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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朱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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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不敢多眠,卯时三刻就洗漱完毕,整了整衣衫,向那客栈老板打听临清兵营的位置。
  刚至辰时,马全就到了临清城西的兵营,天色虽未大亮,但远远的就能见到高高的帅旗,大大的“汤”字格外醒目,心中大定。刚靠近军队大营,就有守营士兵上前询问来者何人。
  马全无官无爵,皇后太子亲军都尉府啥的,可能刚说出口就会被人灭了,想了想只能上前绽开个灿烂的微笑,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马名全,是信国公的亲戚,前来拜见。”
  马全和婉儿不愧是父女,笑起来可都真是漂亮,那士兵只觉得眼前一亮,就有心要帮他,可以前从未见过就这样上门认亲戚的,认的偏还是大军主帅。他上下打量了马全一番,就是个弱质书生,穿的不说破破烂烂也是皱皱巴巴,就不想惹事,“军营重地,我们主帅哪来那么多亲戚啊,你还是回去吧。”说着就要让马全走。
  马全大急,赶忙抓住那人的手巴巴的笑了几声,说道,“我是信国公亲家颍川侯派来的,不是亲戚是什么,这位小哥,劳烦帮我通报一声。”说着就将王仪给他的颍川侯印章拿了出来,那士兵见他殷勤也不好意思拒绝,接过印章细细一看,虽是将信将疑,却不再赶他走,态度更加客气了几分,“你稍等,我去给你禀报一下。”马全心里已是泪流满面,居然还要出卖色相。
  马全心中虽是焦急,却也不行于色,等了半饷,方见那士兵回来,将他带到了一个帐内,却不是主帅帐。只见那帐内站着个男子,看上去不到四十,国字脸,留着一字髭,右眼角上一道长长的疤痕,直拉到下颌,一身戎装,精明干练,士兵介绍道,“主帅这个时辰还在练兵,这是我们副指挥史。”说完就退了下去。
  那男子上下仔细打量了马全一番,见其虽容色憔悴,却是清雅俊秀,一幅文人模样,眼神深邃,让人摸不透来路。怀柔这一招对此人没用,马全心思一转,正了正神色,背挺得更直了些,却是也歪着头打量他,却不开口说话。
  那男子干笑了两声将眼睛移开,手上抚着颍川侯的印章,漫不经心的问道:“公子是颍川侯幕僚?”
  “正是。”
  “听口音公子是宿州人士?”
  “我家与颍川侯确实有姻亲关系。”
  那男子声音一缓,“都是宿州人,也很正常,公子可是代颍川侯传话给国公爷?”
  马全不动声色的答道,“在下确实受颍川侯所托。”
  “所为何事?”
  马全却想也没想就答道,“为辽东之事而来。”
  “哦……”那男子眼里透出明了之色,干笑两声,“那纳哈出与高丽最近确实有些太不像话(5)。”说完将那印章递给了马全,叫了个随身士兵带了他出去。
  马全面无表情的拱拱手,跟着那士兵出去了,而贴身的中衣已经湿透,方才觉得后怕。好险!刚才只要答错一句话,有一丝犹豫,就能丢掉性命,好险好险。
  王仪早已将临清的将领情况一一跟马全说明,其中就包括这位副指挥使,却是吉安侯陆仲亨的心腹部将,右眼的那条疤痕非常容易辨认。至于辽东之事,也并非子虚乌有,却是早已商议好的幌子。这一番下来,真真是算无遗漏,这老小子,马全从心里开始有些佩服王仪。
  马全来到汤和的帐前时,汤和已练兵回来,耽搁了一小会儿,才让人将他带了进去。马全进去,只见一位五十多老者坐在那儿,正在看那枚颍川侯的印章,身着一袭简单常服,面容清瘦,白胡长须,没有一分武将粗犷,分明是个儒雅老者。他看了看马全,突然站了起来突然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何人?所为何来?”
  信国公几十年戎马生涯,威仪颇盛,这样突如其来的凌厉即使是军中大将也会慌神,而马全从不指望那一套假话真能糊弄住这个老狐狸,也早已料到汤和会给他个下马威,继续他的面瘫策略,淡淡的不答反问,“信国公可是正担忧濠州事宜?”
  汤和一震,却又坐了回去,慢慢说道,“你这是何意?天下谁人不知信国公是濠州人士。”仍是装聋作哑。
  马全却不放过他,“国公府上的太夫人和夫人小公子年前都回濠州唐家老宅了。”还未等汤和回应,就直截了当的说,“在下既代表太子詹事府,也代表亲军都尉府,如果不是凤阳有变,也轮不到我来。”
  汤和大惊,看着马全半天不言语,昨日吉安侯与凤阳来使的威逼历历在目。汤和为人虽说不上中正平和,却是谨慎狡猾,从不贪功、不图利、也识相知趣,在一干开国老臣中圣眷颇厚,也是大明仅有的六国公之一。他没有任何理由起兵谋逆。可想起远在濠州的妻儿老母,却是心痛难忍,脸上不觉露出了悲戚之色。
  马全见此,心中一松,“信国公应该是从未有过谋反之念。”进而又觉怜悯,沉思片刻说道,“在下完全理解国公爷的心情。在下出发后半日,太子詹事府宾客王仪也赶回了京师,相信这两日就会有进剿凤阳府的消息,凤阳府是龙兴之地,到处是皇亲国戚,权贵家眷,圣上定有定夺,进剿的同时必会全力解救,这是其一。其二,国公爷带兵多年,兵事比在下熟悉的多,那胡相所凭是阴谋,图的是防不胜防,突袭京师,现在早已失了先机,必败无疑,国公爷还得替京师的世子爷多加考虑。其三……”。
  马全停顿了片刻,狡黠一笑,“在下虽是不才,却有办法让国公爷脱了这滩污水,圣眷不倒。”
  汤和这才仔细看了看这个青年男子,只见他容色憔悴,一袭长衫也是皱皱巴巴,颇有些风尘仆仆。却遮挡不住眼中的神采奕奕,容色清俊,纵然身处险境也是沉着冷静,却是人中龙凤。
  汤和问道:“可是快马急行军而来?”马全浅笑,“换了两匹马,日行六百里。”汤和微微点头,这样的急行军,别说书生,就连很多军人都觉吃力。
  汤和想起他请见时所报名讳,心中一动,“你说你姓马,哪里人士?”“宿州人士”汤和眼中精光一闪,问道,“你和宫中那位什么关系?”一直侃侃而谈的马全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想想还是答道,“她是在下姑母。”
  (1)从宿州到临清,全长500多公里,也就是1000多里地,古时骑马每匹马最多日行300里,但若中途换马急行军似的骑行能日行800里,一般的行军速度至少需要铮铮两天
  (2)牙旗,也就是帅旗
  (3)布政司,元代是行省制,而朱元璋在洪武七年将省改成布政司,山东布政司可以理解为山东省
  (4)东昌府,临清明代属山东布政司东昌府管辖。而前面经常提到的应天府和凤阳府属于直隶(就是后来永乐年间的南直隶)
  (5)纳哈出是成吉思汗四杰之一木华黎裔孙,也就是元代遗老。史书记载,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命徐达、汤和、傅友德从海、陆入辽东,断纳哈出与高丽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凤阳临清烽烟起
    洪武十三年正月初十,南京城城南商市区迎来赛会的日子,四处迎请的戏班子、舞班子、杂耍班子,搭台唱戏,端的是锣鼓喧闹,爆竹横飞。又见那抬神游街,火叉开道,花砖盖顶,却是平日难见,整个南京城万人空巷。
  而不知几时起,京师分散在大街小巷的权贵勋戚府邸,已悄悄被一群军士团团围住,这群军士身穿罩甲,腰束锦帛,不同街区的士兵却是服色不一,身披甲胄的校尉将官们穿梭其中,而肃立在旁从容指挥的,却是那身着飞鱼服或着麒麟衫(1)之人,明眼人一看即知,当今天子的十七卫亲军,竟然悉数出动。而南京城北军屯区的京军四十八卫(2)只剩下一小半,大都督府的调兵符已八百里加急发往浙江、山东、湖广、河南等地。
  山东东昌府临清城城西的大营中,此时正是莺歌燕舞好不热闹。带兵的信国公本是个端方之人,却也架不住部下的一再敲边鼓,借着假日的缘由,收下了城中富户送来的教坊歌伎,并让人将千户以上的将官全都请到大帐,赏宴玩乐。
  只见那大帐里,信国公汤和端坐那帅位正中,左手第一是吉安侯陆仲亨,右手第一是江夏侯周德兴,左手第二位紧挨吉安侯的是宜春侯黄彬(3),而汤和身旁却置放一几一椅,坐的是一年轻公子,不过二十上下,面容俊雅,身着一玉色宽袖皂緣襴衫,腰束皂绦,头戴垂带软巾,一副生员打扮,正是那冒充颍川侯亲戚的马全。
  吉安侯自是早知有一颍川侯幕僚来营,见其高坐众将官之上,心中本已对信国公不满,向信国公拱了拱手,随即发难,“汤帅,此人一小小秀才,何德何能高坐众将之上?”
  信国公眼波一闪,却不言语,意味深长的看着马全,只见马全也不恼,唇角一勾,却是笑嘻嘻的答道,“吉安侯此言差矣,在下不才是洪武六年的举人。此番来营,自然为客,以客为尊,也是无可厚非啊。”吉安侯还待言语,却被一旁的宜春侯拉住了,想到还有更重要之事,也就不再搭理马全。
  吉安侯站了起来,举着一碗酒走到上首的汤和面前笑着说道“汤帅,此杯是代我一帮兄弟们向哥哥致谢,此番跟从你练兵,收获颇多,以后也请多加提点。”说完仰头将酒干下,汤和一笑答道,“既然都是兄弟,这种话就不用多说了。”也是豪爽喝下。
  那吉安侯却不坐下,眼中厉芒一闪,似笑非笑的对汤和说道,已是压低了声音“前日和众位兄弟还提着呢,不知啥时回京时,能去拜访一下老嫂子。”马全和汤和对视一下,知晓这吉安侯逼宫来了。
  汤和大笑一声,却道,“你嫂子现今在濠州呢,听闻陆兄前日也将家人移到了濠州,我这当哥哥的啥时也去拜访一下弟妹啊。”“你!”吉安侯有些羞怒,转瞬却是平静下来,笑着对汤和说道,“外面可是风传,哥哥你现在人可是在凤阳。”
  凤阳府被围,上下谣传汤和谋逆的消息此时还并未传到临清,汤和马全二人俱是一惊。马全面上笑容一敛,脑子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看了看信国公脸色煞白,神色惨淡,忙定了定心神,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公子哥模样,嬉皮笑脸道,“吉安侯这是哪里话,京师的那些贵人们可都知道信国公在临清辛苦练兵呢,否则也不会大老远将我派到这里来传话不是?”
  吉安侯原就不甚清楚马全来路,只听他手下那指挥使所说,也就以为他果真是颍川侯派来商议那辽东之事,当下一听,心道不好,又怒又惊,盯着马全哑着嗓子直问,“你到底是谁?”马全仍是那副嬉皮笑脸模样,“小人无官无品,此次前来纯属受人之托。”受太子詹事府王仪和亲军都尉府共同所遣,说是宫中所托,倒也不假。
  此时只见那吉安侯脸上神色变幻莫名,忽悲忽喜,知晓事情已是败露,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向汤和拱了拱手,就要往外走。汤和脸色一变,刷的站了起来,将几上酒碗往地上一拂,此时的汤和怒目圆睁,全身煞气迸发,没有半分马全初见时那儒将模样。
  帐中本已是歌舞升平,众将或是杯筹交错,划拳斗酒,或是怀抱歌伎,逗乐调笑,突听清脆一声,一酒碗在地上四分五裂,又见主帅与吉安侯怒目对视。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帐中已是一片寂静,那教坊歌伎哪见过如此阵势,均吓的抖抖索索伏地抱头。
  吉安侯的部将们尽皆上前,追随其后,拔剑而立。临清驻军大多本就是汤和嫡系,军中将领自至正年间就追随汤和东征西讨,此时见状,纷纷也拔剑相向,人数却是比吉安侯部将多了不少。方才刚兄弟情长,同袍之交的众人如今已是怒目对持,剑拔弩张。
  宜春侯站立一边,面色不明;江夏侯看看两边,急忙劝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家有话好好说,都是多年的兄弟。”汤和冷笑一声,“周兄,见过对主帅拔剑相对的兄弟吗?”随即挥了挥手,只见一群军士已将那吉安侯众人团团围住,却是信国公随身精卫。
  汤和面色冷冽,说出几句话却让吉安侯一方寒彻入骨,“吉安侯陆仲亨大逆不道,勾结胡惟庸起兵谋反,将他们拿下。”帐中众人大惊,皆是面面相觑。此次宴请,军中千总以上将领尽数到场,信国公几乎将吉安侯一派一网打尽,好一场鸿门宴。
  吉安侯见大势已去,仰头哈哈一笑,“我自随今上征滁州以来,立战功无数,今上却听信谣言,将我与那唐胜宗一同降爵(4),虽又复爵,却是屈居人下。汤和,你说我该不该服,此次被你所擒,我也算心服口服。你倒是忠心耿耿,宁肯牺牲妻小也不从我,只不过兄弟我送你一句话,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次是我和胡相,下次可就轮到哥哥你了。”说完仰天长笑跟着精卫离去。
  此等大逆不道之话,听得帐中诸人大惊,恨不得立刻捂上耳朵来,就是汤和,也是面色青白,忽明忽暗。马全突然笑着出声,“素闻吉安侯英雄盖世,没想到一朝东窗事发,竟得了狂症,信国公可得请大夫来好好诊治一番。”,将那“狂症”二字咬的重重的。汤和脸色稍霁,对一旁侍从吩咐道,“还不赶紧去请大夫。”。事已至此,马全几天以来提到半空中的心方落了下来。
  话分两头,在千里之外的凤阳府,却是一片风声鹤唳。自那马明下山打听没多久,直隶京军、浙江、河南、湖广都指挥使司军队就分别自东南,东北,西部和西南进剿凤阳府,颍州、泗州和寿州三州的凤阳为开城迎进军队,兵不血刃。没过多久,京师胡惟庸谋反未遂而被处死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濠州、宿州两地的凤阳卫虽并未负隅顽抗,却是迟迟拖延着没有开城。濠州汤家和宿州低调的马家却意外的闯入了流民,而这些所谓的流民却都手持武器,凤阳的这两个大族几近灭族。信国公汤和之母丧生大火中,而不幸中的万幸,其妻儿和几个近亲子侄却趁乱逃了出来。而宿州马家虽将几个年长的孙辈藏了起来,却是连族长在内的全家上下男女老幼百余口全部罹难。
  消息传到京师,即使在洪武帝三令五申的禁言下,仍然不胫而走,马皇后病情更是雪上加霜,不得不移驾京郊鸡鸣山休养。洪武帝休朝一日,亲自将皇后送自别宫。没过两日,洪武帝下诏追封皇后堂兄宿州马氏族长马四太爷为宁清侯(5)。
  婉儿和宋氏几人在圣泉寺看见马维璋几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马维璋和另一个大点的孩子身上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幼儿,身后还跟着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这就是族中幸存下来的维字辈和亦字辈的男丁。
  这几个平日虽算不上却是娇养长大的孩童,扮成那乞儿模样,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大冷的冬天脚着草履,脚上冻疮血泡黏在一起,惨不忍睹,全身上下都是淤青,一看就是吃了番苦头。
  宋氏见状,哪里忍得住,抱住那两个小儿就是痛哭,一群人哭成一片。婉儿也不管马维璋身上又脏又臭,上前抱着堂兄的身体,满脸是泪,泪水渗进伤口,疼的马维璋一哆嗦。婉儿方才察觉,连忙放开,直抹眼泪。
  马维璋再是聪慧早熟,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逢此大变,本就是痛不欲生,却又需强打着精神将弟弟侄儿们带出来,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眼睛通红,抱着婉儿边哭边道,“太爷没了,几个叔叔们也没逃出来,我们是藏在地窖里面才逃过的。”
  转眼间,哥哥嫂子们都没了,除了远在临清的马全,马明成了马家最长的男丁,他双眼通红,朝天怒吼,“狗贼狗贼,我马家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这次的灭族之难,也促成了马家后来的崛起,马家成为洪武至建文年间炙手可热的权贵之家。
  高氏与马家之人相处甚久,见前几日还相谈甚欢之人,转眼已成枯骨,恁大一家族,瞬间家破人亡,此时也是泪流满面。半响过去,见马家众小儿还伤痕累累,忙去找寺中僧人取了伤药,和宋氏给众人敷上,又张罗着给他们弄来饭食。
  几个小孩纵是伤心痛楚,这两天连惊带吓,已是疲惫不堪,吃完饭没过多久就倚在床上睡了过去。马家的这一番动静,也惊动了隔壁院子的徐氏姐弟。徐氏带着徐兽过来探望,这样的惨烈本就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徐氏又与宋氏交好,更是陪着掉了眼泪。
  高氏抱着那两岁孩儿,拍着哄着,却是不看徐氏。徐氏见那孩子乖巧,伸手想去抚摸,却被高氏侧着身避过,冷冷说道,“徐夫人身份高贵,不劳费心了。”
  宋氏隐隐已察觉高氏不喜徐氏,却从未见她如此当众冷言冷语,心觉诧异,连忙居中调和,将手中另一孩子递了过去,笑着道,“欢娘,这是我那四伯家的幼子,跟我家爷长得很是相像,你快瞧瞧。”
  徐氏本被高氏说的讪讪,知宋氏好意,也就坡下驴去看那孩童。过了一会儿,只听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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