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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秦书-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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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淹死,也可能宋哲元不耐烦了会乱枪把他打死。
宋哲元朝周立德挥了挥手。
周立德来到党拐子面前,把枪管伸进他的口中,党拐子噙住枪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是遇到知音的喜悦。周立德轻声对他说,党司令,放心走吧。说这话的同时枪也响了,子弹从咽喉打进从尻眼钻出,党拐子应声倒地,身上没有留下任何枪眼。
毙了党拐子,宋哲元把俘虏分成五队,命令五个师的国民军把他们押回去。那些俘虏情绪激动,说党拐子已经死了,为啥还不放我们?说话要算数!周围的老百姓也跟着起哄。宋哲元说,你们现在是分头去领路费,领了钱,饱饱吃一顿饭,然后就回家,别不知好歹!
那些俘虏欢天喜地地走了,宋哲元却把那五个师的师长留下来,下达了处置俘虏的命令。
全部杀光?参谋长吃惊地瞪大眼睛。
对,宋哲元说。
那是五千人啊,老天爷!参谋长提醒他。
五千人怎么了?打同州打凤翔我们死的不止五千人吧?我把这五千人杀了,就是要给剩下的各路土匪军阀做样子,凡是拒不投降胆敢顽抗的,城破之日一律格杀勿论,这叫杀鸡给猴看。我今天杀了他们就是为了以后我们少流血,少死人,谁要是骂我残忍就骂去,我不怕!
大屠杀天黑后开始了。凤翔城到处是枪声哭声,整个城市变成了阎罗殿。宋哲元的指挥部设在城隍庙的大殿里,他在这里等待各师汇报处理结果。忽然有一个人进来报告,说他是三师五团二营的营长,他们团长把俘虏悄悄放跑了,他给师长报告,师长骂他多嘴,他只好直接来找总指挥了。
宋哲元骂道,真是娘儿们带兵,靠不住!他立即命令周立德集合他的手枪连,火速骑马追赶那些逃跑的俘虏,追上之后就地枪决,一个不留!
周立德带着骑兵冲出凤翔城,到了城外他把队伍分散了,命令他们沿着几条大路分头追击,他自己却独自跃进庄稼地里。他知道逃跑的人绝不会贸然走大路,只可能四散逃进庄稼地里。这时的庄稼虽然不高,人站着藏不住,可趴下完全可以隐蔽,况且庄稼地有田苗铺垫,走起来没有脚步声,不会引起别人注意。果然半袋烟的工夫周立德就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人影了,他猛磕马肚子,那马飞一般狂奔起来,很快就赶上了那帮人。
周立德低声吆喝一句,站住!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那些人却像被施了禁身法一样僵住了。这些人大概有七八个,应该是跑散了的一部分俘虏,周立德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可以听见他们急促的喘气声。那些人看到高头大马上的周立德,都扑通扑通地跪在地上。
周立德说,你们跑错了,这个方向有部队驻扎,你们现在转一个身,朝西南跑,那里是七师和八师的接合部,有缝隙。你们都是当兵的,知道咋穿插。
那些人一时愣了,反应不过来。周立德说,赶紧跑吧,再耽误就来不及了。这些人醒悟过来后撒腿朝西南方跑过去。
周立德没有立即离开,他得在这里等一等,如果有人追过来了,他好把他们支开,为这些俘虏攒一些时间。这时他忽然发现有一个人远远地落在后面,别人都跑得没影了,他还在磨叽。周立德立即追了上去,那人转过身来看着他,气喘得像拉风箱一样,明显是没有力气了。周立德跳下马来朝他走过去,他警惕地往后退。周立德说,你不要害怕,我骑马送你一程。那人不再躲了,周立德把他扶上马,然后自己一纵也跳上马背,俩人飞马前进。
马儿一颠,周立德觉得有啥东西掉了下去,他朝下一看,看见了一只尖尖的小脚。
女人!
怪不得走不动,小脚套了大鞋子,多累赘。
那女人哭了,她的眼泪被风刮过来,洒在了周立德脸面上。
穿过两座村庄之间的一片乱坟岗子,爬上对面一土塬,周立德把马勒住了,让那个女人下来,对她说,现在安全了,你去吧。
那女人往前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她对周立德说,你是个好人,我不知道咋谢你了,我把这个东西给你吧。女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碗大的布包递给周立德。周立德问,这是啥呀?女人说,宝贝,古董。
周立德推辞不受,说我救人是自愿的,不要人谢。
那女人说,这是稀世珍宝,我当家的一直叫我带在身上,你甭嫌轻。
周立德说,我不是嫌轻,而是嫌它太重了,我承受不起。
那女人说,你要是嫌重,就把它卖了,拿钱给凤翔城里遭兵灾的人分一些,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点儿补偿,他们无辜受了牵连。
女人这么一说,周立德犹犹豫豫地接了布包。
这个【文+人】女人【书+屋】走了。她走了没多远,周立德却追了上去。他说,听见你哭了,看来你是舍不得,要不你还是把它拿回去吧,我不能夺人所好。
女人说,我哭的是我男人。当年一匹马驮着我俩一起逃走的,今天同样是一匹马驮着两个人,我男人却死了。
周立德听得懵懵懂懂的,这个女人好像不一般啊。他站在塬边上目送那个女人,心里在琢磨,她是谁呢?
第二十节
周立德骑着高头大马走到寨子门口,周立言挑在竹竿上的鞭炮就响了,看热闹的娃娃们吓得哇啦哇啦地四散躲开,就连围在寨门口的大人都捂耳朵。
周立功赶紧给三弟说,快把炮掐灭吧,惊了大哥的马!
周立言笑着说,大哥的马是战马,连大炮都不怕,还怕鞭炮?
那马果然镇静自若,瞧都不瞧炮仗,把四只铁蹄有节奏地叩在街道的石板上,敲出叮当叮当的响声,就像秦腔戏台上的铜钹撞击,清脆嘹亮。马一色枣红,衬着身穿淡青色军装的周立德,就像红萝卜长着青缨缨,煞是好看。周家寨的人一街两行站着,仰望着端坐在马背上的周立德,就像看天神降临。
哎呀呀,真是关老爷下凡了!黑丑咂着嘴。
分明是赵子龙!毛蛋抢着说,没看见他有枪吗,是长坂坡的赵子龙。
不管关云长还是赵子龙,都是周家寨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周家寨现在终于出人物了!邻村有出武举的,出乡约的,出师爷的,出税警的,他们村就出了一个秀才,还没有考上举人。这下好了,老子不行儿子行,周立德当大官了!这官大得叫人咋舌,整个西北冯玉祥是老大,周立德是老二,这是周克文说的,他儿子是冯玉祥的副官嘛。这么大的官出在周家寨,往后谁还敢欺负周家寨人?我们都是周副官的乡党啊!周家寨人打心里自豪。其实周立德早就不是冯玉祥的侍卫了,可周克文在人面前依然那样显摆。
街道上挤满羡慕和敬仰,周立德不理会他们,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那马骤然放快了脚步。他想快点儿见到父母,还有日思夜想的宝贝儿子。
凤翔战役结束后,国民军要休整几天,周立德向宋哲元请假,说这里离自己老家不远,想回家看看。宋哲元念他这次攻城有功,爽快地答应了,让他安排好防务即行离开。周立德是认真的人,交接工作要耽误两天,本来他跟三弟约好了一起走的,可周立言等不及了,周立德就让他先回家,早给父母报一个平安。凤翔打仗的事情老家一定听说了,父母虽然不知道大儿子就在攻城部队里,但小儿子在凤翔城里是笃定的,他们肯定急死了,先让他们见到老三他们就安心了。
周克文两口子见小儿子囫囵归来,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得知大儿子也要回来,更是喜上眉梢。周克文说,这真是太巧了,老大回来正是孙子满月,双喜临门!
三喜临门!周梁氏更正说,老三平安还是一喜。
那咱们就喜上加喜吧,周克文说,老大回来那天就给孙子做满月!
现在周克文就在家门口等着大儿子呢。周梁氏等不及了,几次要到寨门口去,都被周克文拉住了。他说,你再心急也得稳住,咱是长辈,哪有迎出寨门接晚辈的道理?可是话虽这么说,他自己却不断地拨拉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不让他们挡住视线。
远处周立德的人影从人浪里一浮出来,周克文就把手里的鞭炮点着了。噼里啪啦的响声吓得周梁氏一个激灵,她失急慌忙地朝门里吆喝道,春娥,赶紧把娃耳朵捂住!
周梁氏对周克文说道,老东西,看把你轻狂的,哪有当长辈的给晚辈放炮的?
周克文不言传光是笑。他举着竹竿,竹竿上挂着鞭炮,鞭炮在空中炸响,鲜红的炮屑桃花一样飘落下来,铺了满地,也铺了周克文老两口一身,活像穿了大红袄。
门外看热闹的人笑着说,四喜临门么,老两口还要拜天地!
周克文说,要拜么,老天爷送给我们一个大胖孙子,天恩浩荡啊!
见了大儿子,周梁氏禁不住老泪纵横,周克文说,你这个老婆怪得很,昨天老三回来你哭,今天老大回来你还哭,这都是好事么,哭啥呢嘛。周梁氏泣不成声,说我没想到两个儿子都会摊上打仗么。
周克文叹一口气说,这是乱世嘛,谁叫咱们摊上乱世呢。这么一说他就想起了杜甫的《羌村三首》,少时读它是承平时代,没有多少体会,今天再回味其中“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的句子,真是感慨万千啊。
这边周梁氏刚刚住了眼泪,那边周立德却哭出声来了。周立德见过父母就回自己的房间了,他一心惦记着儿子。这个汉子钻过枪林弹雨,见过杀人流血,从来都没有心软过,现在面对襁褓中的儿子却泪流满面。尽管孩子一降生二弟就写信告诉他了,他早就高兴过了,可那毕竟是想象中的高兴,空泛的高兴,现在这个红扑扑白生生胖乎乎的小生命就呈现在他面前,一切的思念,一切的想象,一切的挂记都落到了实处,周立德禁不住喜极而泣。
这孩子来得太不容易了!土匪断送了周立德的第一个孩子,他根本不知道媳妇羸弱的身子还能不能再次怀胎。如果不是当兵,他也不必担心,只要守着媳妇,哪怕她身子再弱,总会有调养好的一天,他不怕好地长不出庄稼来。可他不能不当兵,没有后台他们家就得受土匪欺负,这次土匪只是吓了他媳妇,下次说不定奸了她杀了她。当兵就是跟阎王爷藏猫猫,随时都可能吃枪子。所以每次上战场周立德都提心吊胆,他不是怕自己被打死,而是怕自己绝了后,他绝了后,不光是对不住媳妇,更对不住爹妈。
现在不怕了,这个四仰八叉的小家伙骄傲地翘着小牛牛,以这种没羞耻的姿态宣告周家后继有人了!
周立德再也不用担心了,哪怕明天战死沙场他也没有遗憾了。
周立德的眼泪滴在了儿子粉嘟嘟的圆脸上,熟睡的婴儿被惊醒了。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双手双脚都开始扑腾起来。春娥惊喜地说,哟,这就认得你爹了!周立德破涕为笑,慌乱地伸出双手,却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搁。他的手太大了,太糙了,太笨了,不敢去碰这个嫩生生的物件。
春娥拿薄毯子把儿子裹好了递给丈夫,周立德小心翼翼地捧着儿子,就像捧着一个名贵的瓷器。他弯下腰去亲了一下儿子的脸蛋,没想到这家伙哇一声哭起来,吓得他赶紧把儿子还给媳妇,诚惶诚恐地说,我没有把他咋的么。
媳妇说,胡子,你的胡子。
周立德记得他昨天刚刮过胡子的,看来这娃娃的皮肤太嫩了。他把自己的下巴凑近春娥,在她脸上蹭了一下,问扎不扎,说看来以后要亲儿子先得亲儿子他妈。春娥红了脸说,别人看见了。周立德说,在屋子里怕啥呢,我多长时间没亲我媳妇了,说完了他就去抱媳妇,要把媳妇跟儿子一起抱起来。春娥赶紧说,咱妈马上就来了,只要娃娃哭一声,她老人家就坐不住了,比我对娃还精心呢。
就像是印证春娥的说法,她的话音刚落,周梁氏就在外面搭声了。她问道,我孙子咋哭了,啊?春娥知道婆婆是先导,后面一定跟着公公。未满月的婴儿是不能抱出去见风的,老两口爱孙心切,一天几趟地过来看孙子。婆婆进媳妇房间是顺茬,公公进来就有忌讳了。不过周克文有办法,他每次都拉老婆一起来,而且让老婆先进去,婆婆进来等于给媳妇打了招呼,让她把不方便的都收拾起来,他进屋就自然了。
周梁氏一进来就接过孙子,说我蛋娃是咋了?她把娃娃的包裹解开,查看了褯子,说我娃没没尿的,哭啥呢?
他爸的胡子把蛋娃扎疼了,春娥笑着说。
周立德问道,咱这宝贝就叫蛋娃?
就叫蛋娃。周梁氏说。
周立德笑了说,我小时候就叫蛋娃,我儿子还叫这名字?
这名字好么,周梁氏说,你看你,枪林弹雨都不怕。
周立德说,好是好,可有点儿丑,叫不出去。
周梁氏说,不怕,丑名好养活,咱自家叫,另外再起一个大名给外人叫就行了。
周克文说,早就该起大名了,就等你回来起呢。
周立德说,我不敢,咱家里就爹的学问大,这名字只能爹起。
周克文说,我是爷你是爹,隔了一层的。
周立德说,我这名字爹起得多好,没有这名字说不定就没有我的前程,孙子的名字一定要爹起!
周克文说,你这么说我就当仁不让了。我早就想好了,叫忠信,周忠信。忠诚待人,信义为本。
周立德说,好,好名字!
满月的高潮是搽黑脸,这是关中道奇怪的风俗。不知道是为啥,过满月这天要把孩子的爷爷奶奶脸涂黑。这种事当然是很好耍的,一对老人被搽成包公,还要拉出来示众,大家哄笑嬉闹,把满月的欢乐气氛推到高潮。这天的老人尽管要防备被人偷袭,弄一个大花脸不好看,让人当猴一样耍,可又期待着被人偷袭,要是没有人跟你这般耍闹,这满月就没有意思,显得冷清。这冷清背后是众人对你的态度,大家对你敬而远之,你不是没人缘就是讨人嫌。这事就跟闹洞房一样,明知道它是折磨人,可没有人闹就更尴尬了。
周克文这天一直提高警惕,出门都盯着别人的手,随时准备躲避锅墨的袭击。袭击的一般都是同村的人,他们早早就把手心在自家锅底上蹭黑了,握成拳头藏起来,让人看不出破绽来,只等接近目标后来一个突然袭击。这天明德堂前围拢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可能是袭击者,周克文出出进进时浑身都长满眼睛,唯恐稍不留神让人得了空子。
大概是周克文防得太紧了,直到快吃午饭还没有人把老汉搽成黑脸。再耽搁下去人就要散了,大家都得回去吃饭。周克文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这时故意出来混在人堆里,给这个敬烟,给那个倒茶,顺便从衣兜里掏出核桃花生招惹小孩子。可是大家烟也吸茶也喝,就是没有人动手,娃娃们从周克文手里接过吃货马上就被他们父母拽到身背后。
周克文觉得奇怪,我把这老脸都伸出来,你们咋还不动手呢?其实他不知道村民此时的心理,他们现在是敬仰他,崇拜他,当然也就害怕他。周克文是谁啊?是周副官的老子!周副官是谁啊?是西北老二!这老爷子耍大了,真正是周老太爷了。这样的人谁敢随便把他脸抹黑?不想在周家寨混了!如果说以前谁轻慢过他老人家,现在早就诚惶诚恐了,还敢造次。虽说这搽黑脸是耍的,可耍也要看对象,耍错人是要惹麻烦的!
一直没有人搽黑脸,周克文就急了,可再急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自己把自己脸抹黑吧。别说是自己抹自己的了,就是自家人去抹也是要闹笑话的,除非这人跟全村人都闹了别扭,一点儿人缘也没有了。可眼见着已经有人离开这里回家去了,周克文还得眼巴巴地跟没有走的人殷勤着。总不能让我开口求你们吧?周克文心想我平时待你们不错啊,你们咋不给我一个面子?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搁?这老汉快要绷不住了。
引娃看到了大伯的狼狈相,她赶紧回家去把自己的双手在锅底蹭黑了,然后溜到周克文身边,两手齐出,三下两下就把大伯搽成了包公。
周克文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引娃给他来了这么一下,旁边的人也感到新鲜,哪有亲侄女耍大伯的?这反而让他们觉得好笑,大家一阵哄闹,把满月气氛推到极致。趁众声喧哗的遮掩,周克文对引娃说,快进去,把你大妈的脸也搽了。引娃举着一双黑手,跑进院子把周梁氏也抹黑了。
本来事情闹腾到这份儿上也算完满了,可周克文意犹未尽。他肚子里憋着一口气,这村里人好像故意难为他,如果不是侄女解围,他今天真要丢脸了。你们不是不愿给我搽黑脸吗,想出我的洋相吗,我今天偏要把这黑脸让你们好好瞧瞧!他吆喝周立德把他的枣红马牵过来,他要骑马巡游。
这老汉真是疯了,周梁氏说,你会骑马吗?
周克文说,啥不是学会的?老大,给爹把马牵上!
周立德把马牵过来,小心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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