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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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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区三十余间瓦房?龙桂了华听了这话,感到一口气堵住前胸,难受得很。她想起几个妹妹,还有女儿小红,想起爸妈,好像在这人间有两个不同的世界。宋沂蒙更加反感,宋沂蒙想起胡炜的父亲胡副司令和杜芸父亲杜副政委,两人在二万五千里长征开始前就是师团级干部,几十年戎马,为人民立下赫赫战功,他们去世以后,儿女们居住几小间简陋的、不遮风雨的平房,与这三十余间的深宅大院相比形成多么鲜明的对照。
  要是以前,这会让宋沂蒙感到气愤,又会产生许多的不平衡,可现在他觉得只不过反感一下而已,人家是人家,自己是自己,多少年的起伏把他的棱角磨光了。宋沂蒙不由得望望龙桂华,此时,两个人的想法应该是相通的,两人共同处在天平的某一端。
  宋沂蒙想说几句话,挖苦挖苦这个世家公子,后来,觉得没意思,较那真干嘛?于是就平平淡淡地问袁执中:“平时,这家里就您一个人住吗?”
  听见客人称他为“您”,袁执中十分兴奋,他忘乎所以、略带忧郁地说:“父亲定为右派分子之后,家里的一切都完了,仅仅发给区区四百元工资,还有一辆老式别克汽车,警卫员和厨师、保姆都有,可那都是表面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父亲病故以后,家里的人都走光了,连老婆和孩子都上美国去啦!不理我啦!真惨!”
  惨个屁!宋沂蒙忽然一下子气愤了,他暗暗骂道。区区三十余间房,还区区四百元工资?那时毛泽东亲自带头取消了一、二、三级工资之差别,自己和一批国家领导人只拿同一个级别的工资,四百零四元八角,他差不多与毛泽东同一个待遇了,还不知足!还他妈区区?
  也许是太狭隘了!宋沂蒙又觉得生这分闲气不值得,于是他平静地问:“你这房子是私产还是公产?能卖吗?袁执中听说卖房,诡黠地说:”卖房?谁说的?这房子是解放后中央政府拨的,到现在也没有给产权证明,不能卖!“
  宋沂蒙心想:你想得美,让你住就不错了,还惦记产权证?宋沂蒙故意问道:“听人家说,这院子不是要出手吗?”袁执中一听客人仿佛生了气,便自嘲似地笑着说:“咱这种人可不是败家子!家族败落,人的脸面还是必须要的,我是想把房子租一部分出去,不能卖还不能租吗?租十年、二十年,这还不跟卖一样?”
  这一招,宋沂蒙和龙桂华不得不服,的确是高!可谁又能租你这么个大院子呢?就是一部分也不得了,而且是二三十年,金载风是没有这个能力!除此以外还有谁,他们一下子也想不起来。
  两人望着玻璃窗外残败荒凉的院子,乱草丛生、树叶满地,这袁执中,一个五十余岁的男人守着偌大的院子,实在凄楚。
  宋沂蒙和龙桂华怀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离开了曾经显赫一时的袁宅。院子里的荒草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很难想象,解放五十多年了,在繁华的城市居然还有如此陈旧、荒凉的角落。在这里,可以看到历史变迁、人生的起伏成败。
  过了半年,龙绪老住院了,回家以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一直卧床不起,可他又办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一年,古代书画在拍卖市场上迅速升值,一些名人作品动辄几十万、上百万。年头变了,“文革”前,有识者在东四人民市场的柜台上,只需花十五元钱就能买到一幅长八尺宽三尺的民国大总统徐世昌画的朱竹,可现在出一万元钱想买,连门儿都没有!明末大学士、礼部尚书王铎,他背叛了南明小朝廷,投奔清朝,照样做了大学士、礼部尚书,于是,许多文人以他的汉奸作为由,把他的书法贬得很厉害。可到了二十一世纪,人们思想认识也变了,再也不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王铎的作品重新被人们推崇,每每大拍,他的书法作品总会受到有识人士的青睐。有一次他的一幅立轴竟拍出了二百五十万元的天价儿。有人说,这还不是天价儿,将来随着艺术鉴赏力的提高,王铎的书法可以卖到五百万,甚至八百万。
  有一天,女儿们整理家里的破破烂烂,居然从旧衣箱子里拣出一幅宋代范成大的字画,老人见了这幅字画,激动得落泪了。这是日本鬼子轰炸成都那年,他在破烂市花十块银元买的。老人不是在乎这幅字画的价值,他是在感慨命运的轮回,一件没有生灵的字画,它也不愿离开龙家,几十年过去了,它又活生生地回来了。老人萌生一念,他不顾女儿们的劝阻,坚持着把字画卖了,老人一下子成了千万富翁,可是他不要这些钱,有人劝他捐给社会福利事业,他听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把这些钱全部交给了女儿发展事业。
  有了大笔的资本,没多久,龙桂华就把河北神蚁宴扩大为全国性的连锁店。企业大了,哪有那么多的蚂蚁可吃,河北神蚁宴实际上就变成了一个称号。龙桂华和她的姐妹们把自己比拟为蚂蚁,有灵气而勤奋不倦的蚂蚁,她们主要经营河北家乡菜,什么煎灯盏、罩饼、十二属相蒸馍,黄焖鸡、滚石兔以及井水清烩鲫鱼等等。还有一种特色的手工挂面,这种挂面细如发丝,软如凝脂,入口即融,原先是威县一个小镇的普通农民制作,从东汉时就有,一直传了下来。那手工挂面也上了宴席,一上桌,人们就闻上了它的麦禾清香。
  然而,龙绪民心里还埋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心事。这天,老人对龙桂华说:“女儿呀!我求你一件事,请你把宋沂蒙找来,请他帮助我写一篇稿子!”龙桂华打电话找到宋沂蒙,把父亲的意思转告给他。宋沂蒙没二话,马上就赶到海淀区万寿寺小区。
  龙桂华早早地就在小区门口等他。龙桂华快六十岁了,还是独身一人,她衣着朴素,不施粉黛,胸前依旧别着半只莲。她的头发花白了也不染一染,她的脸上已失去了旧时的艳丽,但身材依然很好,背不驼,腰不弯,颀长而丰腴。从她的身材上,还可以依稀猜度当年的龙桂华的风韵。
  龙绪老家住在小区东边有一座普通的楼房。
  龙桂华直接把宋沂蒙引入卧室,在这里他见到了卧病不起的刘葆珍,刘葆珍盖着厚厚的、绣着龙凤的缎子被面,静静地躺着。她的脑部仿佛缩小了许多,头发稀疏而花白,脸上的皮肤松弛得几乎要掉了下来。她的脸颊和嘴唇都浅红浅红的,她见有人来便高兴得笑了,露出了略微发黄然而却十分整齐的牙齿。
  宋沂蒙恭敬地向刘葆珍打过招呼,龙桂华就带他去书房见龙绪老。老人见宋沂蒙来了,竭力想从躺椅上起来,宋沂蒙赶紧上去扶住老人,连忙说:“不动、不动,您老躺着!”
  老人家身体很瘦,腰背稍微弯曲,胸脯还像从前一样宽宽的、厚厚的,他戴着一顶毛线织的帽子,帽子上面扎着小红鬏鬏。他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一双白眉毛长长地拖了下来,和刘葆珍一样,他的双颧也是红润的,脸上有不少癯瘤和褐斑。老人的形象既和善又威严,既认真又幽默。老人今天心情很好,他不住地笑,露出几颗又尖又长的牙齿:“沂蒙,你来啦,真好!”
  宋沂蒙毕恭毕敬地坐在老人身边,龙桂华含着微笑在旁边陪着,不发一言。老人心情稍稍有些激动,咳嗽了一阵又说:“我早听说了,你的文笔很好!我想请你帮我写一篇东西。”“我今年已经九十九岁了!”显然,老人的头脑很清楚。老人说话是老北京口音,声音宏亮,中气十足。
  这件事我想了好多年,此时不写,何时再写?倘若不写,历史的真实将无人可知矣!
  宋沂蒙听说老人要请他帮助写东西,十分兴奋,老人的经历蕴涵着多少风云,可想而知,他将要做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老人断断续续给宋沂蒙讲了两天,宋沂蒙一字不漏地把老人讲的全都记录下来。
  老人讲的是一段罕为人知的历史真实事件。
  1948年底,中国人民解放军主力部队逼近北平,大军压境,傅作义将军的司令部慌乱一团。而蒋介石也派心腹郑介民来北平,劝傅作义率部南下。形势复杂,众说纷纭,弄得傅作义举棋不定。
  此时,中共地下党多方设法做傅作义的说服工作,争取和平解放北平。
  傅作义的交际处长叫李腾九,有一天,他向傅作义进言,他有一个朋友,对共产党了解很深,对北平的局势有独到的见解,他可以为傅作义引见这个人。
  傅将军把这人请了来,以楚河汉界之争为名,向他求教万全之策。
  这人向将军讲了一个猫抓老鼠的故事,说一只猫抓一群老鼠,自然是一只也抓不住,可是一只猫抓一只老鼠,那是一抓一个准,没跑!林彪、罗荣桓率八十万大军入关,与华北野战军聂荣臻等聚合,近百万兵力直逼北平,还有一百三十万支前的老百姓。区区一个平津,几十万人,又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两边的力量对比不言自明。
  这人说,你看人家共产党军队的统帅中,有多少都是从国民党军队里面过去的!二十六路军一万七千人,只剩下了光杆儿司令孙连仲!现在,他们中间许多人都担任了共产党军队军级以上,甚至兵团级的要职,连当年的驭手都当了军长。
  民心向背已是大势所趋,中共顺应民心,迅速壮大,势如破竹,新旧更替,浪潮涌起,非蒋家所能敌!
  这人说完了猫抓老鼠的故事,不再多发一语,第二天便搭乘北平飞往成都的最后一班飞机走了,除了傅将军,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一段时间做了什么,这一段经历成了无人问及的秘密。
  1949年1月,叶剑英在颐和园景福阁同傅将军的代表周北峰谈判,两日后,于除夕夜进行了和平解放北平的签字仪式。2月23日,正式宣布北平和平解放。
  李腾九解放后被安排在中央人民政府商业部某局担任处长,他谦恭严谨、工作勤恳,还把所有的房产、财产和汽车缴了公,成为完完全全的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后来他娶了一位老共产党员遗孀为妻,生有一子,一家人住在阜城门外大街的一套普通单元楼内,度过了平静安逸的晚年,妻儿对他照顾得很好,他在八十年代寿终正寝。
  龙绪老并没有说明,那位出面做傅作义将军说服工作的人是谁?宋沂蒙也不方便细问,老人叙述的只是一件历史事实。
  宋沂蒙很快就把这些素材整理好,以龙绪民的名义写好一篇文章。他把这篇文章寄给《史实》杂志,不久就被退了回来,什么意见也没提。他又把文章亲自送到《江山特写文摘》,这是一家民间杂志,编辑看后觉得很感兴趣,说一定尽快发表,谁知此后便石沉大海。
  后来,他听说老同学许虹在电视台办的《逸闻》杂志兼职,就马不停蹄地去拜访。
  许虹满头白发,身体发福,可是穿得很讲究,脖子上挂着条白金项链,显得仪容高贵。她见宋沂蒙来了,态度十分热情,忙请宋沂蒙坐在沙发上,又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笑容满面地说:“有啥好事?”宋沂蒙不碰茶杯,严肃地说:“咱们是老同学了,没要紧事我会找你?这篇文章你给看看,这是一位老人叙述的历史事实,我整理的。你看看!”
  许虹见文章的题目是《历史的真实》,觉得这题目挺醒目,便仔细看着,边看边慢条斯理地说:“行啊!你现在是大杂家了,这现代史领域也涉及!我们这里刊登这类作品可要赞助哇!”
  看着看着,许虹不禁蹙起了眉头说:“你这个东西可是与权威的记述不同啊!谁不知道傅作义的北平起义是地下党做的工作,可你却说是别人的功劳!”
  宋沂蒙不以为然地说:“就算他是个叛徒,可我也没说北平和平解放光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啊,那是多方面的因素促成的,其中决定性的原因当然由于是我军的强大,兵临城下嘛!当年地下党的工作当然是重要因素,但我觉得不应当忽略其他任何一个历史事实!贡献就是贡献,哪怕仅仅是一点点!”
  宋沂蒙想起了苏联作家巴别克,他在战地日记基础上写了一部小说《骑兵军》。他一边赞扬苏联英雄布琼尼元帅的功勋,却一边用大量笔墨记述描写了战争的残酷。他看见布琼尼的手下在装甲车上轮奸妇女,看到了屡遭蹂躏的城市,破产的、胆战心惊的农民和被践踏的田野,他说这是一群有纪律的野兽。由于《骑兵军》的问世,这位作家在苏联肃反运动中被处决。
  对老朋友,他不隐瞒想法:“1986年《欧洲人》杂志评出百位最佳小说家,巴别克名列第一,连续两年《骑兵军》列入了美国畅销书排行榜,说明了什么?”
  许虹惊愕地望着宋沂蒙,她觉得他变得不认识了,他比以前勇敢了许多,他这样执意地为一件非经典的史实说话,这样是有风险的。许虹善意地提醒他:“那是国外,英国人可以把英国女王的头像做成蛋糕,中国行吗?你谈到巴别克,可是也有人认为他的东西不够真实,以偏概全、哗众取宠呀!”
  宋沂蒙中肯地说:“这也不能说没道理,历史已经过去,过去发生的事,哪一个人敢百分之百地给予否定或者肯定?文学作品不能脱离历史,但毕竟不是历史文献。”
  许虹一字一字地说:“你想好啦?”宋沂蒙毫不犹豫地表示:“是!”
  许虹被宋沂蒙的果断和决心感动,她不再提赞助的事,便肯定地对宋沂蒙说:“我一定尽力帮你忙,你回去等消息吧!”
  宋沂蒙满心欢喜地离开《逸闻》杂志社,回家静候佳音。
  许虹又认真地看了好几遍稿子,左思右想,觉得这题目锋芒毕露、过于敏感,于是提笔改为《和平解放前夕的一段插曲》,这样一来,既不耸动,也不违背作者的原意。还对其中的文字作了一些修改。
  许虹的修改技巧和委婉的评述,居然说动了总编和其他编委,这篇文章终于登载了出来,尽管不惹人注意,可是,不少的读者却发现了文章的不俗之处,他们纷纷写来感想,打听当年那位神秘人物是否健在,还要求见见这位老人,甚至有人想编个电视剧。意外的是,持反对意见的并不多,只有一位大学生来信说,他为老人担心,这位老人如何度过解放后的这五十多年?关于这一点,宋沂蒙的文章没写,是极大的不足。
  许虹也挺满意,没出娄子,各方面反应还不错。于是,她给宋沂蒙写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小荷初露尖尖角。由于许虹的帮忙,宋沂蒙成了《逸闻》杂志的特邀撰稿人,这对他来说,等于又上一层楼,又多了一条谋生之路。
  文字写多了,渐渐地宋沂蒙的手腕子出了毛病,提笔就哆嗦,于是妻子劝他买个电脑。两口子咬咬牙,花了七千多,把个电脑抱回家。电脑装是装上了,可不会使。妻子又劝他去打字班学学,他听了直摇头,你这不是害我吗?打字班准保都是一群小丫头,我一个老头儿干嘛去?于是,他就在家瞎琢磨,没几天居然能打出汉字来了。他小学时汉语拼音学得不错,到了老年居然用上了。自从用上了电脑以后,宋沂蒙的写作速度明显快了,他见了熟人的时候都有一种自豪的感觉。可是一旦人家真的问他:你会电脑了吗?他又犹豫着不敢回答,难道会使用汉语拼音打字就算会电脑啦?
  这一段,宋沂蒙日子过得挺自在,突然有一家文化传播公司董事长亲自拜访他,要请他出山担任总经理,薪金不少,医疗社保、住房公积金全有,每年还有丰厚的提成。可是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就一口回绝,他说他不是搞经济的料。人家说那不是经济而是文化开拓,他笑着摇摇头。他心里很苦,管它是开拓还是经济,反正是买卖,是挣钱的,挣不了钱谁开公司?他搞公司搞伤了,实在不愿重蹈覆辙。
  一天,许虹又把一摞子素材寄给宋沂蒙,还附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老同学,这是才收集到的,故事说的是一个普通女人的遭遇,很感人,你看能不能在此基础上搞成一个中篇?”
  小说描写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护士的人物际历。说来也巧,故事的情节很像朱小红的遭遇。宋沂蒙把素材稿拿回家,胡炜先抢着拿过稿子,当作看小说似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两眼发直,着实受了感动。看完以后,连声说好。
  龙桂华至今仍然没有找到她的女儿,那朱小红是不是她的女儿?在海口滨海大道上发生的那起枪杀案,那白净文静的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宋沂蒙糊涂了,他觉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朱小红?也许是,也许不是,天下无奇不有,巧事随时都可以发生,这样的“也许”他想过许多遍了,想多了也就渐渐平淡了。不过他对这个故事倒是很感兴趣,只是妻子那么冲动,他平静地说:“这是一个生活化的故事,它反映的只是社会的一个角落,写不写,你看呢?”
  胡炜与丈夫争吵起来:“什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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