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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家中。品尝着用柴草烧的饭菜，吃当地人自己酿造的黄酒，大快朵颐。晚上，当老牛向尖嘴猴腮、尖酸刻薄的房东使了一下眼色后，房东的老婆带进来两个乡村少女。看上去土气，淳朴，但颇有几分姿色。
　　“你来挑吧。”老牛说。“给你一个惊喜，这里的小逼子，也是没有污染的绿色食物。”
　　“两个你都拿去吃吧。”我脸红脖子粗地说。“这一时半会儿我好像很难接受，这几乎是禽兽的行为……”
　　老牛脸色一下就白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么难看的脸色。他夹烟的手在筛糠。
　　“你……你不会告诉我，你和那个高脚鸡也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吧？如果不是，你和她是不是禽兽，你说！”他音调不高，但是咬牙切齿。
　　我才发现他身上有一股杀气。这种气质平常很难看到。
　　我的脑袋嗡地一响。我明白过来了。原来，我和金晶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夜晚！是两只畜生在交配而已！老牛批评得对！我禽兽不如！这个晚上我彻夜不眠，反省自己的行为，为自己的禽兽行为而羞愧不已，下决心与金晶一刀两断。
　　当天晚上，老牛果然和两个村姑进了另一间房间。淫声久久地回荡在村子上空。引得村里的狗狂吠不止。
　　３１。“同志”身份
　　开学后，我换了一个手机号码，每天在学校里住。金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追到学校来。我暂时得到了安宁。当然主要是内心的安宁。如果和金晶继续交往下去，我会一直受到自己的谴责，实际上是我正统的世界观的谴责。
　　当时我就是这样子的，不知道导致这样子的原因。那时候我１９岁。
　　老牛对我的评价是，你是个圣人。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他说，“圣人才三省吾身的。你太慎独了，不食人间烟火，固然能得到美好的未来，但是，你享受不到人生的乐趣。你没有活在真实中，而是活在自己的观念、信仰中。”
　　“我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无法超越自己，内心的折磨比性欲的煎熬更让我难受，进也是苦退也是苦，只有选择轻一点的。我并不是矫情，而是无法超越自我，画地为牢乃是因为万不得已！”
　　“看来，我又要重新认识你了。你没有我想像得那么简单。”
　　“我也要重新认识你，你也没有我认为得那么简单。”
　　我们相视一笑。我们在青蓝亭中纳凉，依然没有一丝风，我们汗水潺潺，像刚从水中捞起来。
　　我们返回寝室，在坤道与小茜不期而遇。她毫不回避地死死盯着我，目光中满是仇恨。我心里直发毛。很快，她的眼睛和身影就被汹涌的人流淹没了。
　　老牛装着没看见她，也许他怕打招呼横生事端。从坤道挤出来后，他点起一支烟，在猛吸了几口后，对我说：“唐僧，你傻都傻得不同凡响。”
　　我不知道他是夸还是贬。我只知道，我的选择都是对的，我有着泾渭分明的对错观。我只有按照自己的对错观行事，才能得到内心的安宁。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压倒一切的重要。打个比方，如果我做了坏事，即便政府不惩罚我，我自己也要被自己折磨着死去。我改变不了自己。
　　老牛和波霸的关系很稳定，他们每晚在啤酒屋过夜。现在那里已经被他们独占。当然租金也由他们独自承担。老狼过去是女朋友常换常新，但是和女作家却一直维持到现在，经过“嫖娼被抓”这么大的风波之后都能安然无恙，我想他们之间应该能一直延续下去。确实，他对女作家更体贴入微了，原因应该是多方面的，譬如，他不敢在外寻花问柳了，下半身对女作家的依恋当然就更重了。其他人呢？帅哥仍旧是“到处发烟，却不给女孩子们打火机”。有谣言说他是同性恋，但得不到证实。难道他到处制造自己寻花问柳的氛围就是为了掩盖自己“同志”的身份吗？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３２。九月的最后一天
　　在一个骄阳肆虐的午后，我正在逸夫图书馆看书。忽然听到旁边同学小声说：“你知道吗？——中央领导来了。”
　　离开图书馆，一路上到处有人在传播同样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表情都很兴奋。
　　我骑车去了叠山路。在大众购物中心门口，看见街上拥满了人。这一段路实行了暂时的交通管制，然后，我看见中央领导从大众购物中心缓步走出来，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中央领导向大家挥手致意。掌声更热烈了。一位老人和领导离得很近，领导和他握了一下手，他立刻呆若木鸡。直到旁人捅他的胳膊，他才从愣怔中苏醒。没想到领导还朝我伸出了手掌，慈祥的笑容那么亲切地看着我，一切和电视里一模一样，我愣了一下，伸出右手和他握在了一起。我感觉在梦游一样。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那位和领导握过手的老人用左手颤微微地捧着自己发光的右手，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这是九月的最后一天。艳阳高照。酷暑难当。一切依旧。但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终生难忘。就是这个和我握过手的领导和他的团队——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这个和我握过手的领导——仿佛和我发生了什么关联，从此我格外关注他。我收集一切有关他的材料研究他、欣赏他、崇拜他，只因为他和我握过一次手。当天晚上，我写了一首诗歌《手啊手》，专门记录此事。第二天我对老牛说了这件事，他说我吹牛。
　　“就算你的话是真的——你为什么不帮我向领导申请个一官半职？”老牛说。一直以来，老牛经常对我开玩笑说，要向中央提出给他一个穷县。
　　“三年，只要三年，我保准还一个富甲一省的富县。”他惋惜地说，“唐僧啊唐僧，好不容易遇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怎么就错过了呢？——大部分人在漫长的一生中连县长也没见过。”
　　３３。朱丽叶和朱小茜是一个人
　　在一个热得人想发脾气的日子，鸡蛋来找我。他是我在农村读小学时的同学。现在开着一家算命馆。因为眼睛失明过一段时间，所以又盲又哑的父亲传授了他“掐八字”等算命术。这是盲人的生活必需技能，还有按摩。盲人按摩的事业由于被打按摩店招牌的鸡店坏了名声一蹶不振，但是盲人算命出奇地繁荣昌盛了。鸡蛋千辛万苦学会了算命术，眼睛却又好了——斗霸。但是那段时间的盲目耽误了学业，就索性将错就错跟着父亲走村窜户挣起了钱。通常是他牵着父亲的手，父亲敲着铃铛。生意不错，比种田不知强了多少倍。后来觉得农村庙小，到南昌开了一家算命馆，不知被执法部门处理了多少次，但是鸡蛋的店却一直开到现在。因为他父亲见人就下跪，逼急了还自残，人们不忍心这个又盲又哑的老人再残了，拿他没办法，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鸡蛋对我说，所谓算命全是扯蛋。他们算命界有个口诀“一问二套三蒙四吓五骗六吹”。真正会算命的人是不会轻易给人算命的，而长期给人算命的人实际上不会算命，只是掌握了算命挣钱术（这是与算命不相干的一种技能）而已。但是，鸡蛋嘱咐我不要把这个话传出去，“否则，我们就没有饭吃了”。
　　他算命主要靠察言观色和套话。有时侯他以吓人为主，有时侯把别人的情况一一套将出来，有时侯就是哄得顾客高兴而已。
　　他正说得起劲，更年期来了。
　　她流着泪，对我说：“你去看看小茜吧——她病了。”
　　小茜发烧了，正在说胡话。寝室里正在烧开水，水蒸气弥漫在房间里。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冲入我的鼻子，呛得我直打喷嚏。
　　“为什么要整容呢？……还改名换姓，没有用的……整整七年，七年了，我图个啥……葛亮，你为什么不死呢，你死了，我就自然会死心的……你偏偏不死，还要我杀了你吗？……”
　　我听得胆颤心惊。
　　她睁开眼睛。看看我，像不认识，别过头去，忽然又转头，气急败坏地对我吼道：“我不去！别来烦我！我说过我不去！……”
　　“不去不去，乖，”更年期的泪珠像断线的珍珠无声滚落。“他不是来接你回家的。他是葛亮，你不认识他了？”
　　她忽然清醒了，痛哭失声。又是一个劲地抽噎。终于晕了过去。
　　“葛亮，哪怕你骗骗她也行，”更年期说，“无论如何等她病好了再说……医生说，她这样下去，会疯掉，或者成为一个废人……”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泪如雨下。好一会儿，又说：“她说，她初中二年级就喜欢上了你，当时她很丑，外号还叫什么‘班朵’，为了你配得上你，花巨资去了深圳改头换面……全身都整了容，还改了名字，又千辛万苦考到和你一个学校，费尽心机制造了一个和你浪漫相识的机会，可是，一切都白费了心机……”
　　“什么？她就是朱丽叶？！朱丽叶和朱小茜是一个人？！”我拽着更年期的手，质问她。两张脸……一张朱丽叶的，一张朱小茜的，在我眼前晃动，怎么也重叠不到一起。
　　更年期用力点了点头。
　　那两张脸——一张极丑的、一张极美的……一直我面前晃动。终于——也只有眼睛——重叠在一起。
　　在闷热的寝室里，我浑身的热汗混着冷汗……到处水淋淋的。在我的脚下有一滩汗水。像一泡成人的尿液。空气中充满了骚味。香水味已经淡出。我离开女生宿舍，走在坤道上时，传来了隐隐约约地哀乐，接着，响起了鞭炮的声音。
　　３４。治病救人的需要
　　十月的南昌依然酷热难耐，我开始频繁地出入女生宿舍治病救人，我是小茜的一贴药。我甚至是灵丹妙药，因为小茜很快就好了起来。可见，精神因素对一个人是多么重要，真的是相由心生。如果一个人想成为菩萨那他就能。生活中这样的事情还少吗？一个打击能使人一夜间白头。甚至在一瞬间摧毁一个身强力壮的勇士。心理因素奇迹般治愈绝症的例证更是数不胜数。
　　康复后的小茜向我讲述了她的故事。她就是我的初中同学朱丽叶。那次我把大头写给班花的小字条情书阴差阳错地抛给她，是爱情的起源。她因此注意到我并最终爱上了我。在连续追求我二年无效后，她找到了症结：她太丑了。于是，高中时她去了深圳，花费巨资整容改名……
　　“为什么要改名？”我问她。
　　“即便我不改名，别人还会相信我是朱丽叶吗？”
　　“那个下雨天在初恋林的相识也是你策划的？”
　　“是的……”
　　“你整了容，却没整心，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有进入美丽者的心态，你现在非常优秀，而我显得太平庸了……”
　　“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会这样——好像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真的——而实际上，就算拥有了你，我可能也活得不开心，因为我太在乎你的感受，在你面前我完全没有了自我，总之我完了，所以我说，你大概是我的孽债。当务之急是，没有你我就不行，就好像你抽去了我的魂，我只能和你在一起……”她哭了。
　　我叹了一口气。谁说爱情不存在呢？我要质问老牛，这回该相信爱情的存在了吧？
　　但老牛仍然不相信爱情。“这有几种可能，小茜情窦初开时你撬开了她的心房，但是你给她最初的挫折，要知道人生最初的挫折往往会影响一生，越得不到你她越不甘心，某些过于执着的人就是这样的，她得不到最初的渴望一生都不会罢休，甚至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来，比如，全方位的整容，要知道，以九十年代中期的国内医疗水准，这种整容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整容失败，可能会毁容甚至有可能……总之，小茜是一个特例，不能作为世上有爱情的铁证，相反，她可能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精神类疾病，作出可怕决定的人的心理是很值得研究的，夸张点说，她是一个疯子……”
　　“你竟然这样认为——说实话，我常常觉得你的许多观点匪夷所思，耸人听闻……”
　　“这也是我对你的看法。”他笑着说。
　　３５。传媒……孔子
　　《老夫子语录》是老夫子米桂薪教授去世后，他的学生为他出版的一本纪念文集。书中主要收录了他的一些奇思妙语。这本书的出版使这个有点小智慧、伶牙俐齿好耍嘴皮子、打了一生光棍的愚人一跃成为了名人，甚至被誉为孔子那样的圣人。
　　这完全出乎当初编撰这本纪念册的初衷。
　　通过《老夫子语录》，读者看到的是一个幽默、风趣、全知全能、睿智、慈悲、委屈沉重历经苦难（这是事实，老夫子当过２０年右派，九死一生）、特立独行（这是冤枉，他独身是因为找不到老婆，但是他在与人谈话时索性将错就错，自我表白说，主动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独身、选择了前卫的人生，云云）的教授，一个近乎完美的神奇人物跃然纸上，令人神往。也就是说，《老夫子语录》的出版发行，使一个平庸无奇的小人物得道成仙。文字其实像摄影——不过是在真人基础上的一次艺术创作。而艺术创作的主要手段是夸张、简单化和隐恶扬善。
　　《老夫子语录》的出版发行，使米桂薪教授，这个洪大众所周知的弱智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智慧的化身！
　　传媒是多么可怕！
　　还有孔子。
　　但是，通过对《老夫子语录》的阅读，如果我们不把米桂薪教授列入圣人的行列又是我们的无知。阅读该书后，即使一个再有偏见的人也会意识到又一个孔子诞生了。我的意思是，即便本人再丑，否定照片上的美人可以，但我们不能否定这张照片——因为我们确实爱不释手！它在带给我们无穷美感的同时，也使我们获得了无限的安慰。事情的复杂性远远出乎意料。
　　在《老夫子语录》出版三个月后，国内就兴起了“米学”。当然还有相关的“米桂薪研究会”之类，竟然有一万多个网民争论米桂薪有几个终生未婚但藕断丝连的情人。这样无聊的问题令人哑然失笑之余，也使我意识到，人们崇拜的是米教授的幻象，而并非他本人。我现在恨不得站出来告知“米学家”们，米桂薪教授没有一个情人，他小时候被野狗咬坏了生殖器。这件事是米教授２０００年３月８日亲口对我说的，可是，我不可能会公诸于众。也许在话刚出口的工夫，我就被“米学家”们用鸡蛋砸死。况且已经死无对证。在两千年的中国封建社会中，谁敢说一句至圣先师孔子的坏话？若是，他将以亵渎圣贤罪在孔丘像前处以极刑。
　　可是，如果“公正地”将米教授和《老夫子语录》区分开来，把《老夫子语录》看成是和米教授毫不相干的存在，显然又有失公允。该书确实是米教授本人说过的一些话。当然，许多话来自于后人的回忆，真实性可能稍打折扣。但是，作为这本圣贤之书的主要编辑者，我敢保证，没有一个人昧着良心说了瞎话。因为作为一本不以赢利为目的的纪念册子，任何人都在生前可怜、死后凄凉的老师面前，毅然摘去了面具，袒露了内心中最真实的一面。
　　怎么办？如果继续向社会公众出版发行《老夫子语录》，米教授的真实面目势必继续被无知的大众篡改下去，直至甄灭。如果我们不再出版这本书，甚至像秦始皇那样把它彻底销毁——谁也没有这个权利，也没有义务没有兴趣这样做。实际上，即便为了坚持真理还原真相我们采取极端措施这样做，唯一受益的仅仅是庞大的书刊盗版机构。他们会见缝插针大发其财。怎么办？
　　——只有继续出版这本造神之书。
　　那么就这样——让我们彻底忘却真实的米教授，永远怀念因为这本书而耸立于遥远的地平线上，在圣林中光芒万丈的高、大、全的米圣吧。因为，在这次纪念活动（为米老师出书）中，我们已经发现，纪念对被纪念者毫无意义，因为被纪念者一无所知，我们这些米老师的学生们，不过是把米老师作为一个幌子，使我们自己获得某种不可告人的慰藉。
　　是为新版《老夫子语录》序。２００４年９月３１日（？）。
　　３６。师道
　　现在是１９９９年秋天，米桂薪教授还健在，当然更没有超凡入圣。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也会像那个贫困飘零一生的教书匠孔丘一样死后行三千年大运。
　　我们当时对此也一无所知。但是我们对他的一些奇思妙语还是赞赏有加。比如，在讲授《空城记》这篇课文时，他的看法就令人耳目一新。
　　“《空城记》首先体现的——在我看来——不是诸葛亮的智慧，而是他的献身精神。”课堂上鸦雀无声。他弹了一下烟灰，抬头看了看窗外，一棵法国梧桐上，一只颤立枝头的喜雀不知为什么一直用眼睛瞪着他，仿佛埋怨他泄露了天机，他接着说，“民间把诸葛亮传说成一个半人半仙实际上是一场极大的误会。说什么他一步三计，天上地下无所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