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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战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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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今天晚上来造访,并不是为了说这些煞风景的话。明天晚上如果有暇,想恭请大人光临鸿园……”连维材改换了话题,拿出了请帖。
  “哦,公子要外出?”提督接过请帖,打开一看,上面写道: 小儿统文年已十八,将赴北方游学,特设薄宴,恭候光临,并请赐教。
  “大驾能光临吗?”
  “根据目前情况,明天晚上还没有安排。不过,因为那只可恶的英国船,还不能明确地答应你。我尽量地挤时间吧。”提督的脑袋中,一直在考虑另外的事情。

望潮山房主人(7)
他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在军务之暇还是学习了很多东西。他自认为是一介武夫,其实他不单纯是这样的人物。在那个闭关自守的时代,在几乎所有人都不了解外国的情况下,仅就他看见过外国船舰这点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外国通,即便跟那些很有教养的达官贵人谈话,一谈到外国的事情,对方也等于是白痴。
  关于英国船进入厦门港,那些达官贵人们是不可能采取妥当的措施的。
  “好吧,这事由我来处理吧!”提督这么想。
  6
  连维材离开提督官署,坐上了轿子。当天晚上他没有回鸿园,决定住在城里金顺记的店铺里。
  在去店铺的途中,他一直闭着眼睛。“寂寞啊!”他低声地对自己说。
  这种孤独感来自何处呢?
  关于阿美士德号来航的问题,在整个厦门知道其真相的,仅有他和温翰两个人。这当然使他感到寂寞。不过,更难忍受的寂寞,是他感到自己的心中潜藏着一种魔鬼似的破坏欲望。
  阿美士德号船长对清国官弁说是因为避风而入港的。但那是假话,其实它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偷偷派遣的侦察船。
  当时英国把对清国贸易的垄断权给了东印度公司。这种许可垄断的证书再过两年就要到期了。新兴的工商市民已通过产业革命得势,成了国会的主人,看来要延长许可证书的期限已经没有什么希望,新的领导阶级现在高举的是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旗帜。
  东印度公司不能不考虑留点什么纪念品,为今后侵入中国的个人贸易家把中国的门户打开得更大一点。还有比这更好的纪念品吗!?
  东印度公司广州特派委员威廉?布洛丁,为他伟大的公司锦上添花,早就筹划对广州以外的、禁止外国人接近的海岸进行侦察。
  侦察最好有内应的人。布洛丁选中了清朝商人中最进步、最有实践才能的连维材。连维材把总店设在厦门,但他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住在广州和澳门。布洛丁在澳门会见了连维材,要求他协助侦察工作。
  “请您不要误解这是对国家的背叛。我想您也会理解,对外开放才是贵国应当选择的正确道路。所以您协助我们,不也就是为您的国家效劳吗!?”
  “我承担吧。”连维材当场答应了。看起来他好像若无其事地答应了,其实他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开放当然是他所希望的。不过,他答应协助英国的侦察船,并不仅仅是为了开放,还因为他觉得这可能是某种巨大破坏的前兆。
  破坏一切!——在他心底深处蕴藏着连自己也无法抑制的欲望。这也许是一种天真的期待,希望能在一切都毁灭的废墟上萌生出新芽。——他是这么想的。
  这也可能是一种诅咒。现实的世界曾给他带来多大的痛苦啊!他至今尚不能忘记,十七岁时身无一物被赶出金丰茂的日子。
  “喂,丫头的小崽子!”孩提时,他经常要挨异母哥哥这样的咒骂。这种骂声至今仍在他的耳边回响。
  父亲的正妻生了几个女孩子。但除了比维材早生十天的姐姐桂华,都和同松一样不承认维材是自己的兄弟。为了表明不承认,她们欺侮维材并不亚于长兄。
  现在距他被赶出家门已经二十五年,本家金丰茂已负债如山。金丰茂之所以还没有破产,是因为对维材比较友好的桂华偷偷地从维材那里借了钱,又隐瞒着钱的来路,接济了哥哥。
  同松作为买卖人确实是个低能儿。但金丰茂如此一败涂地,实际上是因为维材在买卖上给了它彻底的打击。打的是他,接济的也是他——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用温翰的话来说,较量早已定局了。那里已是一块平坦的土地,只等待着萌发新芽。
  尽管对方还冲着自己的住宅吐唾沫,但维材已不把它当一回事了。已经破坏了的地方,再没有什么事可做了。
  温翰早就在金顺记的店里等待着他。
  “情况怎么样?”
  “提督很明白事理。简直太明白了。”
  “那太好了。”
  “今年秋天广州的事一完,我想抽空去北京玩一玩。”
  “是去玩吗?”
  “想去见一见定庵先生。”
  “您是感到寂寞了吧。”只有温翰才能说这样的话。温翰能够理解维材的孤独。因为是他这么教育维材的。
  维材回到自己的房间,读起定庵的诗:
  故物人寰少,犹蒙忧患俱。
  春深恒作伴,宵梦亦先驱。
  不逐年华改,难同逝水徂。
  多情谁似汝?未忍托禳巫。
  诗的大意是这样的: 人世间的故物(不变的事物)很少,唯有“忧患”却永远缠着我。在春深的时候它紧紧地挨着我,在夜梦中它首先露面。岁月流逝,这样的状况却依然如故,不能像流水那样一去不返。恐怕再没有别人像我这样多愁善感了!它虽像缠人的妖魔,但我还不忍请巫婆来把它赶走。
  扎根在维材心中的“破坏的欲望”,正是龚定庵所说的“忧患”。即使想把它除去,但它已渗入自己的血肉,不可分开了。而且维材很难想象自己失去破坏的欲望将会是什么样子。正因为有了它,才成其为“连维材”。
  他把这首诗反复读了好多遍。
  

阿美士德号(1)
为了不让要去的地方产生敌意,阿美士德号确实未带一点鸦片,林赛还起了个中国名字,叫“胡夏米”。
  “不准进入!不准进入!”艇上的官员气势汹汹,一个劲地叫喊着不准船进来。而林赛却赔着笑脸,翻来覆去地说:“我,胡夏米,货物一共十万两银子!”
  1
  地势平坦的金门岛刚出现不久,奇岩怪石毕露的鼓浪屿突然进入了视野。船一转换方向,这岛屿就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形状。不一会儿就突然出现一个狮子狗状的岛屿,那就是目的地厦门岛。
  阿美士德号就这样出现在这个禁止进入的港口。
  船长休?汉弥尔顿?林赛在甲板上盯着逐渐接近的厦门岛,就好像要把它吞下去似的。他两腿叉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那样子完全是一副挑战的姿态。林赛是东印度公司的高级职员,他被他的上司布洛丁挑选为这次侦察活动的负责人。
  临出发的时候,布洛丁反复叮咛说:“在当地特别要调查居民的真正动向,绝不要相信官员。遇事要随机应变,小心谨慎。”
  干这种勾当,林赛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在那个海盗横行的时代,商船都是武装起来的。阿美士德号上也装有几十门炮,船员约八十人,低级船员大多是印度人和马来人。
  在林赛的旁边,传教士查尔斯?欧兹拉夫旧译郭士立。眨巴着眼睛。跟他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背后的哈利?维多。哈利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几乎一眨也不眨。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大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如此。这少年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厦门岛。
  “喂,到了!”瞭望哨在桅杆上喊道。
  林赛的宽肩膀微微地摇晃了一下。不一会儿,从厦门港开来的船队进入了他的眼帘。
  “哈利!”林赛喊道,“告诉温章,写那封信!”
  “是!”年轻的哈利急忙跑进船舱。
  林赛连眼梢也不瞅一瞅哈利,脸上挂着蔑视的微笑,注视着包围过来的船队。
  小艇共有七只,后面跟着一艘兵船,好似在指挥着这支船队。
  林赛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对欧兹拉夫使个眼色说:“海字七号!”
  福建水师提督也管辖海坛、金门、南澳、台湾四镇之兵。不过各镇都有总兵官,实际直属于提督的是提标五营(中营、左营、右营、前营、后营)、水师副将的闵安左营、右营以及烽火营和铜山九个营。各营的兵员大体为一千人。各营都分别有特殊的“字”,所属的兵船用某字第几号来称呼。如提标左营的字为“国”,右营为“万”,前营为“年”,后营为“清”,铜山营为“纪”等。也就是说,起名的方法不是像日本的航空母舰“陆奥”、“长门”那样,而是像旧日本海军的潜水艇那样用记号与数字组合起来命名。提标中营的代号是“海”字。现在指挥小艇包围阿美士德号的兵船是“海字七号”。
  欧兹拉夫是传教士,不懂军事,但热心于研究,能自如地阅读中文。他立即翻阅了一下《钦定战船则例》,据上面记载说:“海字七号”长六丈五尺,船首高二丈五尺,吃水六尺一寸有余。清代的度量衡与日本略有不同,一丈为三点二公尺,一尺为三十二公分,所以该兵船的长度为二十公尺八十公分。当然是木造的,跟英国的商船相比,简直就像小孩的玩具。
  它飘着一面细长的龙旗,挂着一面五米见方的大冲风旗和三面长方形的大小不一的定风旗,奇怪的是还恭恭敬敬地立着一杆妈祖旗。妈祖是华南的海神。

阿美士德号(2)
“嚯,飘着花里胡哨的旗子来啦!”林赛面带奸笑。
  不一会儿,一只小艇划到阿美士德号的旁边,艇上一个官员模样的汉子大声地询问船是从什么地方开来的。
  林赛用方言很重的官话吼叫着回答说:“从孟加拉……孟加拉来的!”
  “什么?榜……榜什么?”
  不过,夹杂着打手势,又提到莫卧儿、印度、加尔各答,这样才算弄明白了。后来这位官员在记录上把孟加拉写作“榜葛剌”。
  “到哪儿去?”
  “日本。”
  “去干什么?”
  “贸易。风不好,停在这里。在这里也可以做买卖。”
  “装的是什么货?”
  “鸦片,一点儿也没有。有毛织品,有钟表,还有望远镜。共值十万两银子。”林赛神气活现地喊叫着。
  为了不让要去的地方产生敌意,阿美士德号确实未带一点鸦片,林赛还起了个中国名字,叫“胡夏米”。
  “不准进入!不准进入!”艇上的官员气势汹汹,一个劲地叫喊着不准船进来。而林赛却赔着笑脸,翻来覆去地说:“我,胡夏米,货物一共十万两银子!”
  2
  温章在船舱中对着桌子,托着双腮。
  他今年三十岁刚出头,但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他那副充满忧虑的面孔,说他五十岁恐怕也没有人感到奇怪。他是金顺记账房先生温翰的独生子。
  哈利走进来,大声地对他说:“温先生,你怎么啦?不上甲板去看看你想念的厦门吗?”
  “我想会有事情要我做,我在这里等着。”温章回答说。
  “你是说把一切都做完之后才去看?”哈利笑嘻嘻地说,“我把工作带来了。请你马上给厦门当局写封信。”
  “好,我马上就写。”
  这两个人对话的方式总是那么奇怪,哈利对温章用汉语说话,温章对哈利却使用英语。
  温章提起笔,凝视着眼前的白纸。纸上模糊地现出女儿的面孔。
  他在澳门学过英文,十八岁结婚,生了一个女儿。自幼体弱多病的妻子于五年前去世。他十分伤心,企图用鸦片来医愈自己的悲痛。父亲温翰得知这一情况后,把他赶到马六甲。这是四年前的事情。他戒掉了鸦片,并从那赴欧美旅行过。
  他一直住在马六甲。一个月前,金顺记突然来人要他回澳门。这里有以下原因:阿美士德号的船主林赛和传教士欧兹拉夫都会说中国话。年轻的哈利?维多的中国话也说得相当好。欧兹拉夫甚至还能说几种中国的方言。但是,跟一般老百姓说话和写文章还是两回事。三个人共同的弱点是中文写得不那么好。
  清朝的官吏是极端的形式主义者,把文书看得无比重要。同各地的官弁打交道,一定要有文书。因此他们需要有一个中文写得好的人。跟协助人连维材一商谈,连维材推荐说:“我在马六甲的分号,有一个人叫温章,他会英语,中文也很好。”
  “让中国人上船,恐怕会引起麻烦吧?”布洛丁的这种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清朝闭关自守的主要目的是不让人民与外国人接近。外国船只在近海上出现,他们担心的只是老百姓同外国人接触,说什么“奸民岂不勾结图利!?”如果再了解到外国船里有中国人,那就难免引起麻烦  。
  “不要紧。这个人已经剪掉了辫子。”连维材这么回答,布洛丁才放心了。
  剃光头,仅留下后脑勺上的头发,梳成长长的辫子,这本来是满族的风俗。清朝创业之初,强迫汉族蓄辫子,把这看作是服从的标志;不留辫子的人则被视为反叛,要判处杀头之罪。最初有许多人就因为拒绝这种奇风异俗而付出了血的代价;有的人以出家当和尚进行了消极的抵抗。

阿美士德号(3)
不过,清朝统治中国已近二百年,现在没有辫子的人只不过意味着不是清国人。让这样的人坐上外国船,说他是马来人就行了。
  所以现在呆在阿美士德号船舱里的温章是马来人的打扮。
  温章一边写信,一边还不时地用手摸一摸后脑勺。看来这是无意识的动作。金顺记马六甲分号的老板叫陆念东,是连维材的妻弟。陆念东是个怪人,趁温章熟睡的时候,  用剪刀剪掉了他的辫子。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年,但至今他还觉得是一块心病。
  他在阿美士德号上写的那封信,现在仍留存下来。
  福建省的省会是福州,相当于省长的“巡抚”住在那里,所以在厦门统辖文官武将的最高官职是水师提督。因此,温章以船主“胡夏米”的名义写信的对象就成了陈化成将军。
  信的草稿在出发之前就拟定了。但因为借口是入港避难,所以向官府提交的文书必须装作是匆忙写就、墨迹未干的样子。因此在遭到包围的时候才命令温章写这封信。信的大致内容是这样:
  ……本欲自孟买往日本,不意途经厦门,遭遇巨风,望能补充食粮饮水。吾乃英国公民,英国与大清帝国素来友好,亦多往来贸易。然今蒙误会,乃至于兵船相围。贵清国国民到吾英国本土,或诸属地通商洽公者,无不受到礼遇如本国公民者,实不图今日竟受贵国如此待遇。
  信的结尾说:“伏望清国之人,以恩管待英吉利国之宾客。”这里的“管待”是笔误,应当写为“欢待”或“款待”。也难怪他,离开中国四年了,所以中文难免有些生疏。
  陈提督没有答复船主胡夏米的这封信,而是向阿美士德号发出以下的警告:
  天朝国法素严,例定不准抛泊,务必即日开行,不得逗留,并不准私自登岸。
  3
  天黑之后,温章才登上了甲板。
  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黑幽幽的大海上,闪烁着点点灯光。阿美士德号仍然被包围着。在左舷的远方,灯火更加密集。“海字七号”就停泊在那里。
  也可以看到厦门城里的微弱的灯光。
  女儿彩兰就在这座城里。分别时她才七岁,现在该是十一岁了。由于祖父温翰经常外出,很难照顾孙女,就将她寄养在主人连维材的家里。连维材有四个孩子,但全部都是男孩子,据说连家像对待公主似地抚养着彩兰。
  “啊,你在想你的小姐吧?”背后传来爽朗的声音。这是哈利所说的不太标准的中国话。
  “嗯,是的。分别四年了,这次不知道能不能见上面。”仍和平时一样,温章用英语回答。
  “林赛已经说了,一定要登岸。你不用发愁,一定能见到。”
  “是吗?”
  温章已经灰心丧气,哈利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年轻的英国人出生于利物浦,是水手的孩子,父亲在他还是孩童时就在海上遇难。他变成了孤儿,十七岁来到东方,在马六甲的“AngloChineseCollege”英文,即下文所说的“英华书院”。学习过,后来进了东印度公司。
  英国人米怜于一八一五年在马六甲建立了一所学校。这所学校具有双重性质,一方面对准备去清国进行贸易和传教活动的英国青年教授中国话和中国的风俗习惯,另一方面向住在马来的中国学生教授英语和西方情况。最初米怜采用自己老师的名字,把这所学校称作“马礼逊学校”,后来改为AngloChineseCollege,它的中文名称为“英华书院”。
  温章受父命来到马六甲时,哈利正是英华书院的学生。他们在这里相识,相互作为练习外语的对象。根据当时的习惯,他们使用对方国家的语言进行对话。 。。

阿美士德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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