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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独自凉-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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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蓉姑娘,有时也喊以前的大奶奶,不过,喊蓉姑娘的时候多。”
  梁汾见这丫头,不过十六七岁,不由疑惑:
  “你也知道蓉姑娘?”
  文秀垂头回道:
  “奴才是‘家生女儿’,那时小呢,没挑上来伺候,可也听说过蓉姑娘的事。”
  梁汾也了解,主子家的大小事,哪件不是下人们茶除饭后的谈话资料?何况,佩蓉入宫这等大事?其中又还牵着容若那一段难言的隐痛。
   。。

断肠声里忆平生(4)
他忽然忆起一件事,不由多打量文秀几眼,喃喃:
  “这就是了,原有三分像!”
  容若曾指着文秀问他:
  “你看,她像谁?”
  当时,他也仔细看了看文秀,也觉有些像谁,却想不起,容若一叹而罢。如今才想起,文秀的眉眼,原有三分像佩蓉,想来,就因这缘故,才把文秀挑到”珊瑚阁”。
  定定神,问:
  “喊蓉姑娘,可说些什么?”
  “仿佛蓉姑娘要到那儿去,大爷留她不住,就说要跟着去,喊:‘蓉儿,等我!’”
  “这话,你们大奶奶知不知道?”
  “知道,只掉泪,说老爷害了大爷,害了蓉姑娘,也害了她……”
  说着,忽然低下声,问:
  “顾爷,‘寒瓶’是什么?”
  “寒瓶?哪儿来的词儿?”
  “那天,老爷也在,大爷又在发胡话,念了句‘寒瓶’什么的,相思什么的,吓得老爷忙捂大爷的嘴,哭着说:‘孽障,你真要为蓉妞毁了我们纳兰家么?”又叮大奶奶和奴才,千万不许提大爷喊‘寒瓶’的事。奴才只不明白,‘寒瓶’为什么那么犯忌?顾爷是大爷顶要好的朋友,又问到了这儿,奴才才敢问……明白了,也好知道避忌,不明白,怕不留神,反漏了嘴。”
  这也是实情,顾梁汾只得轻描淡写:
  “韩凭,是个人名字,和他妻子恩爱,给人拆散了,两人死了没葬在一起,可是坟头上长出两棵树来,树枝子,倒长合一处了,所以这树,叫相思树。你们蓉姑娘死在宫里,也不是大爷的媳妇儿,怕人听了误会,生出事来,所以不叫你们提。”
  文秀点点头:
  “我明白了,就不会说了。只是,顾爷,这话,我也只敢跟您老说:在我们大爷心里,蓉姑娘也不比大奶奶差什么,只怕,还好呢。”
  “你知道?”
  “嗯,有一回,安三总管疑神见鬼的,说看到一个白衣服的人影子,在梨花树底下叹气。那意思,仿佛说那是蓉姑娘。底下人都怕的要命,大爷倒喜孜孜的,在梨花树底下烧钱化纸,念了一大篇子,说要召蓉姑娘的魂回来……顾爷知道,珊瑚阁原是蓉姑娘住的。”
  以珊瑚阁为书斋;挑父秀入珊瑚阁;梨花树下召芳魂;“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那刻骨铭心的词句……
  梁汾不由深深叹一口气,如果,有另一个世界,如果,容若和佩蓉能在那一个世界团圆,或许,就让容若去了,还是种幸福吧?
  走到帐前,掀开帐帘,容若神色平静,他凝视了一会儿,容若忽泛起一丝迷离的笑,低低似叹息般的唤了一声:
  “蓉儿,妹妹……”
  竟是深情款款,只有安详,没有痛苦。然然放下帐帘,理不清心里的思绪,他只感觉,如果,那个世界,可以治好容若这一生的创痛,他,纵舍不得就此诀别至友,却也不忍再留他了。
  因为,这世界对容若太苦,苦得说不出来,苦得没人相信,只因,在表面上,容若太得天独厚。
  只有他是了解的,了解太医所谓积郁极深,了无生趣,都是事实……
  “顾爷,大奶奶来了。”
  文秀在旁边轻喊。官氏神色惨淡,默默地垂泪。他不便再停留,说了几句劝慰的话,出房,折向后角门。
  渌水亭中,薗次他们在等着……
  

泥莲刚倩藕丝萦(1)
一匹雪白的骏马上,骑着一位英气逼人的少年公子,不疾不徐的向什刹后海,左都御史的府第而来。后跟四个劲装打扮的随从。领先的一位,阿谀着:
  “今天,那一阵连环箭射得好!连中三元,说不定哥儿日后当真连中三元,这是预报吉兆呢!”
  马上的公子“嗤”的一声,笑了:
  “天底下的人,射箭连中三元的多着呢,照这么说,宫里单给这些‘三元’住,都住不下。”
  另三个随从暴出一阵大笑,笑得先前那一个,脸上讪讪的:
  “论骑射,咱们满人,别说哥儿们,连格格们,精的也多呢,可是,谁像咱们哥儿,又习满文,又习汉文,这么文武全才呀?那些不读书识字儿的,‘三元’可也轮不到他们。”
  “也轮不到我!第一,我的满文不说了,汉文,比人家汉人差得远呢。第二,便比人家强,咱们大清朝开国以来,就没有满人科考入鼎甲的;别说‘元’了。科考,本来也不是为满人设的,原是给汉人设的功名正途。”
  “说的是呐,咱们老爷也没中举,也没‘三元’,不也做了御史大人了?‘三元’,咱们满人可不稀罕!”
  另一个随从接口,纳兰容若笑笑,懒得答理他们了,双腿一夹,率先驰向东角门。早有小厮迎上来,接了马鞭、马缰。只见他书房里的书僮,叫喜儿的,笑嘻嘻的迎上,来,打个千,报告:
  “大爷,来了远客了。”
  “谁呀?”
  “姑太太家的蓉姑娘。”
  他早就听过父母商议,派人接姑妈家的女儿到京里来。这位姑妈,嫁的是个汉军道台,一直在江南。一切的印象,不过是家人口中的传述:姑父姓谢,先人虽从龙入关,本人却是好文不好武,一心向往耕读生涯。派到江南,做着不大不小的官儿。成天和江南文士吟咏酬唱,诗酒流连。几次有机会活动调进京来,倒是他不愿意,因此,一向也没见过。只在逢年过节,自有人带着南方的特产土仪上京送礼,总也见母亲打点着礼物回“姑太太”的礼。如此而已。
  直到近几月,才又听说,姑妈染上时疫病故了,临终托人带信,要娘家派人把唯一的女儿,小名儿叫佩蓉的姑娘接到京里教养。因为姑父若不续弦,姑娘没人照应,若续弦,又怕姑娘受委曲。而且,膝下就这么一根苗,人丁单弱,失恃之后,无人呵护教养,姑父的文人天性,是不管事的,怕因之误了姑娘一辈子,唯有交给素来相契的二嫂子,才能安心瞑目。
  因此,待佩蓉姑娘满了热孝,这边就派了妥当的家人南下接外甥女去了。家里,帮着母亲当家的锡三嫂子,也忙着给未见过面的”蓉妹妹”安排住处,打点衣裳。
  “依我瞧,就住‘珊瑚阁’吧?单独的小院子,也紧密;离我们西跨院不多远,照应方便;前边还有她大哥哥的‘花间草堂’,给她保镖……”
  锡三奶奶说到这儿,早把她的二婶娘觉罗氏夫人笑得撑不住弯了腰:
  “靠我们容官保镖?没见他出门,还得带著保镖呢!”
  笑了一会儿,又指着容若:
  “你这妹妹,可是个女翰林,从小跟她爹读书识字儿的。竟当男孩子养的,也请先生在家教导,请的还全是江南有名有姓的……我可记不得那些个什么布衣凤凰的。你比人家大了三岁,可提防着教人家比了下去。”
  容若只笑:
  “耳闻不如目睹,真见到,才分高下呢!”
  “告诉你,容兄弟,不比也罢,你这亏吃定了。”
  锡三奶奶取笑说。容若可不服气:
  “三嫂子,有这理吗?还没见真章,就输定了?”
  “能不输吗?你要不如人家,就不用说了。你就算此人家高明,一则,你是个哥儿,二则,到底大了三岁,赢了,不是该的?还能神气吗?太太说这话是不是?”
  “瞎!”
  容若不由泄气,觉罗夫人笑着警告:
  “可不许欺负你蓉妹妹,可怜没娘的孩子,可得多疼着人家一点!”
   。 想看书来

泥莲刚倩藕丝萦(2)
“这可真‘融’到一处了,我们这儿有个容官,她们那儿是个蓉妞,太太要喊一声‘容儿’,可全都来了!”
  “姑太太说过,姑娘的学名叫梦芙,小名儿才叫佩蓉。其中有个缘故:在养她的时候,梦见到一个好大的园子里,恍惚像个宫院。池子里盛开的全是芙蓉花。看见有个人伸手去摘,一摘,花办就全落了。她心里可惜,再一看,那花儿却好端端佩在她襟上呢。一诧异,就醒了,所以就叫了这名字。和咱们容官音同字不同。”
  听这么说,心里觉得亲切,倒天天巴着表妹快来了。
  如今,听说到了,巴不得马上见到才好。忍不住问:
  “你见着了?什么模样?”
  喜儿失笑:
  “爷!姑娘来了,有让奴才见着的理么?还不净街清道,早赶到一边凉快去了!不过,听伺候回来的嬷嬷说,没见过那么清秀,那么俊的姑娘呢。还说,这姑娘,和别人家姑娘不同,人家姑娘箱笼里,总是衣裳、头面、妆奁,这姑娘随身箱笼不多,倒载了一船的书来。”
  听如此说,心里更急切,忙回花问草堂换下了箭衣。早有屋里的大丫头翠筠,把盥洗用具准备好了,又送上平常见客的衣裳。一边扣钮系带,一边问:
  “你们可见过了蓉姑娘了?”
  “见过了,锡三奶奶派人来喊我跟红杏过去,帮着铺陈归着,蓉姑娘赏了我们这个。”
  见她托起钮扣上系的墨绿绣花香囊,囊儿不大,却极雅致,精洁可爱,上面打着如意结,下面还飘着流苏。
  红杏也托起一个,却是粉红的。容若点头:
  “颜色正好配你们的名字。”
  “可不是?”
  红杏叽叽喳喳的便说见闻:
  “蓉姑娘的模样,标致得像画儿,咱们家往来的姑娘、格格、奶奶们,没有那个样儿的。打扮、说话、行事,全不一样,素素净净。锡三奶奶说,就是南边人的味儿。太太爱的什么似的,娘儿两个又哭又笑,可真不像头一回才见。’
  翠筠道:
  “太太不是说了?太太没进门,姑太太没出阁的时候,就像姊妹似的,太太嫁过来,还是姑太太出的力。如今,姑太太没了,见了姑娘,有个不疼的?我们这位爷吃味儿的日子还有呢!”
  容若给愠笑了:
  “就瞧我那么小家子气?太太老叨念没个贴心女儿,有了蓉姑娘,正填了缺憾,让太太欢喜,我谢她还来不及呢!”
  束好了汗巾子,回头问:
  “人在那儿呢?”
  “太太屋里,快去吧!等着呢!”
  一路到了正屋,早有眼尖的丫头进去回:
  “大爷来了。”
  一边忙打帘子。容若见了母亲和锡三奶奶,才开口:
  “听见说……”
  锡三奶奶早又笑又怨:
  “这早晚才来,蓉妹妹来了半天了,就等你一个!”
  觉罗夫人蔼声说道:
  “蓉妞,这是你容大哥哥;容官,见过你蓉妹妹!”
  抬眼只见一个穿着秋香色裙袄,汉装打扮的姑娘上来行礼,语音清冷地:
  “容大哥哥。”
  他忙不迭作揖:
  “蓉妹妹好。”
  这才抬头看清眼前姑娘的模样,正如红杏所说,素素净净。眉蹙春山,目敛秋水,绰绰约约,大有出尘之姿,所谓姑射冰雪,应该就是这样吧?正想着,听见母亲问:
  “打哪儿来?怎么这么晚?”
  “今儿是骑射的日子,到门口,听说妹妹来了,所以先回去换了衣裳才过来,就晚了。”
  “哎,太太和我算了半天,以为你今天念满文呢,看这早晚还不下学,正纳闷儿。”
  锡三奶奶回头向佩蓉说:
  “你大哥哥骑射、满文、汉文轮着上,可也难为他,不爽不错的。”
  容若借着话题,在佩蓉手边的椅子上坐下,搭讪:
  “听额娘说,妹妹是位女翰林,读了好多书,延聘的西席,都是江南名士呢。”
  

泥莲刚倩藕丝萦(3)
佩蓉微微一笑:
  “我爹爹爱读书,从小儿,我身体不好,爹爹就教我读些诗词的玩儿,不过是消磨病中岑寂的意思,那说得上念书呢?爹爹那些诗朋酒侣,有时,也给我讲点书,我年纪小,也没学到什么,倒白玷辱了他们的名儿了。”
  “可有哪些人呢?”
  “跟顾梁汾先生学了两年,陈其年先生,和姜西溟先生,也都敬过,几个月罢了。”
  容若笑道:
  “额娘前儿说什么布衣凤凰,我这才明白了;这陈其年,是江左三凤凰之一,那姜西溟,和严荪友、朱竹垞,合称江南三布衣,妹妹可真有福气,竟得他们教导。”
  “不过是看爹爹清面,逗着我玩儿,何曾真读书呢?容哥哥学汉文,想必是渊博的。”
  “也不过四书五经,预备着进国子监。”
  说着,只听锡三奶奶一拍掌:
  “了不得,这下可找到讲学问的对手了;讲学问,可也得吃饭,可就在这儿开饭吧?”
  觉罗夫人笑着点头:
  “这才好,中表兄妹,原该亲密些。剩下的,留着慢慢讲吧,你们俩屋子离得近,说话谈笑可方便呢。竟还是先给蓉妞儿接风吧!”
  珊瑚阁,在佩蓉住了之后,成为纳兰府中最与众不同的地方,锡三奶奶预备的锦茵绣褥,华贵陈设,全无用武之地,多宝槅上的摆设也退回了,安放着些书函画卷;墙上螺钿精镂的壁饰,换上一卷墨笔梅花;牡丹富贵,换上了一幅行书的东坡词。再就是案上的笔架子、几上的一盆兰。温柔富贵的气象,一扫而空。锡三奶奶不由背地褒贬:
  “好得是单独的院子,又是闺阁,等闲人去不到,不然,人家知道的,说姑娘自家喜欢,不知道的,还说我这做嫂子的亏待姑娘呢!”
  新做的新鲜衣裳,也不过生日节间穿穿,脂粉钏环,也少见使用插戴,寻常,几枝珠子花儿,素雅衣饰,走出来,又令锡三奶奶叫嚷:
  “哎,蓉妹妹!你这样儿,可真教我们当家人为难呐,让人家见了,只说克扣了姑娘的脂粉钱。”
  倒是觉罗夫人打圆场:
  “可说真格的,蓉妞儿虽不爱穿章打扮,走出来,又那见了半点寒蠢小家气了?到底念了书的,就有念了书的气度,素淡点,倒比装金戴银的好看。”
  锡三奶奶只好自嘲:
  “这话也是,咱们没念书的,只好靠着花儿、粉儿、金儿、银儿的充门面。有时候,自个儿也觉着怪俗妖的,可怎么办呢?京里就作兴这个,出个门儿,那些太太、奶奶们,评头论足的比呢,咱们这府里出去的,能教人比下去么?好姑娘,好妹妹,在家罢了,若要出门走人家,你好歹依着嫂子!也好给人瞧着在个谱上。”
  佩蓉只得微笑颔首,无法计较;三嫂子总是好意,说的也是实情,自己原是寄人篱下,又如何能样样随心呢?遇到舅舅家中,有女眷来,也不得不打叠精神,与那些言语无味,以炫富耀贵为能事的太大奶奶们周旋应对。倒是一些年轻的姑娘、格格们,对这“南边来的”姑娘,由好奇而忻慕,竟成了人人争相结纳的对象。
  进了国子监,补了诸生的容若,越发的忙了。一天最愉快的时间,就是回到家,向父母问了安之后,踱到珊瑚阁,抛开经史,和佩蓉说笑,讲究诗词。
  穿过回廊,只觉清幽异常,不闻声响。掀开低垂的湘帘,惊动了正收拾屋子的拂云。
  拂云,是佩蓉带来的两个丫头之一,自小侍候的,比佩蓉稍大一点,很懂事了。回头看见容若,做了个“悄声”的手式,才低声招呼:
  “容大爷。”
  “姑娘呢?”
  指指后面:
  “歇着呢。”
  “天长了,该歇个中觉,怎么这会子还不起?”
  拂云皱眉:
  “来了客了,裕王府的玉格格、富察大人家的两位姑娘,还有卢家姑娘,约了似的。太太们斗牌玩儿,姑娘们不都到了这屋里了?才散了没一会子,瞧,不正收拾,还没收完呢。”
  

泥莲刚倩藕丝萦(4)
果然见几上茶钟、果碟子还没收清。
  随意在佩蓉的书案前坐下,说:
  “你不管我吧,我坐坐。”
  随手抽下一本架上的本子,却是佩蓉手抄的一些诗文,顺着读下去,不觉到了黄昏时分。
  “容若,怎么你在这儿?几时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妹妹歇觉,不敢惊动。”
  佩蓉”嗤”地笑了,一眼见到他手中的本子,嗔道:
  “也不问一声,混翻人家东西。”
  容若陪笑说:
  “随手拿着解闷么。妹妹,我才读了梁汾先生的无题诗,想起曾听人说过,他就为了‘落叶满天声似雨,关卿何事不成眠’两句题壁诗,受赏于龚鼎孳先生,而名动公卿的。原来,却是无题诗中的一首;这其中,仿佛行一段本事的,妹妹可知道?”
  佩蓉沉吟半晌,一叹:
  “也不清楚,听爹爹说,他年轻时,有一段伤心恨事。那姑娘,原与他是中表,因家贫,流落到王侯家为歌姬,极受宠眷。”
  容若叹道:
  “那不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后来,那府中聘了梁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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