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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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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代笑出声来,顿了顿说:“马涂文说,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太多信息,但是,他给了我一个人名还有地址。”
她示意了一下茶几,杯子下头压了张记事的纸。
罗韧拿起了看。
名字是丁国华,地址就在南田。
他抬头看木代。
木代说:“这个人已经退休了,但是二十多年前,他是南田医院的医生。”
往事很难完全淹没,一个时代的人会有共同的记忆,二十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南田县,还是有不少人记得那片黑不溜秋四四方方的旧楼,也记得那个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女人——毕竟在那个时代,这样的女人与世风世俗格格不入,她是不少母亲对女儿耳提面命的例子。
——不要学的像那个女人一样……
有人提供信息,曾经见到,丁国华医生在医院门口被那个女人拉扯,那个女人头发蓬乱着,拽着他衣袖说:“丁医生你想想办法,你是主任医生啊,什么病治不好啊。”
这想法多天真,绝症听了,会朝每一个医生冷笑的。
按时间推算,之所以去拉扯丁国华,应该是知道自己得了绝症。
罗韧重新看了一遍纸条上的地址:“是要去找他吗?”
“你说,他还会记得我妈妈吗?”
罗韧沉吟了一下。
“我不是医生,医生见了太多死亡,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能记得每一张病人的脸。但是二十年前,艾滋病应该还算十分罕见……”
说到这里,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木代察觉到了:“怎么了?”
罗韧说:“现在我们讲艾滋病,觉得司空见惯,但是二十年前,还是不一样的。”
之前为了打消木代的疑虑,他系统搜寻过艾滋病在中国的历史,中国首例本土艾滋病案例出现在1989年,1998年6月底,以青海省报告了省内的病毒感染者为界线,标志着aids蔓延到中国大陆的所有省区。
“二十年前,还在1998年之前,你母亲的病,可能属于省内的首例,至少也是前几例,当时的情况下,就算不隔离也该特别关注,当地的卫生部门应该有案可查吧?”
***
罗韧不急着去找丁国华,他在南田卫生局的网页搜索,找到历任领导,按图索骥,锁定一个叫马全的退休局长。
按照时间推算,马全的任期覆盖了二十年前那一段。
木代想跟着,自己主动戴帽子,又把口罩兜上。
罗韧怪心疼她的,她这阵子,真是受了不少无妄之灾,可是有些时候,人真的是经受住了这一轮敲打,才能扛得起下一轮更大的煎熬。
马全不在家,家属说,去老干部之家下棋去了。
老干部之家在南田县县属服装厂的边上,经人指点找到马全,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其实也不在下棋,笑呵呵摇着扇子,在看人家下。
罗韧直接过去,说,马局长,能不能向你打听点专业问题?
马全怪高兴的,退休之后,很难听到人家叫他“局长”了,又要打听“专业”问题,显然是很尊重他的权威性——他顺手拖一张板凳给罗韧,说,来,坐,坐下聊。
里屋里,哗啦啦的麻将声。
木代站在罗韧边上,见马全看她,赶紧重重打个喷嚏。
难怪带口罩呢,马全释然:原来感冒了啊。
他回答罗韧的问题:“艾滋病,这个病,我们没有专门去研究过,当然,上级的指示是要听的,防范宣传什么的,我们做的还都是到位的。”
罗韧试探性地提及二十年前的一起诊断。
马全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嘛。”
他自己解释:“那个时候,民众素质还比较低,心理一恐慌就会传谣。现在这种情况也常见嘛,比如说sars那阵子,国家每天报道哪个城市又增加几例,当时南田根本还没有病例呢,就有人说什么咱南田也有了,一大早被救护车拉走了,传的有模有样的。这种情况,我们一定要呼吁广大群众相信权威机构,不要被谣言蒙蔽。”
说的一套一套的,早年在任上的时候,一定没少做报告。
罗韧问:“确定当时没有?”
马全摇扇子:“要有的话,当时那种情况,医院会不留底上报?你这是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罗韧一时语塞。
告别了马全出来,木代低声说:“我好蠢啊。”
她听谁说的?听一个在老楼原址附近卖荤素辣串的老太太说的,听了之后就失魂落魄,吓的眼泪都出来,还打电话吓了红姨。
罗韧把她的口罩拉下点,看到她一张脸涨的通红,像个小红茄子。
她嘀咕:“蠢的不可救药。”
罗韧笑:“人要是能知道自己蠢,那还算是聪明的。”
有嘀铃铃的电铃声,边上的服装厂下班了,大门打开,很多车子往外出来,有自行车,也有电动车。
罗韧拉着木代往边上让,才挪开两三步,叮铃脆响,有人热情拍他肩膀:“哎,这小哥!”
一回头,一张眉花眼笑的大妈脸。
罗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人说:“你去过我家的,你忘了?我姓武啊,你当时开车来的。”
又看木代:“你朋友啊?”
罗韧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武玉萍!
木代有点慌,遮遮掩掩想拉上口罩,武玉萍还在那寒暄:“也赶巧了,我一出门看见你,心说这小哥眼熟,想好久才想起来,人一老,脑子就是不活……”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罗韧看着武玉萍,心念微动间,一把握住木代的胳膊,示意她不要戴口罩。
然后把木代推到武玉萍面前。
问:“你不认识她?”
武玉萍打量了木代一通,笑起来:“我上哪认识她去,我又没见过她。”
122|第②⑥章()
武玉萍走了之后,罗韧半天回不了神。
他在群里发了句,你们谁用血试过武玉萍了?
陆续回复:没,没,我也没。
这似乎不合常理,罗韧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木代拉他:“走啊,太阳都下去了,还要去找丁国华呢。”
只好先把疑虑放到一边,查了电子地图,确定最近的步行线路。
路上,木代说:“真奇怪,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她偏头看罗韧:“像是一棵萝卜,被硬插到青菜地里,左看右看,都不觉得是自己家。”
罗韧白她:“你想打个比喻我不管,为什么是萝卜?”
木代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滴溜溜转,抱住他胳膊说:“大概是我跟萝卜在一起待的太久了。”
罗韧笑,搂住她肩膀,一如任何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不过,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木代还是忐忑的。
问他:“警察会分外注意我吗?”
罗韧说:“他们会猜测你跑了、找到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了,即便露面,也一定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很少有犯罪分子这么嚣张,牵着男朋友没事人一样逛街的。”
木代说:“以前不觉得,现在居然羡慕那些能在阳光下昂头大步走的人。”
她明明不是罪犯,却揣了一颗过分警醒的心,帽子口罩,见人就低头,看到警车过,手臂上会起细小的颤栗,下意识的,会去看周遭环境:从哪逃最合适?
罗韧隔着口罩捏捏她的脸:“很快过去的。”
木代说:“如果过不去呢,如果功亏一篑呢?”
问完这话,街道上的喧嚣声似乎都小了,生活是个首鼠两端的婊*子,一边说着公理正义,一边又漫不经心送着冤屈的人飞血上白练。
别想着等老天来洗刷你的冤屈,大气层离地最近的对流层高度平均十到二十千米,地面上那么喧嚣,老天哪能听到你纤薄的那一声冤枉?
罗韧说:“那我就带着你走,咱们永远不为自己没干过的事买单。”
“走到哪去呢?”
会被通缉,会被追,去国外吗?国门都出不了吧。
罗韧问她:“坐过飞机吗?”
“坐过。”
“最高的地方往下看,看不到国界、政*府、机构、组织、条例,只有土地、河流、山丘、平原。爱走到哪就走到哪,全世界都是我们的。”
说话时,阳光斜斜下来,正照着他的脸,罗韧下意识抬手去遮,阳光透过手指的罅缝,在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木代笑起来,忽然上前两步,双手环住他的腰,想埋头在他怀里,前头的帽檐作梗,只好侧过头。
好的情人,像是一双眼睛,带着你看到更蓝的天、更长的河,更广阔的天地,那些困囿心灵的四壁,通通消失不见。
糟糕的情人,只会让你的目光一直内收,眼里全是生活的逼仄狭小,未来的无望,关系的糟糕,
有个大爷拎着买菜的篮子从边上经过,咧着嘴看着两人笑。
木代也笑,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不就是陷害么,她想,泼过来的一盆脏水罢了,拧了毛巾擦干净就行,大不了冲个凉洗个澡,不见得我就能被一盆水淹死了。
***
丁国华家,在一幢老式住宅楼的六楼。
以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主任医生的待遇来看,这住宿条件,实在是差了些。
天还没有全黑,楼道里已经暗的快看不见了。
罗韧敲门,笃笃笃三下,然后侧耳听,门里有动静,看来有人在。
或许应该让马涂文再多了解一下这个人的背景……不过算了,只是问个信息,三两句的事儿。
有凳子拖动的声音,迟滞的脚步声,然后咯噔一声,锁舌打开,门只开了巴掌大的缝,缝的中间,架起一根防盗链。
还有横亘在防盗链之上的,一个老头干瘦而又警惕的脸。
语气生硬:“找谁?”
罗韧看他:“丁国华……医生?”
“医生”这两个字好像戳痛了他的神经,罗韧注意到,他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什么事?”
罗韧觉得,丁国华这道门,今天自己大概很难迈得进去。
索性单刀直入:“想向你打听件事,二十年前,你是县医院的主任医师,当时……”
丁国华打断他:“不知道。”
罗韧失笑:“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门顶上的铁锈零星落下,从他脸上拂过。
好大一碗闭门羹。
罗韧转头看木代:“关于丁国华,除了姓名地址,就没有些别的背景信息?”
***
罗韧给马涂文打电话,马涂文嫌他不够耐心:“万烽火那你也知道的啊,消息都是一点一点来的。”
这倒是,万烽火认为,消息贵的就是“及时”,像新闻一样,今天各家争抢的头条,到了明天就是晒干瘪的黄花菜,所以他从来不捂,打听到什么就第一时间传达什么。
罗韧问:“那还有没有后续的消息?”
马涂文拿腔拿调:“你等着吧,我今天还会收一个快递的。”
背景音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哎呀沐浴露都没了,让你记得买,你脑子让狗吃了啊?”
罗韧默默收起电话,看来是跟八美又和好了,有些爱情的呈现形式也真是奇怪,扯头发抓脸横眉瞪眼的,居然也龇牙咧嘴着天长地久下去了。
他转头看木代,又抬头看六楼那扇亮灯的窗:“马涂文那可能会有新消息过来,先守一会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木代看着他:“罗韧,你从来不跟万烽火那里直接接触。”
这话没错,他总是通过马涂文。
罗韧笑:“所以呢?”
木代不想猜:“为什么啊?”
罗韧说:“我回国之后,没坐过飞机,不坐火车,也很少坐汽车,去哪都是自己开车。”
“丽江的房子,是用郑伯的身份签的约,开凤凰楼,我是老板,但郑伯跑前跑后的办下的手续上,没有一纸是我的名字。”
他看定木代:“为什么?”
木代回答:“你不想被什么人找到。”
罗韧吁了一口气,说:“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频繁露面的人,想要完全隐形是做不到的,我避免不了被人找到。但是,有一些措施是要做的……”
比如尽量和万烽火这样无孔不入的信息网络保持距离。
木代问:“是谁啊,你在菲律宾那里的仇家吗?”
罗韧没有说话。
夜色开始浓重了,晚饭时间,很多开着的窗户里飘出炒菜的香味,韵韵悠悠,甚至能听到热油滚锅的哧拉声。
好像看到那个黑人小伙,小个子的尤瑞斯,把枪像扁担一样横亘肩上,探着头往锅里瞅,眼睛被油烟熏的睁不开。
“罗,这样也可以?你们中国人这么吃?”
又嘟嚷:“青木为什么喜欢吃生的,你们都是亚洲人。”
还看到他躺在床上,赤*裸着黝黑的上身,渗着血迹的白色绷带绕身一周,罗韧嘲笑他说,黑夜里看,只看到白色的一道环。
尤瑞斯气的捶胸顿足,却不是气他的话。
“亚洲女人,”他说,“我永远的,再也不相信亚洲女人,尤其是马来女人,我还要提醒我的儿子、孙子,我邻居的儿子、孙子!”
而床下,他们一群人哄笑着搂成一团。
木代轻声问:“你的仇家很厉害吗?”
罗韧还是不说话。
眼前忽然又闪过宁静的银滩碧海,他背着水肺,倒头直冲海底,自海底的岩石上捡起一颗天蓝色的海星。
浮出水面,尤瑞斯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在水里夸张的四下踢腾:“罗,罗,快救我,我翻过来了!”
尤瑞斯居然能套着救生衣,在水里翻了个跟头,像被人掀翻了无法翻身的乌龟。
罗韧不救他,扯开他的领口,把海星塞了进去。
尤里斯尖叫:“什么东西,凉的,还动的!”
罗韧说:“今天,你要么学会游泳,要么死在水里。”
后来,尤瑞斯终于学会游泳,一有机会,就在海里快活的扑腾,笨拙的姿势激起巨大的水花。
“罗,我是一条黑鱼,在中国,黑鱼很珍贵吧?”
罗韧说:“是,一种受人尊敬的鱼。”
再后来,尤瑞斯死在激战过的那幢豪宅的游泳池里,面朝下,浮在水面上,衣服发泡,鲜血在碧蓝色的池水中蔓延开来。
罗韧咬紧牙关,慢慢闭上眼睛。
木代靠过来,凉凉的柔软面颊贴住他的脸,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罗小刀,你乖乖的,我什么都不问了。”
罗韧再睁开眼睛里,眼里那层氤氲的水汽,还有蔓延着的血色狠戾,消失无踪成一片温和的清明。
问木代:“吃什么?”
“小笼包,蘸带一点点甜的醋,吸溜吸溜还有汤。”
***
江浙的灌汤小笼包在这里居然颇有市场,排队的人不少。
罗韧接到马涂文的电话。
“那个丁国华,老早不当医生了,约莫二十年前吧,就从医院离职了。”
罗韧意外:二十年前,医生是个金饭碗吧,居然辞职,他这么舍得?
“老婆也离婚了,说他这个人有点神神叨叨的,具体神叨在哪也说不出来,反正不常出门,缩在家里,也不见人。后来改制的时候,医院想请他回去,他一口回绝了,门都没让人家进。”
罗韧心里平衡点了,看来不让访客进门对丁国华来说是常态。
马涂文感慨:“日子越过越穷,二十年前的主任医师,那也是高知识分子呢……”
……
罗韧心里一动。
二十年前,那前后、左右,还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据说木代的母亲得了艾滋病——木代被遗弃送走——丁国华忽然离开医生岗位——就连那个腾马雕台,也是二十多年前建的……
有一些联系,一定是一直在的,只是暂时被迷雾遮住,窥不了全貌。
***
木代坐在小区花圃边的台阶上等罗韧,向来路看看,又抬头朝六楼看看。
有一些窗口已经关灯了,小地方,本来就歇的早,小区也死气沉沉,这么久,除了罗韧出去过,就再没什么动静。
木代心念一动。
你不是不开门吗,可是挡不住我有过墙梯啊。
她走到墙根处,深吸一口气,两臂张开,贴紧墙面。
师父说:你不能当墙是墙,你是你,那样你总会掉下去的,你得想着,墙就是你的地,偶尔踩滑了摔了,也是摔在地上。
木代足尖一抵,手、足、腹五点用力,倏忽而上。
说是壁虎游墙,其实是哄行外人的,怎么也做不到真的像壁虎或者蝮蛇那样来去自如,她一直多点借力,幸好老楼的墙壁粗糙,很多挂碍。
很快就到了六楼窗口。
她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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