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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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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将这种平衡打破。偶尔,还以同时拥有两个女人而感到自豪,单凭这一点,你就可以在道德法庭上审判我!”
陆菲菲见他把自己揭露得体无完肤,于是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沉痛地说:“快别说啦!过去了,过去了!”然而,宋沂蒙仍然继续倾诉着内心的苦闷:“人活着实在太累!你说的命运,它三番五次捉弄我,让我徘徊在火焰旁边。一个男人,面对爱他的两个女人,面对命运安排给他的两个女人,他要做抉择,真难啊!我糊涂呀!我没有把握好机会,把命运赐给我的好女人丢掉了,然而到了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又选择了她,这对于你,一个真心实意爱着我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可我呢,爱情伴了我一生,过去我总以为在这方面懂得很多,现在看来,我所认识的仅仅是我自己!”
酒也喝完了,他们的双眼眶都是湿润红肿的,情不自禁地把手握在了一起。快要告别了,这一握难舍难分,这一握悲悲切切,这一握百感交集,这一握让他们的心破碎了。餐厅里两个年轻的服务小姐,远远地看着,为老人的情爱所感动,她们虽不知道其中的故事,但两位老人的辛酸感染了她们,她们联想到了父母,联想到了自己,她们也暗暗陪着不幸的老人落泪。
宋沂蒙和陆菲菲相互搀扶着,踏着“沙沙”作响的白雪,在一片竹林里走来走去,最后,他们站住了,不小心碰着了枯萎的竹叶。晃动的竹叶落下雪灰,两人的身上都是白的。陆菲菲猛地抱住她爱的人,一对冰冷干裂的嘴唇结合在一起,他们的吻,像初恋的时候一样,犹豫而深切。他们饱饮着苦涩辛酸的老泪,这是他们今生最后一吻。
陆菲菲放开了宋沂蒙,眼睛里无穷惋惜、无穷依恋,她狠狠地咬咬嘴唇,干燥的嘴唇裂了,淌下了一丝鲜血。她沉痛地说:“沂蒙,唉,你这个冤家,再见了,我们今生无缘,不能再见面了!”
宋沂蒙鼻子酸了,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陆菲菲又一次碰了碰他的手,缓缓地离开。雪后的竹园没有风,寂静无人,菲菲走远了,她忽然转过身向宋沂蒙说了一句什么话,他听不清她的声音,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他明白她说的意思,她是在用心在说:“写吧!就写我!一定要写啊……”
那一段就这样苦恋结束了。陆菲菲走了。
宋沂蒙沿着两人走过的路徘徊,他觉得内外透骨般的寒冷,他不顾一切,像在迷宫里一样,在竹林里走着、走着,无休止地走着,心里空荡荡的,他不想离开这初恋的地方。
好多年北京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雪,这场雪很大,树干被压折,道路被埋没,大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校园里才是欢乐天地,男孩子用两根竹条绑在鞋底,在雪地上奔跑着,他们学着林海中的勇士,挥舞着手中的树枝向虚拟的敌人冲击。
女孩儿堆起了雪人,给雪人腰间插上佩剑。她们互相嬉戏:谁喜欢谁就嫁给他!
男孩儿和女孩儿打开了雪仗,拳头大的雪球像雨一样飞来飞去,细帘般的雪墙,把孩子们分成两个心灵的天地。有个男孩儿冲破了这薄薄的雪幕,把小小的雪球塞进一个女孩儿的脖子里。
那女孩儿笑了,笑得放肆而开心,因为她喜欢他。
终于,宋沂蒙从以往生活的回味中惊醒。他把一根竹枝折断,让雪末子溅在脸上,冰凉的雪让他更加清醒,雪花化为了水,湿漉漉地让他发痒,他抹去脸上的水珠儿,情不自禁地吼了一声。
这莫名的吼叫震动了周围竹叶上的积雪,他的身上变成一片雪白。
在“哗哗”的竹林里,他的胸腔里迸发出一阵阵的冲动,他爱的人离开他走了,临走时,告诉他以后如何生存,让他产生了富足的生活底气,是她,刚刚告别了他的人,让他终于找到了生活的新切入点。
瞬间,他领略到生活的磨难就是他浑厚的创作源泉,渴求崛起的欲望造就他创作的动力,灵感是什么?灵感是生活的积淀,是艺术的体验,是苦闷、激情和智慧的碰撞。
他匆匆离开紫竹院回家,随意拿起一张白纸,提笔就写,低头疾书,万马奔腾,翻江倒海,写出的内容却是细致缠绵、回肠荡气,如歌如泣。不知为什么,干休所的暖气无缘无故停烧了,屋里冰冷,洒在桌上的水,不一会儿就凝成了薄薄的冰渣儿。他往手掌上哈上一口热气,接着不顾一切地写,纸上一连串的文字,仿佛是一滴滴的血。
他大胆地描述了他和菲菲的爱,叙述了一个漫长、苦涩的三角恋。真实的爱,苦中略微带点甜蜜,惊心动魄的爱,像睡梦一样随心所欲,有霹雳也有薄云,有鬼魅也有仙子。爱,有一个混沌的起点,越到后来就越加刻骨铭心,经历了一番甜美和苦难,他又回到了从前,那从前的爱就是爱,虽然它混沌了,消散了,然而它的过程,却形成一篇震动人心的故事。这篇文章,把他的心全都泼洒了出去,他在向人们倾诉,他在为他爱过的人画上一连串的句号。最后,他给这篇文章写了一个名字《薄雾黄昏》。
文章发表在《文学与现实》杂志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在某些同龄人的心里获得了共鸣。
陆菲菲在刊物上看到宋沂蒙的文章,在无奈的伤感里再次落下了泪水。不久,她黯然离开了中国,开始了晚年的飘泊,从此不再露面。临行时,她也在同一个刊物上发表了一首凄楚深切的诗:《遗弃的玛瑙黄》。
胡炜在家里那张小小的写字台上看到两篇文章。另外还有一张烂纸,上面有诗一首:
荡舟子独游,荷塘摘菱莲。傍晚遇薄雨,风泠湿布衫。
寺阁院中避,莺啼声婉转。瑟瑟听鼓声,僻静更流连。
小径幽深处,花石一独山。葡萄晶澈紫,佛手轻指弹。
榕荫疑是鬼,遗影拖藤蔓。辉晕下斜阳,陡壁上斑斓。
微卧睡菊畔,涟漪繁池浅。忘情不思归,夜渐暮色暗。
宽袖徘徊久,唏嘘叹月寒。人生自多悔,朦胧总企盼。
诸仙邀瑶台,太白凌霄远。白发不服老,画饼度华宴。
聊借秋叶露,狂饮忘忧患。星空茫万里,居家何栏阑?
胡炜看了半天,心想宋沂蒙简直变成文痴了,明明好好的一个家,还说万里无家?她长长地叹口气,这口气仿佛是替丈夫叹的,当然也是替自己叹的,她莫名其妙把自己置身于丈夫往日那刻骨铭心的初恋当中,她甚至替丈夫惋惜。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豁达,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经常没事还要找点事挖苦丈夫一通儿。三件证据一下子堂而皇之摆在她的面前,要是以前,她还不大吵大闹一回,狂风暴雨似地把屋顶掀翻?
刊物安安静静地放在两人共同使用的写字台上,丈夫对她没有隐瞒,她也就很坦然地对待丈夫的随意,这意味着,过去的不痛快已经成为普普通通、不为人特别看重的事情。她庆幸这是一种胜利,丈夫又完完全全变成了自己的私有财产,尽管还有难免的妒忌。
她把登载着过去的刊物,还有写着诗的那张烂纸,原封不动地放好,她突然想到自己要成为一个好的家庭主妇。
胡炜跑到区妇联,参加了那里办的“女性生活训练班”。短短的几天,她学会了不少本事,她从此像变了一个人,说话的语气声调变了,走路的姿态也变了,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觉得自己才刚刚长大成熟,成为合格女人。她刚懂得如何做女人、如何做妻子,刚刚懂得珍惜小家庭的温暖。他们的空间虽然不大,却充满了苦辣酸甜,比起别的家庭来,值得挂记的东西多了很多。
她还学会了做饭,从训练班结业以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和丈夫怎么会凑合着过了这么多年的日子!从结婚那天起,除了会做面条儿以外,她什么也不会,这么多年了,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想着想着,她觉得挺对不起丈夫的。
胡炜想明白了,于是决心让丈夫高兴一回。那天,她早早地回到家里,用尽全身解数,做了好几个花样儿的菜,满满一桌子,等着丈夫回来。
宋沂蒙进屋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几乎要掉泪。他看着笑盈盈的妻子,看着满桌热腾腾的饭菜,啊!这才像个完整的家!奇怪的是,以前怎么没有这种感觉?胡炜想让丈夫高兴一回,可是,丈夫却动了感情,胡炜也动了感情,两人却守着一桌子的菜相对无语。
44
2004年,这年的夏季全国都下了大雨,却没有发生大的涝灾。雅典奥运会开完了,奥运小将的成绩为全国人民带来很大的欣喜。
时代发展了,北京的变化更大了,路宽了,楼高了,车多了,魏公村前那道高高的土坡没了,从前的海淀镇早已今非昔比,宋沂蒙开过饭馆儿的那条狭窄的小街也早已无影无踪。
宋沂蒙五十七岁了,他很少进城,因为不认识路,似乎就是一个外地人。
他看到人们充满了希望,好像都富裕起来,关心的是多少平方米的房子、是家用轿车、是高职高薪、是社会福利保险、使用信用卡,或者是支付银行贷款。
他发现人们的境遇、心态和人际关系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在纷纷努力去为社会做贡献的同时,也在考虑得到多少回报。人与人交往没有了固定的程式、范围,依照其社会地位的变化,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子,层出不穷、相互交叉。
他常常感叹,人们的脑子活了,能说的话多了,人们用最快的方式传递着信息,不断地丰富人们的思维,让人们的头脑高度发达,创造着童话中的生活方式。信息化让人们迅速地感知,人们不断产生新思维,又不断产生新的困惑。
人们争论的问题太多,许多爱钻牛角尖的人物喋喋不休,人们开始崇拜不同模式的英雄,人们开始更加关心自身的权利,人们纷纷抢先发现和占领新的领域,人们也开始了浮躁。人人都想先入为主、标新立异、自成体系,于是,不少的公式被打破了,若干传统的思维习惯被破坏了,有人寻找新的公式,有人则完全抛弃了公式化的思路,说根本就没有固定的社会学公式。传统与非传统,变革与非变革,革命与包容,人们的认识有着许多的不一致,但是,这只能说明人们的眼界越来越宽。
有个老朋友问他:“现在,你信仰啥?”他不用思索就回答:“你问我现在信仰啥?问得好!我现在就信仰共产主义,你掰着指头算算看?哪家的主义能比共产主义好?”
说着,他就想起了龙绪民,据说,他什么主义也不信。信仰不信仰也是能变的,他老人家变了吗?
他和大家一样,有了更强烈的紧迫感,时间太快了,刚过了元旦,春节到了,刚过了春节,五一又到了,一天天像飞似的,每天到了夜晚,他都会觉得恍恍然。
两口子仍然居住在香山三间旧平房里,可是他们挺满足,因为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空气清新,是写作的好地方。他们有了一点钱,就好好地把小房子装修了一回,宋沂蒙把这小房子命名为“雅风堂”,这下,即使人家让他搬家,他也不肯走了。
龙桂华的事业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那年,她的河北神蚁宴搬到东城最热闹的地方东四北大街重新开了起来。开张的时候宋沂蒙和胡炜前来道贺,龙绪老和刘葆珍两位老人也来了,那天来道贺的人很多,龙绪老乐得合不拢嘴,喝过酒兴致大发,高喝一声:“笔墨伺候!”
龙家姐妹赶紧把大墨盒和湘妃竹制作的湖笔取了过来,龙绪老一看那大墨盒,眼圈儿就红了。这只墨盒的上面刻着“松鹤长春图,尚昌工业公司”。
这尚昌工业公司是龙绪老在成都创办的企业,解放后,他把公司交给了国家,自己携家带口来到北京,除了这大墨盒,他什么财产都没有,这大墨盒是对他辉煌过去的惟一纪念。那墨盒上面的松鹤长春图是他最好的朋友亲手刻的,老人过去最喜欢这大墨盒,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他被送到北大荒的时候,把大墨盒留在家里。
现在,孩子都步入老年了,她们的河北神蚁宴开张了,又把父亲最喜爱的大墨盒带来送给父亲,这是多么贵重的礼物!
龙绪老饱蘸墨汁,提笔挥毫写下“河北神蚁宴”五个大字,那字写得古朴遒劲、沧桑挺拔,周围观者一片赞叹之声。
龙绪老当众宣布,他与老情人已正式结为夫妻。大家不禁欢呼起来,刘葆珍落泪了。她和龙绪老的女儿们生活在一起,这一天,她盼了很长时间。
龙绪老把女儿们一个个叫到身边,他说这就是你们的妈妈。女儿们依次向刘葆珍敬酒,亲热地叫她,席间其乐融融,一个完美的大家庭重新组成了。
这时,有个青年男子取出一副中堂,抖开让众人观看,宴会上又是一片赞叹。宋沂蒙瞪眼一看,原来,上面书写着“有情人终成眷属”七个大字,那字写得飘逸俊秀,有晋唐风格。龙桂华悄悄告诉宋沂蒙说:“这是金载风的字!”
龙绪老兴冲冲告诉众人:“金先生有重要活动没有来赴宴,特派人送来大作,请诸位雅赏!”龙绪老话声刚落,顿时响起了掌声。龙桂华向宋沂蒙夫妇说:“哪天,我带你们会会这个金载风。”宋沂蒙知道这个金载风是个出名的大文豪,于是点点头:“有机会求教当然好!”胡炜对金载风这名字并不熟悉,但她很愿意让龙桂华带丈夫去见金载风,因为这样可能对丈夫的写作有帮助,也赶紧点了点头。龙桂华小声对宋沂蒙说:“金载风想买所院子,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路子?”宋沂蒙想,帮人家办事,也能趁机认识认识,岂不是个机会?不过,他并没这个本事,只好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龙桂华笑了,她说:“那我来想想法子!”
不几天,龙桂华打电话给宋沂蒙说:“好消息,一个熟人告诉我说有所房子要出手,有时间一起去看看!”宋沂蒙很高兴,巴不得赶紧把事办成了,好去见大文豪金载风,于是立刻说:“今天就有时间,桂华姐,咱们去吧?”龙桂华咯咯直笑:“你还真急,你说去,那就去吧!”
当天下午,龙桂华带着沂蒙走进朝外大街三条。
一个约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十分客气地请他们进了大门。一进门,宋沂蒙着实吃了一惊,龙桂华也伸了一下舌头。这所宅子实在够气派,大门是朱漆的,虽然有些剥落,但仍然存留当年的威风。院子十分宽敞,四周是一圈木廊子,一条花石子铺成的甬道,从两边通向一座假山,假山上长满了藤萝蔓,开着紫色小花,假山后头还有假山,不知有多深。
他们进了大门,走在回廊上,沿着回廊,进了一个小门。小门打开,原来又是一处院子,这院子更大,有半个足球场大,两辆大卡车可以在上面任意开着跑。
院子里有好几棵核桃树,高大参天,遮住了酷热的阳光,树荫下是一个吟诗抚琴的好地方。地上到处生着乱草,厚厚的、高高的杂草东倒西歪,爬秧子、蒿子杆儿、野蒺藜竞相抢着疯长,一片荒凉。院子四周仍然是回廊,廊子顶上,残存着古老的绘画,天长日久,彩色虽已黯淡,可是斑剥痕迹仍然依稀可见。廊子不多长,就到了居住区域,这里正房十余间,厢房几十间,都是高大、宽敞、陈旧。
宋沂蒙心想,这是什么重要人物的宅第?正琢磨着,那领路的男子笑吟吟地把他俩让进大客厅。这大客厅怎么说也有五六十平方米,里面空空荡荡,只摆了一套旧金丝绒的沙发。四面墙上挂了不少名人字画,有明代沈周的、有清代王时敏的、林则徐的,还有近现代齐白石、于右任、柳亚子和沈均儒的,看着这些字画,宋沂蒙不禁啧啧称赞。
我是这家惟一的主人
那中年男子十分客气,先自我介绍:“我是这家惟一的主人,姓袁,叫袁执中!”然后,又对龙桂华说:“龙绪老是我的前辈,有什么事,自然好说!”龙桂华并不想和这人多讲话,只是一遍遍看那屋里的陈设。宋沂蒙听说他姓袁,就不由得朝墙上看,果然,在最惹眼的中间位置,挂着一幅对子,对子中央是张标准像,用玻璃框子罩着,看样子,年头可不短了。熟悉的相片让他醒悟了,原来,这里就是袁翰臣的旧宅。
宋沂蒙就是想帮大文豪金载风介绍一处房子,可他看这房子也太大,大文豪想买也买不起,想着想着,他感到灰心丧气。龙桂华也有些失望,于是,想着客气两句就此告辞了,她刚刚挪动脚步,就听那袁执中情绪低落地说:“家里早就败落了,从1957年就败落了,老人跟共产党一辈子,反右时划成了右派分子,最后落下了什么,仅仅有区区三十余间瓦房!”
区区三十余间瓦房?龙桂了华听了这话,感到一口气堵住前胸,难受得很。她想起几个妹妹,还有女儿小红,想起爸妈,好像在这人间有两个不同的世界。宋沂蒙更加反感,宋沂蒙想起胡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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