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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永远拥有这样的拥抱，可是他将永远记得，他的小绿叶曾经如此轻盈温柔地在他怀中短暂停留过——这份记忆给他勇气与力量，让他甘愿为守护他的孩子而付出一切。


当晚果真如儿子对他的祝福一样，他的梦境平和安稳、美妙绮丽。瑟兰迪尔相信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拥有过这样的美梦，甚至是从来没有过——在经历了最后联盟时的艰辛与伤痛之后。他梦见自己亲手将欧瑞菲尔之剑开锋，手执闪着耀眼光芒的宝剑如山一样立在原地，没有对过去的哀悼与伤痛，有的只是对未来的希冀与肯定。

他站在成片成片翻腾起伏的绿色海洋里，内心从来没有如此安定平和过。夜晚的悸动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多卫宁的醇香依旧弥漫于口齿之间，这个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刻卸下过防备的精灵王缓缓地前行，响应着前方的召唤，越来越深入那希望的绿光之中……他到达了美梦的最深一层，迷迷糊糊之际似乎感到有温和甜蜜的夜风轻抚过面颊，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因为风吹草动而惊醒，而是继续笑着向前走去……

清晨醒来，瑟兰迪尔回味着昨夜的美好，缓缓地起身穿衣。他一边整理衣袖一边看着被他挂在墙上的欧瑞菲尔之剑。也许有一天，他会考虑重铸这把剑，双手紧握它以感受它的力量，这毕竟是他父亲留下的剑……

瑟兰迪尔正在遐想，忽然看见一只小手从敞开的窗户底下伸了出来，轻轻地摇了摇。

“莱戈拉斯。”瑟兰迪尔笑着走了过去，轻轻抓住那只小手。

“Ada！”小精灵的灿烂笑脸顿时冒了出来，“游戏结束了，你输了，要认罚！”

瑟兰迪尔稍稍用了点力，揪住儿子的衣领就把他给拎了进来，莱戈拉斯落地的时候一下子没站稳，扑进了父亲的怀中。

“说吧，”做父亲的露出了难得的宠溺笑容，看着怀中那张纯真的小脸，“你是想Ada先陪你练箭还是骑鹿？”

小精灵却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将脸埋在父亲怀中，咯咯地笑个没完。

“Ada……”那清亮甜美的嗓音响起，一下子就触到了瑟兰迪尔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让他不自觉地将手指轻轻插进儿子的金发中，细细地捋动着，然后将双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将他更紧地拥在怀中。

这个调皮捣蛋鬼，他的小绿叶，似乎已经很久没这样撒娇过了。在一个孩子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孩子自己或许并不清楚记得自己是怎样从一个小不点儿逐渐成长起来的——可是当父亲的永远都记得，记得那个小小的粉色团子是怎样放心安稳地在自己怀中啼哭和大笑，记得那摇曳的小身躯是怎样在自己脚边绕来绕去，用那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环抱着父亲的双腿不肯放手，记得那初初学会奔跑的轻盈身躯是怎样一阵风似的扎进自己的怀里……每一个拥抱，每一个亲吻，对他而言都是一次崭新的美妙经历，次次相似却又次次不同，随着漫长年月的展开，孩子的每一分成长都牵动着他的心，他永远都记得，小绿叶在过去、现在、将来的每一个模样——它们深深地印进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这是一个孩子所能送给父亲的最好礼物。

而他也知道，他没办法永远留住这样的怀抱，所以尽管瑟兰迪尔一向冷静沉稳，刻意避免自己对孩子的过多宠溺，却还是会偶尔放纵一下自己，展露出一个父亲所能给予孩子的所有柔情。

他将怀中的幼子抱了起来，吻了吻他的额头，笑着说：“Ada今天都只陪你好不好？”

莱戈拉斯趴在父亲的肩膀上笑够了，抬起头来看着父亲认真地说：“Ada你要愿赌服输哦。”

“当然，Ada刚才不是说了会陪你一整天了吗？”

小精灵却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说：“还不够啦，Ada，你忘了我昨天说过的吗？如果夜盗者带给你新的惊喜，国王陛下可是要相应给予额外的奖励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瑟兰迪尔想了想，伸出手指点了点小精灵的额头：“夜盗者有什么惊喜要给我？不会又是在哪个秘密角落发现了什么宝贝吧？”

“一个名副其实的夜盗者应该做一些与他身份相符的事，”莱戈拉斯指了指衣柜前的那面大铜镜，示意父亲将他抱过去，“Ada，你昨夜一定做了美梦吧？绿叶夜盗者偷偷进来吻你面颊的时候，你一脸恬静的笑容不曾醒来，而我，”莱戈拉斯骄傲地说，“偷走了你的快乐，也给予了你更多的快乐……我这么说对不对？”


我现在仍然像在做着美梦，当瑟兰迪尔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时，忍不住这样想到。早已笑得合不拢嘴的小精灵指着父亲的面颊——那上面还留着一个浅浅的淡粉色的唇印。

“我在唇上涂了草莓的汁液——好留下证据，Ada你输了，绿叶夜盗者万岁！”

究竟是莱戈拉斯太过轻盈无声，还是他睡得太过安心沉稳，以致于当那个吻落在他面颊时，他竟然没有醒过来？或许是他体内所有流动着不安与警惕的血液，只有在那片绿叶靠近时，才能完完全全地松弛下来吧。

对于所有在场的卫兵和仆人来说，那一天留给他们的印象十分深刻，他们的国王似乎还是第一次亲临训练场地，脱去了华丽的长袍而换上了简单轻便的装束，手把手地耐心指导着他的孩子练习箭术。当身下的小精灵失误或者分心时，他也会出言轻声斥责和严肃纠正他的姿势，可在其他人看来，他们的国王陛下不可能再有比这更温柔和蔼的模样了。甚至连宫廷画师也忍不住在角落里偷偷将这幅场景画了下来，阳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将会永远地留在画纸之上。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瑟兰迪尔陪儿子骑着鹿在森林里走了很久很久。通常他更喜欢骑马，享受那疾风般的速度，而莱戈拉斯尽管非常喜爱马，却也将他的情感平等地分给了森林中的每一种动物。他是瑟兰迪尔的儿子，骨子里流着的是辛达精灵的血液，可他也生于长于大绿林，是这森林的孩子，他深深挚爱着这片森林并与森林建立起一种独特的联系。

真正让瑟兰迪尔感到惊讶的是，当他们再次来到王宫附近那片小小的劫后重生的林地里时，幼子身上所显现出的天赋与能力。莱戈拉斯走近那些树木花草，冲它们微笑，对它们低语，而这些森林的子民也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仿佛是对绿叶王子的致意。

“Ada，”莱戈拉斯回头问道，“已经是春天了，为什么树木的新芽还没完全展开，鲜花还不肯绽放？”

“它们曾经受到的伤害太深，我的孩子，所以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抚平心中的伤痛。”

莱戈拉斯听着父亲的话，若有所思般地点了点头，继而又看向那些树木花草，笑着说：“我想要帮它们。”

奇迹发生了，当莱戈拉斯轻轻拥抱或抚过那些森林的子民时，曾经在瑟兰迪尔手中获得重生的它们，在绿叶王子手中又获得了新的安慰和力量——新春的绿芽舒适地伸展着，柔嫩的花苞羞赧地露出微笑，微风将整个森林的感谢和祝福低语送到王子耳边，卷起他金色的长发，掠过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Ada你看，连Nana都在夸我呢！”小精灵欢快的笑语与柔和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当瑟兰迪尔从震惊和感动中醒悟过来时，才注意到幼子面色的变化，赶紧上前轻轻拉开了他。莱戈拉斯尽管已经十分疲累，却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中的绿树。

“Ada，我还想再抱抱它们……”

“当然可以，小绿叶，但不是今天，现在你需要休息。”瑟兰迪尔看着怀中疲惫不堪的幼子，心中掠过隐隐的心疼感，更多的却是为他感到由衷的骄傲。

“Ada，我好困……”小精灵伏在父亲胸前，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着。

“睡吧，小绿叶，Ada和Nana会一直陪着你……”瑟兰迪尔抱起儿子跃到树干上坐了下来，他让莱戈拉斯枕着自己的手臂，拉过斗篷盖住他小小的身躯，将他轻轻拥在怀里。

“Ada……”莱戈拉斯伸出一只手扯了扯父亲的金发，“给绿叶夜盗者的额外奖励……”

夜色无声地来临，星光透过绿树的缝隙柔和洒下，那双浅蓝的眼眸里清晰地印出白色星辰的影子。

瑟兰迪尔用手轻抚幼子光洁的面颊，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只是略微静了静，低沉柔和的歌声便在夜晚的林中轻轻响起：


“星辰之光，永恒不灭的星辰之光，
是爱尔贝蕾斯夫人的慷慨之礼，
是我们永生永世都爱慕的最美情人。
无论伊露维塔的儿女去向何方，
抬头所望皆是不曾改变的繁光异彩。

绿色森林，生生不息的绿色森林，
是埃努大乐章传唱的神奇音节，
是我们生生世世挚爱的长青家园。
何必再苦苦追寻，回望过去？
新的希望已经扎根并生长。

我的爱儿，带着希望诞生的我的爱儿，
是伊露维塔最仁慈的祝福与赏赐，
是不灭星光与长青森林的完美结合。
我将永远爱你，我的绿叶，
阿尔达世界之尽头也磨不灭这个誓言。
……”








第13章　第五章　染血的身躯（上）
　　在莱戈拉斯一百五十岁那年，发生了两件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事。

　　第一，他第一次在训练中被自己的剑割伤——对于这次意外莱戈拉斯坚称是自己在躲避同伴进攻时一时脚滑撞在了剑刃上，他的教师菲诺则认为这点伤对王子殿下来说是一次不错的经验教训。而当瑟兰迪尔狂风般冲进医疗室里时，所有人的脸色都暗了下来，仿佛暴风雨即刻就要来临。

　　“莱戈拉斯，这是怎么回事！”国王陛下粗暴地推开守在儿子身边的医师，怒气冲冲地瞪着那刚刚才被止住血的左手臂——手臂旁是一堆染血的纱布，看得当父亲的心惊胆战。

　　“怎么回事？”护卫队队长菲诺在一旁哼了哼鼻子，似乎对国王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作为一个未来的森林战士来说，殿下的首次受伤已经算来得够迟的了……要是普通的孩子，整天游荡在森林里，财狼猛兽、流血受伤都是很平常的事……”

　　“莱戈拉斯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孩子，他是我的儿子。”瑟兰迪尔瞪着下属兼好友。

　　“再同意不过了，”菲诺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所以等待国王之子的考验也将更多，流一点儿血又算什么？”

　　整个王宫上下除了王子殿下，大概就只有菲诺敢跟国王顶嘴了，而王子殿下通常都扮演着最温和的那个角色，此刻也一样，他挣扎着调整坐姿，伸出完好的右手臂扯了扯父亲的衣角。

　　“我没事，菲诺说得对，这点儿伤算不上什么……Adar。”

　　这便是另一件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事。听着那个清晰的吐词，瑟兰迪尔的眉心似乎突突跳动得更厉害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早就数日前莱戈拉斯就忽然若有所思般地改变了称呼，此后的每一天，“Adar”取代了“Ada”，他微笑着去接受，却仍然花了很久很久都尚未习惯这样的改变。

　　伊露维塔给予他挚爱的首生子漫长无尽的生命和与之匹配的缓慢成长，此刻瑟兰迪尔却忍不住贪心地想，多希望天父可以让他最爱的孩子们成长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可是无论再怎么缓慢都好，怀中的孩子也会一点一点逐渐长大，他无法阻止这个过程，甚至也会期待这个过程带给一个父亲的欢乐——可是天父很公平，当你获取了新的快乐，也总会付出一点失去的代价。他的孩子不再满足于做他怀中的乖宝宝，小绿叶急于证明自己，既是证明给自己看，也是证明给他的父亲看——他的成长，他的能力，他的日趋成熟，而一切一切，仍然天真的孩子理所当然认为应当从一个称呼开始改变。

　　“Adar，我没事的，”莱戈拉斯冲父亲笑道，“医师说我的伤口不算深，在逐渐愈合过程中对我的生活没太大影响。”

　　瑟兰迪尔叹了口气，坐到儿子身旁轻轻捧起那受伤的手臂。没错，无论伤口有多深，只要不危及性命，都会逐渐愈合和恢复——这是伊露维塔的恩赐，而几乎就在同一个位置，他自己曾经遭受过严重得多的伤害，最后不也是完全愈合到半点痕迹都看不到？可是尽管伤口不再，瑟兰迪尔却仍旧能忆起那种疼痛，那种混杂着绝望的血腥气味……现在他唯一的儿子抢着要去体验鲜血成为战士，做父亲的心情再复杂不过了。

　　瑟兰迪尔看了看儿子和菲诺，平静地说：“你需要好好休养，莱戈拉斯，在伤口完全愈合之前都不许再次踏入训练场地了，刀和剑都先收起来。”

　　“Adar！”莱戈拉斯抗议似的站了起来。尽管精灵具有神奇般的愈合能力，却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尤其是他还小，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

　　瑟兰迪尔按着儿子的肩膀，不由分说地让他坐了回去，看着那张清丽瘦削却仍旧稚气的小脸说道：“这是最后底线，莱戈拉斯，乖乖听话——如果你还想再拿起刀剑的话。”

　　“我没有意见，”菲诺耸了耸肩膀，“虽然没有必要等到伤口完全愈合到看不见……不过多休息一阵也无碍。”

　　“没有人要问你的意见。”瑟兰迪尔向他投去一个锐利如刀的眼神，菲诺见怪不怪地转而望向窗户外，似乎忽然对山毛榉上栖息的鸟儿起了兴趣。

　　而坐着的小精灵撅了撅嘴——过去他这么做是充满了撒娇般的调皮，而现在却更多了一分倔强。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前一刻还充满了不满与不甘，忽然间紧绷的小脸却又松弛下来，就着坐起的姿势用右手臂轻轻搂了搂父亲的腰。

　　“对不起，Adar，我让你担心了。”

　　仿佛一阵柔和清风拂过瑟兰迪尔的面颊，尽管还是那样的称呼，对他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那些天里莱戈拉斯收敛了很多，总是乖乖待在房间里翻阅书籍，或者在教师们的单独传授下学习历史或通用语课程。可是这样的生活没过几天便让他感到厌倦，他并不讨厌阅读或学习，事实上他曾经不止一次对王宫藏书室里的众多书籍表现出兴趣，可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毕竟精力充沛、无法时时都安坐在室内——尤其是听到昔日伙伴们在校场上的连连笑声时。

　　有一次他经过那里，幼精灵的训练刚刚结束，众人在菲诺离开后嬉笑打闹成一团。

　　“嘿，莱戈拉斯！”埃曼的叫声止住了他的脚步，“快过来看我新设计的招式哦！”

　　莱戈拉斯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迈下脚步，步入校场中央。他的左手臂还缠着绷带，尽管他已经完全不觉得疼痛了，可按照父亲给出的完全愈合标准，他还必须带着这样的束缚好些天。

　　埃曼的表演赢得了伙伴们的赞叹声和掌声，莱戈拉斯看了一会儿却说：“这招没什么了不起的，埃曼，如果我能拿剑一定可以打赢你。”

　　“如果你上次没有滑倒说不定也可以打赢我，”埃曼收起了剑，走过来笑嘻嘻地说，“怎么样，王子殿下？你什么时候才能脱去这滑稽的东西，再跟我较量较量啊？”

　　莱戈拉斯早已习惯了好友这种砌词造句的风格，天性活泼随便的木精灵总是喜欢斗嘴和偶尔没有恶意地挖苦一下对方，而莱戈拉斯在一起长大的伙伴中更是显得毫无架子、亲近随和，比起宫中大臣和侍卫，小精灵们在他面前更容易口没遮拦。

　　“我不知道，埃曼，”莱戈拉斯阴郁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受伤，只有梵拉才知道这该死的伤口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愈合到不留一点痕迹。不过据医师所说，至少还得等上两个星期左右。”

　　“两个星期？”埃曼先是惊讶地叫了一声，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将莱戈拉斯拉到一旁，“那不是要等到新年之后了？”

　　“是啊，得到新年之后了。”莱戈拉斯一想到新年宴会上也得缠上这丑陋家伙，心情就更郁闷了。

　　“真不幸，”好友同情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啊可惜，本来我们的计划还想算上你一份的，可是既然你在新年前都好不了——”

　　“什么计划？”莱戈拉斯敏锐地问。

　　埃曼看了看左右两边，然后凑到莱戈拉斯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这会很危险的！”莱戈拉斯皱着眉头叫道。可是很快他的眉头又舒展开来，露出了羡慕和不甘的神情。

　　“当然会有危险，”埃曼骄傲地拍着胸脯说道，“可是这样的危险我早就经历过了——上个月我跟随父亲一起去打猎，亲手用这把剑杀了一只发狂的野狼。”

　　莱戈拉斯沉默不语。当他第一次向自己的父亲提出类似的要求时，瑟兰迪尔总是以他还不是一名合格的战士为由拒绝了自己。就连菲诺也夸他小小年纪便已具备神射手的特质，可是又如何？日复一日的训练毫无用武之地。

　　“我跟你们一起去。”莱戈拉斯急切开口，连自己也被自己忽如其来的叛逆吓了一跳。

　　埃曼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这个决定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