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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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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楼前停住脚步,假意望向湖光山色。
庭院中,半山坡处有几栋阁楼小亭,平地除了一团一团的花圃,零星点缀着一座马厩,两座唐式八角亭、两座方形倭式亭,外加几座长方形的威尼斯式石亭。赵兴的堡墙实际上是土家楼似的居民楼,所以他把“佣人房”等建筑都省了,这让庭院显得很空旷。
远处,堡墙上已装好很多房门,也有一些尚未装上门框窗框的空洞。堡墙向内的一侧,一楼是仓库,没有窗户只有门。二楼走廊处可以看到不少人头晃动。从章惇所在的位置看,这座堡墙不是工整的四方体,它形状类似一个蝴蝶,城墙顺着地势曲曲折折,波浪起伏。
山坡最高处,工人正在新建两座巨大的塔楼,如果章惇玩过电子游戏,他一定认出,这两座塔楼外形几乎与魔兽世界中的铁炉堡一样。
在半山腰处的几座石亭修建的有意思,这几座石亭或长或方或圆性,它们像五株梅花似地分布在两栋依山而建的唐式阁楼边,貌似是后面两栋屋子的休闲区,但更大的作用是防卫并保护那座歌伎宿屋。
蓝帽回回的谈话声隐隐的飘入章惇耳中:教堂、寺庙、圣经、应许之地,守约……
这些奇怪的词,章惇一个都不能理解。不过看那群人的神态,似乎是赵兴此前答应过他们什么,现在他们要求兑现诺言。
“没问题”,只听赵兴说,他指着江对面,补充:“对面那块荒地我已经买下来了,这地方没什么人住,也没怎么开发,送给你们吧。种田、种地、盖寺庙,都由你们,回头我们在两岸建几座悬索桥,以后连交通都不愁了。”
赵兴的庄园在现在的杭州城墙外,它和杭州城隔了一座山梁。那时的杭州只是围绕西湖建立的,还没有把临江这片地方囊括其中。而赵兴指的江对面,就是现代的萧山县,它是一片荒凉的滩涂地。直到20世纪末才得以开发。
犹太人不怕与世隔绝,也不怕交通不便,听说有片土地让自己做主,哪怕它再荒凉,也不能挡住犹太人的脚步。所以,听到这个答复齐声欢呼,他们唱起一首古怪的歌,调门不类似宋曲,但歌声很有点庄严肃穆的味道。
歌声中,一个个蓝帽回回上前,俯身亲吻赵兴的衣襟角,然后一个个低着头倒退的离开……等他们簇拥着新来的人重新回到堡墙那方,院子里安静下来,码头上的号子声、滑轮声显得更加清晰。
章惇四处瞧,瞧见半山处那座北魏风格的石亭,石亭边立着个大字碑,字碑上刻着两个大字“茉莉”。
这两个字很巨大,精擅大字的人没几个……竟然是蔡京那厮的手迹!
赵兴什么时候认识蔡京那厮啊?
新党!这厮披着蜀党外衣,竟然与新党骨干蔡京关系密切,他与周邦式结伴同游,还与老夫……这厮的政治主张到底是什么?
想到茉莉这个词,章惇深深嗅了口空气,马上分辨出:空气中飘荡的浓郁香味果然是茉莉。再望过去,路边的不知名花树纷纷结满了花苞,正含苞待放。
茉莉原产亚洲西南、波斯地方,它是菲律宾与印尼的国花。晋代左右传入中国,当时的《南方草木状》中说,“那悉茗花(素馨)与茉莉花,皆胡人自西域移植南海,南人怜其芳香,竟植之”。一直到清代,“波斯茉莉”都是名贵而奢侈的珍奇花种,《乾隆岁时记》载当时妇女“簇带多至七插,不过供少时之娱,所费竟达数十券之多。”
唐人崇尚牡丹,而宋人最爱波斯茉莉,称之为“天下第一香”。宋代诗人江奎咏茉莉诗曰:“灵种传闻出越裳,何人提挈上蛮航。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又曰:“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浓香压九秋。应是仙娥宴归去,醉来掉下玉搔头。”
赵兴这片园林种了百亩茉莉,在两边的行道树边则栽种了无数樱花。除此之外,便是些这时代尚未传入中原的稀奇花种,零零散散散落在角落里。于是,整座园林便成为一座茉莉花园!
如此一来,赵兴便成为“大宋第一时尚人”。
茉莉花树中,有几个身穿蓝白方格布裙的妇女时隐时现,看动作,她们似乎在采栽树里的花朵,赵兴重新过来见礼,章惇指着茉莉花从中劳作的妇女说:“这种蓝白方格布在倭国最流行吧?听说京师倭女闲暇时都穿这种衣服,三五成群招摇过市,浮浪子每每追随其后讨好献媚……你这院子也用倭女?那些是倭女吗?”
章惇这话问的暧昧。因为赵兴走后,倭女来大宋“度种”的事情已经闹得整个汴梁城沸沸扬扬,那些去过赵兴府上——现在是马梦得府上——占过便宜的文人雅士沾沾自喜的向同僚炫耀,有好事者已把这种行为写进书里刊印,所以,章惇询问的时候,一脸暧昧。
赵兴摇头:“不是,那是乡间农妇。她们来我花园操劳,我不付工钱的。条件是:她们四时的衣服由我配发,一天三顿伙食在我这里吃,而枯萎的茉莉花瓣全归她们处置。据闻,晒干的茉莉花瓣卖到坊间,很是挣钱。
我这里的花匠恰好是一家七口:四个儿子再加三名女儿,地里操劳的是新妇与女娘,她家借寓在我的塔楼里,男人锄地疏渠,女子打理花园,老父老母帮忙喂养猎狗。至于蓝白方格布,嘿嘿,那是我家产的印花布,不巧被倭人爱上了!”
宋代,茉莉花的价格比清代更为昂贵,甚至是奢侈消费。赵兴如此待她们,这群妇女不仅不亏,反觉得主人甚厚待。章惇也觉得如此,他赞同地点点头,指着码头的船问:“看来离人是不打算赴任了,你携带藩商入境、私自出海经营海贸,如此种种,大宋规条犯了不少,弹劾必定少不了,你怎敢赴任?”
“不止”,赵兴很坦然:“我不止犯了这些规条……章大人请往这里走,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
立着蔡京手迹的半山亭中,木地板上小矮桌,几个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短铳摆在其上,赵兴先拿起其中造型最简单的青铜铜管,向章惇展示:“黄州斗方寺和尚僧佛印曾跟我提起,说是敦煌壁画中描绘了一种武器,叫‘降魔变’——这是我从西域收购来的‘降魔变’原本,据说西夏军中,有使这种武器的官员。”
章惇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问:“怎么使?”
赵兴在半山石亭这种开阔的地方谈论火铳,原就是为了能当场演示。他先招手,命令两名仆人抬出一个大木箱——这箱子大小类似宋人嫁女时配送的妆箱——掀开箱盖,取起一个木盒放在脚边,那浅盒子上摆满了长长短短的大铳,而盒子下面的箱中,则放了各式各样的牛角、象牙做成、类似“号角”样的东西。此外还有各种木管、竹管。象牙角、牛角,尾断都嵌铜盖密封,角尖则锯断做成瓶塞状。木管、竹管则成圆柱状。
赵兴拿出一副牛角,拧开牛角尖,从尖嘴里倾出些黄色颗粒,章惇一吸鼻,惊呼:“火药?”
火药有一股浓烈的硫磺味与硝味。
赵兴答:“正是!”
接着,赵兴又拿起木管竹管,他先掰开竹管,从里取出一片与枪管同样粗细的圆形棉纸,将棉纸从枪口捅进枪膛,用通条夯实,而后取两三粒铁珠装入,再从木管里取出几片圆形毡垫,依旧塞入枪管,用通条夯实。取一根法烛点燃火绳,用火绳点燃了铜火铳的火药……
一声巨响,亭外竖立的靶子噼啪乱响。
黑火药的响声在赵兴耳里并不剧烈,但章惇却吓了一跳,他稳住身子,看了看靶子,坐不住了,窜出去亲自凑到靶跟前,察看射击效果。等他回来,脸阴的能拧出水来:“这些,都是你在西域收购的?去西域能坐船吗?你竟敢私带武器出海?”
赵兴很镇定,他挺直了身子一动不动:“西域正通向大海——现在吐蕃国的领土已深入西边那片海,我是通过吐蕃人辗转收购的。”
这个道理说的过去,章惇指指那堆大铳中做工最华丽的一柄短铳,又问:“这也是?”
章惇指的那柄火铳已经有了后来手铳的原型,它用象牙做枪柄,一个击锤可以绑上火绳,枪管最前方甚至还带一个准星……赵兴一番操作后,单手举起了这枚火铳,冲靶子又开了一枪——依旧是一声巨响。
城堡里的人都在向这眺望。但码头上的工人却不以为然,他们头也不抬地继续卸载工作。
赵兴将身边几种火铳放回木盒里,连箱子一块推到章惇身边,说:“章大人,这是军国利器,如果军器监能加以仿制,必能让我大宋军力倍增……”
章惇眯起眼睛看着他眼前这堆武器,脑海里翻江倒海地思索着。
“你为何不将这东西送给你老师?”章惇问。
赵兴摇头:“一是这东西太敏感,沿途护送过去,我怕丢失遗漏;再者,我船上私带这些武器,这段经历如果不揭过去,恐怕我献上这玩意,不但无功反而有罪;三者,……我确实需要这东西。我大宋禁止船商携带武器出国,随着海贸昌盛,南洋地区海盗越来越多,他们欺我宋船没有武器,便蜂拥而上,抢劫杀人。我的船来往南洋比较频繁,需要武器防身。
所以,我搞来这些武器,希望能有个特权,允许在我船上使用……至少也不应该引起军方注意,日日收查我的船,唯恐我携带武器出去。如果那样,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相公,这件事我不适合做,但相公来做,却是大功一件……”
赵兴说的是阿拉伯海盗,最近这几年,因为中转贸易量的萎缩,阿拉伯人转职变成了海盗,并成为中世纪海洋上最凶恶的动物。这一状况将持续多年,直到六百年后欧洲人崛起。但那时,回教人已深入南海,建立许多回教国,并将打劫的前沿阵地推移到了中国沿海。然后,他们将打劫中国船的习俗保持到现代。
章惇沉默了半晌,缓缓回答:“王荆公去世前,苏老坡曾去拜访,听说他问荆公:退居林下后,可曾更近的看到百姓疾苦?可曾愿意劝吕惠卿罢手。当日,荆公如何回答?”
赵兴哭笑了一下,答:“王相公对我师说:此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章惇点头:“对了。荆公当日如此回答,是因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日我也如此做答。”
赵兴低头想了一会,抬头回答:“枢相,我今日和你做个约定,枢相但有起复的那一日,不可调走我的工匠!”
章惇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赵兴的意思。
赵兴这句话思维跳跃过大,他的意思是说:既然章惇不愿意向上汇报这件武器,那他便要自己组织工匠仿制。而等到章惇起复,这件武器将由章惇自己献上,功劳落到章惇头上,条件是决口不谈赵兴私自仿制的事情,甚至出面掩盖。
章惇是什么人,他心狠手辣。为了利益敢豁出一切。赵兴这点小要求在他看来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心中反而感激赵兴能把这件功劳,遥遥无期的保留到他起复的那一天。
章惇虽然狠辣,但在宋代,即使恶名昭彰的贪官,心中也还残存一点道德律。对方投之以桃,章惇报之以李,他一指北方,说:“老夫告诉你点内情:自军器监案爆发以后,军器监上上下下被清洗了数遍,现如今,监内有活儿都不敢揽上身。所以,即使你拿出这件武器也没用,军器监知道了,光讨论都能花上数年。
你以为军器监不知道喷火筒吗?‘药发傀儡(宋代焰火)’是什么东西?不就是纸包的喷火物么?军器监早就研究过,一二十年了依旧未能定型。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不是想在自己船上配制武器吗?你独忘了那里!”
赵兴茫然的望向了章惇指的方向:“那里,那里有什么?”
看到对方并不明白自己的暗示,章惇一指赵兴怀里,提醒说:“你身上还有一封官诰……”
赵兴条件反射的一捂口袋,嚅嗫的说:“这可不行,那是我的纪念品,毫不容易中了进士,得这份官诰,我还打算把它当传家宝……”
其实,那份官诰并不在赵兴怀里,他捂着口袋只是下意识的。他想说的是:那份官诰是他的旅游纪念品,还有什么东西比这份官诰更能显示他来大宋一趟,不虚此行。想必,连他的子孙后代都要满意这份旅游纪念品……
赵兴说了几句,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他明白了章惇的暗示:“密州!”
章惇回答:“密州!”
ps:章惇名列奸佞传,但约束弟子甚严,其四子当中唯章援担任过小官,故而四子字、号均未见史书记载,此处是查阅章氏族谱,得章援字“文谷”,余皆不见记录。
第九十一章 新年行大运
赵兴松了捂着的口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端正了身体,目视章惇,等待章惇解释。
“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高丽使向朝廷提出,登州距离辽国边境太近,朝贡的使节容易受到袭击,要求使节改从明州港登陆。神宗许之。自此,无论朝贡使节,还是贸易交流,都须经由明州港。
然,今年初,朝廷正式批准于密州港设置高丽榷易务(规格低于市舶司的机构,可代行海关的管理职能),主管与高丽市舶诸事,而登州港今后只做水军辖地——这个变故还是出自你老师,是苏老坡在任密州太守时,要求加强登州水军,以利于防御辽国。
在我看来,密州早晚要设市舶司,其地有市舶司而无水军监控,恰好方便了你?整个密州唯余团练有五艘快船,可惜都老朽不堪役用。而高丽市舶司初建,诸事草创,监控商船出海的事,唯有靠船上水夫举报。
我刚才看了,你的船员都是藩人,别人怕船员出首,你不怕!我大宋禁止武器出海,可爆竹烟花不算武器,这东西不就像新年里孩子玩的药发傀儡(宋代烟花)吗?你干嘛不干脆把它的外形做成药发傀儡?”
章惇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赵兴一眼,继续补充:“我知道各地水军状况,我大宋水上无强敌威胁,所以水军武备松弛——那些战船多是做样子的,民团水军更如是:船只朽坏不堪用,水夫每日只是坐在港口数星星,这也算操练,哼!
现在老夫虽卸去枢密使一职,但余威还在,离人要去密州,我帮你把这五艘船拿到手,有了这几艘船,你连市舶司都不用理,想出海就出海,怎么样?老夫这个主意算是答谢你肯医治我儿的,如何?”
赵兴大喜。
五艘船平常不出港,那么在动态平衡下,让港中一直保持五艘船的量,巧立名目下,可以养多少艘武装商船……这可是项好买卖。
赵兴拱手:“多谢章大人。在下保证在密州为章大人练出一支火军,等大人起复,这支火军便任由大人调遣。”
章惇是个狠人,苏轼曾记述青年时代与他同游的一件轶事,他能攀绝壁题字,面不改色,苏东坡说他:“子厚必能杀人”,因为他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懂爱惜,更不会珍惜别人的生命。
私练军队,这是多么大的事,泄露出去要被抄家灭族的,但章惇现在一个闲职,他就敢私下与赵兴约定——从这约定看,章惇对自己将来起复有着强大的信心。而他连军队都私下编练,这也说明隐藏在他心中的怨毒不可谓不深。
码头上工人们还在装卸巨木,有滑车协助,这会工夫,那艘划桨船上的木料卸的很快,甲板上已经开始清空,船上的人开始揭开舱板,从船舱里调取物件。
章惇被码头上的效率所震撼,他立起身来,眯着眼睛朝码头眺望,赵兴随手递上一个金质的单筒望远镜,章惇刚才看到程阿珠摆弄过,原本他就被好奇心咬噬的只想伸手,现在终于得到了一副,他立刻有样学样的操作起来。
舱板掀开,首先跳上甲板的是两队身戴枷锁的胡人,他们手上戴着铁铐,两手之间有着长长的链子,铁链的一头似乎拴在船的主桅杆上,一名工头打扮的人拿着钥匙,依次给他们打开脖子上的锁链,而后这群阿拉伯奴隶在监工皮鞭的威胁下,排成两行戴上脚链,向岸上走来。
章惇观察了一会,很好奇,他转头征询赵兴的意见:“去看看,这些都是啥人?”
赵兴点头,章惇才举步,又回头望望地上装火器的箱子,叹息一声:“倒是个防身利器。”
赵兴有眼色,赶紧递上两把象牙柄的短铳,顺便把火药牛角,与弹珠给章惇配齐。而后招呼家仆将这箱火器抬走,并保存起来。
码头区很宽大,由庄园延伸出来两道堡墙一直伸到江边,将整个码头区抱在怀里。两侧堡墙的大门一旦关闭,人们完全看不到码头区的动静。
三艘大船停在深挖下去的港湾里,U字形的长长的港湾看上去非常大,但章惇走到跟前才发现,像这样的大船停上去,整个码头只剩下一个空余的泊位。
眼看着钱塘江大潮就要来了,码头上工人们干的很卖力,已经有人准备灯火,看来他们是打算挑灯夜战了。
三座码头区上空有两座钢铁支架的塔吊,一副巨大的滑轮组悬在塔吊上空,地面上的人用手工操纵着这副滑轮,起吊着五米长,三人合抱才能抱陇的巨木,现在光线有点暗了,章惇看不清木头原来的颜色,但觉得木头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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