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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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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兴拿了一块黄金阑正往嘴里送着,听见晁补之的话,立刻想起一事,马上招呼招呼仆人送来两件黑貂裘,递给新来的陈师道与李廌:“兄弟们一人一件,倒不能缺了你们二位,屋里冷,快披上吧。”

晁补之一边用折扇敲打着膝盖,一边问赵兴:“这件黑貂裘怎么也是唐款的,我回家看了,完全是唐朝的衣物……我说,你这唐朝的东西怎么那么多,莫非是李唐后裔,可你又不姓李。”

赵兴感慨一声:“原来在大宋时代,唐装已经属于倭人了……我跟你说吧,我身上的这套衣服是在倭人贵官中最流行的,倭人喜欢穿仿唐式服式。本来奈良、京都地区冬季并不太冷,可是为了仿效唐人,倭国贵族在冬季也穿上黑貂裘——他们认为华族就必须穿唐装,才是正宗,才是高贵。

倭国黑貂裘的流行使得黑貂濒于绝种,倭皇不得不下令,穿黑貂需要品级,只有参议以上官员才准许,其他人禁止穿用。

你们现在穿的这几件黑貂裘是我倭国友人送的,估计满天下也就这最后几件了,因为倭国现在禁止捕捉黑貂,在今后百余年的时间里,我估计不会再有新黑貂出产了。”

陈师道家庭富裕,他抚摸着黑貂裘轻软的毛皮,倒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李廌六岁便成了孤儿,由宗族抚养长大,他没见过这样豪华的东西,摸着黑貂裘问:“这样一件黑貂裘,该用去多少只貂皮?”

赵兴回答的轻描淡写:“这件貂皮裘是用貂上最好的毛皮缝制的,每件皮裘需耗去一百只貂皮,还要挑毛色均匀的……”

众人不再说话,都默默计算着这件皮裘的成本,晁补之大笑:“别算了。我知道价钱,这样的皮裘的毛质上佳,在马行街上每件可以卖到三千贯。方叔(李廌)将来手头不济,典当出去,怎也值个一千贯。”

李廌手一抖,差点将皮裘掉到地上。

三千贯啊,在宋代一个中产家庭家资也就在三千贯。按现代标准,京城的中产阶级是个什么概念:就是在京城有一套房子,面积一百多平方以上,家里住至少一个保姆帮助操持家务,还得有一辆车,银行存款二十万美金,月收入足以支持全家舒适生活及雇保姆——这样的生活,价值他手上这件黑貂裘!

李廌急抬头,想推辞这份重礼,但他才张嘴,发现师兄弟们都在懒洋洋看节目,没人露出推辞的意味,似乎这一切天经地义,他顿时闭上了嘴,再看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倭女的歌声中。李廌想了想,将黑貂裘轻轻盖在身上,手里抚摸着柔软的貂毛,心思沉醉于节目中。

倭女们的表演极其出色,这也多亏了朝云近日的调教。朝云是歌女,西子湖边最出色的歌女,她稍稍一指点,倭女们的技艺不止上提高一两个层次。

侧耳倾听古朴的唐歌,披一件唐式黑貂裘,懒懒散散的躺在地上,身边几名倭女将食物与美酒送到唇边,这生活,完全是魏晋的洒脱——画面简直像一副“浮世绘”。

是的,廊下一个倭女正用“浮世绘”手法绘制这个场面——不过,倭人把现在这种绘画手法还不叫“浮世绘”,叫做“唐绘”。到了宋徽宗末年,宋画的技巧完全传到日本,日本人又立刻喜欢上了这种用华丽的色彩,精致的笔绘,细致的手法,夸张的动作渲染出的画面,他们将这一画法与唐绘相结合,演化成“浮世绘”画法——他们本该把这种人物画技巧叫“宋绘”,但那时宋已经灭亡了。

黄庭坚年纪大点,吃饭吃得太饱,他很快陷入饭后的倦怠中。身上盖着黑貂裘,耳边飘着细碎的唐乐,这种无所事事的发昏让他懒得说话。

秦观刚才挨了一顿责骂,现在看到歌伎们为他表演艳丽夸张的唐晋“偶戏(面具舞)”,那种夸张的动作,配上堂皇的音乐,色彩缤纷的服饰,令他那人来疯的性格又犯了,看着看着,他拎起一支笔,墨迹淋漓的在纸上挥毫做诗。

第六十二章 天上星辰掉落凡间

晁补之最能欣赏这种华丽至极的舞乐,他拍着大腿,冲秦观赞叹:“少游,你看看你,你光看见‘田野上遍地野花香’,怎就没看见鼻子底下这家花独艳呢?

瞧,这群歌舞伎哪个不比‘碧桃’更佳!碧桃算什么,烂桃一个!亏你日日住在离人家,还拿烂桃当宝货。你说你关起门来欣赏这些人的歌舞,谁能说你什么?离人,我看你今后可要把少游盯紧点,派个家人接送,令他上朝做事,散朝回家——外头什么宴请都打回去,这日子多好。”

说到这儿,赵兴翻身问:“履常(陈师道)、方叔(李廌)刚来京城,还没安排住处吧,我这房子大,少游兄就住在这里,两位不如也搬来我处?”

两人略微推迟下,齐声答:“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赵兴呼喊仆人为两位收拾房子,苏迨与苏过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眼看天要黑了,小弟家中还没有安排,我等二人告辞了。”

“如此,王夫人且留在我这里,跟朝云一起住几天”,赵兴带着询问的语气说:“老师不在家,干脆你兄弟俩白天也来这里吃饭,晚上自去,如何?”

“听从哥哥安排”,苏迨、苏过拜谢。

苏轼在贡院判卷,王夫人来赵兴这里与朝云一起住,也算替两兄弟减轻负担。至于两兄弟自己,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学业,所以要赶回家去,主持家务。

兄弟俩推辞了赵兴派遣的家仆,慢慢散步回去,临到家门口,年纪稍小的苏过突然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有点羡慕干儿(苏轼给苏遁起的乳名)。”

苏迨先是沉默,最后也叹了口气,答:“有时候我也羡慕……这里有那么多兄弟玩耍,还有一位溺爱他的大兄,哎……”

赵兴房里的歌舞仍在继续,秦观不停的要求赵兴把胡姬也叫上来,向众人展示一下闻名已久的胡姬舞姿,但赵兴却用“语言未通,调教未完”来推辞。这时,一壶壶淡味的琅霂酒将众人熏的陶陶然,众人都趁醉吆喝吵闹,吵得赵兴恼不过,他也趁醉吼,转移了话题:“我还有一首新歌,来,女娘们,我唱,你们跟着哼,把乐器都弹起来。”

那是一首现代版的“一江春水向东流”,依旧是邓丽君唱的版本。赵兴哼过一遍后,几名词曲娴熟的倭女立刻接上调子……

唱完了这首“一江春水向东流”,歌女们立刻转到邓丽君版的苏轼名词“明月几时有”。

这首歌大家感兴趣,一是词曲意境极佳,另一个是——这是他们恩师所作。于是大家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醉眼朦胧……

将那群醉汉一个个送出府门,赵兴虽然表面装作不在意,但心中依然挂念着程浊的行动,烦闷无聊中,他便叫过那群倭女,教她们另唱一首新曲《送别》,慢慢地打发时光。

陈伊伊去陪他哥哥去了,赵兴身边唯有程阿珠陪伴。夜深,赵兴看见卧在自己膝头的程阿珠,小心的提醒:“阿珠,休息去吧。”

程阿珠听了这句话,起身而拜,再拜,开口说:“奴这几日也想,我歌艺舞艺不如这群倭女,识字算账不如伊伊,打理家务不如阿夏……奴什么也不如人,唯有与官人结发之情,人不如我。官人,此时此刻,不要赶我吧,让奴陪在官人身边——奴只会这个。”

赵兴爱恋的摸摸程阿珠的脸,轻声说:“这几日忙来忙去,都没顾上与你好好相聚,也罢,从明日起,我就关起门来与你厮守……且等明日,我把满天的星星给你摘下来。”

程阿珠听了,一点没有怀疑赵兴能否做到,她幸福的趴在赵兴膝头,继续欣赏歌舞。

程浊是在半夜回来的,看到赵兴屋里还亮着灯,他连忙赶来“请安置”,并向赵兴汇报:“我等追踪了卜庆两座窝点,斩杀了十七人,据说我们曾射伤了卜庆……兄弟们不曾受伤,但我看到夜色已深,所以带着兄弟们回来了——顺便拿了几件卜庆丢弃的衣物。”

“好,你终于长大了”,赵兴欣慰的拍拍程浊肩膀,看看他身上穿的铠甲,那是一套备中铠,血染红了半边。

赵兴慷慨说:“这套铠甲送给你了,你再去库房捡几件兵器,安置吧。”

第二天,一大早赵兴让人从库房里抬来两个箱子,开始招呼闲着没事的学生制作手工。那是一堆散架,赵兴亲自动手将几个青铜片用铅锡铆钉铆在一起,从另一个箱子取出玻璃片镶嵌上,眨眼间,一件古朴的欧式马灯出现在他手中。

赵兴在国内待得时间短,在三年航海期间,他利用海上旅行的闲暇,将自己的一些记忆记录下来,并画了相应的图样。这盏欧式马灯是他回国后,命令工匠仓促打制,由于时间紧,只打造出来些散件,便被运来汴梁城,等待赵兴现场组装。

三年时间,赵兴已经顺藤摸瓜,摸清楚了中国玻璃的南海制作窝点。他这时才发现,其实中国早就有玻璃制作技术,并可分为南派与北派。

北派玻璃制作以洛阳附近为主要产地,这一派制作的是浑浊玻璃。北派玻璃是不屑于制作家用物品的,因为他们有更加暴利的行业——制作假玉。直到现代,地摊上卖的那些廉价玉器,依旧是由河南当地制作的,所以这种假玉也被称作“河南玻璃”。

南派玻璃制作技术时断时续,在历史中忽隐忽现,自宋以后则彻底消失。这一派是仿造水晶的,偶尔也制作一些透明器皿。他们销售很隐秘,但这种隐秘,对赵兴来说根本不算保密。他只要顺着货源物流方向逆向一查,便查找到了南海玻璃的根源。

赵兴用一粒日本珍珠——五万贯的价格买通了玻璃作坊一个管事,获得了玻璃配方,而后这个管事在他的护送下逃向倭国长门,最新的消息是:那厮在长门隐名埋姓,开设了自己的玻璃作坊。而赵兴则在国内,悄悄的研制透明玻璃。

遗憾的是,这份玻璃配方似乎有点问题,制作出来的玻璃发脆,面积一大就容易碎裂。所以赵兴就把它割成巴掌大小的碎片,采用拜占庭索菲亚大教堂式的拼花方法,把玻璃拼叠起来……这件马灯就是他的新作品。

几个学生看完赵兴的手工后,一溜排开,叮叮当当,神态悠闲的装配着马灯。现场显得很温馨。陈慥陈师道、秦观等人起床后,看到这幅场面,忍不住惊问:“离人,你怎么有兴趣玩起工匠的技艺了?”

他们是在指责赵兴玩物丧志,鼓捣奇巧淫技。

赵兴手舞着钉锤,一指在场的学生,笑得很自在:“想当初——大约是五六年前吧,程家坳一穷二白,村落周围猛虎徘徊,我就是和学生们一起制作手工,熬过了那段贫困日子。

现在的程家坳,家大业大,雄踞黄州,一声喝令,十万大山的猎户齐声响应。

恍惚之间,几年过去了,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温当初的创业日子,我心甚为宁静。”

在场的学生听了,脸上不由自主的浮出会心的微笑,他们手中的钉锤敲得更专心了。

秦观不觉得有啥好,然而陈慥却一推孩子陈不群,喝道:“去!”

陈师道长身而起,捞起一把钉锤说:“我也学一下。吾爱此灯精美!”

李廌从小困倒,听到赵兴讲述从贫困中崛起的经历,不禁肃然起敬。这那里是奇淫巧技,分明是自强不息么,他跳了起来,捡起钉锤,在学生们的指导下叮叮当当的敲打着,将自己对生活的美好期望,全倾泻在手下。

秦观愣了一下,说:“我不跟你们疯,今儿我要去吏部拿官诰,你们忙,离人,接你的马一用。”

晚饭时,后花园的地上已经摆满了做好的玻璃马灯,程夏熟门熟路的拿着一个本子一支笔,挨个登记学生们的产量,并检查马灯的质量。这当中,似乎未受训练的陈不群、陈师道与李廌做的活儿最粗糙。程夏都不收这三人活儿,直接让他们把自己的手工拎回家去……

等程夏检查完毕,赵兴吩咐在马灯里点起蜡烛,把灯放入草丛中。

当夜,雪化干净了,地面上微微有点湿,但天空非常晴朗,月如钩,一抹银牙挂在天空,繁星点点,草丛中则烛光一片,赵兴搂着程阿珠坐在屋内窗前,指点着草丛中那片繁星说:“阿珠,你瞧,我把天上的星星给你放到院中了。”

秦观白天去了一趟吏部接受任命,没有参与制作马灯。这时,他也被院落里的璀璨惊呆了,背着手与陈师道、李廌留恋灯丛,禁不住诗兴大发。

陈师道也诗兴大发,不过这人做事有个习惯,喜欢每一句都有典故。做诗的时候,要把自己关到房子里,独自一人苦思,属于那种苦吟派诗人。

这样的苦吟诗人做诗的时候,他老婆要赶紧抱着孩子回娘家,家仆们也要把院里的鸡都抱走,躲得远远的看他的屋门,整个院子要保持绝对安静。什么时候他的屋门开了,大家的苦刑便终止了。身在赵兴这个院子里,他显然没有那种苦吟条件,所以他虽然诗兴大发,但只能急得冲李廌翻白眼。

李廌从小孤独惯了,待在赵兴这座院子,他仿佛又回到了宗族的怀抱,兄弟姐妹一大群,彼此用数字相称,透着亲切,与此同时,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像个自由市场,一会是饭店的厨师来讨教心得,一会是附近商铺的老板来与马梦得商量货价与数量。这种喧闹令陈师道痛苦不堪,却让李廌感到格外温馨。

人舒服了,就没有诗性,所以李廌漫步在繁星中,只顾品尝这难得的宁静,没注意陈师道的焦急。

灯丛中,那些倭女又唱起了昨天学会的“一江春水”,眼前的繁华胜景,配合那感伤的词句,悠扬的音乐,令人如醉如痴。

程阿珠也如醉如痴,赵兴伏在她耳边,低声说:“动手准备吧。”

程阿珠知道赵兴说什么,她的耳根通红了。趴在赵兴身后的陈伊伊正在使劲用瘦小的肩膀扛赵兴,希望他能在窗前给自己留出一条缝来。无奈,赵兴的身体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庞大,她折腾累了,赵兴却好像没感觉,气的陈伊伊用力拧赵兴。

秦观在草丛中闲逛着,逛久了有点冷,他一猫腰,顺手从草丛里捞起一盏马灯,迈着方步走了两步,一回头,看到陈师道与李廌呆呆的看着他,他一咧嘴,说:“你俩也捞几盏……没关系,我等与离人,兄弟也!离人对兄弟们向不见外,我们也就别跟这厮见外了(liao)。”

果然,坐在窗户后的赵兴见到秦观这种行为,在屋内高喊:“多拿几个,这玩意自己用、送人都很体面的。”

赵兴身边,程阿珠扭了扭身子,赵兴身子一侧,让她做得更舒服。陈伊伊乘这个空隙挤到窗前,她望着满院的“繁星”,正想发一两句感慨,程阿珠已语带不满的说:“官人,不要!这灯虽然是官人的物事,但既然官人制给奴看,奴希望把这些灯都收起来。以后官人外处去做官,奴一人在家寂寞了,就把这些灯摆出来,再想想官人的情意,奴死了也值。”

赵兴一听,赶紧又冲窗外急吼吼:“罢了,少游,这些灯都是用过的,送人不妥,自用也不合适,你先放下,等过了今日,我从库房挑好的配件给你装,送你些新物事。”

秦观提着灯,潇洒的转了个圈,看着灯光在夜空中发出一道闪亮的光带,他有点不舍,扬声问:“比这个还好?”

“少游,怎那么不晓事,快放下”,王夫人带着朝云从雪地里漫步走来,她取下秦少游手里的灯,放回原地,嗔怪的说:“焚琴烹鹤,大煞风景!今日本来是一片美景,你取一盏,我取一盏,这儿还能赏玩吗?”

秦少游尴尬的向王夫人行了个礼,一溜烟跑了。陈师道、李廌二位则乖乖的向王夫人行礼,跟在王夫人身后。赵兴见王夫人出现,赶紧从屋里跑出来向王夫人行礼。

“哎,可惜上元灯会时离人不在京城,否则,这京城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王夫人感慨道。赵兴没有接这个话,他向跟在后面的朝云悄悄问:“遁儿怎么样了?”

朝云低声回答:“今儿他跟几位哥哥玩了一天,晚上滚到他们屋里去了。恰好我这几日也劳累了,便由他去玩,自己休息一下。”

王夫人听到身后的交谈,一边欣赏着灯火,一边说:“你们老师明天判完卷,傍晚到家。遁儿这几日身体既然好了,便随我一起回家吧。”

朝云连忙答应着,赵兴看到一个守门的门子站在远处,躲躲闪闪的,又竭力想让赵兴发现的样子,他招手唤过来,问:“有事吗?”

门子垂首回答:“左邻秀才麻述麻深远,右邻助教(宋代官学低等官,也是三教九流人士的尊称)邹蕴邹子安、与附近老郎(年长者尊称)前来拜访,大官人,见,还是不见?”

赵兴不满的皱皱眉头:“不是告诉过你们吗?我这几日闭门休息,等待发榜——谁都不见。”

王夫人皱了皱眉,还没说话,秦观不知又从哪里跳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盏紫铜灯,一边晃着灯,一边插话:“还是见见吧,他们这是‘敦亲睦邻’,这是一种汴梁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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