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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家吴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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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辈过奖。”

  “非也,非也!”田居叹佩地打量着他,“似公子这般琴技者,老夫已是久年不曾有遇,不知公子师出何门?”

  “晚生曾投师曾夫子门下。”

  “原来如此,名师之下必有高徒!”田居微笑颔首,转而又问道,“老夫听公子琴音,似有无限心事充塞于胸,公子可愿告说于老夫?”

  吴起心里说,你这位老先生也真好事,我告说与你,你又能帮我什么,长长吁出一口气,淡淡回道:“谢谢前辈关爱吧。”

  站在一旁的仆童见吴起对自己的主人态度冷漠,很不高兴,道:

  “我家主人乃堂堂齐国司土大夫,你有难处说出来,或许就能帮你,看你这么冷冷的象……”

  “不可多言。”田居声轻色厉止住仆童,又笑容可掬地目望吴起道:“公子不妨说说看。”

  吴起听说这位老先生是齐国大夫,又见他面目慈善态度诚恳,心里说,也许他能给自己指出一条出路来,于是便把自己是卫国人,如何来到鲁国游学,又如何被曾夫子逐出学门,如今已经没有了去路,十分感伤地向田居叙说了一遍。

  田居听罢,对吴起的处境既同情又为难,同时,他对曾申如此处置吴起很不赞同,认为曾申过于拘泥礼制。丧,致乎哀而止,做为人子,遇父死母丧,不需要过分讲究虚文,尽到人子之心,十分哀痛也就够了,怎么可以如此处置呢?况且,这位后生之母留有遗命,不准他回乡奔丧、守孝,若是他回乡中断了学业,岂不是有违母命,同样也是不孝之举么!看来这位德高望重的曾老夫子,亦乃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也!

  吴起见田居思索不语,道:“前辈也不必为晚生之事作难,前辈有问,晚生也只好说一说而已。”

  田居微微笑道:“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公子大可不必心灰意冷。今日老夫郊外漫步,不期而遇公子,也是你我有缘,既然公子目下尚无歇身之处,就随老夫同往驿馆暂住几日,慢慢再做计较,公子意下如何呀?”

  吴起在走投无路万念俱灰之时,遇上如此一位热心的长者,实在让他喜出望外,他施礼谢过,跟着田居主、仆二人来到驿馆。

  驿馆是各国使节来鲁下榻的地方,鲁国原来的驿馆靠近市区中心,一是往来人多,人声嘈杂,二是原来的驿馆建造规模也不甚适应,故而在三年前又重选新址,于东大街的路北侧建造起这座新的驿馆。驿馆房舍高大,飞檐斗拱,壮观辉煌,身着不同服饰、口操不同音腔的宾客,不时出进于驿馆壮丽的大门。

  田居把吴起带进他下榻的房间,吩咐仆童备来酒肴。

  “吴公子请坐。”田居笑微微道。

  吴起心里说,自己是一个身在异国他乡的游子,在堂堂的齐国大夫面前岂能造次,忙道:“晚生不敢过礼。”

  “哎?”田居仍然笑着,“不必拘礼。公子不坐,你我如何交谈?总不能公子站在一边,看着老夫我一个人独斟独饮吧?坐,坐。”

  “晚生失礼了。”吴起推辞不过,上前坐到客位上。

  田居提出什么,吴起回答什么,两个人边谈边饮,愈谈愈投机,渐渐谈及天下形势。是时的周室王朝已成虚设,天下诸侯,各行其是,根本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诸侯之间,弱肉强食,你吞他并,周王朝建立初期分封的上百个诸侯国,此时仅只剩下二十几个,“兴亡继绝”的年代已不复存在。面对风云变幻的天下形势,一个国家如何保持强国地位、保住国家不被灭掉,不仅成为现存诸侯国国君日思夜虑的头等大事,也成了天下有识之士、特别是位居大夫之位者谈论的话题。田居的面孔渐渐凝重起来,总是挂着笑容的脸上罩起了一层忧虑,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道:

  “月有圆缺之时,国亦有昌衰之期也!想我齐国,桓公在位之日,北伐山戎,南制荆蛮,威震四海,称霸天下,是何等之辉煌!可是如今,虽说仍有‘千乘之国’之誉,实已无力与天下诸侯相抗争,我家主公为此,日日寝食不安矣!”

  吴起惑然不解地目望田居道:“齐乃泱泱大国,有革车千乘,雄兵十万,前辈何出此言?”

  “来,你我先饮下这一杯。”田居举觞缓缓饮下,摇摇头,接着道,“公子有所不知,自我宣公三十二年以来,齐地不旱即涝,灾祸不断,以致盗民四起,我家主公用田和为相,命其除治盗民之患,田国相下令举国缉捕,不想几年下来,盗患不仅未得除治,反倒愈捕愈多,以至群聚对抗起了官府。老夫此次访鲁,原是奉我家主公之命求取治盗之策,然鲁国泰民安,并无盗患,老夫求策不得,甚是愁苦。目下敝国反民已成蜂起之势,民心惶惶不可言,他国如若乘机进犯,不可敌也!”田居说完,又叹息起来。

  吴起听田居谈说盗民之患,不由想起六年前他离家来鲁之时路遇强盗之事,思索片刻,道:

  “晚生以为,治盗之策不可以缉捕为上。”

  田居想,古来盗民生患皆用捕杀,不捕不杀又如何除治呢?目望吴起道:

  “吴公子另有妙策?”

  “不敢。”吴起道,“不过晚生以为,天下凡为盗贼者,绝非愚钝之民,愚钝之民是做不成盗贼的。有道是:以智御智,犹如以石压草,草必旁生;以暴御暴,犹如以石击石,石必两碎。治盗之策,在于化其心术,使其懂知廉耻,不可以多捕多杀为能。求生,乃人之本性,愈杀则愈反。如若选取国中良善守法之民,让其显荣于诸民之上,那些不善之民必然会效仿而自化,盗民之患将渐次不复存在。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治本重在爱民、教民,更况贵邦盗民之起本为衣食所迫,更不当行以捕杀之举。晚生妄言,还望前辈赐教。”

  吴起一番话,让田居大为震惊。刚见到吴起的时候,他只是从外表上见吴起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让人喜爱,想不到他对治国安民还有着如此独到的、就连他这位年过半百、做了几十年大夫都思想不到的精妙见解。他想,这个后生日后必大有作为,心中不禁欣喜万分。

  田居有个女儿,不仅容貌生得倾城倾国,而且聪颖睿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齐国甚或一些其它诸侯国的豪门权贵,托媒求聘纷纷找上门来,但是都被田居婉言谢绝了。原因是,他不想把女儿嫁给那些士大夫之家的纨绔子弟,他觉得这些人倚恃父辈的权势,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轻裘肥马,纸醉金迷,有朝一日父辈完了蛋,落个沿街乞食的下场也未可知,不能只看一时之富贵,图一日之风光,就轻易把心爱的女儿许嫁于人。他在对待女儿的婚姻大事上,不象有些人仅只在门户相对上做文章,他要为女儿择选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夫婿,不计家境贫富与地位。他认为家境的贫富与地位都是无所谓的,只要本人有本事,一切都可以改变,古来就有诸多的庶民布衣凭借着自己的才干做成大事而扬名天下,一个人的才德,才是最为重要的。田居的想法自然没错,但是真要找到一位才貌双全、品学兼优的后生,又谈何容易。按时下女子婚龄,二八当嫁,可如今他的女儿已是二十有一,还没有找到归宿,为此,让他心急火燎,却又无可奈何。今天,想不到遇上了这位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后生吴起,让他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强抑着心头的喜悦,缓缓开口道:

兵家吴起(4)
“老夫有一事,请问公子。”

  吴起:“前辈请讲。”

  田居:“公子可有妻室否?”

  吴起道:“晚生一心致于学业,尚无暇顾及婚娶之事。”

  田居目望着吴起:“恕老夫冒昧。老夫膝下有一小女,年方二十有一,以侍巾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吴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齐国大夫,怎么可能亲口提出要把心爱的女儿许嫁于我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后生呢?难道我是在做梦?他眨巴眨巴眼睛,见田居一双期待的目光明明在望着自己。他动起了脑筋。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不说大夫的千金小姐娶不得,就是贫家之女也不能娶。他又感激又自愧地道:

  “前辈垂怜,晚生感铭斯切,只是晚生父死母丧,衣食尚不能自保,前辈以爱女适生,万万使不得。”

  田居马上道:“若仅只为此,公子不必多虑,日后衣食起居凡之所需,老夫自会安排。”

  吴起不知如何以对:“这,这……”

  “你这这个什么呀?”仆童在一边着了急,“我家主人不是已经说了吗,保你以后什么都不缺,你还犹豫什么?”

  “又来多嘴。”田居把仆童斥退一边,转又温和地对吴起道,“如若公子另有难言之隐,老夫也就不勉强了。”

  其实吴起对这桩婚事,从心里巴不得,他之所以迟疑不应,完全是出于对田居的女儿着想,不愿让一个过惯了舒适安闲日子的千金小姐跟着他受罪吃苦,如今见田居一切大包大揽,起身施礼,答应下来。

  田居终于为女儿择选到一位如意的佳婿,了却了一件大心事,乐得合不拢嘴。接着他又对吴起说,成大事者当文武兼备,文以治国,武以安疆,兵家之书不可不读,说吴起在曾夫子学宫所学到的六艺中,虽然也有武事(六艺指礼、乐、数、书、射、御。其中射、御,指武事),但真正的兵家之书读不到,他说他府上密藏着两部兵书,让吴起用心攻读。并告诉吴起说,当今鲁国国相公仪休,同他是忘年交,待到吴起兵法学成,举荐他在鲁国做大夫。为了使吴起有一个清静的读书环境,田居在距曲阜十几里的郊外买下了一处宅舍,让吴起居住,又置办好日用一应所需,然后启程离开了鲁国。

  
  3

  田居不把吴起带回齐国,是有原因的,一是齐、卫两国交好,卫国最后一次将都城迁至帝丘(濮阳),便是齐国之力,如今卫国之所以宗庙犹存,亦然是得于齐国的保护。吴起在卫国犯有人命大案,如果到了齐国,难免招来麻烦;二是田居和国相田和,久存隙痕,两个人虽为同宗,但品性、好恶不同,田居为人和善,厚道率直,田和专横阴诈,排斥异己,多次想找茬口把田居清理出朝班,由于这些年国家多事,有些事情还少不了要田居出面来做,才没有动手。田居心里明白,田和权倾朝野,要举荐吴起在齐国做大夫,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所以他让吴起客居鲁国,将来在鲁国发展。

  两个月后,田居择选了一个良辰吉日,亲自把女儿送来了鲁国。田居想到,虽然自己为女儿择婿不讲门户相对,但按时下风气,把女儿许嫁于一个穷困潦倒的后生,是不被人、特别是那些士大夫们认可的,他们会睨而视之,说三道四,为了回避,他没有声张,没有发请帖,也没有邀朋友,只为女儿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典。

  田居的女儿,单名一个“玉”字,其容貌,也正如她的名字,虽然没有浓妆艳抹,但她那白皙的肤色,细细的眉毛,黑亮亮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红红的嘴唇,白白的牙齿……无一处不透着妙丽,还有她那从容的气度,她那双明净如水的眼睛里泛露出来的聪明才气和温存善良,更是令人叹羡不已。

  两个人婚后,相亲相爱如胶似膝,田玉几乎就是吴起的影子,把吴起照顾得无微不至。白天,吴起到旷野习练骑射,她相伴而出,奉茶侍巾;晚上,吴起灯下夜读,她便陪坐在旁边,夏夜轻摇团扇为吴起送凉驱暑,冬夜加炭拨火为吴起取暖,如果吴起一夜读书不睡,他就一直陪坐到天明。

  一个夏日的晚上,窗外下起蒙蒙细雨,吴起来到书房刚刚摊开竹卷,田玉便坐到他的身旁,轻轻摇起了扇子。

  吴起扭过脸,朝她笑笑,然后朝窗外一扬下颏:

  “娘子你看。”

  田玉把目光移向窗外,但手里的团扇仍然摇动不止。她不知道吴起让她看什么,蹙起两道弯弯的长眉看了半天,茫然不解地道:

  “外面黑乎乎,为妾看不见有什么呀?”

  吴起笑脸微微:“窗外可是下雨?”

  田玉点点头:“下雨为妾看见了。”

  吴起道:“细雨蒙蒙,凉风习习,娘子如若再为为夫把扇,岂不要把为夫我凉出病来?”

  “哎呀!为妾真是没用。”田玉忍不住以扇掩口吃吃笑了起来。

  “不是娘子没用,是娘子日久成习矣!”吴起爱怜而感慨地拍着田玉的肩头,“为夫真不知道如何感谢娘子。”

  田玉嗔怪地:“夫君何以讲出这样的话来,你我夫妻,为妾理当如此,何言感谢呢,为妾只企盼夫君早日兵法学成,安邦治国,报效天下。”

  吴起道:“为夫一定不负娘子所望,娘子歇息去吧。”

  田玉:“夫君不歇息,为妾又怎么歇息得下呢。”

  吴起深情地劝道:“娘子乃千金之体,不比寻常妇人之躯,更比不得为夫,天长日久,会把身子熬垮的。再说,如此一个清爽之夜,也用不着娘子一旁把扇,娘子相陪实无必要,还是歇息去吧!”

  “夫君不必再劝说为妾。”田玉笑微微道:“其实为妾也并非只是在夫君身边痴坐傻伴的,夫君研读兵书,为妾也在默思暗记,说不定有一天,夫君做了将军用兵布阵,为妾或许还能帮上小忙呢。”

  吴起亦惊亦喜,目望着田玉:“娘子也在学兵法?”

  田玉粲然一笑:“为妾自然比不得夫君研读得那么深,那么精,只是囫囵吞枣也记住了一些。”

  吴起从岳父田居手里得到的两部密藏兵书是《司马法》和《孙子兵法》。《司马法》为司马穰苴所著,司马穰苴,姓田名穰苴(田居与田和均为穰苴的第六世叔孙),其祖上是陈国人,后入齐。一百多年前,田穰苴率领齐师大败晋、燕两国的联合大军,从此名震诸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就是他提出来的,他著有兵法一百三十三篇,因为他官为大司马,故其书称为《司马法》。《孙子兵法》为孙武所著,孙武晚于司马穰苴,也是齐国人,著有兵书十三篇,史称《孙子兵法》,八十多年前,孙武率领吴师攻破当时最为强大的楚国,自此显名于天下。吴起想,田玉虽然身出名门,晓知诗书,但司马穰苴和孙武的兵书同孔子和曾子的儒学之书是大不一样的,不说句意,就是句子都很难断开(古无标点),自己读起来都感到深奥费解,她也能读得懂?不由在心里打出一个问号。

  田玉乃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吴起的心思一眼便让她看了出来,笑吟吟道:

  “看来夫君是不信。”

  吴起:“娘子于深闺之时,想必是读过的吧?”

  田玉笑微微道:“为妾乃女儿之身,家父岂肯将密藏兵书与为妾读看,为妾所记,全是为妾于夫君身旁所学。”

  吴起来了兴致,他要看一看他的这位娘子到底有多不寻常,笑道:

  “好吧,既然娘子说《司马法》和《孙子兵法》也记取了一些,娘子就把《孙子兵法》中的《计篇》背诵一遍,如何?”

  “看来夫君是要考一考为妾的了。”田玉笑着,“请夫君展开竹卷。”她清了清嗓子,背诵道: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

  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

  同意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民不佹也。天者,阴

  阳、寒暑、时制也。地者,高下、远近、险易、广狭、

  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

  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

  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

  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

  孰明?吾以能知胜负矣……”

  “娘子停下来,娘子停下来。”吴起听田玉背诵得一字不错,高兴地打断了她。

  田玉不解地望着吴起道:“为妾还不曾背诵完呀?”

  吴起笑微微道:“往下,娘子就不用再背诵了,娘子将适才所背诵之句,做个释义,如何?”

  “看来夫君是真的要考一考为妾了呀!好吧,为妾释意有不妥之处,也正好请教夫君。”田玉取起水杯抿抿,不急不忙又开了口:

  “孙子说,用兵乃国家大事,生死搏斗,事关国家存亡,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用兵的。两国交兵,需要在五件事上对作战双方加以比较,找出胜负之因由,第一是道,第二是天时,第三是地利,第四是将领,第五是法制。道,指的是臣民与君侯一致,臣民愿同君侯同生死,而不违背君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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