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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第3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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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庄那村子里,老张家本来五个儿子,而今还剩三个,大的已经三十出头了,都是光棍!
一家五口正在院子里一边吃晚饭,一边商量着俞家说的事儿。
虽是个院子,却只有一堵破烂的土墙,连门都没有。天色已经黯淡,几个人都端着粗碗在院子里,还有点光,而屋里黑乎乎一片,灯油是没有的。
老二和老四已经死了,修黄河死的,如今除了张老汉还有三条汉子。
张老汉喝了一口菜叶汤,说道:“免徭役哩……”
花白头发乱蓬蓬的老妇忙道:“要上阵卖命的,刀枪不长眼。”
老三道:“总比每年修黄河强,不用带口粮。”
老大有气无力地说道:“死了还有不少烧埋钱……”
一家子一人一句,然后又不吭声了。
张大一身破烂的衣裳,头发用一根麻绳拴在头顶,他很很瘦,却因骨骼长得粗壮,看起来个子竟然很大,比较魁梧。
他喝完了一海碗菜汤,碗里留下了薄薄一层饭粒,便站了起来,走到蹲在门槛上捧着碗一声不吭的老五,老五才十二岁。张大把碗里的饭粒倒进了老五的碗里。
老五吞了一口口水,忙道:“大哥你吃,你吃。”
张大转身进屋放碗了。
过了一会儿,老三也把剩下的饭粒倒进幺弟的碗里,笑道:“半大小子,正当能吃的时候。五弟长好点,以后讨个媳妇,俺老张家传香火哩。”
老五抹了一把眼睛,说道:“俺要是能讨着媳妇,让她也侍候大哥和三哥。”
老妇人一听,唾了一口,骂道:“蠢话!”
张大从屋里走了出来,哼哼道:“俺去找俞书生,俺去从伍。”
张三道:“大哥,还是俺去,你种地是把好手。”
张大道:“老三还年轻,说不定还能讨着媳妇哩。俺要是死了,官府给的钱拿着娶媳妇,给俺一床草席裹着埋了便是。”
就在这时,两个弟弟忽然大哭起来。
“哭个屁!”张大骂道,“老二老四不也是这样埋的,死都死俅了,还费钱作甚?”
张大和爹娘说了一声,便出门去俞家,老三不由分说就跟了过来。
及至俞良家,进得瓦房堂屋,还有两个汉子在那里和俞良说话。张大和老三一声不吭,在门口靠墙站着,俩兄弟一个动作,双手拢在破烂袖子里,锁着脖子站在那儿。
俞良把目光投过来,随口问道:“你俩干啥的?”
张大道:“就干那活,俞书生在庄上说的。”
俞良道:“投军?”
“哼。”张大从鼻子里吭了一声。
俞良道:“你们老张家去两兄弟?”
张大道:“俺去,他来看。”
老三道:“俺也去。”
俞良语气稍稍客气,又问:“吃饭了吗?”
不料就在这时,旁边的俞老汉“咳咳”干咳了两声。张大转头看了一眼,说道:“将将吃过。”
俞良提起笔写了一阵,抬头道:“那回去准备准备,三天后和我走。”
“中了?”张大纳闷问道。
俞良道:“中了!我一报上去,你们张家就是军户了,只要有人在军籍,全家都不用徭役。”
俩人稀里糊涂几句话就都从了军,回去说起,惹得老|娘又哭了一回。但一家子说已经入军籍了,不敢反悔,怕被官府抓去问罪。
三天后俞良已经召集了十几条汉子,带着步行到县里。一个绿袍官儿接待了他们,然后带到官府院子里吃饭。
竟然是白米饭!
一群人两眼放光,坐上桌拿起筷子就开吃,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桌子上只有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和咀嚼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吃的快的,没一会儿就捧着碗在舔碗底了。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哭声,众人转头看时,张家老三在那奥啕大哭。张大恼道:“你哭甚?丢人不丢人!”
张三哽咽道:“俺吃白米饭,俺爹娘在喝菜叶汤哩……”
张大神色一阵黯淡,说道:“赶紧吃罢,吃的不是家里的口粮,也替他们省了。”
众人个个都埋头不语。
县衙发了几天的麦饼,拿布袋子装着!然后俞良和另外一个领头的汉子一路,带着人去开封府。前两天人群里很沉闷,没多久,因为顿顿都吃饱饭,大伙儿也不觉得累,气氛愈发活泼起来。
及至东京城外大营,大路上一辆辆独轮车推着粮食入营,那麻袋上还有“太仓”字样。大伙儿一看那么多粮食,心下愈发踏实了。
指挥使亲自接待了俞良和他的十几号人,见都是青壮汉子,十分高兴,立刻任命俞良为第一指挥右团右都第三队十将,另外又安排了十几号人给他凑满一个队。
接着,一大车的衣裳运过来了,车上还有一面旗,上面写着:沈陈李织造。
押运的长袍人抱拳道:“这一批戎服是沈夫人的心意,还请将军笑纳。”
指挥使脸都笑烂了:“沈陈李商行仗义轻财,堪为义商!”
“哪里哪里。”长袍人客气地说。
指挥使一挥手:“去河边打水烧洗澡水,洗干净了换上!”说罢目光停留在张大那身破烂不堪的衣服上,皱眉道,“像这种衣裳,赶紧换掉扔了!俺们又不是讨口要饭的!”
除了衣服,一人一副头盔;盔甲是没有的,兵器也无。
等大伙儿洗完澡换上戎服,营地里更是闹哄哄一片,时不时传来“哈哈”大笑,一个个都高兴得很。因为这戎服煞是好看!
肩膀上是皮革的!看起来好像肩甲;腕部也是皮革。灰色的麻布,结实平整,做工很好、针脚又密又整齐。胸前一大块衣襟样式如胸甲,腰上有青色的芴头,皮革的腰带;下身的麻布裤子,颜色稍浅,整套的颜色很有层次感。千层底靴子穿起来也很舒服。
指挥使也笑道:“听说那沈陈李织造做的都是达官贵人的衣裳,做的东西当真了得!威风!”
张大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三弟,前后转了两圈,“啧啧”发出两个声音道:“娘|的,难怪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弟这莫样儿哪愁讨不着媳妇?!”
俩人的腰也直起来了,吃饱了饭也有精神,在那里说个没完。
老三道:“要知从伍这般好,早该来哩。”
……过了十来天,开封府指挥的人招齐了。指挥使也不练兵,只叫大伙儿稍稍站好队列,告诉他们是要去江南大营。
东京是大周国都,却要去江南,大伙儿也不清楚为啥,不过大部分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十分听话,每天有饭吃,叫去哪就去哪。
很快,好事来了!不仅管饭,还发钱!
一人一贯铜钱、一匹布,作为“安家费”。指挥使说得有一阵不能回家了,训练完直接上阵;给大伙儿几天时间回家送“安家费”,然后开拔南下。
指挥使一连说了几次,必须回来。所有人已经登籍造册,三年内不听军令,逃兵要杖打五十、流放三千里!
拿了朝廷的好吃,想跑就是重罪!
下面老三嘀咕道:“谁愿跑哩,每顿吃干饭,赶俺也不走……”
几天后,张大等两兄弟拿着钱财回到张庄,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半个多月不见,他们摇身一变,“衣锦还乡”了。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出来围观,张大昂着头,被熟人七嘴八舌问,也答不过来,时不时说一声:“皇帝发的。”“吃的是皇粮,俞书生说了,粮袋上写着太仓的字,皇帝从自家粮仓拿出来的……”
百姓们听到皇帝的词儿,无不敬畏地看着他们。张家兄弟一时间变成了皇帝的侍卫一般。
他们家的破院子里更是挤满了人。老三把自己得的安家费到屋里交给他|娘,张大却不动声色看了五弟一眼,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把钱袋子里的铜钱摇的“哗哗”作响,还把布斗开了看。又故意大声道:“天子下圣旨了,俺们立了功,发的便不是布,要发绸子金银哩!”
众人哗然。
至于什么矫诏的风险,张大还没那意识,况且这村子里,谁知道天子的事?
张大学着军营里武将们的样子,抱拳在侧,说道:“官家厚待将士,俺们敢不效死?”
一身破烂骨瘦如柴的张老汉,和乡邻说话时,语气不知不觉已经变了,俨然德高望重的乡老一般。众人说话也十分客气,一口一个张员外。
张大注意到,人群里围观的小娘、媳妇,看他的时候,脸蛋都红扑扑的。时隔不到半月,他感觉自己好像投胎换骨了一般。
……
……
对不住大家,这两天有点事出门耽搁了,心里一直怀着负罪感,唉。
第六百五十六章 谁又比谁薄情()
各州指挥陆续南下江宁府。东京城外造甲坊码头,大批的盔甲、火器、弩正在装上船只;据说宋州还有军器监的一个工坊专门造弩。汴水上船只往来不息。
此时码头上几个人正在争执,五军都督府的武将接收盔甲时认为甲胄不合格,在那里找造甲坊的官员理论。
武将当着官员的面,对着一副胸板甲一剑插|了下去。听见一声金属摩擦的牙酸声音,那板甲竟然被一剑刺穿了,武将恼道:“看看,这也能交出来?”
官员沉声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批甲胄就是这样的……”
武将冷冷道:“想懵咱们?新甲老子又不是没穿过,何时如此脆过?”
“您是禁军武将?”官员问道。
武将道:“在禁军干过。”
官员道:“难怪了,将军勿急,听我道来。
以前咱们交付给禁军的甲胄,当然没有如此状况,只不过……前期造甲或用上等铁料,冷锻也不会断裂,在舂锤下打薄之后,愈发坚硬而韧;铁料不好中原铁矿含硫杂质较多,则以热锻退火,那就得经验丰富的大匠,就是大匠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可能会出现太软的状况,或是……喏,那一副甲的状况,外层脱裂。
而今锻造甲胄越来越多,很多不合硬度的甲,本来需要重烧重锻;可是军器监要咱们同时为禁军、乡军造甲,应付不过来的。上头下令,不合硬度的甲胄也发出来,交给五军都督府的乡军使用。”
武将听罢大骂了一声。
官员道:“本来就是乡勇,有甲胄就不错了,哪能什么都用好的?朝廷承担不起,咱们造甲坊也忙不过来。”
武将愤愤道:“你们别懵我,次等甲,在放在码头仓库,别上船!本将且去问问上头,看你说的是否属实。”
官员好言说了半天,此时也不太耐烦了,哼道:“悉听尊便!”
……开封指挥的将士陆续到东京城外大营聚集,两天后就开拔南下。
俞良在营里呆了半天,倒有点想去见红莺,道个别。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或许是想让红莺看看他现在已经找到出路。
他一身戎服,腰上挎着佩刀进城。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别说俞良的这身打头、本来他就长得俊,卖相还是很好,光看模样比禁军将士的还好看,当然真要论战斗力,行军打仗方面他现在基本什么都不会。
俞良走起路来昂首挺胸,一时间倒自觉器宇轩昂一般。他的心情也很好,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差事,已无依靠红莺过活的郁气。
果然在红莺府上见到她,红莺见面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哟,行头不错,比以前更精神了。”
这娘们居然还笑得出来!俞良不动声色抱拳道:“今日在下是来向红莺娘子道别。”
红莺关切地问了一番他的事儿。
人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本来俞良心里还有点气,不料三言两语竟然对红莺没多少气愤了。
俞良叹了一口气,心下有些感叹。有些怨愤,其实也就只能那么一会儿工夫;既非杀人父母的深仇大恨,谁能记得那么久?哪怕当初觉得非常气愤的事,毕竟只有那么点小事,也很快就会忘掉的。
红莺又问:“俞郎何时才能回来?”
俞良答道:“尚不知晓,上头只说去江南大营练兵,然后要南征。看来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
红莺听罢脸上露出了伤情,幽幽地说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俞良也被这情绪影响了,这世上几样伤情之事,离别怕是最常见的。
红莺温言道:“要是叫你上阵,定要注意安危,若是性命都不在了,那功名又有何用?”
“唉!”俞良听到她好听的声音,心里又是暖又是一阵发酸,长长叹息了一声。他低声说道:“我会记得红莺娘子的嘱咐……你在东京,也要好生保重。”
俩人四目相对,不知不觉中又走近了。
红莺又小声道:“你还怨我么?”
俞良摇摇头:“红莺娘子待我不薄……”
红莺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知道就好!”
就在这时,一个奴婢走到门口,说道:“娘子,杨将军到前院了,想见娘子!”
“杨业?他不是回河东了?”红莺立刻问道。
奴婢道:“就是杨业将军,他说刚到东京。”
红莺急忙站起来,对着铜镜拢了一下头发,说道:“你且去传话,叫人好茶招呼着,我马上就去见他。”
“喏。”奴婢拜道。
俞良站在旁边,忽然发出一声苦笑。红莺这才转头看他:“实在对不住俞郎,杨将军大老远来东京,妾身失陪一下。”
俞良又摇头笑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在家乡他是个人物,在这里、而今确实还不是被人看得起的人。
红莺冷冷看了他一眼,二人无言,她径直走出房门。
俞良唤了一声,红莺回头看着他,良久没听到他吭声,便催促道:“俞郎有什么话?”
俞良叹了一口气道:“娘子忽冷忽热的,着实叫人难以受用。”
红莺想了一下,说道:“你今天怀着什么心思过来,我知道。俞郎不是那奸猾之话,我实话与你说一句,我并非看不起你。”
俞良皱眉:“哦?”
红莺小声道:“就算你不能功成名就,我要是一心跟你,又有好下场?”
俞良说不出话来。
红莺笑了一声:“世人皆想着自己,谁又比谁薄情?”
……红莺对杨业热情温柔,杨业也十分愉快,沉声玩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当初到底朝夕相处过,我一到红莺这里,像回了家一样。”
红莺轻轻拽住他的胳膊,娇声道:“杨将军是在夸人家哩,是不是有宾主如归之感?”
“哈哈!”杨业笑了一声。
俩人寒暄一阵,杨业虽然面有笑意,却隐隐有心事。
红莺善解人意地问:“杨将军有什么烦心的事?”
杨业沉吟片刻,说道:“红莺从沈夫人那里听说过什么内情没有?朝廷里的。”
杨业被召入京参与商议西北方略,这是之前皇帝就说过的事。一方面杨业觉得很幸运,毕竟能参与朝廷大事,便能渐渐在大周朝廷真正立足;一方面又有些许隐隐约约的忐忑,因为对东京的人和事知情太少了。
明日就要议事。其实真正摆上桌面议事时,说的东西无非表个态……真正权衡思索、以及一些相互商量的过程,却是在私底下。
杨业的问题是,本来就属于北汉那边的人、在东京人脉根基太浅。大周权力场,和他交情最深的人……却是皇帝郭绍!
这时红莺忽然掩嘴“嗤”地笑了出来:“杨将军也太看得起妾身了,就算是沈夫人,朝廷里的内情,怎么能知道?这事儿问宰相恐怕才有谱儿哩!
妾身知道的事,恐怕杨将军也耳闻了,都是些路人皆知的事儿罢了。不就是朝廷在扩充人马,要对南汉国用兵?天下人只要不是瞎子,看那驿道上南下的兵马,河上的军用船只,阵仗那么大,谁都知道的。”
杨业听罢微微有些失望,抱拳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本以为沈夫人既然与韩熙载熟悉,或许也认识宰相李谷……”
红莺道:“据妾身知道的,沈夫人并不认识李谷。”
她想了想又道:“上回见过沈夫人,她说在官场上结交太多人,也不一定好事。”
“哦?”杨业看着她。
红莺道:“咱们毕竟只是商贾,安生经营,不被欺负就行了。若是和官场上的人走得太近,乘上一条船,官场上的船可不一定比做买卖的船牢靠。”
杨业若有所思,又笑道:“言之有理,有意思的言语。”
红莺又叫人准备了一桌酒菜,好好陪着杨业谈笑。酒至半酣,她还弹琵琶唱曲,让杨业十分受用,温柔乡中一时间烦恼也轻了。
晚上杨业也没走,便留宿在红莺府上,一夜欢愉,只叹夏日夜短。
次日一大早,天还没亮。杨业便急着起来收拾妥当,赶着去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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