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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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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的焦触拿到金饼,首先要看看孩子们刚才在折腾啥,等看请金饼上的字,他立刻恍然——敢情赵兴是名职业伪造者,伪造工具都随身携带。
金饼上有两行字,一行写着“足金十两”,一行写着“方府秘制”。刚才赵兴犹豫着选什么姓,最终选中了“方”姓。
这年头,金子都是些贵重货币,只有大家族才收藏,他们将金子按自己的喜好熔铸成各种形状后,为了便于计算和辨别,都会在上面打上这样两行字:一行字说明分量,一行字说明持有人。
刚才孩子们分割金条时,焦触已想到了他会分得部分金块,还为如何花出去发愁了一会儿——这东西太惹眼,泼天大祸悬在头顶,花钱的时候一不小心被人盯上,那就完蛋了。
等赵兴叫人把金块锤成金饼的时候,他已在赞叹对方的细心,再等赵兴拿出铁凿子,往上面打铭记时,他已经佩服的无以附加,现在看到金饼上的两行字,他却一阵恶寒。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打起架来凶悍如雨,面对周判官的官威敢拔刀相向——这样一位好汉爷,随身却带着造假工具……嗯,瞧孩子们熟稔的动作,敢情这伙人常干这事。
什么人嘛?
张老汉拿到金饼,没别的想法,就忙着叩头谢恩——财帛动人心,有这笔钱,他已不在乎危险了,只想着如何在福州买田买地安居。
赵兴一面接受他的感谢,一面不放心地叮嘱:“记住:五十两金子是补偿你房子的,另五十两是雇你行船的——这一路快走,不要停。事后你我再不相干,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回头,叫你家娘子嘴上也把好门——连儿子都不要说,省得麻烦。”
张老汉连声应是,焦触也赶过来感谢。赵兴一指焦触的儿子,不客气地说:“你也一样,五十两金子是雇你领路的,剩下五十两是雇你儿子的——我必须雇他一段时间,这样你我都放心,是吧?!”
焦触连声应是。
现在,焦触对于这支不文不武的“游学”队伍很是好奇。
接下来的日子里,孩子们每天朗朗的读书声让焦触相信:这确实是一支士子组成的“游学”队伍,勤奋,时刻不忘读书。然而,一想到遇匪时孩子们所表现的狠辣,又让他恍然若梦。
宋代,文人们把孔武有力视作粗鲁,从没有一个文人敢这样捋起袖子打架,从没有。但眼前这伙人却没有这个顾忌。
一头羊不可能带一群老虎,那位领头的赵兴是个老虎,所以这群孩子都成了虎崽子。这老师打起架来最凶悍,焦触脑海里依然留着这名老师挥舞着长条凳冲入人群中的场景,他觉得这老师,跟他自己种的老师形象全不相符……
其实,焦触不知道,赵兴当时的冲动是源于大麻,分量不足的大麻就是一种兴奋剂,赵兴在匪徒蒙汗药的刺激下兴奋过头,心中充满了抡板凳把人头打爆的欲望,他像这种欲望屈服了,结果给他服用蒙汗药的匪人遭遇了“茶寮惨案”。
大麻的兴奋劲过后,赵兴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这使他显得更为狡猾,他稳稳地斩了贪官一刀,吞下了贪官扔的鱼饵,完好无损地带着鱼饵跑路。冲动与冷静,前后形象相差如此之大,以至于焦触都不敢相信,当初那个挥舞板凳的莽男就是眼前这名文质彬彬的老师。
这疑惑一直保持到分手时。福州城门口,焦触向赵兴告辞,他恭敬地说:“赵秀才,小老儿回去城西德云客栈,你们初次来福州吧,但有什么事可来德云客栈找我,小老儿绰号‘地理鬼’,到客栈一提‘地理鬼’的名字,他们都知道。”
赵兴看了鸡公车上的柳童女,回答:“‘地理鬼’——这名字很有趣,老丈,我需要一个懂地理的人,这样吧,回头我让你儿子到客栈找你,给你留下我的名字,也把你的地址留下来。”
※※※
泉州城很繁华,但赵兴却无心浏览,他领着孩子们东打听西打听,终于找见了小女孩的家。“就这?”赵兴仰望着府门,询问小女孩,小女孩胆怯的点点头,低声说:“奴这也是初次登门……”
这是一间很气派的府门,门上挂着大扁:“柳氏祖屋”,粗大的狮首铜门环擦的锃亮,显示这家人很富有。
大门紧闭着,赵兴站在门口沉思一会,举手叩响门环。
门应声开了,一名仆人打扮的男子应声跳出门外,嘴里还用福建话喊着:“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等看到门口时一位陌生男子,这名家仆一愣,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又涌出一大群人来,嘴里喊着相同的话:“老爷回来了……”
接下来的场面很尴尬,仆人们不知该说什么,赵兴则因为听不懂对方的福建话,琢磨着如何开口,直到门里又跑出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看到赵兴,一愣,拱手用赵兴能听得懂的话问道:“这里是柳府,客人找谁?”
他说的是官话。宋代没有普通话的说法,各地通行的是东京汴梁地区的口音,叫做“官话”。
赵兴听到对方的问话,连忙一拱手,回答:“在下黄州士子赵离人,游学自此,特来拜访柳兄。”
那位中年人尴尬的拱了拱手,目光从赵兴及其身后的学生身上扫过,看到这群拿刀拿枪的人,他脸色微微一变,口不应心的回答:“在下柳大,可我家不是士绅,游学?赵秀才拜访我,是不是找错了?”
赵兴递过柳氏包裹里找出的几封书信,平静的说:“没错……柳兄请节哀,在下经过邵武军清水镇时,遇到过柳兄之父,很不幸,你父亲遇匪而亡,我是来报丧的……”
赵兴随手一指坐在鸡公车上的小姑娘,继续说:“这是柳老唯一的遗孤,在下收拾好柳老遗物后,特地送柳姑娘回家……”
柳大看完父亲的几封家信,又检查了几件父亲的遗物,立刻嚎哭起来……
长久的等待没等来父亲的归家,柳家开始张挂白幛办丧事。没见到父亲尸首,柳大只好用几套父亲的随身衣服,做成衣冠冢……报丧者赵兴在丧礼上露了一个脸后,证明丧信后,柳家粗粗在府中安置了他们,而后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柳姑娘被他们接去,再无音信……
赵兴无所谓,他正好带孩子逛遍福州城。
这次中途改换目的地,还真是来对了地方。
宋代,福州真是人文荟萃的地方,这里有我国最早的公共图书馆──巢经楼。当时的福州石鼓书院与庐山白麓、衡山岳麓、南京应天等三大书院齐名。
这座城市还是个盛产状元的地方,据志书记载,宋朝福州府中进士者高达2247人,其中中状元者9人,如许将、陈斌、林昭年、王仁堪、黄璞、郑杏元等。
这里文化气氛浓厚……佛教气氛也很浓厚。宋初的谢泌任福州知州的时候,有描写福州风物诗说:“湖田播种重收谷,山路逢人半是僧。城里三山千簇寺,夜间七塔万支灯。”
当时,福州半城是农夫,半城是僧人,城内佛塔林立。据说,日本的佛教都是从福州传过去的,日本僧人去福州朝圣的习惯一直持续到现代。在宋代已可以看出端倪:那半城僧人中,说拗口宋语的日本僧人不少。
赵兴现在才知道,宋代也是有字典的,宋代字典叫《广韵》,有了这本书,他倒不怕那些古汉字了……在此期间,唯一遗憾的是,他没能见到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
据说,曾巩已经病重,赵兴两次投门贴,但这样的小人物没能通过曾巩家人的审核,赵兴后来知道对方病重后,心中略有遗憾,也就没有继续前去打搅……他不知道,这一擦肩而过终成恨事,这一年,曾巩去世了。
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后,柳家的丧事也进行到了尾声,这一日,柳氏兄弟正式分家,赵兴被请到正屋。
分家已进行到了尾声,此时请赵兴出来,不过是想问问父亲的遗物,赵兴刚来时提到柳老丈留下遗物,但没说具体是什么,这群人住在柳府,近来大势采购的架势让柳家人看在眼里,不禁暗自猜测。原本他们早就想质问,不过,他们也从焦触那里略略听到父亲遇难的经历,畏惧赵兴的凶悍,约齐了乡党这才敢发难。
焦触在这段时间也卖完了自己的货物,孩子们常去拜访他,时间久了,他偶有回拜,柳家人便从他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今日焦触也被请入堂中,柳家人是想借助他的证言,理直气壮的向赵兴讨要遗物。
几句搭讪过后,柳大将话引入正题,直着询问父亲遗留的财产。
赵兴听到对方一直不说柳姑娘的安排,心里有点不悦,他阴沉着脸,招手从身边的程夏手里拿过了一张纸,对着纸念道:“我们当日清点了柳老的货物,既有蜀锦绸缎二十四匹,金五百一十一两,银十锭,每锭重十两,零碎铜钱三十二贯……这是清单,你们看看。”
竟有黄金五百多两,这是一注大财,而赵兴居然毫不隐瞒,焦触不禁暗自赞叹:“千里送孤,不昧钱财——此信人也。”
然而,人心苦不足,知道父亲留下五百多两黄金后,见识过赵兴这段时间大肆采购的风格,柳家人不禁想的更多。
“只有金五百一十一两,银十锭么?我父在外经商十数年,怎么才这点金银?”柳大难以置信的说。
第一十三章 一项极为风雅的事件
赵兴一阵厌恶,压下火气说:“我这几日也告诉你们柳老的遇难处,你们怎么不去起尸,光问柳老带了多少钱财——柳姑娘还在,怎么没见她出来,当初这些包裹是她指认的,让她说……哼,柳老丈在何地经商,何时结束店铺,卖了多少银子,官府都会留下典契,若信不过我,何必再问?”
焦触不愿意了:“若无赵官人剿杀匪人,你家妹子早叫匪人卖入妓寨;若无赵官人千里送孤,你等怎知父亲的消息?你家父亲遇害,临死并无托孤之事,赵官人见都没见过,却也不昧其财,这样的事,古今能有几人?你们怎还不知廉耻?难道不怕世人评价?”
赵兴只是冷笑,并不插话。这期间,他突然想起一件类似的传说——《赵匡胤千里宋京娘》,这是一个元明时代的折子戏,戏里面赵匡胤送回京娘后,也受到了类似的质疑……看来,任何时代好人都不能做啊!
其实,因为周涛的存在,他也不敢大肆宣扬救孤的事。所以这段日子来,他不在乎柳家人的冷落与忽略,反觉得如此正合他意。但遗憾的是,人们总是把退让当怯懦。
老虎不发威,他们以为是猫吗?
柳族的几个老者听到焦触的质疑,自己也感到羞愧,他们低声商议了片刻,便郑重向赵兴致歉:“赵大官人,小侄无知,冒犯了……不知那些包裹现在何处?”
赵兴反问:“柳姑娘现在何处?自从进了这个家,我们再也没见到柳姑娘。这些包裹当初是她清点的,现在请她出来,当面点过。”
“本该如此”,一名老头赞许的点着脑袋:“柳大,快请出你妹子来。”
柳大有点尴尬,嚅嗫半天才回答:“……在尼庵,我妹子心伤父亲,需要入尼庵静心……”
赵兴的眉毛已经竖起来,程夏的脸憋的通红,不等对方说下去,赵兴厉声喝斥:“啅(猪啊),还不请来!”
不一会,一身道袍的柳姑娘出现在厅里。几日不见,柳姑娘又恢复了受胆吓的神态,赵兴忍了忍,厉声喝问:“且慢,这位柳姑娘算不算柳氏血脉?”
不算,那么赵兴带来的金银则不属于柳家;算,则按宋律,柳姑娘有权参与分割家产。
柳家能有多少家业?
这几日赵兴已暗地查了:柳家有田300亩,加若干现钱,财产约值一万七千贯。
宋人一般有多少家产——宋哲宗时期岑象求评估说:“十六七万缗,中人家之产也。”意思是说:宋人的家庭平均财产约为1600余贯。北宋后期,江西人谢逸评估:“十万缗,中人家之产也。”亦即每家平均财产1000贯。南宋由于物价因素和经济发展等因素,人均家庭财产约为3000贯至10000贯。
至于拥有田产的数目,北宋人的平均水平是180亩。
也就是说:如果拥有180亩田,家产总值在1600贯左右,在宋代算是小康之家、中产阶级了。
柳家因为经商,虽然社会地位不高,但家庭财产数量明显高过平均水平……然而,这份丰厚的家产是遇难的柳老丈平生积蓄,也只比赵兴带来的这笔钱财多两倍有余,三倍不足而已。
柳家嫡子一名:柳大,嫡女两位;庶子两人;加上柳姑娘,庶出女子共三位。
八个人分财产,柳姑娘这名庶女能分到的,远不及赵兴带回来的多。所以柳家无可选择,必须承认柳姑娘的地位。
柳家低头,赵兴也就捧出包裹,让人检点。小姑娘怯怯的盘点完毕,轻轻点点头,眼睛都不敢望向柳大。等柳家人收起包裹,柳大也失去了热情,他朝赵兴冷淡的一拱手,说:“赵大官人请了……”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还有一事……我这小徒是江夏程族宗支,在黄州也算世家大族,小徒与柳小姐情投意合,我这老师做主,向你柳氏求婚,如何?”
柳大本想催促赵兴离开,但赵兴这句话把他唬住了,他看了看士人打扮的程夏,再看看赵兴咄咄逼人的目光,心里有点胆怯:“江夏程族……没听说过,这妹子还小……”
赵兴再次不客气的截断了对方的话:“江夏程族怎样,你们家世小——去城里的大户打听一下吧。我这小徒品学兼优,今年将参加贡举,一旦贡举通过,便向柳家下聘,聘金黄金百两——如无异议,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拿庚帖来吧,我去请城中大户作伐。”
赵兴显得霸道,但这桩婚姻明显对柳家有好处。柳家唯一所要担心的是:要抚养柳姑娘好几年。至于家产,一个庶女所占的份额本就不多,加上聘礼——谁养活她都是件收益很大的事情……如果再加上程夏以后的发展,这桩婚姻更加有利可图。
几名柳姓人略一商谈,立刻爽快地应了这门婚事。柳大不放心,悄悄派仆人出门大厅,但不久,仆人打听回来的消息让他确实放下心,便热情地操持这门婚事。
柳家以经商获得了富足,但其家族知识层次显然不高,宋代虽不讲究门阀,但一个商民能攀上一个大家族,且对方还是一名即将参加科举的士子,这是莫大的荣耀。决定下来的柳家,生恐人不知,连续在城中举办了几天定亲宴,柳姑娘借这个机遇,地位也获得了提高。
再盘桓了几日,赵兴告辞。这次,柳家人出面给赵兴雇了船,把他们采购的书装入船上,程族在福州的购书让城内士人颇觉光彩,搬书上船也让柳家占了不少文化气,柳大索性再慷慨一次,派出几名家人一路随行……
登船时,赵兴带上了在码头等待的焦触。
焦触显然是特地等候在此,他的货早已卖完,回城所需要的货也采购完毕,这几日留滞福州,一方面是等待赵兴了结柳家事宜,另一方面是为了与儿子焦作结伴而行。
船只起锚后,赵兴唤过焦触,他提笔在纸上画了幅简易地图,指着图上几个点向对方介绍:“你瞧,这是黄州,穿过彭蠡湖进入武阳水到达抚州,从抚州有两条路,一条水路走金溪,一条走建昌……瞧,这一路不用换船。
而后则需走陆路,很短的一段陆路到邵武,然后是一路顺闽江而下到福州。柳家人经商世家,柳大曾经随父从过商,我这次带他们的船到邵武,就是认路的。
我的船可以把货送到建昌,或者金溪,柳家人可以从邵武接货,把货运到福州,现在我需要一个两头接续的人,你地理熟悉,家又在那片地区,如果两头送货,你愿意多少钱受雇?”
焦触犹豫的说:“这一路匪人甚多……”
“没关系”,赵兴淡淡的说:“我一路杀过来了,再杀回去,相信匪徒会知道我连珠箭的声名……另外,以后我程族也会遣人送货,你只管运,护卫的事情由我们负责。”
这就容易了,焦触向来做得只是些小本生意,沿途的税关将利润都抽走,赚的只不过是零头小利,现在只负责运送,就能养家糊口,怎么不愿意。双方随后谈拢了价格。
在焦触的带领下,回去的时候熟门熟路,十余天便赶回了黄州。
赵兴这次出门,不仅带了足够的书回来,还为程家坳打通了一条商路,程家坳有了新目标,顿时,男孩们朗朗读书声从清晨到夜晚,妇女老人们编织的手也日日不闲,生产出来的东西都堆在屋内,所有人都怀着最大的热切,等待秋天到来。
※※※
取解试前五日,赵兴带着程夏、程爽两学生前往府城应付取解试。他随船载了半船酒、半船山货,显得有点心满意足。
两名学生才十几岁,从多名学生中选拔出来参加取解试,止不住炫耀的欲望,他们穿着秀才的长衫,骄傲的挺起小胸膛,不停的从船头走到船尾,从船尾走到船头,同时,还努力向两岸看不清面目的行人大声咳嗽。
孩子们的骄傲看在赵兴眼里,他没有阻止孩子们炫耀,反而带着鼓励的目光,像个娇惯的家长一样纵容。
盘点赵兴这两年的所得:前年,他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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