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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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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炜与丈夫争吵起来:“什么生活化?你这人怎么变得没有一点人情味?我看那女孩子一点错儿也没有,要说错,就错在她太过于轻信别人,太软弱,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任人宰割,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又不是宠物!即便是宠物也不能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啊!”
宋沂蒙一点不也不同意,他反驳道:“社会就是这样子,需要同情的人太多,不公平的事也太多,你管得过来吗?比如说你我,假使有一天,我俩死了,就死在这间房子里,有谁能知道?谁能管我们?将来我老了,得了大病,你知道动一次大手术需要多少钱?到时候,我不住院、不看病,等死!”
胡炜不吭声了,丈夫说的是气话,也是实话。
这两年丈夫在事业上有了些发展,但内心的郁闷却越来越深重,两人之间卿卿我我的现象少了,吵吵闹闹多了,变成不可缺少的生活内容,而且每次都以胡炜的沉默而告终。从前可不是这样,从前宋沂蒙很少跟妻子争吵,即使拌上几句嘴,也很快就缴械投降了。到了一定年纪,性格在慢慢变化,夫妻之间的关系也会发生微妙的变化。经过岁月磨合,虽然他们的个性依然存在,可是他们相互依存,相互适应,两人变成一个不可分的整体,这就是感情。
争吵也是一种真诚,争着吵着反而有了情绪,于是一个中篇小说问世了,宋沂蒙把女护士的故事和妻子的感想都融合了进来,题目叫做《不光彩的女人》。
冬天,一位十六岁少女在咖啡厅认识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约请她到天涯海角相会。梦里的爱情多么完美,少女辞别家乡与心爱的人伴随。他们挽着海霞,饮着深蓝苦涩的海水。她失去了很多,心里只有甜蜜还有短暂的回味,她忘记了老人的教诲,不相信迷惘的爱情会将一切焚毁。
那天,小伙子突然走了,留下一行字,写得不伦不类:我给了你自由,愿你像鸟儿一样飞。灯红酒绿,歌飞,人也飞。无路可寻的少女被遗弃了,她只好走向没有魂灵的“人肉堆”。
后来少女嫁了鱼档老三,她不再是北方的少女,而是变成了渔村里的少妇,她还是那样年轻貌美。她为鱼档老三生下三个儿女,那少妇却越来越憔悴,于是她又变了,变成了鱼档婆,学会了称鱼算账,学会了讨价还价,也学会了为丈夫洗脚、捶背。
又是一个冬天,老三从城里回来,他喝了很多酒,喝得大醉,地醉、人醉,心醉。他疯了,揪住妻子,一个耳光让女人分不清东西南北。他狂喊:原来你是个做过“鸡”的窝囊废。
女人愕然,她为不光彩的过去惭愧。她逃出了渔村,夜幕里流着她耻辱的眼泪。
夜很黑,下着大雨,台风把渔村卷没。电光像刀一样,把一个瘦弱的女子变成惶惶的鬼魅。儿女们哭着、叫着。老三的酒醒了,他满心后悔,他打着手电到处寻找,茫茫的村落连着茫茫的水。天涯没有冬天,海啸的季节里响着闷雷,椰子落在了小路上,滚成了一堆一堆。大雨之后,只有一只海鸥凄厉地低飞。
海边发现了裸体的老三,他真的疯了,不停呼唤……45
十月底的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候,龙桂华来了,她听说《逸闻》杂志登了龙绪老的回忆文章,专门从城里跑来向宋沂蒙表示感谢。她虽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小轿车,可她不愿在朋友这儿显示什么,于是,她就乘公共汽车到香山来。
她穿着仍然十分朴素,外面随随便便地披了一件薄薄的女式短外套,脚上穿了双布面的松紧口鞋,手里拎着一包产自河南新县的银杏茶,进门就喊:“炜妹!炜妹!”
关大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关副所长在院子里活动,见胡家来了客人,就不言不语,慢吞吞地推着丈夫回到自家屋里去了。她进屋就拉上了窗帘儿,把那盏挂着七瓦节能灯管儿的灯打开,窗子上昏昏沉沉的。最近,她们家的日子不顺,她的一个宝贝儿子偷人家轮胎,被派出所拘留,听说要判刑,关副所长听说这个消息以后,没几天就中风了,年纪不太大,却也落下个嘴歪眼斜、半身不遂。
胡炜一见龙桂华,觉得亲得不得了,像是见到了娘家人,龙桂华也同样高兴,拉着胡炜问这问那。两个女人,年龄相仿,长得一样都不矮,脸形也差不多,皮肤也是一样白,真像是姐妹俩。龙桂华仔细端详着胡炜,觉得她一点也不老,脸上的皮儿紧绷绷的,又光又滑。就大声说:“用啥护肤品啦?NUSKIN还是CD?”
胡炜听她说的都是世界大名牌,忙摇头说:“咱不用那个,每天早上抹二两雪花膏就行啦!”胡炜说的是她小时候的故事。那年,胡炜妈妈买回一瓶雪花膏,忘记在窗台上,她从外边回来,还以是什么好吃的,就偷偷地打开舔了一点,结果,呕吐了老半天。胡炜把这个笑话讲给龙桂华听,两个女人笑个不停,小屋里洋溢着童年般的欢乐。她俩越说越热闹,女人之间的悄悄话说个没完,把宋沂蒙扔在了一边。他插不上嘴,只好独自一个人看电视。
宋沂蒙不爱看电视,尤其不爱看流行音乐节目,啥MTV,老是那几个妇女,一点也不好看,多少年了,面孔也不换换,流行啥?这时,电视机里开始播放法制节目,女主持人说粤东发生了一件特大金融诈骗案,孟氏集团的主要犯罪嫌疑人被判刑。宋沂蒙听到孟氏集团这几个字,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他聚精会神地听着,这是一件大案子,诈骗金额达数亿元人民币。
他听见了洪玲雅的名字,心里不住颤抖起来。
主持人接着说,广东孟氏集团在国外投资过大,因此孟氏的资金链断裂面临破产,于是,他们编造虚假的进出口贸易合同,骗取银行信用证,从而获得银行贷款,以补资金窟窿。后来,孟氏集团的几个主要领导人都被抓起来。洪玲雅被捕后,患病身亡。
他希望他听到的仅仅是一个传说,可主持人的口吻庄重严肃,消息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宋沂蒙的脑门上流淌下来一连串的汗珠儿,刹那间,他仿佛也死了。
他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感到人生太残酷,沙湖里的红脸蛋女郎也离开了人间。命运对她为什么如此无情?
这时,胡炜说时候不早了,要赶紧做晚饭,龙桂华挽着袖子要帮忙。胡炜乐呵呵地说:“桂华姐,你别管我了,要不,你和他到院子后边准备一下,咱们边吃饭边赏秋夜好吧?” 胡炜忽然来了好兴致,说着,就风风火火地到厨房做饭去了。龙桂华转身一看,发现宋沂蒙的脸色蜡黄,整个一个人痴痴呆呆的,坐在小沙发里一动不动,她猜想,其中一定会有什么缘故。宋沂蒙这样子要是让胡炜发现了,还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龙桂华赶紧到厨房里拿了几副碗筷过来,顺便把宋沂蒙拉到昏黄将黑的院子外边。
他们从后门登上了山,半坡上有副天然的石桌椅,两人面对面坐下。这时,从不远处慢悠悠地飞过来一只秋蝶,这秋蝶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愫。龙桂华望着美丽的秋蝶,想起中学时读过的五言诗一首,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同时也是为了安慰宋沂蒙,便朗诵了起来:
秋粉蝶中王,流连不飘香。
彩霓以蔽日,奇霞遮山梁。
空谷寂无声,溪乐沁人慌。
友人披星月,心淡沐薄霜。
遥望它散去,云低觅草黄。
宋沂蒙想到,秋天的彩蝶,已近生命后期了,如果它们聚到一起,还是能够有遮天蔽日的力量,假若真的出现此番奇景,世界将会是何等的奇妙!暮色渐浓,四周昏昏暗暗,龙桂华坐在石凳上,脸上的表情和善而严肃,宋沂蒙没想到,这位桂华姐事业发达了,可仍然有着那么沉重的心事。
宋沂蒙瞧着那只秋蝶,无限感伤。龙桂华关切地问:“沂蒙啊!怎么搞的?刚才电视上说了什么?让你这么不痛快,为什么?”原来,龙桂华也听见了那电视节目所讲述的案件,只是她不知道这案件与宋沂蒙的关系……
既然龙桂华已经看出来了,宋沂蒙也不想瞒她,他把红手绢儿的故事略略讲述了一遍。
龙桂华听了红手绢儿的故事也感动得嗟叹不已,沙湖之畔动人的爱情故事,使她感到诗歌般的优美。
透过宋沂蒙的眼神儿,龙桂华发觉宋沂蒙怀恋的只是从前的红手绢儿,红手绢儿和洪玲雅在他脑海里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让他眷念,一个让他烦恼。宋沂蒙和红手绢儿,当初,那两个萌动着爱情的青年男女,他们各自经历了风风雨雨,若干年过去了,现在即将进入晚年。那个从戈壁滩上走来的女人,她曾经经受过感情磨难,事业上又大起大落,最后病死狱中,给自己划一个凄惨的句号。另一个,却刚刚在事业上蹒跚起步,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背景,曾经差一点就走到一起来了,可是星星和星星擦肩而过,留给世间的又是一场悲剧。
这种爱情故事并不多见,却也合情合理,出生在同一个时代的人也许还能够理解,假如把它讲给下一代听,那些小青年还以为是作家编写的传奇故事呢!
龙桂华指着秋天的香山东麓,动情地说:“你看哪,沂蒙!”宋沂蒙顺着龙桂华的手看去,满山遍野的枫叶像火一样灿烂,山上的石头映得通红。溪水在桥的下边沸腾,鸟兽在火焰里跳跃。寺庙也被点燃了,它在自身的火与山火的交融中腾空,透着迷人的橙黄。繁星早早地降临,它们是金色的。金色的星忽然飞动起来,它们碰撞着,迸射着眩目的光芒,初夜的天空也燃烧起来,天空也是红彤彤的。
龙桂华是在借山的秋景去安慰富有诗人气质的宋沂蒙,宋沂蒙十分理解,他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平稳多了,他望着晚霞斜扫山间,他仿佛看见了红手绢儿,红手绢儿就在那里,在那里融化了,在那里变成了隐约的影子,那是一个重新从沙湖里走来的女孩儿,那个红脸蛋儿,露着纯美笑容的女孩儿。
龙桂华和宋沂蒙一样,都受到了山火的感染,他们仿佛被天地之火燃烧着,他们在大山的面前是渺小的,然而,他们的心和山一样红。繁星显现出来了,那星火是一点一点的,火连成了一片,繁星的火是一层一层的,深邃而凝重,繁星的火是变化无穷的,给人们带来了永远的遐想。他们望着繁星,想着有一天能到繁星的世界里,在那里,他们脱胎换骨,他们忘记忧愁,他们遇到他们想遇到的人。
这时,胡炜也登上山坡,带来了不少吃的东西,大红枣儿、紫红葡萄、红樱桃、红苹果,还有红色的肉肠、红色的蛋糕和红酒。
在秋夜的红枫和繁星的笼罩下,有谁还会不休地惆怅?
龙桂华是龙绪民的后代,她的长辈在历史上曾经受到过伤害,她本人也遭受了许多的艰辛,她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几乎没有青年,他们的中年也是伴着辛酸匆匆而过。
宋沂蒙和胡炜则是另外一个敏感人群的成员,有人习惯地把他们称作是红色的子弟,他们是与一个执政党的命运密切联系的人群,他们的血管里却流着共同的血,在过去的那一个时代,他们或多或少、有意无意、主动被动地利用过天然的优越条件,修理过别人,也被人修理。现在,光环不在,或者说他们摆脱了光环,淘洗成为普通人。他们没有养尊处优的资本,只有依靠一双手。
现在,宋沂蒙、胡炜和龙桂华终于聚在一起,那些前辈们有过纠葛的人,他们和所有的人一样,有爱情,有愉快,有不幸,也有挣扎和奋斗,他们早就有着共同的命运。他们都已经成为中年人、老年人,在他们中间有的事业有成,几乎不用为今后的衰老而操心,可有的人至今还在为了起码的生活,在油里煎着,火里烤着,有时还会出点问题。
他们是一个没有人去记述,然而却是历史不能忘记的人群,他们是人类的后代。
胡炜含了一个晶莹鲜嫩的红樱桃,把它放在丈夫的嘴里,宋沂蒙不留神,没经过咀嚼就吞咽了下去,见他这副憨态,胡炜和龙桂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宋沂蒙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的脸颊红了一片。晚霞映照下,他的羞涩被掩饰了。他望了一下欢喜的妻子,发觉妻子的脸也是红的,红得像山火一样,在山火的熏陶下,年轻的胡炜又重新变了回来,此时的胡炜美丽、活泼、温柔,她的任性,她的霸道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变成了中国式最理想的妻子。
秋风微凉,胡炜毫不避讳地依偎在丈夫的身边,她的短发是染过的,时间久了,泛着微黄。她的脸颊消瘦了,脖颈上有了粗粗的皱纹,一双眼睛还是那么秀美,那么真诚、感人。快三十年的老妻,伴着丈夫,一直走到了今天,只有她最苦,她心里的苦深埋着,让她渐渐变得憔悴。
老妻不老,她忠诚的爱使宋沂蒙的心融化。宋沂蒙伸出手臂一下子搂住了妻子,可胡炜一晃身子,从丈夫的搂抱中挣脱了出来
龙桂华带着羡慕和妒忌望了望这对饱经风霜的夫妻,你看人家,老了,老了,还是那么两情缱绻,你看你,老了老,还是独自一根光木头!
满山的红火,燃烧到了脚下,他们全身,从上到下全被染红了。他们放情地唱起了童年的歌,枫叶红了,枫叶变成了火,他们饮着醉人的红酒,心里也烧起来,他们不再苦闷,不再无意义的焦虑,他们彼此没有差距,都成了山火里、枫树下的普通人。
龙桂华讲起了小时候妈妈讲过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故事实在通俗,胡炜还以为她在故意显示幽默,就放声笑着,然后利索地给她斟满了一杯红酒,不客气地说:“罚酒一杯,喝!”
龙桂华也不拒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原来这也是一位海量酒仙!龙桂华一时忘记了宋沂蒙的胃曾经动过手术,她喝完了酒就对宋沂蒙说:“男子汉,咱们对着喝!”
宋沂蒙微笑着想拿起酒杯,可是被胡炜拦住了:“不行,别让他喝!”
胡炜坚决不让丈夫喝酒,宋沂蒙的胃病,这两年的情况越来越不好,胡炜带他到医院里检查了好几次,有的医生说不碍大事,有的医生摇摇头:“不好说,一定住院详细检查!”胡炜紧张得要命,可宋沂蒙却满不在乎,他说检查也白检查,反正不能再动手术了,胃已经切除了一半儿,再切就没胃啦!于是,他说什么也不再上医院继续检查,也不吃药,就这么挺着。每逢胃痛发作的时候,他都躲开胡炜,怕被妻子发觉。他胃痛的时候,五脏六腹都绞成一团,他弯着腰,头上冒着黄豆粒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整个人都痛苦得不成形状。他的病到了这种程度,可他瞒着妻子,不愿给妻子再增加一份精神负担。
龙桂华其实不是酒仙,别看她开着饭馆,却从不喝酒,今天她破例喝了,而且有点醉。她的心里充满了妒意,这妒意使她略微失态,她在酒精作用下不依不饶,她是为了让宋沂蒙更加高兴,所以就大力渲染气氛:“不行,非喝不可!”龙桂华又变成了几十年前的开朗女人,温和中有点放肆。
胡炜见无法推辞,便勇敢地从丈夫手里夺过酒杯,扬着脖子,一口气喝下满满的一杯红酒。龙桂华佩服胡炜的勇敢,为胡炜捍卫丈夫尊严的行为而折服。“哦,我倒忘了,他动过手术,不能喝酒!”她不再劝宋沂蒙喝酒。
龙桂华低着头,看了一眼胸前别着的那枝半只莲,又看了看胡炜,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这已经不年轻的女人,她的细胞里却存在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她有着一般女人所不具有的优秀秉性,她是一个忠诚于丈夫、热爱家庭的女人,她在困惑中挣扎,又在困惑中升华。她骨子里的傲慢已经在生活的磨炼中蜕化了,渐渐成为好妻子、好女人。她本来就是好妻子、好女人,不过重新融于生活的她,更加被人家理解。龙桂华含着笑,把那朵金黄色的半只莲摘下来,端端正正地别在胡炜的胸前。
甜甜的红酒是上头的,平时没有什么酒量的胡炜,她的头晕乎乎的,她感激无限地望着龙桂华,把胸前的半只莲摸了又摸,然后带着甜蜜的笑,当着老朋友的面放肆地靠在丈夫的肩膀上。
此时的宋沂蒙,忘记了一切忧愁,变成了最幸福的人,浑身的血液流动得平平静静,浓郁的爱给他带来了安全感,这还是结婚以来的第一次。
也许是酒的力量,龙桂华突然变得十分亢奋,她充满感情地给宋沂蒙和胡炜讲起故事来:
……
沙湖畔正在举行比武盛会,依娜是戈壁滩的骄傲,她的美貌征服了所有的勇士,满山的白杨被她的勇敢倾倒。
英俊的将军慕名前来求教,两人打得天崩地裂,腾蛟飞凰,日暗月黑,山摧海啸。将军胜了依娜,依娜的脸羞得像个红樱桃。她骑上草原最快的快马,那将军追上来,跟她奔到瀑布的一角。云烟氤氲,遮住了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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