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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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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要一点一滴还原,往事一点点抽丝,还没开口就压的她一颗心沉甸甸的。

    “八年前,木代……十五岁,也还是个小姑娘,那时候,我收养她也有十来年了,木代很好,可爱开朗,也淘气促黠。”

    “在班上有个好朋友,叫沈雯,两人除了睡觉,干什么都一起,闺蜜,死党,你怎么说都行。”

    “有一天,发生了件事,其实起初看,也只是小事。”

    红姨叹着气微笑,想着,也是命该如此,造化弄人。

    那时候,有一部好莱坞大片上映,《博物馆奇妙夜》,木代和沈雯说好了一起去看,木代还提前买好了票。

    可是到了那一天,却有了变卦。

    沈雯说,父母不让她去,中考在即,吩咐她在家里好好温书。

    木代当然不开心,临时找不到别的朋友,没人陪的话,她自己又不想去看,票钱也白扔了,怪舍不得的。

    她自己想了个点子。

    事先没串过话,沈雯一头雾水,只好支吾着任木代编。

    木代说:“数学老师说,得了一套卷子,是中考出题的老师出的,押中考题的可能性大,所以小范围的,找了几个班级的尖子生,一起补习一下。”

    沈雯妈妈没怀疑,心里还挺欣慰:木代和沈雯的学习都不错,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有了好资料,优先给尖子生也是正常的。

    出门的时候,沈雯妈妈叮嘱:“走大路,看着点车,要是补习的晚,打电话回来让妈妈去接啊。”

    说到这里,霍子红停顿了一下。

    罗韧低声问:“出事了是吗?”

    “没去学校,走的是另一条路,因为电影快开演了,两个人又抄工地废楼,走了条很少人走的近路。”

    罗韧搭在沙发背上的手轻微收紧,即便早就知道已经过去了,听她描述,还是觉得压抑,为着那改变不了的悲剧。

    霍子红深吸一口气,想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但欲速而不达,总觉得说不到头。

    “遇到一群流氓,坏小子,拖着两个人上楼,木代那时候……嗯,说是小姑娘,有些时候,又是大姑娘,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抵死挣扎,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霍子红声音有点颤抖:“木代可能是挣扎的很厉害,她从楼上摔下来了。不知道是二楼,还是三楼……总之很高,后脑着地,流了很多很多血……”

    她停住。

    罗韧看张叔:“所以木代这次车祸,你一直去找医生,问撞到了脑子会不会有问题,是吗?”

    张叔无声点头,像是觉得局促,又把水果袋拎起来抱到怀里,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塑料袋的声音。

    哗啦哗啦。

    “后来,抓到那群人,领头的交代说,开始,只是想玩玩,没想杀人。可是,他们以为木代死了,就想着,反正也摊上人命了,死一个是死,死两个也是死。”

    “所以雯雯很惨,被侮辱了,又被掐死了。”

    罗韧闭了一下眼睛,这些事情,远没有他经历过的来的危险激烈,但是,舒缓的调子,像抚在脖子上慢慢掐紧的手,压抑地人喘不过气了。

    “然后呢?”

    霍子红有点恍惚。

    那天的事,她记得很清楚,晚上十来点钟,收到沈雯母亲的电话,焦急的要命,问她,两个孩子不是说去补习吗,为什么没回来,也打电话去学校问过了,老师说,根本没这回事。

    跟沈雯母亲不同,霍子红是知道木代去看电影这回事的,也隐约猜到她是编了个借口把沈雯拐了去,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如实说了,代替木代道歉。

    但是更晚一些时候,霍子红也坐不住了。

    电影早该散场了啊。

    两家的人,联合了亲戚、朋友、邻居,一起出去找,那时候还没想到要报警。

    找到了那片工地。

    先发现的木代,那一滩血,沈雯母亲当场就瘫了。

    后来,又在楼里找到了沈雯。

    沈雯已经断气了,但是木代,还有一口气。

    后头发生了什么,霍子红也记不大清,只是觉得混乱,每天有无数张嘴同她说话,城市不大,这是个大案子,抽掉警力,专案组都组建了,陆续有消息传来。

    有线索了,有个小混混自己扛不住心理压力,自首了,顺藤摸瓜,又抓住一个了,有一个逃到外市去了,兄弟单位配合,抓到了。

    落网了,都落网了。

    案子破获之后第三天,木代醒过来了。

    霍子红说:“那时候,我居然不觉得这是好事,真的,我想着,木代如果也一起随沈雯去了,可能好一点。”

    那群混混被抓了,铁牢大锁,等待人民的惩罚,沈家的愤怒像滴血的獠牙,鞭长莫及。

    木代就醒在这个时候。

    霍子红哽咽,眼泪流下来:“家被砸了几次,木代也被打了很多次,有时候,她下跪,我也陪着她跪,沈家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人之常情,被打也是我们活该。”

    张叔低着头,攥着塑料袋,一动不动。

    那时候,他已经是霍子红店里的伙计了,老板娘被打,他站在边上,霍子红不让他插手。

    他也会被打,不知道哪个女人脱了鞋,往他脑后抽,硬邦邦的鞋底,抽的他一直耳鸣。

    何瑞华叹着气走过来,把桌上的纸巾盒递给霍子红。

    霍子红连抽好几张,擦干眼泪,又擤了鼻涕,罗韧把水递给她,她仰头一口气喝完,茶水像浇灌干涸了许久的地。

    “一直忍着,想着没准能忍过去,也让木代忍,人做错了事,要赎罪,但是有一次,我觉得,忍不了了……”

    霍子红眼前模糊地微笑。

    那一次,也是家里被砸,她疲惫的低着头,一声不吭,直到沈家人离开。

    沈家人走了之后,她从暖壶里倒水喝,暖壶被摔破,倒出来的水,夹带着许多碎成碎片的镀银玻璃碴,感觉喝下去了,就会肠穿肚烂。

    霍子红叹着气把杯子推开,抬眼看到木代还跪在那里。

    她过去想把木代拉起来,忽然发现,木代背上,有一片盈亮,像是铠甲。

    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奇怪的问:“木代,这是什么啊?”

    木代没吭声,霍子红却一下子崩溃了。

    那是图钉。

    后来她数过,二十三颗,颗颗透皮进肉,居然挨的整齐,排成一片。

    罗韧眼眶发酸,两只手从沙发背上收回,死死卡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起。

    霍子红说:“我觉得,这个地方,住不下去了,这局面我应付不了,问题我也解决不了,我就想逃。我把张叔叫他,跟他说,挪店,搬家,马上,随便去哪。”

    她深吸一口气,惨然的笑:“现在想想,我也不好,我从来没给木代做过一个好的榜样,我遇到事只会逃,家里出事我逃了,木代出事我带她逃了,多年之后,事情水落石出,我面对不了李坦,又逃了。”

    那二十三颗图钉,霍子红自己一颗颗抠出来的,瓷盘摆在一边,每一颗扔进去,就咣当一声响,带着血痕。

    木代也没喊疼,低着头,盘着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中间只问了一句话。

    她说:“红姨,其实我还是死了的好吧。”

    霍子红心里泛起诡异的凉意,她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一件事。

    出事之后,她只顾着让木代去忍,去赎罪,去忏悔,却从没有意识到,木代其实也还小,有很多成年人会有的坚忍坚持和韧性,她并不具备。

    木代的精神,已经出问题了。

第③章() 
搬到丽江之后,霍子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木代去省会求医。

    打听了又打听,找到当时据称最好的大夫,何瑞华。

    那时候,何瑞华还在医院就职,拖亲沾友的病人很多,对木代的事情不算特别上心,而且,木代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比之那些真正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的病人,她正常地可以被颁奖。

    何瑞华觉得,霍子红的担忧,只是青春期少女家长的杞人忧天罢了。

    他建议说:“这样吧,你们做家长的留心她的日常举动,最好能有音像的资料,这样一来有证据,二来我们分析起来,也比较好办。”

    罗韧的目光,落到霍子红手上的那盒老式录像带上。

    四四方方,黑色,过时,老旧,尘封一段影像。

    何瑞华说:“先放一下吧。”

    还以为会推出老式的放映机,原来不是,何瑞华已经安排人把影像转换成了电脑视频。

    显像。

    像素并不好,模糊的,带着电波的杂音,时间是晚上,屋里黑着灯,隐约能看到床的轮廓,还有床上的人。

    床头灯忽然亮起,木代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下床,似乎是要去洗手间,但是才走了两步,忽然坐下来。

    盘腿坐到地上,呆滞的,不知道当时霍子红把摄像机安放在什么位置,这个时候,竟正对着她的脸。

    罗韧看木代。

    她那时候是小,真小,直发,脸上带着稚气,细细的胳膊,清瘦的身条,胸部已经开始发育,微贲的弧度,睡衣勾勒出青涩的身形。

    如果现在他称木代是“我的姑娘”,那个时候,要叫“我的小姑娘”了。

    木代抹眼泪,在哭。

    克制的哭,尽量不发出声音,小脸皱成一团,拿衣袖抹眼泪,哭一阵停一阵,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啊。”

    罗韧想伸手出去,摸摸她的头发。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是是非分明黑白有度,左右结构的“对”或者“错”字描摹不了人情百态,霍子红的追述,即便拿到罗韧面前,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去理清,何况是那时候的木代。

    没人教她,也没人引领,她认为自己有罪,霍子红让她认罪,沈家已然当她罪大莫及,这罪,就算是已经坐实了吧。

    她伸手往枕头底下摸,抽出来一把刀子。

    家常的水果刀。

    罗韧看到,她拿着刀子,先在手腕上比划,又在咽喉处,最后,刀尖对着心脏,持刀的手一直发抖。

    罗韧的心收紧,身子前倾。

    然后,她眼一闭,右手一紧……

    罗韧觉得耳边嗡嗡的,明知道自杀绝没有成功,那一时刻,还是呼吸一停。

    木代忽然睁眼。

    眼神狠戾,神色几乎称得上是尖刻了。

    她负气似的,咣当一声把刀子扔远,厉声说了句:“关你什么事!”

    罗韧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是对那一个木代说话。

    她语速很快:“又不是你杀的人,关你什么事。你也差点摔死,好不容易捡回条命,难道还要赔上去?”

    胸口起伏,气愤难平,像阴郁的黑暗少女。

    炎红砂说的没错,木代自己也猜出端倪,双重人格。

    罗韧转头看霍子红:“木代可能有双重人格这回事,我其实已经猜到……”

    霍子红说:“还有一小段,看完它。”

    木代的表情转换,忽而柔弱痛苦,忽而狠决桀骜,罗韧不想再看,怕看多了,这种印象挥之不去。

    好在,看时间的显示进度,快播放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木代忽然抬起了头。

    她表情平和,双目微微眯起,眉头微蹙,像是厌烦,又像是嫌恶。

    她说:“你们两个,别吵了。”

    视频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屋子里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张叔的水果塑料袋又在哗啦啦的响了,全然的噪音,让人想把那兜水果扔到地上,狠狠踩的稀烂。

    罗韧说:“我对心理学没什么研究,如果解释的话,请用我听的懂的说法,尽量通俗。”

    ***

    何瑞华首先坦诚一件事,关于木代异常的证据和影像资料,罗韧看到的,就已经是全部了。

    全部?只是这段视频?

    罗韧觉得不可能:“然后呢?”

    “然后,她就以我们都想象不到的速度,治愈了。”

    “治愈?”

    何瑞华先生尴尬地着重发音:“自愈,自己治愈。”

    他拖开椅子,从那张厚重的书桌后起身,拉过一边的白板,用荧光笔在上面画了三个圆圈。

    第一个最大,里头写了个“隐”字。

    第二个适中,里头写了“木代”两个字。

    第三个最小,里头写了“2号”。

    罗韧看向最大的圆圈:“那个是主人格?”

    “是。”

    “一个这么多年都鲜少露面的人格,是主人格?”

    “有些人从不露面,幕后操纵,控制整个帝国。有些人忙前忙后,只是御前行走。主次不看露面次数,看势力比重。”

    如果是平时,这样的说辞,罗韧大概会笑一下,但是此时、此刻、此地,没有心情。

    何瑞华说:“可供分析研究的资料太少,很多是我的推论。你听来参考,可以不相信,欢迎一起探讨。”

    典型的知识分子口吻。

    罗韧点头:“你说。”

    “我想,你同意这样一种说法,人的本性渴望存活,这种渴望甚至存在于无意识中。就好像,有些说着已萌死志的人,车子撞来,还会下意识躲避。”

    罗韧同意,对这世上大多数人来说,死,还是要付出很大的勇气的。

    “因为存活的渴望,所以人有自救的本能。如果追究到极致,饿了吃饭,渴了喝水,都是一种自救。”

    罗韧静静听着。

    何瑞华看那块画板:“木代当时,是一种自救。”

    “以她那时的年纪、面对的压力,如果继续下去,很可能不是死就是全盘崩溃,所以我认为,她在自我的认知里,形成了一种攻守策略。”

    “主人格,带着这种压力,或者称之为罪孽的感觉,隐藏,也可以说是沉睡。”

    罗韧沉默,以木代的日常表现,确实看不出她是受过强大心理创伤的人,她单纯可爱到近乎简单。

    罗韧忽然想到木代被泼水煮鱼那一次,当时泼她的女人,很可能是沈雯的家人。

    他沉吟:“但是木代,并没有忘记八年前那件事。”

    何瑞华说:“我个人倾向于觉得,这是一种策略。如果她完全忘记,反而出问题,因为那就属于明显的精神异常了。”

    他谨慎的选择措辞:“她记得,但这种罪孽的影响不深刻,如果说以前是深入骨髓,现在可能只影响皮层,也就是说,只有当事情被提起、或者临到眼前,才会对她引起心理波动。她自己为自己创造了八年多的宽松空间,这也是一种逃避。”

    罗韧无法反驳,木代被泼那一次,确实当时的表现很异常,但也必须承认,后来她恢复的很快。

    类似反弹。

    何瑞华继续:“然后,主人格把两个次人格,推到幕前。接下来,类似自由选择……”

    他用笔尖点了一下写有“木代”的那个圆圈:“这一个胜出。”

    罗韧问了句:“为什么,感觉上,2号更精明强干一点。”

    何瑞华点头:“不错,但是还要加上几个形容词,自私、利己。”

    “从录像带视频里可以看出,2号是完全自我的,一切从自我角度出发,不顾及责任、道义,人毕竟是社会性的,这样的性格在普罗大众里,很不受欢迎。”

    罗韧想起在五珠村那次,和老蚌斗的凶险时,木代忽然不见了,他后来循着哨声,在很远的海域发现她。

    何瑞华的描述没错,2号的唯一目标是带木代脱离危险,至于当时还处在险境中的罗韧或者曹严华,她从未想过要去帮忙。

    她确实数次去救木代,但她只救木代,她为自己开脱,言之凿凿,理直气壮,说的好像全无责任。

    何瑞华说:“但是木代就不同了,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一个特点?”

    罗韧回答:“她有很多特点。”

    何瑞华笑了一下:“罗先生,你仔细回忆和她的相识相处,你觉得,她前后有什么不同吗?”

    罗韧想了一下。

    是有不同,最初见到时,木代还算是犀利和不驯的,和他有冲突,但是渐渐的,她就是他的姑娘了。

    何瑞华提醒他:“你是不是觉得,越来越喜欢她?”

    这不是屁话吗,相处的渐入佳境,感情自然是越来越深,如果对看两生厌,还谈什么继续相处?

    何瑞华像是看穿了他的心理:“我的意思是,她在根据你的喜好,去塑形她自己,木代被主人格推到幕前,又轻易胜出2号,不是偶然的。她有本事,让她希望喜欢自己的人,都喜欢自己。”

    她有本事,让她希望喜欢自己的人,都喜欢自己。

    好绕口的话,罗韧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眉宇间开始蕴上怒色,但是说话时,倒是笑着的。

    “你什么意思?”

    何瑞华平静的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对爱人来说,很难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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