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搀住落日-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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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9月19日  风起

  市委刚刚召开全市稳定工作会议,传达省委稳定工作会议精神,要求各地各级各单位加大工作力度,确保党的十五大顺利召开。本就如履薄冰,岂料一阵无头风乍起:

  织造车间12名保钳工*,致使车间多半织机停机。*的原因是为“二次分配”不公事;

  4名“土地工”(原占地招工,但未办合同制工人招工手续)*到市府,告厂方未按原招工协议落实其与正式工同等的待遇;

  生产副厂长独自与客商谈判、因有私得“回扣”和私运床单出厂贩卖嫌疑被免除职务,职工中有的拥护,有的不解,有的担心。破船尚未启航,本就蓬漏,又遭风雨,水手间如此搞内耗,我担心更甚。

  1997年9月26日  清退

  厂方公告:清退×××等174名临时工;

  清退×××等109名违纪人员。

  减员对象范围:(以下均为李厂长语)在册不在岗的,在岗不守纪的,分配不到岗的,长期离岗不上班的

  减员方法:分步精减,平稳过渡,软性着陆,妥善安置。

  减员效果及目标:离岗很服气,在岗更积极,减员更增产,改革收效益。

  本月生产经营完成指标:

  产值万元,比去年同期上升;

  产量:床单万条,坯布万米,比上年同期上升;

  销售收入万元,比上年同期上升;

  1—9月发出职工工资211万元,比上年同期增加34万元。

  清退人员有直接的增收(人平收入)效果,这是无疑的,但这只能算短期效果,日子稍往后推,其负效应是不是会更大呢?而且,这些人从厂里清退后,他们还得生存和发展呀,还在中国境内呀,千万别为生活所迫沦落为行乞人、小偷小摸、谋财害命者、自寻短见的弱者或者其他的什么为满足一己的生存本能而伤害他人的人啊!

  1997年9月29日  断炊

  继江南法院“强制执行”之后,追债的客盈门,我协助接待了不少,好话说了几箩筐。

  税务局上门:说执行原“交至60万元后欠税挂账‘协议’有压力”,至少得市长亲笔写条子方可暂缓。

  电力局上门:历年欠电费90万,今年30万“总得给点才好交待”。

  社保局上门:历年欠养老保险金120万,“先交去年以来的”,否则,“下雨挑稻草越挑越重”。

  还有环保局、城建局、土管局、自来水公司,纷纷来催逼环保费、绿化费、“围墙经济”土地费、水费等等,加起来也是百把万。

  江南法院方面未能躲过,人家发来传票,厂长不得再赖。自9月起,每月须付10万元,给厂子“留了一条生路”。

  各路“黄世仁”都不好惹,只得给最狠的“打发一点”。这样一来,流动资金枯竭,花贩子、煤贩子“不见兔子不撒鹰”,原料、燃料一断,厂子停摆了。

  机器一停,耳朵格外静,平时熟悉的一切忽然停顿下来,像放电影时忽然没有了声音,心里陡地少了点什么。工人们无所事事地三五一伙聊天,脸上写满麻木,我却看到了悲凉。作为工作组长,虽不在厂拿工资,处于此境,我的眼角热热的,一时间有如被抽去了脊梁骨,身子软沓沓的,脚步再也难听到“咚咚”响了。

  1997年10月10日  施粥

  张大铭市长今天已是第二次来厂。上次回去推广了我们厂“减员增效、提值降本”的经验。

  张市长的车还在大门口,早有工人们自发地扫干净了门前的敞坪,知趣地躲进室内,心里却恨不能伸出千万只耳朵去听市长说些什么。我和工人们一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对市长既充满了希冀乃至祈求,也隐含着忧虑与不安。

  张市长还是那么白皙,那么壮实,那么斯文,可在他蹙额的一刹那,我捕捉到了他的无奈和力不从心。对县市级国有企业的前景,我本不乐观,现在愈发忧心忡忡了。果不其然,他的“治标”、“治本”策中难寻一味“特效药”,然而,对于断了炊的厂子,多少可以充充饥,如允许向棉农收购计划外棉,先收后付款,向市内棉纺厂赊棉纱;适当缓交和减免一些税费。

  每餐都要靠借米或施粥,长此以往,总不是个法子呀。

  1997年10月27日  春笋

  全市企改工作团员在市委党校集中培训3天,学习“十五大”精神,精神为之一振。

  一夜之间,A市冒出几个“大集团”:以棉花油脂化工厂为骨干的“银海集团”,以都达纺织实业公司为主体的“都达集团”,以容康肉禽加工厂为核心的“容康集团”,以贞庙山机电公司为母体的“贞庙山集团”……。“集团”像陨石雨一样纷纷落下,是真有其事,还是“拉郎配”?如今还不好说,静观吧。

  “十五大”是春雨,历史终将证明。然而春雨之后遍地冒出的“集团”笋子,能否长成修竹茂林就难说了。

  1997年10月30日  稻草

  《经济日报》,第二版消息:由国家经贸委批准的全国第一家棉花贸工农一体化试点企业——湖北金天贸工农有限公司于日前挂牌成立。该公司由原湖北天门金田纺织工业公司,联结天门棉花公司、天门蒋湖农场、天门白茅湖棉花原种场及有关乡镇的25万亩棉田,共同组建成棉花产业集团。它将形成“四条产业链”,即原料产业链,纺纱、织布、印染、服装产业链,纤维板、建材、家具(以棉秆为原料)产业链,食用油产业链。

  我们的厂子已然淹没于市场经济的大海,这一消息不啻给我们撒下了一拢救命的稻草!我们市的棉花公司多的是棉花,且银洲、星台两镇号称全省的一大棉花生产基地,我们市有都达纺织公司、银洲棉纺厂两大棉纺企业可提供源源不断的棉纱,有银海油脂加工厂现代化的设备可以大吞大吐地制造食用油,通过被单厂再把棉纱加工成被单和胚布销往海内外,不是可以把一系列的亏损厂子、亏损公司和饱受“白条”之害的棉农都“救活”么!与其找银行贷、找贩子赊、找外地棉纺厂借,何不由市内的企业和棉农提供,通过集团机制形成“上家供下家”的“供求链”,终产品出货后“下家还上家”的“支付链”呢?一“制”一建,全盘皆活,岂不快哉!

  急急如一条漏网之鱼,一只惊弓之鸟,我把报纸复印数份,赶至市委万劲松书记、张大铭市长办公室,将好消息好点子送与领导人参考。

  1997年11月12日  细浪

  张市长办公施粥以降,可怜的棉农们纷纷把花运至我厂,各自喜洋洋地攥回一张收条。截止今日共赊花150吨,欠棉农223万元。

  李厂长原来的下属在西州市棉纺厂任副老总,这批花由他出于“友情”接受,代为加工棉纱。

  唉,终于解除了断炊之忧。

  一月来销货额达230万元,已回笼货款170万元,被单厂这台大机器又运作起来。

  好亲切的“哐哐”声,好悦耳的“隆隆”声。工人们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李厂长的眼睛有神了,我的腰也挺直了,走路不觉又“咚咚”起来。

  …………

  “成都的存货被骗走,贩子跑了!”销售副厂长急告。

  “硬是难有一刻舒泰,撕妈匹的们!”李厂长脱口而出。我也恨不得这么愤愤地骂上一句,可我哪敢骂出口哟,斯文人的抑郁不畅憋在心头,秀才的文雅难敌一个将军的粗鲁。

  随即召开厂党政群负责人与工作组成员联席会,听取货物被骗的详情。

  100多万元的存货(床单),租库房锁着,但厂业务员未从本厂在当地的协议销货商手中索回钥匙,辨称“这么多货不敢接,怕丢了负不起责”。销售副厂长去,销售商提出厂里原来1995年以前欠他的返利,不给钥匙。销售副厂长正欲申请法院“保权”,销售商抢先一步,人与货均不翼而飞。其销售门店已转让给别人,其情妇家也人去楼空。其小孩的班主任告知:“该生已三天未来校。”据查证,此前江南床单总厂刚去收过货款,法院的人拉走了销售商门店里的全部余物(不值几个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销售副厂长尚未说完,装饰品分厂厂长谭克鲁怏怏地溜进来。

  “派个能人去吧,我是搞不好了,无颜见人!”适才听完“被骗记”,又见谭厂长拱手向李厂长交差。记得10天前该汉在班子会上主动请缨:“收不回货款,我姓脓包!”谭厂长在利川,守那位经理守了三天三夜,终于见着了菩萨,送上两条“红塔山”,约其“研究研究”。次日请我方人员进午餐,结果午后2点才到,见菜已上齐:“好,好,就在你们这儿一起吃算啦!”“夜里出去潇洒潇洒?”洗头,按摩,与小姐厮磨,一个时辰后大家分别走出包厢,那位经理一摸腰包:“哦,忘了带钱夹子”。各项消费“玩”得齐全之后,那位经理双手托出立川县商业局文件:“自即日起,对外欠货款,一律不付款,不还货。”谭厂长吃了颗软钉子,且赔了夫人又折兵。见他一副窝囊相,李厂长、我及全体在场人员真是哭不得,笑不得。

  一浪又一浪,虽不大,却激得我一时记起了市委万劲松书记的精辟论断:“市场如考场,有对有错;市场如赛场,有胜有负;市场如战场,有生有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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