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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秦书-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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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喊话,叫他们停车检查,他们不听啊。麻子辩解说。
  不听你就开枪?你有枪我没有枪?周立德又去拔枪,三连长比他手快,已经把他的枪卸下了。
  你狗日的还嘴硬!刘风林喝道,来人,把这狗东西给我押起来。立即有两个卫士冲进来把麻子拖走了。
  麻子喊道,营长,我冤枉啊。刘风林当然知道他冤枉,可他要是继续在这里辩解,周立德说不定真把他毙了。麻子是刘风林的心腹,刘风林必须庇护他。
  刘风林对周立德说,周营长,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心里也很难受,你兄弟也是我兄弟,咱们厚葬兄弟,这费用我出。
  那这粮食呢?周立德问。
  这是令堂大人的,当然要奉还了。刘风林说。
  周立功带着秦山魁他们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老家。这时的老家他几乎认不出来了,离开仅仅两年多,原先渭水环绕绿树掩映的村庄已变得满目疮痍。地里没有一棵庄稼,树木全部被剥皮摘叶,大多枯死,路边的房屋都被掀了顶揭了盖,断壁残垣龇牙咧嘴,远近听不见一丝鸡叫狗咬,死一般哑静。周立功倒吸一口凉气,他一直待在城市,虽然知道也感受到年馑来了,可没想到旱灾对乡村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这更加坚定了他的认识,脆弱的农业根本不堪一击,落后的乡村根本没有出路,唯一可以救中国的只能是现代化的工业。眼下的旱灾确实严重,可它不值得去救,因为这样落后的乡村和农业只能靠天吃饭,老天爷是没有定性的,天灾不可避免,你救了今日救不了明日。可现代化的工业人定胜天,是不看老天爷脸色的,什么时候都是稳赚稳收,所以他爹拿钱赈灾的做法完全是愚昧的,他坐井观天,根本不知道时代潮流,他一定要给他爹好好说道说道,让他爹开眼,明白只有把资金投在他身上才是正道。
  一行人快到周家寨时,秦山魁却不走了,他告诉周立功,他和他的人就住在绛帐镇,让周立功一个人回家去说服他爹,事情谈妥了,拉粮的车子上了路,他就带人押车,要是有啥问题,就及时到镇上来找他。
  秦山魁怕秀才哥认出他,当然不愿意露面。事情顺利了,他中途跟上押车,不见周克文。事情不顺利,要来硬的,他跟他的兄弟们把脸抹黑了,周克文也认不出他。
  周立功觉得奇怪,这秦山魁是西安人,咋对他老家这地方如此熟悉?他问秦山魁,秦山魁嘿嘿一笑说,我在这里做过生意嘛。周立功不再怀疑,两人就此分手。
  秦山魁把兄弟们带到绛帐镇安顿下来,自己立即换了一身破衣服,脸上蹭上尘土,头上捂一顶破草帽,化装成叫花子,摸进周家寨踩点去了。当土匪养成他谨慎小心的习惯,每次行动前他都要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进了寨子,秦山魁大吃一惊,村里到处都是兵!他找人打听,才知道是周家大公子带队伍回来了。他很害怕,又很向往。他不敢再往村里边走,可也不想立即离开。他想见见这个人,他是他的冤家,也会是他的救星。他猫在街道的一个旮旯处,装着晒暖暖,等着周立德在街道上出现。他虽然不认识他,但他能猜出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等了差不多三袋烟的时辰,一个骑着枣红色战马的青年军官从对面走了过来,他身材颀长,腰身板正,服装干净整齐,牛皮武装带左右肩斜挎交叉,盒子炮插在腰间,一眼看上去威风凛凛,英气逼人。秦山魁精神一振,感觉这人就应该是周立德,那脸形跟秀才哥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秦山魁对旁边的人说,看这军爷,威风的!
  那人是周家寨的,他说,跟他爹一样么,显摆呢,到老家光宗耀祖呢。
  秦山魁的猜测证实了。他很激动,很想冲上前去跟大公子说几句话。但他不敢,他要结识周立德一定得由周立功在中间搭桥,冒失不得的。
  秦山魁退回了绛帐镇。


第四十五节
  周立功快走近家门时听见了哀乐声,凄厉的唢呐像人尖着嗓子号哭。他大吃一惊,难道是他父母有了闪失?这不可能啊,他们年纪不大,身体健旺,平时连头疼脑热都少有,咋会冷不丁地出事呢?饥饿更不可能难为他们,家里粮食多得是。可万一呢?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死亡这事谁能说得准呢?周立功心里顿时抽紧了。
  可就在这一瞬间,周立功又蓦然一阵轻松。要是去世的是他爹呢?他爹没有了,那粮食就该由他做主了!
  周立功加快脚步。他来到家门口,门上的白色挽联赫然在目,上书:如此韶华青犹未老,何来噩耗人竟云亡。横批:此恨难消。这字龙飞凤舞,一看就是他爹的狂草。他一下子疑惑了:从挽联的词意来看,显然是一个年轻人夭折了。他是谁?难道是大哥?他是当兵的,本来就在枪林弹雨中讨生活!
  周立功悲从中来,他哭进家门,直奔院中的灵堂,当他跪在灵桌前焚香烧纸时,才看见了摆在桌上的三弟相片。周立功吃惊得哭不出声来,怎么会是三弟呢?
  周立德把三弟遇难的事情告诉了周立功。又是因为粮食!周立功气愤地问大哥,你咋不给三弟报仇?我们就咽下这口气吗?周立功对西北军恨之入骨。
  周立德说,我饶过他们就不是男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放心,我有法子收拾他们。
  周梁氏哭成泪人,她说,你们弟兄三个都回来了,咱家总算团圆了。
  儿子的死讯对周克文的打击已经平缓下去了,他经的事多,不像老婆那样脆弱。他知道自己是全家的主心骨,不能乱了方寸,眼下一大堆事情都要他拿主意呢。给老三讨说法的事情他不逼老大,老大是有主意的人,相信他有办法报仇雪恨。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赈灾。他对两个儿子说,你们回来得正好,我赈灾正需要人手,老三就是为这事死的,你们要协助爹把这事做好,也算是给老三一个安慰。他给他们说了自己为啥要赈灾的道理。
  周立功一听就傻了。他爹铁了心要赈灾,现在三弟又因为这个出了事,他的要求怎么开口呢?可再难也要迎难而上,他没有退路。
  周立功说了自己回家的目的。
  不行!周克文断然拒绝。
  爹,您老先不要着急,周立功耐着性子说,听我给您仔细分析。
  周立功把办工厂的好处详细描绘了一遍,那是在信里没办法说清的。他从英国工业革命讲到了现代化,从实业救国讲到了中国的出路。他特别强调了这既是利家更是利民,他知道他爹更看重后者。周立功说,爹,你想想,有了纺织厂棉花就有出路了,种棉花有利可图农民就不会再种大烟了,您老人家不是最恨大烟吗?我现在做的就是禁烟的事。不光是禁烟,还要让农民挣大钱呢。咱的工厂办起来,棉花就值钱了,咱陕西是最适宜种棉花的地方,大家都种棉花,农村就富有了,您的桃花源就美梦成真了。周立功把自己的道理尽量往他爹的理想上贴近,把工业带动农业的前景描画得活灵活现。咱要救就应该救长远,周立功最后强调,长远看,工业才是出路。
  周立功一番话把周克文说得心里毛乱乱的。他一时没有了主意。你让我想想,他说。
  周立功暗喜,看来秦山魁的话没错,他爹被他说动了。。电子书下载
  周梁氏这时招呼大家吃饭。老二回来了,她做了他爱吃的油泼面。周立功确实饿了,再加上心情不错,一口气吃了两老碗。他对老娘说,还是我妈的饭香!周立德把头埋在碗里,应了一声,那还用说,天底下没得比。周梁氏听了咧嘴一笑,却笑出一脸眼泪来。三个儿子是她一手喂大的,从小吃饭都狼吞虎咽的,可现在有两个在她跟前撒娇,另一个却永远离开她了。周梁氏抹着眼泪,另盛了一碗香喷喷的油泼面,颤巍巍地给老三端过去,供在灵位前。
  周立德吃完了,舀了一碗面汤,边喝边说,兄弟,别忘了原汤化原食。先给咱爹舀嘛,周立功边说边舀了一碗面汤给他爹端过去。这时候他得巴结老头子。
  周克文觉得老二懂事多了,他喝了一口酽酽的面汤,冲着周立功点点头。周立功觉得他爹要开口了,而且看神情,应该要答应他了。
  周克文果然说话了,可他却说,不对,还得赈灾。
  这完全出乎周立功的意料。
  为什么?周立功心里刚冒出的火苗被他爹浇灭了,他焦急地问。
  咱得顾眼前,眼下人都要饿死了,还谈啥长远呢?周克文说,就算饿不死,剩下的都变成二毛子了,华夏变成夷狄了,要说长远,这才是长远,可怕得很。
  咱们饿不死就行了,周立功烦躁地说,都成了二毛子又怎样?不关咱们的事!
  胡说!周克文眼睛瞪圆了,他没想到老二竟说出这样的混账话。亏你还是读书人!读书人要守住根本,啥是根本?中国的根本就是圣贤之道,叫洋人把咱的根刨了,这个国家迟早要亡。
  爹,周立功说,你看现在谁还管这个国家?蒋介石是国民政府主席,冯玉祥是西北军总司令,他们整天只想着争地盘,死多少人都不在乎,你一个平头老百姓操啥闲心呢!
  我就要管!周克文说,圣人曰,礼失求诸野,历朝历代,圣贤都在草莽中。我没官没位,没权没势,可我是圣人的弟子,不能眼看着道统绝了。我能管多少算多少,大家都不管,那我们还要这个国家不?
  大哥,周立功说,你劝劝咱爹,你是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周立功把希望寄托在他大哥身上,在这个家里,大哥一直是支持他的。他爹是个土财东,没有见识。
  周立德说,二弟,你开始不也说是利国利民吗?咋越说越不像了呢?
  周立功说话不连贯了,我……是利国利民的嘛。
  既然大家都是救国救民的,那就不要争了。周立德说,爹是救眼下,二弟是救将来,叫我看,还是要先救眼下,救眼下才能收人心。我是军人,希望国家强大,不受洋人欺负,爹这一点让我佩服!
  大哥也不支持他,这叫周立功很伤心。开工厂明明是天大的好事,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会动心的,可他们偏偏不开窍!
  周立功气死了。
  他还要争辩,周克文说,这事不要再说了,眼下的急事是安葬老三。葬礼要隆重,钱让那个刘营长多花,这才能让我心里好受一点儿。
  你要是不给我粮食,就把我也埋了去!周立功再也忍不住,终于爆发了。
  周克文和周立德都愣住了。
  你是啥意思?周立德赶紧问。
  老三已经送了命,爹就不怕我也为粮食送了命?周立功狠狠地说。
  周克文冷笑了一声,你看你这出息!吓唬你爹呢?崖没栏杆井没盖,你去跳吧!
  你真狠心!周立功说,你会后悔的。说着他就往外冲,周立德赶紧拉住他。周梁氏也过来拽住儿子,骂老汉说,就你的心硬,你是石头人!
  周立功向外扑了几次,每次都惹得他哥他妈手忙脚乱。周克文火了,说你们撒手,看他能咋的!他知道老二的性子,他没有那个胆量。
  周克文把阻拦的人豁开,周立功反而被将住了。他确实没有那个胆量,只不过是要挟他爹罢了,这是秦山魁的主意。秦山魁的主意都灵,可这一招看来不灵了。
  第二天周立功就去绛帐镇找秦山魁。秦山魁听了周立功的介绍,摇了摇头说,看来是没办法了,你爹真是一个瓜!秦山魁想不通他秀才哥这到底是为啥呢?他家老二明明是给家里办大事呢,他不把钱花在刀刃上却要去救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秀才真是把书念到尻眼去了。可粮食是人家的,秀才哥不给,他有啥办法呢?
  秦山魁原先安排了抢劫这一手,可他没想到周立德带着队伍回来了。人家兵强马壮的,他还敢抢吗?那不是拿鸡蛋碰石头,找死吗?
  秦山魁绝望了,他说,没戏了,我回去了。
  周立功急了,他不愿放弃,恳求秦山魁说,你别走,再等等,我再想办法。你走了我要来粮食也运不回去呀。
  秦山魁也不甘心,毕竟这是一笔大买卖啊,他愿意再等几天。
  同样不甘心的还有刘风林,他没有想到周家有这么多的粮食!在荒年这简直是奇迹,太招人眼了。刘风林想,如果把这些粮食全部弄到西安去,那宋哲元不知道该咋夸奖他呢,他留在后方当军需官的事肯定砸实了。打定这个主意,他找到周立德,希望他主动捐献军粮,说这对打仗太重要了,并且说只要这么做了,周立德一定会得到宋哲元的赏识。可周立德拒绝了,他说这粮食是他爹的,他做不了主,他爹要拿它救灾。
  刘风林惊讶地说,救灾?不会吧?旱灾关他啥事?你的前程要紧还是灾民要紧?
  周立德说,啥事要紧我爹有他的主意。
  刘风林赶紧说,我买,我出钱行不行?
  周立德说,要是愿意卖,我爹早卖了。
  刘风林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瓜。他没辙了,可他也不愿让这样的好机会在自己眼皮底下白白溜走,谁知道这一路上还能不能碰到粮食呢,灾年碰粮食比瞎子捡钱还难!他想冒一次险,把这粮食弄过来。
  办法是有的,来硬的!只要控制周立德,这粮食就弄到手了,他家老爷子不用管,大不了到时候给他一点儿钱。他不怕得罪周立德,这人没有背景,就一个扛枪卖命的,能把自己咋样?他已经把他三弟打死了,这事不也是不了了之?当然了,这样做不仗义,毕竟他们相处这么久了,人家帮了他那么多,况且他还刚刚打死了他兄弟。可这种负疚跟他上前线挨枪子的害怕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可以考虑的是,只要周立德不反抗,他在行动中尽量不伤害他们一家人。等生米做成熟饭,到西安就放了周立德,在宋哲元面前为他请功,就说他是自愿捐献粮食的,那时候周立德再不情愿也只能认了。有这么多粮食垫底,他肯定留在后方了,周立德必定去前线,他们从此分手,说不定一辈子都不见面了。既然如此,还顾虑啥呢?
  刘风林决定当天晚上就动手,因为拖到后面,周立言的丧事一结束就要放赈了,一旦开了粥棚,粮食就要损耗了。
  刘风林知道这事情只能秘密进行,他依靠的是卫士班。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绝对可靠。他放出麻子,让他召集人暗中准备,后半夜动手。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三连长那里。三连长耿良忠是中共地下党,潜入军队搞兵运的,他发展了一个同志,就在卫士班。那人赶紧联系上耿良忠,因为周立德是他们争取的对象,他们必须确保他的安全。
  耿良忠立即去找周立德,周立德不相信,他笑着说,借给刘风林一个胆,看他敢不敢!
  那天晚上周立德就在家里东厢房歇息。到了后半夜,果然外面有人动弹,他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生怕惊动了外面拿刀子拨门闩的人。门一拨开,一行黑影呼啦一下拥进屋子。这时周立德刺啦一声划亮洋火,点亮煤油灯。那些人大吃一惊,他们面前站了一排人,手里都端着枪,同时他们的后背也被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周立德从炕上溜下来,说刘营长,夜闯民宅是犯法的,你们还要抢人?枪都给我!
  这些人全部被缴了枪。
  周立德本来不信刘风林会这么做,一是认为他不敢,二是觉得他总会讲一点儿袍泽之情。可他也想试探一下刘风林,就把春娥娘儿俩打发到别处安歇,在屋里布了埋伏。三连长带了十几个人,一半藏在他住的东厢房南间,一半藏在北间。这厢房里面被隔成一明两暗,明的是厅堂,暗的是侧房。刘风林他们一进来,就被前后堵住了。
  刘风林的行动是秘密的,他不敢惊动部队,因为他不知道队伍里有多少人拥戴周立德,怕引起哗变。周立德平时爱护士兵,在队伍里很有威信。同样的,周立德抓捕刘风林也是秘密的,因为他也不敢保证士兵绝对听他的。周立德把刘风林一帮人押到隔壁周拴成家关起来。那里面的房间没有门窗,为防止逃跑,俘虏都被捆住手脚。对刘风林另有优待,他一个人待在一间屋里,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可以坐着休息。
  周立德离开时指着刘风林说,姓刘的,你太过分了。你指使人打死我三弟,这笔血债还没有算,你竟然又来这一手。你狗日的还是人不?
  刘风林无话可说。
  周立德继续说,我破死忘生帮助你,你咋是个白眼狼呢?没有我,你在太白县能站住脚吗?
  刘风林向周立德求饶。周立德冷笑一声说,饶了你?饶了你还让你再来害我吗?休想!
  周立德离开时给周拴成家门口放了双岗,告诉哨兵,除了送饭的,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出。哨兵都是三连长的人,他们锁了大门,荷枪实弹守在门口。
  第二天天亮,周立德命令所有的部队都在村外扎营,没有命令不许进村,以免骚扰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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