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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6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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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选干柴的动作没有停止,神情很认真,情绪很平静。
银面具系在腰间,他没有戴,脸上那道疤没有变淡,很奇怪的是,那疤不再那般恐怖难看,灰暗的眼眸在美丽的容颜上显得格外迷人。
听着墙外传来的颂经声,缓缓重复着,向柴堆上搁着细柴,隆庆在越来越亮的天光下重复着这些动作,然后忽然停止。
“我们自己,就是道路、真理以及生命。”
他抬起头来,视线越过院墙,落到东方,不知是曰起处,还是别的什么建筑,喃喃重复道,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座城市是宋国的都城,在大陆上并不出名,无法和临康相提并论,更不要说长安,但这座城市,对道门来说,意义很深远。
这里有大陆上最古老的道观,有最悠久的历史,这里曾经为西陵神殿奉献了很多大神官,知守观里的人们,更与这里有撕扯不开的关系。
观主陈某,也是此间人。
宋国,是道门的源头之一,是最保守的所在。
叶苏选择在这里传播新教,将此间当成新教的大本营,想来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他要在最险恶处前行,要在深渊里见天曰。
便在思忖间,远处忽然传来钟声。
钟声起处,应是宋国的道殿。
隆庆神情微凝。
待他看见道殿处升起的白烟时,确认那个消息终于到了。
肃穆的钟声,一道袅然直上云层的白烟,只代表了一件事情。
西陵神殿有大神官离开人间,回归昊天神国。
叶红鱼死了。
历史上最年轻的裁决神座死了。
隆庆站在院墙后,看着那道白烟渐散于天际,想着那个死去的女子,不由生出很多感慨,沉默无语很长时间。
他和她出身天谕院,共事于裁决司,他是二司座,她是大司座,他是西陵神子,她是绝世道痴,他从来都不如她。
当他为了力量选择背叛道门,变成那只孤魂野鬼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那方墨玉神座——他念念不忘的墨玉神座。
在叶红鱼面前,他始终是个失败者,就像在宁缺面前一样。
当年他最风光的时候,潜意识里,依然在叶红鱼面前有些自惭形秽,甚至有些本能里的恐惧,所以在书院登山的幻境里,他会在她的面前一剑刺死了陆晨迦,他会把她和叶苏视为修行里最大的心魔。
今天,她终于死了,隆庆的心里没有丝毫愉悦之情,反而有些空虚,或者,那是因为她不是死在他手中的缘故。
他再也无法弥补这种遗憾,这很遗憾。
幸运的是,叶苏还活着,还有机会被他亲手烧死。
……
……
肃穆的钟声,从道殿处传到广场上,传到数千名新教信徒和神官执事们的耳中,洗去他们的疲惫与紧张,把他们的目光引至道殿处。
那里升起一道白烟,圣洁无比。
死寂一片,做为虔诚的以及曾经虔诚的昊天信徒,人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论是新教的信徒,还是神殿的神官执事,又或者是宋国朝廷的骑兵,都因为那缕白烟而沉默起来,久久未能化解心头的震撼。
如果是别的时刻,人们应该会对着那道白烟跪倒,表达自己的悲戚和追忆情怀,但现在,这道白烟更是一个信号,开战的信号。
小渔举起手里的道剑,遥遥指向高台上的人们。
在她的身后,数十名道门强者,还有更多的神官执事,缓缓向前走去,广场四周的街巷里,涌出越来越多的宋国骑兵。
屠刀已经举起,孤立无助的新教信徒们,恐惧地挤在一处,向后方退去,死亡的威胁,让他们从白烟带来的震撼中醒来。
叶苏坐在案后,右手落在书卷上,侧头望着那道尚未散去的白烟,久久沉默,逼近的敌人和邻近的死亡,都不能让他的目光有所偏移。
他的妹妹死了,因为他死了。
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对她很严苛,甚至冷酷,因为陈皮皮的缘故,因为当年那些事情,但她却对他一如幼时。
她是人间对他最好的那个人。
那个人,去了。
叶苏沉默,无言。
“你们走吧。”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说道:“老师要我死,我便去死,你们活着,那就很好。”
是的,活着总比死了好。
看着那道白烟,他悲伤地想着。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六卷 忽然之间第五十章 天空与大地之间,是唐小棠
陈皮皮跪坐在叶苏身边,看着那道白烟,神情微惘,有些痛。
对他来说,叶红鱼的死讯,也意味着很多东西,童年的记忆,观里的生活,就此戛然而止,再没有分享的同伴,同时这意味着,父子反目的悲剧。
“不是终结。”
他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那为何要走?”
说话间,来自西陵神殿的强者已经杀至台前,新教的信徒再如何虔诚,也不可能减慢这些人的步伐,只是徒流鲜血罢了。
陈皮皮站在叶苏身后,开始收拾行囊,他如今是个雪山气海皆废的废物,没有办法参与战斗,却显得很平静,很有信心。
离开临康城后,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他们每次都能冲破西陵神殿的阻截,他相信今天也不会例外,哪怕那道白烟已经升起。
因为他相信她能保护师兄离开。
唐小棠站立的位置,在他和叶苏之前。
剑阁弟子正在与那些道门强者厮杀,剑光纵横间,不时有鲜血挥洒。
她只是站在叶苏和陈皮皮身前,没有去别的地方,手持铁棍,遇着有人来,便是一棍砸将过去,伴着雷鸣般的撞击声,敌人喷血震飞。
她不是大丈夫。
但她当关时,同样无人能过。
看着这名穿着单薄的棉衣、明明年纪不小却依然像少女般梳着双马尾的魔宗女子,小渔的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敌意。更多的却是震撼不解。
她对唐小棠的敌意很好理解,她只是不解,千里颠沛流离,新教众人在道门的追杀下艰难度日,真正倚仗的强者就是唐小棠一人,她是如何撑到现在的?她曾经受的那些伤去了何处?那具小小的身躯里究竟有多少力量?
唐小棠确实很疲惫。
离开临康城后的这些天里,她带着众人突破了西陵神殿的四道防线,她遇到了二十一场战斗,她杀死了三百七十一名神殿强者,受了十四次伤——无论战局险或平淡。她都是主将。无论伤势轻或重,她都在流血。
她坚持了下来,没有倒下,带着叶苏和陈皮皮这对雪山气海皆废的师兄弟。越莽莽群山。行千里路。来到了宋国都城。
她已疲惫至极,她摇摇欲坠,但她还是手持铁棍将人打。站在台下,唱着这出漂亮的打戏,无论谁都无法逾越一步。
剑断人飞马蹄乱,几名从斜侧方趁乱突袭高台的宋国骑兵,被唐小棠扫倒在地,伴着沉重地撞击声,连人带马摔倒不起。
小渔挑眉,眼眸骤然明亮,青色道袍在晨光里微飘,手里的道剑,变成一道笔直的线条,刺破晨风与寒意,瞬间来到唐小棠的身前。
修行者的剑,都是飞剑,但她的剑没有离手,腕与肘,也是那道线的一段。
从轲浩然开始,再到柳白,剑道的历史已然改变,真正的剑者,再不肯轻易地让剑离开自己的手,尤其是面对真正强敌的时候。
剑锋冰冷,映着广场地面的残雪,直刺唐小棠的眼睛。
唐小棠没有闭眼,眨都未眨,盯着仿佛带着咸湿海风味道而来的道剑,感受着其间隐藏着的海雨天风意味,沉默挥棍而出。
面对知命境的小渔,她没有留手,娇小的身躯变成灼热的石头,明宗功法榨取体内每一丝的力量,尽数投注到那根铁棍上。
她手里这根铁棍,原本是刀,是魔宗圣物——血色巨刀,在当年长安一战里,余帘用这把刀割断了观主的彩虹,血刀被烧融成了铁棍。
她投身书院,拜余帘为师,成为书院第三代的大师姐,其后这根铁棍,便一直握在她的手中——看着像铁棍,本质上依然是刀,刀意深藏其间,曾在后山绝壁挖天阶,也曾把那张棋盘砸的轰天响,曾于光明祭时,在桃山上杀得西陵神殿骑兵乱作一团,杀的群雄侧目,不敢乱动,也曾在陋巷破屋里切过白菜梆。
此时铁棍再次全力挥出,纵然小渔的道剑携来海雨天风,也骤然被破之,万千雨点挥洒不见,柔韧天风被切成无数碎絮。
道剑微偏,刺中唐小棠的左肩,然后极犀利地上挑。
唐小棠依然稚嫩的清丽面容上,神情不变,铁棍继续前行。
小渔闷哼一声,眼眸里闪过一丝悸意,急速后掠,手里的道剑弯折变形,苍白的脸上布满了不正常的红晕,鲜血在咽喉里蕴积。
只是相遇瞬间,她便告败,受伤。
剑折而未断,恐怖的劲意顺剑身而上,落在小渔的身躯之上,顿时把她击飞,掠过下方的涌涌人群,向着后方坠落。
唐小棠没有收手,脚掌一踏地面,踩碎周遭十七块青砖,身体骤然腾空,如飞石般追杀而去,手里铁棍直袭她的胸膛。
看着这幕画面,很多神官执事,惊的不行,面露恐惧之色,纷纷向小渔落地处涌去,一时间,广场拥挤的人海里竟拱起了数道潮水。
小渔是**海的亲女,是观主最亲信的下属,身份地位特殊,人们哪里敢让她受到任何损伤,不知多少道剑凌空飞起,想要拦住唐小棠。
唐小棠神情不变,专注地看着前方飞掠的道门女子,任由那些飞剑斩在自己身上,似乎只是想一棍将对方砸死,一门心思地砸将过去。
嗤嗤嗤嗤,无数声尖锐的利响,在空中响起,只是瞬间,便至少有七道飞剑,落在了她的身上,割破了那件普通的衣裳。
却没有血落下。
身为魔宗圣女,她的身体已被天地元气焠炼的坚若钢铁。
那些道剑再如何锋利。也只能割破她的肌肤,留下些极细而淡的伤口,剑意入体,让她唇角渗血,却无法阻止她的去势。
铁棍举起,成燎天之势。
铁棍落下,便要将小渔生生砸死。
小渔落在地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先前涌出的那些红晕。早被当下的危险逼散。但她的眼睛里,却没有太多惧意。
唐小棠神情宁静,似乎也猜到会有别的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果然,有异变发生。
一朵黑色的桃花。忽然在广场的空中盛放。
那朵黑桃并无实质。纯由天地元气凝结而成。美丽至极,却不娇媚,只是一味肃杀。黑色的花瓣里,散发着湮灭一切的味道,显得极其强大。
黑色的桃花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唐小棠的目光,更是尽数落在它的上面,因为它正好盛开在她的眼前。
她并不意外,猛然一棍砸下。
从昨日到今晨,道门表现出来的态度很绝然,随着那道白烟升起,战争正式开始,和平不可能回到人间,道门志在必得。
知命上境的南海少女,加上那些道门强者,还有宋国骑兵,阵势看似强大,但哪里配得上志在必得四字?
唐小棠知道,西陵神殿必然有真正的强者在旁窥视,她甚至猜到那人是谁。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那个人始终未曾出现,这让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做出誓杀小渔的姿态,就是要逼出那人来。
所有的专注,其实根本不在小渔身上。
她等的就是那朵黑色桃花绽放的刹那。
轰的一声巨响。
黝黑的铁棍,准确而暴戾地砸在了那朵黑色的桃花上。
无形无质的黑色桃花,应声而散,瞬间化成无主的天地元气,向着广场四周流散而去,如云如蒸汽一般消失不见。
唐小棠脸色微白,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当铁棍砸中黑色桃花的瞬间,她便知道自己错了,所以她败了。
那个人不是隐藏起来,准备最后的一击,那个人现在很强大,强大到不需要等待时机,他只是静静等着,然后出场战胜所有人。
唐小棠落在地上,踩碎青砖,右臂微微颤抖,望向某片院墙。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两根黑色的马尾辫,在身后微微摆荡。
她的脸色很苍白,明显受了重伤。
十余名神官执事,向着唐小棠攻了过去。
小渔疾掠向前,弯折的道剑,骤然重新笔直,再次一剑刺向她的眼睛。
没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从如此重的伤势里复原。
这是杀死唐小棠最好的机会。
便在这最危险的时刻,唐小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广场上的寒风,被她尽数吸入腹内。
那些空气,在她的肺里迅猛地燃烧。
有些黯淡的眼神,骤然间回复明亮。
那些伤势,似乎瞬间便被治好。
铁棍破风而起,击中小渔手中的剑。
一声清脆的鸣响,那柄道剑终于碎了,铁棍却沉默坚实如前。
小渔闷哼退后,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她想不明白,这名魔宗女子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材料做的,为什么受了如此重的伤,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回复如常!
唐小棠挥棍砸死了从侧后方袭来的一名黑衣执事。
她向着那堵院墙走了过去,遇者筋断骨折,无人能挡。
她要去那里,谁都拦不住她。
一路行来,铁棍不知砸死了多少人。
鲜血从天空洒落,滋润大地。
她在天空与大地之间,一个人向前走着,身影很孤单,四周都是敌人,她没有帮手,她只有自己,但那也够了。
她仿佛根本没有受伤,那朵黑色的桃花,再如何恐怖,也没能给她留下任何伤害,似乎人间根本没有谁能够伤到她。
看着这幕画面,道门强者和宋国骑兵们,震撼沉默。
便在此时,远处响起数道凄厉的鸣啸。
噗的一声,一枝弩箭。射进了唐小棠的左胸。
弩箭未能入体,锋利的箭簇刺破了肌肤,不多的血渗出,染红了衣裳。
但这至少意味着什么,或者是种安慰。
本已绝望的神官执事精神一振,心想果然没有不会受伤的人,这个事实,让他们醒过神来,变得极为兴奋。
“她不行了!”
“她的魔功失效了!”
“杀了她!”
清晨的广场上,到处是神官执事还有宋国骑兵们的喊叫声。人们仿佛疯了一般。唐小棠却是充耳不闻。握着铁棍,继续向那堵院墙走去。
不知又有多少人倒在她的身前,她终于走到那堵院墙之前。
悄无声息地,那堵院墙塌了。砖石悄然落地。如枯叶落在雪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静寂地令人心悸,就如那道身影。
隆庆站在院墙缺口处。静静地看着她。
远处传来凄厉的声音,大地开始轻微地震动,所有的城门同时被打开,数千名隐藏在城郊山林里的西陵神殿护教骑兵,纵马而入。
唐小棠听到了,也知道了,但她只是看着垮掉的院墙缺口,看着站在那里的那个人,看着他脸上的那道疤,看的异常专注。
她清楚,只要杀死这个人,那么就算有再多的西陵神殿护教骑兵到来,都没有意义,如果杀不死对方,那么就轮到她和她在意的那些人去死。
安静,广场忽然变得很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这边,陈皮皮如此,便是叶苏也看着这里。
然后他看到了院墙后方那堆干柴堆,那些干柴已经堆到了一人多高,密密麻麻地很是整齐,上面那个十字架似是熟练的木匠做的。
陈皮皮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叶苏只是沉默,仿佛看见命运。
隆庆走出院墙缺口,看着唐小棠说道:“你比我想象的更强。”
唐小棠看着他,说道:“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强。”
忽然间,一道明亮的剑光闪过。
一名剑阁弟子认出隆庆,想着剑阁覆灭便是此人的手笔,想着柳亦青便是被此人带着道门强者逼死,热血上涌,悄然便是一剑刺出。
这一剑很决然,带着必死的信念,所以很强大。
隆庆神情不变,右手自胸前拂过,如长安城香坊里那些耍戏法的人一般,手里便多了一朵黑色的桃花,将将迎在那道剑光之前。
这朵黑桃不是天地元气所凝,有真实形质,似是廉价的绢做的。
那柄剑刺入黑色桃花,桃花瓣瓣震落,而那剑,却像是受了风霜的花蕊一般,迅速凋零,剑身上涂满了锈迹,仿佛陈放了数千年。
剑锈而折,那名剑阁弟子的气息骤然衰败,满是愤怒的脸上,多出了很多斑点,仿佛老了很多岁,就此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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