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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秦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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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安解围后,冯玉祥的西北军被武汉国民政府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东出潼关,参加北伐战争。宋哲元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第四方面军总指挥兼陕西省主席,留守三秦,他向冯玉祥请求从各军中挑选一些陕籍军官留给他,以利于他在陕西行使治权。宋哲元在西北待了多年,很清楚陕西人的乡党观念,用陕人治陕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冯玉祥很赞赏宋哲元的主意,顺便提到了周立德。就这样周立德又转到了四方面军,留在了西安。宋哲元已经风闻过周立德的枪法,像孙良诚一样,他也舍不得把他下放连队,就收在自己身边,在手枪营里当连长。
  西北军赶走了镇嵩军,只是占领了西安及周边地区,陕西大部分还在军阀和土匪手里。他们各霸一方,不服调遣,根本不把省政府放在眼里。为了政令军令统一,巩固国民革命军后方,宋哲元必须荡平这些地方割据势力。
  在这些军阀中,有两个势力最强,一个是同州的麻老九,一个是凤翔的党拐子。他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遥相呼应,像钉在关中道两头的大橛子,戳得宋哲元心痛。宋哲元先是出兵东征,经过两个月的鏖战,攻克同州城,毙了麻老九。部队稍作休整,立即挥师西进,矛头直指党拐子。
  党拐子全名叫党海清,拐子是他的外号。这外号名不副实,党拐子的腿根本不拐,这拐子是指他拐骗人口。这事情说起来也有点冤。党拐子是把人家一个闺女带跑了,至于算不算拐骗那还真难说,只是因为他后来当了土匪,大家厌恶他,硬把这屎盆子扣在他头上了。
  其实党拐子出道前也不是瞎,相反还是一个情种。他自小跟村里的一个郭姓姑娘相好,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了,可党拐子家贫,出不起彩礼,一直无法向郭家提亲。他家不提别人家自然会提,这郭家姑娘长得心疼死人,多少人抢着娶呢。郭家闺女十六岁那年出嫁,男方是本地有名的一家富户。郭家本身并不富裕,他们贪财,在男方高额彩礼的诱惑下,等于把闺女卖了。
  为啥这么说呢?因为这富户实际上是买童养媳,男方比郭家姑娘小一半。富户之所以愿意结这样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穷亲家,一是看上郭家姑娘的美貌,二是门当户对的人家谁愿意大闺女配小女婿?尽管郭家闺女寻死觅活地闹腾过一阵子,可胳膊哪里扭得过大腿,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的。
  党拐子那时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自然是怒火中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抢走。党拐子想约郭家姑娘私奔,可无奈见不到她。郭家早知道他家闺女跟党拐子的事,唯恐有个闪失,越是临近出嫁越是防得紧,不让闺女走出家门半步。党拐子没有办法,只得另想主意。
  郭家姑娘出嫁那天,党拐子怀里揣着一把尖刀,埋伏在中途,准备半道上劫了新娘。可娶亲的队伍过来了党拐子却不敢下手,男方是大户,娶亲的队伍人多势众,他冲不到轿子跟前去的,光八个轿夫手里的四根大杠子就够他受的了,更别说敲锣打鼓的手里都有家伙。
  党拐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轿一颠一颠地从他面前晃过去,可他不甘心,就远远地尾随着人家。到了那家富户的门口,党拐子马上发现有机可乘。这结婚是乱事,双方的客人来来往往,乱哄哄的你方吃罢我登席,谁也顾不了管谁,党拐子乘机溜进了富户的院子。他在里边乱窜,窜着窜着就窜到了新房所在地,这时新郎新娘在外面拜天地,所有人都被这热闹场面吸引去了,党拐子乘机钻进新房,藏在了衣柜里。他想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带新娘逃跑,要是这姑娘不跟他走,他就先睡了她,不能把这初夜便宜了别人,权当拿她这最宝贵的东西抵了自己这些年的痴情!
  到了夜晚,好不容易熬到闹新房的人散去,党拐子以为这一对新人马上就该睡觉了。只要他们一睡着他就钻出来,然后偷偷弄醒新娘子,俩人一起私奔。可奇怪的是,这两个人面对着撒满花生枣儿的婚炕却同时哭了起来。新娘哭自己命薄,嫁给这么小的瓜娃娃;新郎也哭自己命薄,这么小就被大人从父母的炕上赶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炕上。这娃娃不明白为啥昨晚上他还在他妈怀里睡觉,今晚上他爹就要把他撵过来。刚才他赖在父母的炕上不走,朝他爹吼道,为啥叫我跟她睡,我又不认识她,她是你弄来的,要睡你去睡,我就跟我妈睡!他妈扑哧笑了,他爹说你真是个瓜娃么。这个瓜娃后来硬是被他爹抱到新房的,明摆着他爹妈不要他了嘛,他咋能不伤心?俩人哭完了,新娘自己上了炕钻进被子,新郎却跑过来开柜子。原来这八岁的娃娃还尿炕,晚上睡觉要垫褯子,这褯子平时晾在外面,今天他妈怕人看见了特意把它藏在衣柜里,叮嘱儿子晚上记住取出来塞在裤裆中。这新郎把柜盖儿一揭开,当下就看见了猫在里面的党拐子。党拐子猛地跳了出来,这一对新人被吓得失声大叫。
  党拐子赶紧压低声音对新娘喊,我是海清,海娃子,新娘这才敢正眼看他,一看之后眉开眼笑,不叫了。可那新郎还在尖叫,党拐子咋吆喝他也不听,党拐子只好亮出尖刀,那娃娃由叫喊变为哭喊,直到党拐子把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才噤了声。
  即使噤声也晚了,新郎的父母已经听见了。本来这老两口就没有睡踏实,他们惦记着儿子。儿子一直跟他们睡,现在把儿子赶走了自己反而不适应。儿子的第一声吆喝他们就听见了,老汉戳了一下被窝中的老婆说,你听,看把咱娃舒坦的!老婆拧了他一把说,老不正经的。可一听到后面儿子的哭声他们就睡不住了,这媳妇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吧,毕竟新郎还是娃娃,牛犊子拉不起大车。俩人都爬了起来,要去提醒新娘。他们到了新房前就发现事情不对:房门关着,里面黑着,任凭他们咋叫都不开门!
  老两口慌了,当下大喊大叫,夜深人静的,这一番折腾吵醒了长工,也引来了邻居,大家把新房团团围住,有人建议破门而入,看看里面到底出了啥事情。【wWw。Zei8。Com电子书】
  党拐子知道自己已经错失了最佳的逃跑时机。他应该从柜子里跳出来后立即拉上心上人颠了,不要理会新郎官。不过这新郎父母也来得太快了,让党拐子一时没有了主意。他只得解下新郎官的裤带把他绑在椅子上,堵上他的嘴,关紧门,自己和新娘抱在一起,一声不吭。现在外面要破门了,一旦破了门,事情将无法收拾,就算他能砍倒几个人,侥幸逃了活命,这姑娘无论如何是带不走的。情急之下党拐子忽然高叫道:我是太白山的白眼狼,今天特来此地娶我的压寨夫人郭娘娘,我看谁敢进来!
  这一喊外面立刻哑静了下来。白眼狼谁不知道啊,恶名在外的大土匪!党拐子要先镇住外面的人,然后再想办法脱身。这老两口果然被吓住了,他们知道白眼狼是惹不起的,这恶物杀人不眨眼,谁敢跟他作对!新郎父母不知道咋办,有人说这土匪是冲新娘来的,新郎应该不打紧,跟他谈判,要他放了儿子。有人反对,说他放了儿子咱们敢放他吗?放了他是要跟他同罪的!原来这白眼狼早就被县衙悬赏缉捕了,通风报信者赏五十两银子,取了首级者赏二百两银子,窝藏包庇者与案犯同罪。这同罪是啥罪?当然是死罪!
  老两口没有主意了,别人的主意倒很多。他们轮流给新郎父母出主意,他们越说,这老两口就越乱,越乱就越不知道咋办。一来二往就耽搁了时间,让巡防营得到了消息,他们的骑兵像刮风一样飞来了。他们一下马呼啦啦地包围了新房,枪栓拉得哗啦哗啦响。
  巡防营驻地离这里不远,邻居中有人贪图赏金,早就悄悄报了案。巡防营一到事情就麻烦了,他们不管别的,只要白眼狼的人头。
  党拐子本来还得意呢,觉得自己借钟馗打鬼的计谋不错,谁知道却假鬼招来了真钟馗。外面巡防营的把总喊道:白眼狼,你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就是插翅也难逃,识相的就乖乖出来投降,免你死罪,要是负隅顽抗,我们就冲进去乱枪把你打死!党拐子一听傻了,自己真成大土匪了!他吓得直冒冷汗,本来要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一想不能,这一要给爹妈惹麻烦,二是巡防营才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谁呢,打死的就是白眼狼,他们就指望着这个领赏呢。
  党拐子打算装到底,借着白眼狼的威名说不定还有生机。他清楚人质在他手里,外面的人总有忌讳。党拐子喊道:外面的都听着,谁敢乱动弹,我就宰了这新郎官!说完他把堵新郎嘴的袜子拿掉,用刀在椅子背上磕得咣咣响,吓得那小孩杀猪一样哭喊。
  这效果很好,新郎父母的心都碎了。他们向巡防营求情,放过他们儿子。把总说我们不要你儿子,要的是土匪。这话里有话,新郎父母是能听出来的,他们赶紧将把总请到里屋去,悄悄说这土匪值多少钱我们就出多少钱。把总说你们替土匪出钱,那你们不就是通匪了?他把脸一变,说本把总连你们也拿了!这父母知道话说错了,巡防营如果真放跑了土匪,那是要受追究的,就连忙改口,说这里没有土匪,是小两口在屋里闹着玩儿的,惊动了大人,我们再给兵爷加些辛苦费。他们把辛苦费一直加到把总满意了,他才走出去对士兵说,狗日的报的是假案,哪里有土匪?里面是小两口耍怪呢。新郎父母接上说,是的是的,娃娃小不懂事,给各位添麻烦了。把总很生气,说以后再报假案小心你的狗头!然后朝士兵一挥手,咱们撤。
  巡防营一撤走这老两口赶紧跟里面谈判,只要不伤害他们儿子,啥要求都可以满足。党拐子说他要把这压寨夫人带走,外面连说行。不过,党拐子说,大爷我饿了,先给我做一顿臊子面,吃饱了我天亮走。
  党拐子心里鬼着呢,外面天黑,他怕有埋伏。不一会儿面条就从窗户递进来了,他首先给新郎官喂了一口,这不是心疼那娃,是防备外面下毒,见那娃没事,他才放心大咥。然后劝郭家姑娘也一同吃,那姑娘愁得哪里吃得下?党拐子安慰她说,没事,有我在你就不要怕,巡防营都让我吓走了,怕啥?只管吃,就是死也不当饿死鬼!那姑娘勉强吃了一碗。俩人吃完饭天还没有亮,党拐子竟然把那女子按到炕上扒了衣服,郭家姑娘欲拒还迎,糊里糊涂让党拐子破了身。
  天亮之后党拐子从炕洞里刨出一些柴灰,在上面撒一泡尿和成泥,拿它涂黑脸,吆喝外面给他备一匹快马牵到门口。他把床单撕成条编成绳子,将新郎捆在自己背上,扶着新娘先上马,然后手提尖刀也跨上马背。那家人远远央求他放了新郎,党拐子拿刀子指着他们说,这娃娃是死是活全在你们,你们要是敢找巡防营,我就叫他变成无头鬼,要是没人追我,我就放了他,我白眼狼说话算数!
  党拐子打马狂奔数十里,确定后面没有追兵了才把那娃娃解开放在马背上,掉转马头,在马尻上猛击一掌,老马识途,那马就把新郎官送回了家。
  党拐子冒充了一次土匪,觉得当土匪太过瘾了,要吃有吃的,要日有日的,人见人怕,干脆就真当了土匪,拉起了杆子。他的杆子发展迅猛,几年后他加入靖国军,被封为团长,参加了陕西的辛亥革命,再后来靖国军失败,他就占据西府重镇凤翔,自立山头,占地为王。
  宋哲元的队伍到达凤翔后,凤翔城早已壁垒森严了。党拐子知道宋哲元打完麻老九肯定接着打他,早就做好了充分准备,专等着宋哲元碰钉子。
  宋哲元首先布置队伍把凤翔城团团围住,切断内外交通,然后再想破敌之策。那天他带领副指挥参谋长等一干人来到凤翔城外东南方的一块高地上,通过望远镜观察凤翔城防。大家看了后都咋舌,说这狗日的党拐子,简直是把西安城搬到了这里!凤翔城墙宽大厚实,上面能跑马车,一色的青岗石砌就,看起来就像是把秦岭山推到这儿来了,这瓷实的家伙炮弹打上去只能磕一个白点。城上重兵布防,每三五米就有一个垛口,每个垛口都架一挺机枪。城墙下碉堡林立,一道三丈深五丈宽的护城河环绕城郭,河里蓄满浑水。这样的布防说它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同州城比这里差远了,宋哲元还打了两个月,损兵折将五千人。硬拼显然不行,党拐子就等着宋哲元跟他这么干呢,宋哲元自然不会上当。有人就建议了,咱们干脆围而不打,困死他。这意见立即被宋哲元否决了,他说党拐子在这里苦心经营了九年,城里粮多弹足,他们支撑三年都不成问题,咱们能等三年吗?中原前线战事吃紧,冯总司令随时都可能把我们的队伍调走,时间不等人!
  宋哲元提议仍然用地道爆破法,这办法是在同州战役中摸索出来的,效果很好。攻城一方从城外挖地道通到城墙下,然后放置巨量炸药从地下爆破,炸塌城墙,一拥而入,直捣匪穴。
  参谋长提醒宋哲元,这法子党拐子肯定知道,他会防着我们。宋哲元说,我们这是跟他斗法,他认为我们不敢重复使用老法子,可我们偏用,这叫反奇为正,虚实相生。不过你的提醒有道理,我们得假设他已经在防着我们。
  地道爆破最怕对方预先侦听到开挖的方位,他在前方横挖一条深沟,这地道马上暴露,同州战役中多次开挖地道都被麻老九发现了,挖地道的士兵全部被炸死。
  如何预防泄密,除了开挖地点严格保密之外,最重要的是防止地下挖掘的声音传播开去。前一点宋哲元可以做到,后一点就难了。
  参谋长说这好办,我们不停打炮,用炮声遮掩挖土声。宋哲元问他,你有多少炮弹?参谋长不吭声了,他听出了宋哲元的不悦。宋哲元说,我们偶尔打一打是必须的,那是吸引党拐子的注意力,让他知道我们还是想在地面攻城,可不停地打炮那是疯话。
  你们都想办法,宋哲元对军官们说,怎样把挖地道的声音遮过去?
  宋哲元这么说的时候周立德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作为手枪营一连连长,宋哲元外出的警卫任务就由他负责。周立德知道宋哲元所说的你们并不包括他,可他的脑袋却没有闲着,在回去的路上周立德一直琢磨着,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妙计。
  回到指挥部,周立德大着胆子拜见了宋哲元,向他报告了自己的想法。宋哲元听了高兴极了,拍着周立德的肩膀说,怪不得冯总司令看中你,你小子智勇双全啊。他立即批准了周立德的计划。


第十九节
  那天早晨天气很好,一辆马车滑过田间道路,船一样驶到凤翔城下。守城的兵士老远就盯住了这辆马车,它刚一到护城河的石拱桥边就被喝住了。城头上和城门口的守卫兵士同时拿枪指点着车把式,问他是干啥的。车把式回答是给周家烧坊送料的,为了证明,他把车上的麻袋解开一个,掬出一捧黄灿灿的麦子来。城楼上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吆喝道,原地等着,我们查明再说。
  周家烧坊在凤翔城是有名的商号,那军官立即派人去找周家烧坊的掌柜,让他前来辨认,不一会儿周立言就出现在城头上。他朝下一看,喜出望外,叫了一声:大哥,是你啊!
  楼上的军官朝车把式招招手,马车就靠近了城门洞。门洞里的兵士围了上来,搜了车把式的身上,然后要用刺刀捅车上的麻袋。车把式赶紧说,老总,这不行呀,麻袋一破粮食全漏了,我给你捅条。这捅条是验粮的工具,是细铁条做成的,可以捅进麻袋把最里面的粮食取出来。一个兵士拿捅条接连捅了几个放在上面的麻袋,还要把压在下面的翻出来再捅。从城楼上走下来的军官看到捅条,知道这人是送料的老把式了,身份可信,就说,罢了,有周掌柜作保,没麻达。周立言说,老总要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卸车,一包一包查。
  那军官摆摆手说,走吧!这军官之所以放了马车,是因为前几天党拐子有令,凡是往城里送生活用品的,只要检查没问题都可以放进来,增加城里的物资储备,要准备打持久战。不过,党拐子的命令还有后半截:凤翔城只准进不准出,防止奸细给外面送情报。所以那军官又补充了一句:周掌柜,你这车把式是走不了啦,打完仗才能回去。
  马车离开城门洞一段距离后这兄弟俩才敢亲昵,他们激动得互相捅了对方一拳。周立言问周立德,大哥,你不是在队伍上吗?咋又赶起马车来了?周立德说,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咱先把车卸了,你给哥找点儿饭吃,哥慢慢给你说。周立德确实饿了,昨天下午从宋哲元那里领了钱,他立即去附近的村庄买大车买牲口买粮食,等把这些都准备齐全,天都快亮了,早晨马马虎虎喝了几口稀糁子就上路了。
  在去烧坊路上,周立德问弟弟,店里的伙计知道你大哥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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