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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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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赵兴庄园里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他身上带着浓厚的、做惯上位者的那种气势,站在关闭的堡门前,他背着手,命令随行的仆人递上一副朴素的手本,呼喝道:“通报一声,老夫章惇章子厚前来拜访。”

因为前段时间,百姓们听说城堡内无一人染病,曾有一群乡民聚集起来,准备冲入城堡避难。为了防止疫病随他们传入城堡,程夏已经命令堡门全天关闭,除非相熟的人前来叫门,才开一个小缝,让对方进入。再后来,得了好处的揭枢、孙逋派遣衙役驱赶,才使大门周围少了乡民聚集。

这座城堡的大门不像普通房门那样,用厚实的木板做成,它数道大门都是由鸭蛋粗的铁栅栏做成的升降似闸门。章惇派来的仆人在铁栅栏外递进手本,程夏一看,立刻命人升起栅栏,打开铜门,同时通报阿珠盛装迎接。

程夏在京城见过章惇,这位枢密使怎会突然来到杭州,他边往里头迎,边回答章惇的质询:“家师五月初走的,到现在送回来几封书信,一直没有回家。学生无法找见他的踪迹。”

章惇愣了一下,又问:“怎么,他又出海了吗?大宋体制,官员不得从事海贸。他虽是海商出生,但在京城已经受过安了,怎么不去赴任,竟敢私自出海,不怕御史的弹劾吗?”

程夏有话说:“章大人,家师此去不是经商的。家师一去海外三年,在南洋置办了点家业,尚有几房小妾,此次既然得官,家师想着把她们都带回我大宋……他是去搬家了。”

章惇停下了脚步:“如今府中谁做主,你吗?”

程夏指了指迎出来的程阿珠与陈伊伊,回答:“祖母尚在,支婆也在,学生是内眷,帮着操持一下家务。”

章惇点点头,又问:“我听说府上有治瘟疫的药,是吧?疫病爆发的这么凶猛,我不信府上没有一点存货?”

听了章惇的话,程夏没有回答,他把目光移向了身穿诰命服、冉冉走来的阿珠。

程阿珠先笑着向章惇行了个正式的官礼,打断后者的追问,陈伊伊跟在后面,也要行礼,章惇一摆手:“罢了,我现在就一闲人,无需用官礼拜见——离人哪去了?”

程阿珠立起身子,款款回答:“我家官人去交趾搬家,如今风向不对,大约要等到西北风刮起,官人才能回来。”

章惇有点急:“那需等到多会儿?我儿近日不合染上疫病,我听苏老坡说过,离人擅长诊断时病,在乡间素有‘神医’之名……我儿可拖不起啊。”

程阿珠这时的表现中规中矩,如果让赵兴看见也会赞她深有大家风度。她不慌不忙的回答:“我家官人临走时,预见到暴雨之后必有疫灾,倒是留下几个方子,可惜前不久救治乡民,送把知州一些药物,如今府上的药物存量也不多了……”

程阿珠做了个揖,继续补充:“章大人,人都说服药要遵医嘱,我家官人不在,小女子不敢乱供药……不如,我请几个医生来先给章衙内诊治一番,大人再与揭知州联系一下,他那儿该存一些药物。”

大灾临头,程阿珠不肯舍药,还要关起堡门,驱赶可能患病的灾民,这恰好是古代人最正常的反应。因为在古时,大灾之下,赈灾的活动是“政府责任”,有百姓敢私自承担政府责任赈济灾民,那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叫做“刁买人心”,罪名叫做“冒赈”。

那时的古人纯朴,不知道把强逼纳税人额外掏钱赈济灾民当作官府功劳并逼人讴歌。那时的官府因为汉代的黄巾军是靠赈济灾民发动叛乱,战国时齐国富商田氏赈济平民夺取了齐姜氏江山的……这些前例在先,此后野心家们频频跳出来乘机做“善事”,于是,历朝统治阶层对私自赈济灾民的行为,处罚极其铁血。对自己跳出来替政府赈济的人,最终处置均是唯一:满门抄斩。

就在程阿珠关闭堡门的同时,钱塘县有位许姓大世家因为“冒赈”大罪,被人株连九族。那些被许氏赈济过的灾民,却不会念叨这位善心者的好处,反而唯恐被当作叛贼同党,逃入邻县避难。

程阿珠既然拒绝了成百上千的灾民,当然不肯对章惇的儿子再开口子——如果她这样做了,一旦传扬出去,就是“不救乡亲救高官之子”。乡民们会怨恨一辈子,并从此永不与她来往……当然,她如果救了乡民而被株连九族,乡民不会站出来帮她澄清,他们会躲得远远,事后出来悼念。

所以程阿珠必须请来当地医生,让医生出面寻找救治的药物。

大疫之下,医生都在官府登记随时待命。一奉召唤很快来了。能走进这座神秘城堡,他们显得很兴奋,一路走一路好奇地四处打量。给章惇之子章援号完脉,三名医生很有经验的答:“衙内这是喝了不洁的生水,染上了时疫……”

说完这话,医生信心不足的看了一眼程阿珠以及堡内程氏弟子,怯怯的补充:“这是揭府尊说的,听说还是迪功留下的方子——上吐下泻,腹泻不止,基本上是因喝了不洁生水。”

程阿珠等人微微点头附和,那三名医生立即恢复勇气,说话也利索起来:“我等只管诊断,下药的事情还需府尊大人出面……听说府尊大人那里,药也不多了。虽然赵孺人出面索要,府尊必会给的,然,这事儿孺人还是快点出面。”

章惇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刚才请医生的同时,他也把手本递到揭枢那里,然而揭枢回了个“公务繁忙,无暇拜见”,便封回了他的手本。现在,听到只能从揭枢那里拿药,令他既无可奈何,又感到极度羞辱。

“先生只管开药,揭大人那里我自出面”,程阿珠平静地。

章惇松了口气,他感激的冲程阿珠点点头,又问:“离人多会回来?真要等到冬风渐起么?”

程阿珠询问地目光瞥向了陈伊伊,陈伊伊站在她身后悄声答:“我们的船较大,如要进港,冬季枯水季节可不成。我琢磨着,也就在这几日大郎便该回了。他总要赶在钱塘江潮前,把船再驶出码头,不能停留。”

章惇点点头,回答:“既如此,老夫且等上几日。揭太守那里,还望赵孺人打个招呼……吾听人说:离人在苏老坡家时,他家曾把御医赶出去,想必离人的本事远胜那些庸医。等离人回来,再让他好好看看我儿——被留下什么病根!”

正说着,码头方向陡然响起一阵轰天响的喧闹。程阿珠脚下动了一下,又停稳身子,用眼色示意陈伊伊。陈伊伊稚气未脱,蹦跳而出,边走边喊:“回来了!定是大郎回来了!我早知道这时间他……”

陈伊伊走的时候没向章惇辞别,程阿珠赶紧向章惇致歉,章惇看了一眼昏迷的儿子,显得很开心:“吾儿是有福之人,才到府中安置,离人就回来了——无妨,老夫也去迎一迎。”

章惇一发话,最先窜出去的是几名医生,他们出门就向码头跑,跑的比陈伊伊都快。程阿珠出门却不走,她站在房门前,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金筒望远镜,拉开镜筒,向码头观望。

程阿珠不走,章惇也只好站在门前,冲码头眺望。只见码头处,三艘巨大的木船正在缓缓进港,三艘大木船中,前两艘有桅有帆,后一艘船只见船中巨大桅杆,却没有帆。那条划桨船从船腹伸出两列巨大的船桨,船头处,两条巨大的悬索悬挂在前面的帆船上,被帆船拖曳着慢慢进港。

风中还隐隐的传来单调而有节律的鼓声,划桨船两翼长长的木桨,在鼓声的指挥下,整齐而有规律地划动着。

这三艘船的形状都不类似宋船。大多数宋船是方形船首,但这三艘船是少见的尖型船首。那船首还耸立着高大的、怪里怪气的船首像,两艘帆船是个跃出水面的白色海豚像,划桨船的船头则是一条美人鱼雕像。

首先进港的两艘船停稳后,解开了悬索。后面的划桨船收好悬索,在鼓声中,时而一侧举桨悬空,时而两侧双桨齐飞,快速地调整船向,靠向了码头。这艘划桨船干舷比较低矮,但船型巨大,长宽比例接近圆形。船甲板面平整,现在那上面不见跑动的船员,堆满粗大的木料。

在船中间的望斗上,隐隐绰绰坐了个人,他两腿中夹了个阿拉伯腰鼓,用一个木锤有节律的敲打着那鼓。这鼓声似乎是一种暗语,船腹伸出的两列船桨,在鼓声的指挥下,如臂使指的起落着,边调整着船身边缓缓靠上码头……

章惇指了指这三艘大船,问:“赵孺人,这是海船吧。这三艘海船在市舶司可有登记吗?你家这码头似乎是私港,可靠岸的这三艘船该是藩船。杭州不是市舶港,藩船怎么开进你家私人码头?”

对章惇这一堆问题,程阿珠淡笑不答,只是含笑做了个揖。

章惇无趣,尴尬的笑了一下,语气说不清是斥责还是单纯就事论事:“藩商别居,藩船私入、藩货不由市舶司验过,离人好大胆!杭州知州知情不报,我看也是废物……”

码头上再度发出一声震天响的欢呼,赵兴在甲板上出现了,他先朝半山坡上的房子挥了挥手,而后指挥水手搭好船板,跳上岸来。

首先随他上岸的是一队装束很奇怪的人,他们人人扛着一个大木箱,搬上岸边的马车,来回数趟,等马车上堆满了箱子,便起步尾随赵兴向程阿珠这里走来。

程阿珠所站处,身后是城堡主要建筑群。原先那个隐藏铸币工厂的小楼已完全空了出来,由几名服役期满的倭女居住,对外掩饰说:这是歌伎宿屋。

歌伎宿屋在整个建筑群最深处,它孤零零依山而建。在歌伎宿屋前方,成阶梯状布置着六所大型别墅。焦触居住的房子是西洋式尖顶屋,在整个建筑群最前端,已经处于平地。而与他并列的另一栋四层地中海式别墅楼,是程氏弟子居住的。在这排房子背后,两座一模一样,相对而立的三层唐式楼阁,一栋内藏阿拉伯蒸汽浴室,一栋为会客楼,内有客房、餐厅、书房,赵兴还特地在底层布置了一个类似现代舞厅的房间,专门欣赏歌舞。

最后一排房子是程阿珠现在站的地方,一栋他们已经住进去了,另一栋暂时空着,连门窗都为安装完毕,里面堆满了赵兴从各国收罗的工具、工具与武器,基本上成了赵兴的实验室。

程阿珠就站在自己的楼前,这座楼是巴洛克式建筑,不,用宋人熟悉的语言说,是北魏风格的建筑。它有一个小尖塔,装了这时代不曾出现的避雷针。紫铜打造的避雷针做成箭形,在阳光下闪烁着淡金色的金属光泽,数里外都看得清。

程阿珠在望远镜里看到赵兴冲这里挥手,她放下望远镜,也冲码头上挥挥手。

码头区通向城堡的堡门是水门,赵兴在水门边骑上马,催马向这里跑来,随行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仆人,自动在马车两边排成两行队列,护卫着马车尾随奔跑。

赵兴才走几步,那些医生们已经赶到他身边,从程阿珠站立的位置看,医生围在赵兴马前,不停的作着揖,似乎在寒暄。紧接着,陈伊伊赶到了,她抱着赵兴的腿欢喜地蹦跳不停,赵兴俯身与她说了几句话,把她抱起,放在自己的马鞍前,而后就这样搂着她,催马奔驰起来。

从远处看,陈伊伊在马上手舞足蹈,裙发飞扬。他们身后,那群医生停了一下,马上迈开步子小跑着追逐起来。

山脚下,程夏迎上了赵兴,他向赵兴说了几句话,赵兴跳下马来,而后把陈伊伊也抱了下来,似乎吩咐了几句,陈伊伊又重新跳上马,领着程夏,半路上又招呼出程爽与几名一赐乐业人向码头跑去。

那几名一赐乐业人边跑边吆喝着什么,声音之大,连章惇都听到了,但他们说得是一种奇怪语言,章惇没听懂。随着蓝帽回回那声喊叫,院里涌出更多的蓝帽回回,他们一边跑,一边往自己的脖子上缠着白纱,手里还举着一个小册子,神态有点狂热。

第九十章 违反大宋规条

赵兴来到章惇身边时,码头上那三艘船上正好下来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迎接的“蓝帽回回”立刻跪倒在他们面前,大声嚷嚷着什么。接着,那群人中站出三名白发老头,他们直挺挺的昂着头,接受“蓝帽回回”的叩拜,而后庄严地伸出手,挨个抚摸蓝帽回回的脑袋,一边抚摸一边说着什么。

赵兴向章惇行礼,章惇却指着码头问:“怎么回事?他们在做什么?”

赵兴回头望了一眼,答:“这群蓝帽回回在逃亡过程中,与他们的祭司失散了,我去南洋恰好发现了他们的祭司,顺路把他们带了回来……”

赵兴不想过多谈论这个话题,他马上反问:“枢相怎么会来到杭州,我记得文谷(章援的字)随你在京城,怎会在杭州染上时疫?”

章惇一摆手:“不消说了!离人,自你走后,我已辞了枢密使一职。初任杭州太守,后来旧党人士认为:贬官不当移任大郡,应改任汝州知州……我章惇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来说去,咱还不耐烦与他们吵了——我干脆上书请求罢职,以提举宫观迎养父亲于苏州闲居。

援儿是送我回乡时不小心在苏州染上时疫。苏州庸医束手五策,我记起你住在附近,苏老坡说你擅长治疑难杂症,所以赶来杭州,进城才知:原来你真有治疫的特效药,刚巧你也回来了,好!让那群‘先生’都滚,这群废物……”

章惇骂人的时候,那群郎中恰好跑到赵兴跟前,他们听到章惇的骂声,止住脚步,尴尬地笑着。赵兴也随着苦笑一下,摆手请章惇进去。

章援拉痢疾拉到脱水,此刻已陷入昏迷。赵兴装模作样地诊治一番,吩咐那群医生给病人补充盐水,又把需要的药物取出交给郎中,想了一想,又吩咐那些医生:“我在南洋听闻杭州爆发时疫,已顺路购回足够的药物,你们派人回去告诉太守:药物足够,先不谈钱,让他快来取,速速诊治乡民。”

医生留下一人照料章援,其余的人快速跑了出去,跑出去的人边跑边兴奋地想:这消息可是大功一件,告诉知州大人好消息,一笔赏金少不了;而留下的人在想:太好了,这可是能够斥责太医的医术,的看仔细了。

赵兴吩咐补充盐分,那些医生赶紧撩起衣服,在衣角记下这诀窍。不一会,章援补充盐分后,短暂睁开了眼睛,这让章惇更有信心了。那些医生上前向赵兴请教这动作的医理,赵兴趁机留下一名医生照顾,自己辞出屋子,去安置新来的船员。

这么一会儿,码头上已开始卸货,滑轮声嗞纽纽响不停。而赵兴的屋子边,那两队装束奇怪的武士还静静守在马车旁,他们身体站的笔直,似乎天打雷劈都不能让他们移动分毫。闻声跑过来的源业平站在武士身边,眯着眼睛打量武士腰中的弯刀,嘴里哼哼唧唧自语着什么。

赵兴挥手冲这两列武士说了几句藩话,武士们开始卸马车上的箱子,程阿珠带着女使给武士们领路,指点武士把箱子抬入房间地下室。源业平走进赵兴身边,娇滴滴的嘘寒问暖,惊得赵兴坐不住。而他指着那群武士问:“我记得在京城时,你曾说过买了二十多名高山武士……叫什么名字来……廓尔喀!你说,他们擅长弯刀术,是吧。据说你还有马姆留克奴隶,这群是什么人?”

赵兴点点头:“这群人是廓尔喀武士,他们不习惯热带气候,所以我把他们带来杭州。至于马姆留克奴隶,他们很适应炎热气候,所以我把他们留在了南洋。”

源业平用力点点头,评价说:“很强!瞧,地上的车辙印很深,说明你的箱子很重,每箱怕得有一百来斤吧,这些人居然单手夹着就走,光这份力气就很吓人了……不知道他们打斗的时候,脚法灵不灵活?”

赵兴笑的很憨厚,源业平一看对方的笑容,心中就发冷,因为据他观察,每当赵兴笑的如此朴实时,就说明他又想害人了——果然,赵兴问:“怎么样,想与他们比试一下?”

源业平回答的很快:“不想!绝不!”

赵兴点点头:“聪明!这八个人都是百战余生。原先他们有二十多人,跟我闯荡七海,历经搏杀,只剩下这八个完整人。论起杀人的经验,你不如他们,因为这伙人世代相传的就是杀人技巧,而这种技巧就是他们家族秘传的谋生手段,当我们在走路吃饭吟诗时,他们都在研究谋生手段,他们研究了上千年……说实话,他们身上血腥气太重,我对上他们,心里也发慌。”

说话间,章惇走了出来。此时,这些廓尔喀人正在往地下室搬东西,也就是他与儿子待的那间房子。

赵兴这座小楼是现代式建筑,所有的房间都通过大门进出,客厅在一楼大厅。章惇待惯了老式庭院,很不适应这种出入都经过客人眼前的方式,为了避嫌,他只能走出屋外。本想出来跟赵兴聊几句,但看见那群蓝帽回回又簇拥着三名老者向这里走来,他在小楼前停住脚步,假意望向湖光山色。

庭院中,半山坡处有几栋阁楼小亭,平地除了一团一团的花圃,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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