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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臣与王子-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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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走到他身后,问:我为何来到宫中?为何要成为谋臣?为何要选中我?
贾掬没有回答。
我又用手摸了摸自己自打小就终日戴着的那副皮质面具,问:为何……我要一直戴着 这副面具?
贾掬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侧过脸,对我说:这四个为何你还是留到等你成为了八十 八谋臣之首的那天,自己去揭开,从别人口中得到的答案难道就是真实的吗?别忘了,你是 谋臣,你的名字也叫谋臣。
贾掬说完沿着那条碎石小路离开,留下我一人站在凉亭之中,我一身白衣在遍是腊梅 的花园之中显得特别扎眼,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第十一回
腊月,皇上下旨,封贾掬为军师中郎将,和已成大将的廖荒一起出征北国,平息北国十 五部落之乱,同时解贾掬宫中八十八谋臣之首之职。
谋臣,军师,并不相同,谋臣谋政,军师策兵,当谋臣转为带兵打仗的军师后,也就意 味着他再也不能插手政事,等待军师的只能是告老还乡。
退朝后,我一个人站在大殿之上,没有离开,和我一同在的还有另外一人——宫中禁卫 军参谋尤名。
我侧过头看着尤名,不明白他为何不离开,却发现尤名一直盯着我,我没有躲避他的目 光,许久后,尤名忽然笑了,向我走来,另外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袖筒之中。
尤名走到我面前之后,手中已多出一张半红半白的拜帖,我认识这东西,这是拜师所用 的必须物件,还没等我说话,尤名就已经拱手道:早已耳闻谋臣智倾天下,故特替犬子拜谋 臣为师……
尤名说完,我呆了,惊呆,惊呆之后,我竟然伸手接过了那张拜帖,原本只是为了打开 看看,没想到刚接到手,尤名喜道:谢谋臣。
拜谋臣为师,没有民间拜其他师父那样繁琐,只需要递上拜帖,只要对方接过拜帖,便 表示同意。
于是,我在十八岁那年,失去了苔伊,成为了太子的贴身谋臣,也收了此生第一个徒弟 。
同时,我也非常清楚,我并非智倾天下,所以不可能让别人早已耳闻,可我知道尤名为 何要让儿子拜我为师,因为禁卫军中所有统领都无法离开宫中,也不能私下与其他官员有任 何来往,其子嗣必须继承其职位,也就是说后代也同样无法离开宫中,原因很简单,禁卫军 是皇上的最后一道屏障。
身为宫中谋臣,特别是即将会成为谋臣之首的人,在宫中学满十年之后,或者所服侍的 王子登基成为皇帝,便可以在宫外行走,不受约束,而谋臣之首的徒弟如果能继承其职位… …
同样,我也明白,这就是一个人身份所带来的便利,即便你是一个白痴,只要你位居高 权,天下所有人见你都会自鞠三寸,即便你放一个屁,他们都会喜笑颜开,然后表示对这个 屁佩服得五体投地,即使他们在背地里会对着你的名帖撒尿,将你骂得一文不值……所有 位居高权之人,心中都明白那些平日对自己阿谀奉承之人暗地中的模样,但依然会享受那种 虚伪的恭维。
我……也一样。
第十二回
贾掬离开那天,我破例离开皇宫内城,去了外城送别,我和贾掬隔着整队的铁甲骠骑注 视着对方,一直待大军离开外城之后,贾掬这才拍马来到我面前,将手中的扇子递给我。
贾掬笑道:这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我就将这把扇子送予你留作纪念。
我接过扇子,半天才说出那两个字:师父……
贾掬哈哈大笑,这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看到他开怀大笑的模样。
贾掬说:这是我这些年第一次听到你叫我师父……竟然是在四年之后,离别之时,我以 为我这辈子都听不到这两个字。
我摇头:并非我不认你这师父。
贾掬点头:我明白,因为你根本不想成为谋臣。
我点头:师父才真的是智倾天下。
贾掬笑了笑:我不是,你是。
我苦笑,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打开,却看到上面写有一行诗词——
卸下铜甲,尽一世苍茫,跨马枪挑落日轻纱;
讨来白衣,谱一曲泪海,落笔轻书万骑奔流。
我放下扇子,正好看到贾掬那张充满笑容的脸。
贾掬说:我曾经告诉过你,宫中十年,我教你两次,第一次在初次见你之时便以告知, 第二次已无法再等五年你离宫之时再告知,只能写于扇上,临别赠你。
一批黑马从外城门外疾驰而来,到贾掬面前拉马停下,来人抱拳道:军师大队已离开外 城,大将军请军师即刻启程。
贾掬点头,挥手让来人离开,等那人身影消失在外城城门之后,对我说:记住我的话, 为谋臣者不可沽名钓誉,日日要如履薄冰,凡事三思而行,否则自身难保
说完,贾掬拍马调头离开,留下最后一句话:如果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谋划,如何谋天 下……
贾掬和胯下马匹消失在我视线中之后,我转身看到皇宫内城唯一一扇城门,心里只有一 件事:谋划天下与我何干,只是我必须活着,哪怕只是为了苔伊。
第十三回
贾掬走后,皇上下旨让我搬进贾掬的宅子当中,我带着只能装下一辆小车的行李来到 那所宅子的大门前时,却发现了上百辆和我搬运行李一样的小车,甚至推着小车之人所 穿的衣冠,鞋子都与我那位仆人都时分相似,更离奇地还是我仆人小二忽然看着其中一人 喊道:哥……
哥?
我扭头看到他所喊的那人,吃了一惊,那人竟然和小二长相竟然一模一样。
那人看见小五见他,忙跑到我跟前,先是跪下给我磕了了一个头,高呼:叩见谋臣大 人……
我看着小五,小五立刻弓腰道:大人,这是小人的同胞哥哥小一。
此时,其他推着小车的人,都齐声喊道:叩见谋臣大人,小人奉命将大人行李带至 新府邸,请入府后细看。
入府后细看?
我走到一辆小车面前,伸手揭开上面的蓝布,打开蓝布下的木箱,竟发现全是金银珠 宝。
我关好箱子,走向另外一辆车,车上拉的是绸缎、乐器……
旁边小车的推车人见状忙正要动手揭开车上的蓝布,我挥手制止。
我走回自己那辆小车前,对依然跪在地上的小一说:起身吧。
小一起身,低头不敢看我。
我说:你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小一回答:谋臣大人府上的。
我点头,又问:在谋臣大人府上之前,是在哪里?
小一又回答:只是一乡间野民,被谋臣大人所救,随大人到府邸和兄弟小二服侍大 人。
我说:我没有去过宫外,如何救你?
小一没有停顿:大人智倾天下,早已算出小人有此一难,故提前派人在小人遇险 之处搭救。
我苦笑,扭头问小二:你哥在什么哪位大人府中当差?
小二想都没有想便回答:禁卫军中郎将柳大人府上。
小二说完,小一轻叹一口气,抬头看了自己弟弟一眼,脸色有些难看。
我对小二说:进府吧。
小二环视了下周围,问:大人,那这些……
我看着新府邸的那张空白的牌匾,说:一同入府
说完,我想前走出一步,走到小一面前,说:智倾天下的不是我,而是你们的主子… …
十八岁那年,我虽然没有正式成为宫中八十八谋臣之首,但住进了谋臣之首的府邸,虽 无名,但实则已接其位,只待王子登基那天正式领封。
也是十八岁那年入住谋臣之首府邸之日,我忽然身家是从前的万倍,够我子孙五代吃喝 ,并同时有了一百多名来自全国各地,口音各异的仆人,唯一让我苦恼的是,这些人除了小一之外,人人都自称自己也是我的仆人小二……
“智倾天下”,我愧对这四个字,但这一百多辆小车的主人却对得起这个封号,试想 ……一百多名朝廷官员,能在没有事先商量的情况下,不约而同地想出这样一个贿赂我的高 招,这是何其厉害,更无愧于“朝廷栋梁”这四个字。
我收下这些礼物,只是因为师父贾掬在榕树下的那一番话,在离开京城的那一番话—— 本国第一谋臣,当初惨死,只因不贪,虽我智无法谋天下,但至少必须谋划其生死。
这些话,却被其后到来的当朝左相阗狄面前被击得粉碎……
第十四回
这一百多辆小车中,没有一辆是属于本相的。
这是阗狄来我府中,见我所说的第一句话。
阗狄甚至没有用正眼看我,而是背着手看着府院中停放着的那一百多辆还未收拾妥当的 小车,还有那一百来个表情一样木讷的小二……
阗狄指着那些小车说:入朝为官,清廉是首则,所谓清廉并不是让其为官者独善其身 ,而是要记得贪欲会像瘟疫一般迅速在朝廷百官之中传染,百官是朝廷之栋梁,栋梁腐朽, 如何支撑起朝廷,如何回报皇恩
我看着阗狄的背影,说:阗相国,我并不是为官之人,手无实权,清廉与贪念都与我无 关。
阗狄冷笑一声:哼不是为官之人,手无实权,在短短一日之内,便可聚常人几世财富, 这又是为何?
虽然阗狄没有看到,但我依然恭敬地拱手问道:学生也不明这其中所以,还请阗相国赐 教。
阗狄转身直视我:赐教?在当朝八十八谋臣之首面前,我不敢赐教更不敢妄称为老师
我笑道:我只是谋皇上恩赐,搬入此府邸,府邸那块“谋臣天鼎”的牌匾早已被卸下… …
阗狄笑了笑:谋臣大人果然如百官所传的那样智倾天下,所说之话天衣无缝,谋划之语 滴水不漏,佩服。
我摇头:只是实话实说,并未谋划。
阗狄沉默一阵后说:不贪不为官,这是民间百姓对为官之道的理解,也渐渐地得到了当 朝百官的认可,但你记住,你只是谋臣,谋臣在当朝并没有官品之衔,你刚才也说,自己并 不是为官之人,手无实权……
阗狄说到这之后,转身向院中走去,在一辆小车前停下脚步,又用小车上所盖的蓝 布轻轻地拂去了官靴上的灰尘,这才大步从府邸正门离去。
阗狄离开后,正牌小二来到我跟前,看了看府邸正门,又看着我。
我说:关上大门,将这些小车分批放置到府中库房之中,如库房无法装下,剩下的就 装至其他空屋之中。
小二应声,跑进院中,召集其他的“分身”,开始忙碌起来。
我看着缓缓关上的大门,仿佛还能看到阗狄的身影,这位两朝名臣,贾掬还在之时,时 常向我提起,每次说到几乎只有一句话:此人视钱财权势如尘土一般,为官几十载皆是如此 ,其官印永远悬于正堂之上……
想起贾掬这句话的时候,我脑海中又浮现出阗狄走时拿起盖住金银的蓝布拂去官靴上灰 尘的场景。
阗狄不贪,为何能平安将生死渡过两朝?为何又能身居左相,权掌右相实权?
谋臣并无官职品衔,又无朝中实权,如何能谋划天下?如何又能谋划自身之生死?
第十五回
深夜,我坐在书房中那个唯一的小桌面前,眼睛盯着小桌上唯一的那一盏油灯……
我眼睛只能看到这,因为视线一旦离开了这盏油灯,能看到的只有满屋的书籍,前后左 右,甚至是房梁、装饰所用的台架上都摆放着。
谋臣首府中所有的东西都随贾掬的离开而离开,就如他常年所穿的那件衣服一样,唯一 留下的只是这满屋的书籍,如今想来必定是贾掬留给我的东西,除了一屋书,就是一把写着 诗词的白纸扇,还有一些贾掬认为可以谋划自身性命的谋臣之道。
宫中这四年,我一直在贾掬的督促下不停地看书,上至律法,下至民间“反书”,只要 贾掬觉得“无害”,都会给我找来。
贾掬说过,书中藏有人间百态,也藏有着书之人的喜怒哀乐,当有朝一日我能从中读出 下笔之人落笔之时的心态,天下便没有我不能看懂的书。
这时,我却想起每当自己读完一本书,苔伊便会拿起重读两遍,短短四年,苔伊所读之 书竟是我的数倍之多,在某日,苔伊忽然放下书本对我说:天下书本之多,竟没有一本写过 真实的世间百态。
从此,苔伊再不读书,但我却必须整日手捧书本。
你是谋臣,她是女仆,所以这一生都只能躲在你的背后。
这是贾掬的话。
贾掬书房之中,最多的便是往朝史书,无论是朝廷官方史官所写,还是民间传说所汇集 的野史,虽然摆放着这么多的史书,但贾掬却对这类的书嗤之以鼻,但又不得不看。
贾掬说过,史书所记录的天下之大事,但凡为君主昏庸所犯的罪孽,往往都会归至于民 间疾苦百姓和文武百官,甚至有时候会让上天成为其笔下的替罪羊,不思自身昏庸,却怨天 下罪孽过深。故必然结合官史与野史相看,虽然无法得出与历史相符合的事实,但至少能让 为谋臣之人认清天下没有相同的认知,却有相同的怀恨。
回想起贾掬的话,我却想起苔伊,如今苔伊在哪儿?不,如今苔伊尸身在哪儿,我没有 办法知道,也不敢问,甚至不敢去想,因为自己这条命是用苔伊的命换来的。
第十六回
一阵茶的清香从书房门口飘来,我抬头看向门口。
其中一个“小二”端着茶盘站在门口,低着头,油灯昏暗的灯光不能看清他的脸,但 我却能分辨出他并不是一直跟随着我的那个小二,他个子太矮了。
“小二”将茶盘放在桌上,将茶壶,茶杯以及一小盘点心放下之后,跪在旁边。
我拿起一块玉兰糕,这是苔伊最拿手的点心,正要咬下,“小二”开口说话。
“小二”:师父,我是尤幽情。
尤幽情?尤名的儿子?我的徒弟?
我将手中的玉兰糕放回盘中,细细地打量起尤幽情来。
此刻,尤幽情抬头,我看到一张女子的脸。
尤幽情笑道:尤名只有女儿,没有儿子。
我很惊讶,问:你可知道谋臣之首只收男性徒弟?
尤幽情点头:当然知道,但您已经收了。
我摇头:不行,这是死罪。
尤幽情笑:收不收女性徒弟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与您无关,但看没看出我是女子之 身是您的事,与我无关。
我说:你父亲口称犬子……
尤幽情抢白:犬子是我的小名,何况拜帖之上只写了我的名字,并未写出我的性别 ,谋臣之首收下名帖,便是答应收拜帖上之人为徒,师父何苦继续狡辩。
我摇头:我没有狡辩,只是在陈述事实。
尤幽情替我倒上一杯茶,递到我的眼下,茶杯中滚水的热气慢慢腾起,让我双眼很不舒 服,只得接过杯子,饮了一口。
尤幽情:师父……
我摇头:我说过,我不收你这个徒弟。
尤幽情:收拜帖,饮徒弟茶,您已经收我为徒了。
我放下杯子,看着她。
我说:小聪明是谋得不大事的。
尤幽情:所以我想将小化大。
我苦笑:但你拜错了师父,我没有什么能耐,这一切都只是运气而已。
尤幽情正色:师父,您有没有能耐您来决定,我拜不拜您为师是自己来决定,您收不收 我这个徒弟,还是您的决定,但事实是您已经收了。
我拿起一块玉兰糕,问:我有几个问题。
尤幽情:师父请问。
我问:你是如何混入谋臣府邸的?
尤幽情:与那一百多辆小车一块,光明正大。
我摇头:那根本不算光明正大。
尤幽情:但我还是进来了,并未触犯律法。
我点头:放小车入府邸,触犯律法的是我,但我却仔细地看过着一百多人,为何没有 发觉有女子面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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