我想了一想,终是未同他说芷寒的事。我对此尚有犹豫,总觉得她到底还是出宫嫁人的好,可她又那般坚持,似乎是听不进劝了。这些日子我将宫中的种种险事,譬如夏庶人、和贵嫔、愉妃和瑶妃地事都同她说了,她每次都是沉默地听着我说,没有半句回应,然后学礼仪规矩时仍是格外的认真,当真是不当选就不罢休的意思。

也不知宏晅翻看名册时是否注意过她,又是怎样的意思。

成舒殿里无旁人,我行礼到一半便被他拦下了,他牵过我的手一笑:“辛苦。”

“哪及陛下祭祀辛苦?”我笑吟吟地对上他的眼睛。

两个半月未见,在与他相识的十一年里,也算长的了。

元沂伸着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抬头望着他:“父皇……”

他把元沂抱起来,笑着问他说:“听你母妃的话没有?”

元沂极认真地点头:“听了!母妃和乳母的话都听!”

宏晅对此答案很是满意,又问他:“在毓秀宫有没有捣乱?”

元沂连连摇头:“没有。”

永定在旁笑着道:“父皇,毓秀宫有好多漂亮的姐姐啊……”

我不禁一笑,纠正她道:“你可不能叫姐姐,指不定哪一个日后就是你母妃。”

她倒是正好将话题扯到了家人子上,我遂向宏晅一颌首,浅笑道:“听郑大人说陛下还没看那些丹青,再过十几日就是殿选了,陛下总要看一看,各宫主位还要召合陛下意的先进来叙一叙呢。不如臣妾陪陛下一同瞧瞧?这些日子臣妾与她们共处着,也知道她们一些,可与陛下说说。”

宏晅虽不太乐意,到底还是点了头,吩咐宦官去取丹青。

足足百余卷丹青呈进来,宦官十幅十幅地打开仍需看一阵子。

宏晅耐着性子一幅幅看过去,我在旁解释着,鲜有能让他主动发问的。

终有一幅让他停了脚。画中的女子眉清目秀但并不算出众,一袭专为家人子备的天蓝色交领襦裙束出了她的纤腰。宏晅的目光却全不在那画上,他瞧了瞧右下的那个名字,侧头问我:“晏芷寒?你妹妹?”

“是。”我点点头,“没想到她也在家人子之列,臣妾见时也大感意外。”

他一颌首,向持画的宦官道:“收起来,呈长宁宫。”

我一愣:“呈长宁宫干什么?”

他边是往前走着看下一幅画边是笑道:“还能干什么?请母后做主给你妹妹挑个如意郎君。”

我踌躇着不知如何将芷寒那些话说给他听,半晌,他察觉到我的安静了,回过身问我:“怎么了?”

“芷寒她……”我矛盾再三,一叹,才道出,“芷寒她想进宫。”

他有些意外,又问我:“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自是不想让她进宫了。可又不知如何拦她,也不知是否该这样拦她。我久在宫中,只觉得宫外无论如何都比宫中好;可她久在宫外又养父母皆亡,只想着能和我一起便比什么都强。

我思忖了良久,终是低低道:“臣妾觉得……随她的意吧。”

宏晅一点头,了然道:“留下当女官吧,正好也少个尚仪。留两年就嫁出去,也不耽误她。”

“这……”我想了想,踌躇着委婉道,“她是想……留在宫里陪着臣妾……”

宏晅的神情阴晴不定地变了又变,然后很不自然地又问了我一次:“那你的意思呢?”

“臣妾觉得……”我感到双颊开始逐渐发热了,和夫君在这里讨论是否要将妹妹纳入宫中为妾的事情,实在很是别扭。

他无声一叹:“你既然不愿意,就还是让她嫁出去。若想时常团圆,让她常进宫来见你也就是了,不一定要她入宫为妃。”

“是。”我抿了抿唇,无奈道,“这些话臣妾都跟她讲过,可她有她自己的想法,那想法也不是不对。她是觉得,如此这般的家世,即便嫁出去了也难免被夫家看不起,彼时莫不说臣妾帮不上忙,陛下也是不便去管别家内事的。”

他长久地沉吟着拿不定主意,我一福身,怅然道:“若不然……陛下圆她这个心愿好了。臣妾这个做姐姐的,这些年也没怎么照顾她,如今她提了这样的要求,臣妾若再横加阻拦,当真是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即便芷寒不进宫,也终究还有别人要进宫的。旁人,多半指不准日后就是敌人,还不如本家的妹妹来得可信。

再则如她那般说,我也委实不放心她嫁入什么世家了。

他凝睇着我,温声缓缓道:“既然她非要进宫,你也不反对,就选进来吧。赐个位份,朕拿她当妹妹看就是,你也就不必心里不痛快。”

我知道这对芷寒不公平,也知道她那般地勤练礼数是为了入宫后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我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再去劝他拿她当寻常妾室看了。这份私心,我放不下,只得劝自己说芷寒亲口说过她不在意,得宠与否于她无碍。

敛下羽睫,我朝他浅浅一福:“谢陛下。”

沉寂片刻,他忽然问我:“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

我点点头:“是,还有小妹芷容,今年该是十三岁。”

他面色沉沉地挑了挑眉头:“朕把话说在前头,另一个可万不许如此了。”

我窘然应了声“诺”,低着头向前走了两步,要和他接着看别的丹青。他的手在我手上一扣,将我拽了回去,伸手便揽了我的腰:“朕一回来就让朕看画?朕连你还没看清楚。”。

家人子殿选的日子定在五月十七日,在此之前,各宫主位皆分别召过家人子入后宫小叙。我就住在毓秀宫,自是免去了这些事。

受邀的家人子多是名门贵女,芷寒也就省了事,除了庄聆召见过她一回以外,她也没有旁的约可赴,闲暇时便在毓秀宫的妁华居里与我一同做些女红或是读书聊天打发时光。

我在殿选的前一日搬回了簌渊宫,离开毓秀宫前犹是叮嘱了一众家人子一番。她们当选与否我不关心,只希望别有人出了什么大错把命丢了。

刚在明玉殿中安顿下来,大长秋季靖泽便来了,躬身向我道:“皇后娘娘让臣来知会一声,让娘娘今日早点歇息,昏定也不必去了,明日一道殿选去。”

殿选素来只有帝后与太后可去做主,若有协理六宫的宫嫔也可同去,比如琳孝妃;再不然,顶多是加上个长辈,如肃悦大长公主。可该是轮不着我一个贵姬说话的,季靖泽解释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宁贵姬娘娘您同众家人子处得久,知道的多些,去帮着拿拿主意,便当是……以尚仪的身份去的。”

这就说得通了。我了然向他一颌首:“本宫知道了,有劳大人。”

正文 98

于是十七日一早便按品大妆;从衣饰到发髻都仔仔细细地准备周全了,半点也不敢含糊。乘了步辇,不急不躁地往毓秀宫去。

毓秀宫的正殿较往日肃穆许多,众家人子排了六列候在殿外,三列在主道左边;另三列在右边。我坐在步辇之上依次从她们面前行去,看着她们依次见礼,个个都是循规蹈矩地很是谨慎,从衣着到动作皆是整齐划一。

入殿时,帝后与两位太后皆还未到,琳孝妃和肃悦大长公主倒是在了。二人是母女;眼下殿外又没有外人;便坐在一起闲谈着。我走上前去浅笑着一福身:“大长公主万安、琳孝妃娘娘万安。”

“宁贵姬。”肃悦大长公主莞尔点头,“贵姬坐吧,不必多礼了。”

我在自己该去的席上坐下。今日的席位,是帝后居中,两位太后分在两侧,大长公主与琳孝妃再侧,我则是坐在琳孝妃旁边的。

琳孝妃又与大长公主说了两句,就回到了我旁边的席位上,盈盈笑道:“这些日子辛苦贵姬,日日教习礼仪,还要来这殿选。”

我垂首笑答:“从前做惯了的事,有什么辛不辛苦的。”

琳孝妃望了望殿外,轻一叹,道:“前几日还说着今夏可算是不热,今儿个殿选倒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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