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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天下-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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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他轻轻地咳嗽一下,以期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但是这般过的片刻,也没有人来管他,高台之上,众人只是围绕在许宣身边。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方纪达有些看不懂,只是觉得古古怪怪的。随后加重声音又干咳了几声。

“咳、咳。”

所得的回应也只有吴家的下人好奇地过来问他是不是嗓子有恙,需不需要喝茶。对于这些,方纪达初时觉得有些尴尬,但是随后心头的某些被忽视的恼怒感泛起来,随手便将对方打发了。

目光转向台下,同叫郑沄的书生对视了一眼,读出对方眼中的一些古怪情绪。紧接着,他也注意到视线里程子善有些意味莫名地摇了摇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

他将目光收回来,眉头锁成一个明显的川字。这个时候,心中似乎有些委屈的感受,明明自己写出了好文章,居然没有人来关心一句。正这般想着的时候,刘守义注意到他,于是问了一句:“礼常,你写罢了?”

呵,终于来了。听到刘守义的声音,方纪达心中松了口气。虽然出了些意外,但是横竖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只是这般的想法之后,刘守义只是稍稍问了一句,便有转过头去看许宣身前的纸页,很久都不曾再搭理他。

呃……

方纪达深深地沉默了一番,随后想了想,有些愤然地取过手中的纸页,朝许宣身边的众人过去,心中的愤怒被强行压住。

这般文章,你们居然不关注,居然会忽视……他心中愤然地想着。你们不来看,我便送去你们面前,呈给你们看!这般好的文章,这般……呃……

目光隔着人群的缝隙,落在纸页间,叫许宣的书生依旧从容落笔,方纪达看着纸页上的一些字迹。心头的情绪陡然间形成了一个空档……

安静的午后时光,他仔细地盯着那张写满字迹的纸,良久才微微眯了眯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纸页。某种不可置信的神色,眼下在他的脸上很明显。

许宣写下最后一个字,将笔轻轻地在笔架上搁好,身边的众人一些因为好奇跟过来的商贾最先回过神来,其他的一些人目光依旧定格在纸页上,良久不曾移开。风将纸页稍稍掀起来,几只苍老的手同时按在上面,将其定住,随后众人才微微醒悟过来。

“写好了啊……”汪祉叹息地说了一声,情绪有些复杂。

“呵。”青衫老者笑笑,在汪祉的肩头拍了拍:“这样的文章,倒是应该让黄瀚瞧瞧。”随后他伸手将纸页拿起来:“许宣,许汉文?”

“是。”

“可惜了啊……”

许宣闻言微微愣了愣,有些不明他话语中的所指。随后青衫老者朝他点点头:“老夫谢榛!”

谢榛?倒是有些熟悉。许宣微微回想了一番,这个名字依稀有些印象,但是眼下却是回忆不出来的。

“徽州府这边要建文会馆,将方圆数百里内的读书人纳入进来研习艺业,这本是盛事。原本刘大人请我等过来,便是想坐镇文会馆。却不曾料到,在这之前,居然能见到这样的文章……”谢榛说着,伸手在纸页的字迹间稍稍抚摸一番,神色显得很认真。墨迹这个时候还未干,在他的指尖留下微微的墨色。

“这样的文章,即便放在考场上,也当得头卷……若是再进一步……”吴可封要了摇头,目光转向许宣,眼神有些复杂:“你可知道,这样的文章,即便放在殿试,前三甲的成绩也是有可能的。甚至……甚至……”他说到这里,声音止住。

一旁的蒋通保将话头接过来:“甚至是状元……”他的声音不响,但也已经足够很多人听到。

“什么?状元?”

“他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居然有这样的评价,那、那、那……”

“他赢了么?”

郑沄等人的脸色陡然变化,不可置信地互相看了几眼。程子善坐在位子上,目光闪烁了一番,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右手紧紧抓在座椅的扶手上,微微爆出的青筋,也能说明他内心的某些情绪。

“这个……是状元卷啊!”汪祉伸手在纸页上点了,做出最后的评价。他说着将手中纸页拿起来,纸页背着日光,一些字迹透过纸页莹莹露出轮廓。他有看了看,随后用饱经沧桑的声音将一些内容缓缓念出来。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振刷庶务,有以臻郅隆之理。立纪纲,饬法度,悬诸象魏之表,着乎令甲之中,首于岩廊朝宁,散于诸司百府,暨及于郡国海隅,经之纬之,鸿巨纤悉,莫不备具,充周严密,毫无渗漏者是也……”

……

“后世语精明者,首推汉宣,彼其吏称民安,可为效矣!而专意于检察,则检察之所不及者,必遗漏焉,故伪增受赏所从来也;语玄默者,首推汉文,彼其简节疏目,可谓阔矣!而注精于修持,则修持之所默化者,必洋溢焉,故四海平安所由然也……”

随着汪祉的缓慢深沉的语音,现场又一次陷入安静之中……

弘阔大气的内容,力透纸背的想法,击中在很多人的心头……很多人一听之下,头皮微微泛出一些麻意……

“人君一天也,天有覆育之恩,而不能自理天下,故所寄其责者,付之人君。君有统理之权,而实有所承受。故所经其事者,法之吴天。用是所居之位,则曰天位;所司之职,则曰天职;所治之民,则曰天民;所都之邑,则曰天邑。故兴理致治,要必求端于天。今夫天,幽深玄远,穆然不可测也;渺茫轻清,聩然莫可窥也。而四时五行,各效其官;山岳河海,共宣其职。人人沾浩荡普济之泽,在在蒙含弘广大之休。无欠缺以亏其化;无阻滞以塞其功者,盖不贰之真默,酝酿于大虚,不已之精潜,流衍于无极,故实有是化工耳……”

……

“今我皇上,任人图治,日以实政,望臣工矣!而诞谩成习,诚有如睿虑所及者。故张官置吏,各有司存。而越职以逞者,贻代庖之讥。有所越于职之外,必不精于职之内矣!则按职而责之事,随事而稽之功,使春官不得参冬署,兵司不得分刑曹,此今日所当亟图者也……”

方纪达站在离汪祉不远的地方,汪祉的声音传过来,第一时间就对他造成了冲击……手中原本自己所写的文章纸页缓缓飘落在地上,一时间也忘记了捡拾。

……

“一法之置立,曰吾为天守制,而不私议兴革;一钱之出纳,曰吾为天守财,而不私为盈缩。一官之设,曰吾为天命有德;一奸之锄,曰吾为天讨有罪。盖实心先立,实政继举,雍熙之化不难致矣,何言汉宣哉!臣不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陨越之至。”

“臣谨对。”

汪祉的声音念完最后一个字,良久,没有人再说话。

许宣望着众人神态,心头也有些感叹。有些事情,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一些。汪祉对眼下文章做了“状元卷”的评价,只是谁又能想到,这原本就是状元卷。它的作者叫郑秉忠,乃是万历二十六年殿试状元。而这份“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的殿试考卷,乃是后世唯一存留的明代状元卷。

这份试题卷,说起来同许宣还有些关系。在前世,状元卷由一个叫魏振圣的人在一个叫郑母村的地方发现。当时郑母村有一个叫赵焕彬,正是在他手中,被人发现400年前的状元卷。魏振圣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得知此事,登门拜访赵焕彬二十四次,最后赵焕彬被魏振圣的真诚所打动,捐出了传家宝——明代万历年间的状元赵秉忠的殿试状元卷,而赵焕彬正是赵秉忠的第十三代孙。

而在这二十四次的拜访之中,有半数的拜访,许宣都是亲眼见证的。

至于作为机要封挡储存的赵秉忠的状元卷为何会流传到民间,在当时引起了广泛的猜测。毕竟可信的一种是因为魏忠贤和赵秉忠的关系势同水火。是年,以杨涟为首的官员上书揭发魏忠贤的二十四大罪状,当时为杨涟起草罪状的尚书就是赵秉忠的学生缪昌期。因为赵秉忠和缪昌期的关系,所以魏忠贤对赵秉忠恨之入骨,屡次在万历皇帝面前说赵秉忠的坏话。后来由于万历庇护,赵秉忠逃过了一劫,但是魏忠贤权倾朝野,赵秉忠不得不有所忌惮。

因此有人认为,状元卷成了赵秉忠的一块心病,因为这份状元卷虽然主要阐述了安邦治国的道理,但同时也有很多抨击当朝时政的内容。赵秉忠很担心魏忠贤利用状元卷作为对方他的手段。于是,他利用礼部尚书的职务之便,将状元卷从大内取出,随后毅然告老还乡。

但是无论真实情况如何,眼下许宣在历史的这一端写出同样的“问帝王之政和地位之心”的文章……心情有些微妙。那个叫赵秉忠的,眼下应该还穿着开裆裤,在玩泥巴罢?

第一百六十七章 殿试题、状元卷(五)

这篇原本的历史上不该是由他来完成的“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现在却被他在同样的历史里,提前很多年写了出来。当然,许宣对此并没有特别的想法,也没有太过担心这样的举动背后,历史是否会改变足迹。因为,历史本来就是复杂的,至多也只是有些可惜,那个叫赵秉忠的未来的状元,会不会因此错失掉成为状元的机会。当然,这样小小的歉疚,在持续了片刻之后也慢慢消散。

嗯,有机会找到这熊孩子,给他多买上几块点糖,补偿他一下好了。

当然无论他自己怎样的想法,这篇文章被汪祉念出来之后,还是在第一时间将整个桃李园内的气氛压住。大家都是读了书的人,应有的判断力都还在。虽然文无第一,但那也是在旗鼓相当的情况之下,很难分清高下。但此时此刻,许宣所写的这篇文章,却以一种排山倒海的姿势轰然压过来。即便郑沄等人,平素里眼高于顶,随时随地都能写就一篇妙手文章的,到得此刻也已经说不出话来。差距明显到这样的程度,心中甚至连不忿,不服以及类似的情绪都已经没有了。

一些原本因为许宣“人生三境”的说法受到鼓励的书生,在先前怀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是期待他能获胜的。但是当结果真的出现之后,他们却发现自己被吓到了。下意识地互相看了几眼,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汪祉将文章念完,又捏着纸张仔细了看了看,神态认真而慎重,仿佛手中所捧的并非轻巧的纸页,而是某种重愈千斤,却可能失手打破的贵重之物。

“字字珠玑啊……”随后,他咂摸着嘴巴,这般感慨了一句。而这样的感慨也得到了在场很多人的认同,这些情绪都写在众人的脸上。

在这样的时代,又是文风昌盛的徽州府,平素里是不缺好文章的,在一些场合里,有才子写出惊人之作的情况,虽然不会特别频繁,但也不是没有。只是,好到眼下这般程度,仿佛纸页上的每一个文字都轰然撞击在人的心头,这样的情况还真不曾有过。特别是在这之后,又有几位大儒做出“状元卷”的点评,压在上面,就更让人感到震撼。

考状元当然不是容易的事情,即便是几位大儒,也不敢说自己所写的文章就一定能够位列皇榜三甲。但是,即便如此,这些人还是不吝赞美地做出了“状元卷”的评价,也算是豁出去了。但是,也并没有人质疑。

高台之上,人物的影子被日光投射在地面上,拉长,随后纷乱地交杂在一起。原本准备过来添些茶水的吴家下人,被情绪感染,在石阶上犹犹豫豫了一番,最后还是不曾上去。

台上众人之中,汪祉大概是最兴奋的一个。他同黄瀚在这个问题上的纠葛,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而那个叫许宣的书生在这般短促的时间里,似乎不曾经过多久的构思,便能把洋洋洒洒数千言的政论八股文章书写得从从容容,笔笔不苟,字字匀停……特别是那一首前所未有的字体,简直可以自成一家。其中的内容,简直像是道尽了他多年来的所想、所思、所得,甚至更向前推进了一步。若是给他时间,或许他也能写出不错的文章,但即使那样,也不见得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许宣几乎不假思索便写了出来……

若是这篇文章让黄瀚看到,啧,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嘴脸。

汪祉心中想着这些,随后便觉得有些可惜了。这般文章要是真放在科考考场上写出来,才算得真正打了黄瀚的脸。眼下这样非正式的场合,格局太小,倒有些浪费了……

汪祉看了看许宣年轻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脸庞,复又看看手中的纸页,随后心头一动,就要开口说话。

便是在这时,刘守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来:“礼常,你的呢?也拿来看看。”

这个时候,震惊的情绪稍稍过去,刘守义算是最先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些忽略了不远处的方纪达。方纪达如今脸上的神色有些难以形容,尴尬、震惊、羞愧、不可置信、甚至微微觉得有些屈辱的神态混杂在一起……这般的神色落在刘守义眼中,对方到底是自己治下最优秀的人才之一,还是应该给与必要的重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才说出方才的那句话。

刘守义的话音落下,才将众人从一些情绪的余绪里拉扯出来。即便汪祉,也觉得将方纪达忽略有些说不过去。先前只顾看许宣的文章,倒是忘记了眼下正在进行比试的事情。

“嗯,你的文章也拿过来,让老夫开开眼界。”因为将对方忽略的事情,汪祉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因此话语中稍稍将方纪达抬了抬,但是,话是这般说法,但内心深处其实也觉得他的文章大概是比不上许宣了。

方纪达闻声回过神来,慌乱地收拾了一番脸上的情绪,蹲下身子将纸张捡拾起来。沉默了一番,但随后并没有朝汪祉伸出的手上递去。

“不、不必了……汉文高才,在下是比不过的。”即便心中的尴尬已经到得极点,但是他仍然是咬着牙,将话说出来,认输的意思很明显了。他的头低垂下去,日光斜照过来,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肩头隐隐有些颤抖,也能叫人知道,他对于自己的某些情绪,正忍耐得有些辛苦。

“呵。”汪祉伸手过去,并没有接到对方的文章,随后放下,这般笑了一句。其实也不难理解,许宣的这篇“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即便是汪祉自己来,在这般短的时间内,也未必能写出来。因此,对于方纪达的认输,他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这样的语气,落在方纪达,却觉得有些吃味。他咬咬牙,头垂得更低了。先前的一些傲气,此刻已见不到半点痕迹。

比试的结果,其实已经不言而喻。眼下时候,众人也只是等待着刘守义以父母官的身份出来对事情做最后的定断。也有一些人,心中热切地想着一定要将许宣的文章抄写下来的事情,表情也有些急切。

“哦认输了啊……”众人所等待的事情还未曾到来,却先想起了一声叹息,日光照在许宣的笔直挺拔的后背,他朝方纪达笑了笑:“就知道写文章、写文章……现在文章也写了,你也输了,有些事情,我们是不是再讨论一下?”

方纪达望着许宣,表情微微愣了愣,随后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才看到人群中,程子善抬头望着他,四目相对之下那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时候,他才有些明白了程子善的意思。从最开始出言将一些事情挑破,随后几次意味莫名地摇头。这个时候,已经全明白了。程子善、程子善自一开始,便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的。

是了,他和许宣是有过节的,对许宣自然比自己看的清楚。方纪达这般想着,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什么也已经迟了。他的脸上表情变换,时候已经临近冬日,虽然日光晴好,但是温度并不高,但他还是觉得脸上有些汗津津的……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啊!”方纪达朝着程子善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呐喊了一句,随后转过头,许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的身边。

“你……”方纪达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微微干涩着嗓子想要说句话,但是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到得最后也只是说了句:“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许宣挑了挑眉头,随后摇头笑笑,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方兄啊,你看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呢?要找我替李家娘子出头,我可以理解,可是你和她是何关系?哦我知道了,你去李家提亲过的,是不是?”许宣说着朝他摊摊手:“可是,李家丧礼上,也不见你去祭拜啊……你说,你是何苦呢?”他说着又伸手拍了拍方纪达的肩膀:“我早就和你说过的,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的嘛……你非要写文章不可。可我是做生意的,不懂写文章。”

方纪达望着许宣从容的脸庞,淡然的语气传入他的耳中,他表情变换,过得片刻,声音有些委屈地出一句:“你、你胡说!你怎会不懂!”

“我就是不懂!”许宣的声音紧随着他的话语响起来,方纪达表情微微一窒。对于许宣所言的某种事实,听在他耳中,却是再明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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