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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金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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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回来,我在丈夫跟前冒失冒撞地说了那番话之后,并不发觉有什么异样。 
  感情发酵,要经过一段日子,这是必然的。 
  于是金信晖听了我这活,只吃吃笑,说: 
  “心如,你怎么了?竟胡乱说话,吃起你妹子的干醋来。 
  健如还小呢,你竟拿她开我的玩笑。” 
  经他这么一说,我真的红了脸,觉得自己过分,也就不再造声了。 
  “心如!” 
  丈夫明显地转了个身,把手轻搭在我的细腰之上。这无疑是个缠绵的举动,我的心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随即,我意图把他的手拨开,表示我的抗议。 
  女性的反抗,或者若即若离,永远是一份妩媚的诱惑,很自然的引起对方莫可明言的冲动。 
  金信晖回应了我的举动,稍稍用了一点暴力,把一张脸都俯到我眼前去,说: 
  “别发我的脾气了好不好?” 
  还不及回应这句话,眼睛就闭上了。 
  风雨过后的黎明,往往是最清新、最明丽、最舒畅的。 
  小夫妻的别扭闹完了,怕只有更多一些情趣,更添一重恩爱。 
  肌肤之亲缩短了感情的距离。 
  肉欲发泄之余,也有牵动灵性的健康作用。 
  单是浓郁的、肯定的认定自己完完全全地属于对方,那种甜蜜的感觉,足够力量融化了所有怨怼与哀愁。 
  有道是:兰麝细香闻喘息,此时还恨薄情无? 
  我的那个时代的女人,之所以能在盲婚哑嫁制度内活得好,怕也是习惯了情欲合一的观念所致。情与欲之间,谁先谁后都不是一回事,总之到头来是一个整体。这与今日的男女关系就大异其趣了。 
  睁开眼时,心情是额外愉悦的。 
  更令我愉悦的是我怀孕了。怀孕令我身价百倍。 
  “心如,我多感谢你!” 
  信晖这样说,确切而明显地意识到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不只是一份当然责任,而且是一份功绩。 
  在我们的那个时代,以至于今,这都是一份删不掉、刷不去的劳苦功高。 
  我以后曾听健如歇斯底里地挣扎过说: 
  “就因为她为金家生了孩子,为金信晖留下了继承人,就可以坐享其成,目空一切?” 
  我坐在一旁,静观吾妹的力竭声嘶,然后冷冷地答: 
  “坐享其成,是未必!目空一切呢,理所当然!” 
  当我有足够的条件捏在手里之后,我也有霸道的时刻。 
  谁要再在我的头上动土,笑话了! 
  儿子是我在金家最犀利的一个武器。 
  当金信晖开心的把我紧紧抱着时,我这才看到睡房内还站立了好几个人,包括了姨娘婢仆,以及我那亲爱的小灵精健如。 
  她看着信晖情痴意切的拥抱,听着他关怀备至的慰问,反应令当时的我微微吃惊。 
  我从没有能看到过一张孩子的脸可以有如此怨毒的神情。 
  在于我和信晖狂喜之际,有这么一张看在眼内,惊在心上的脸谱,其实是个不好的兆头吧! 
  日子就在平淡而又带一点紧张的情况之下过,我已是腹大便便,怕还有两个月的样子就是产期了。 
  以金家奶奶为首,上上下下都好像以我为核心,宝贝得什么似,名副其实的母凭子贵。 
  金家二姨奶奶是个顶会讨好、面面俱圆的人,老早往观音庙求了一签,趁三姨奶奶不在身边,她悄悄地向大妇邀功,说: 
  “奶奶,你的福气真棒,长媳一入门就要给你添男丁的。 
  这观音庙的签顶灵,如今求的是上上签,好极了,解签的说必定一索得男,且带旺金家。这阵子老爷打算派大少爷往香港发展,我看以后既有孙子陪伴你,老爷的生意拓展又顺遂,直情是相得益彰。” 
  金家大奶奶笑得合不拢嘴: 
  “我说呀,我们家老爷身体一直不硬朗,可能添了男孙了,会连带他的精神体魄都会好转过来。” 
  “谁说不是呢!”二姨奶奶慌忙和应着。 
  我没有额外留神信晖或要到香港去发展的那句话,根本上,如果真要成行,丈夫不会不预先跟我商量。 
  我倒是留意到健如这阵子有点神不守舍,终日躲在她自己房间内,也不大出来走动。 
  过往,她在金家是活跃分子,一天到晚,从屋头至屋尾,差不多都可见她的影子,听闻她的声音。 
  这阵子似乎是刹那静下来了。 
  我正打算把她找来问一问究竟,到底在这儿,我是她的监护人,有什么事都得由我这大姐来负责,万一健如生活得不胜意,我可是要跟母亲交代的。 
  还未寻到合适机会,姊妹俩促膝谈心,母亲就来看望我了。 
  母亲轻轻拍着我的手,说: 
  “知道你在金家安乐,那就好,最难得是信晖没有待薄你。” 
  “娘,他怎么会?” 
  “你可别轻率。有两餐饱饭吃,有个零用钱,不等于对你爱护。男人呢,很难讲,心都是五时花六时变的,你小心防着才是正经。” 
  “娘,你是多疑的,然则爹在生时,可又有待薄你了?” 
  “唉,心如,你快为人母了,就别凡事太天真。娘的许许多多苦衷,不见得有需要向你们后生一代逐宗逐件讲。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也解决掉,甚至乎连人都已逝世,还有旧账非翻不可的?” 
  我望着感慨的母亲;心头忽尔沉重。母亲虽然说得并不详尽,大概情况也能猜到几分。 
  “娘!”我抱了母亲一下。 
  反倒转来要由做母亲的安慰我。轻轻拍着我的背说: 
  “逝者已矣,不必追究,但心如,你和信晖的日子还长。 
  过去我没有跟你提,是不愿意你心上太早感染沧桑。现在呢,你快要有儿有女,也是时候提醒你了。下一代对女人是生生世世的束缚,在婚姻关系上加多一重约束,一下子处理不善,丈夫会下意识地别寻潇洒去。” 
  我怔住了。 
  “自古皆然。心如,你要好好的戒备预防和警惕。” 
  我点了头,不说什么。 
  “但愿信晖是个好男人。”母亲这样说,叹了一口气。 
  “娘,他是的,请放心。” 
  “还有一件事得切实跟你商量。” 
  “什么事?” 
  “关于健如。” 
  “她怎么了?” 
  “健如上星期跑回家来看我,给我提出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为什么她不来跟我说?”我以为是健如不够零用钱,或者需要服装之类,于是自行解释,“娘,在金家,没有人亏待她的,她要用什么,买什么,都有相当大的自由度。” 
  “这我是知道的,健如回家来也不是投诉,她只是请求我让她到香港去。” 
  “到香港去?” 
  “对。” 
  “去干什么?人生路不熟,且她还是个孩子。” 
  “也不算是孩子了,健如刚过了生日,是十七出头了。” 
  一时间,我才想起来,十七岁也真不算小了。怎么一直以来,我没有想过她已经是个大姑娘,而不再是小孩子了。 
  怕是天天相对,看着她长大,老觉得她只是我的小妹妹。 
  母亲稍歇,再说: 
  “健如要到香港去求学,念好英文。” 
  “嗯。”我呆了一呆,然后道,“好哇,没想到她倒会为自己的前途筹算。” 
  我的这句无心说话,其实是顶对的,只是当时连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是寓意如此深远。 
  母亲看我的表情,于是问: 
  “你也赞成健如到香港求学吗?” 
  “赞成!娘,要不是父亲不在了,我放心不下你一个人撑着一头家,我还要争取上大学呢,如今,当然无悔,但,求学总是时代女性所应该渴求的。将心比己,健如的理想,我是绝对支持的。且家里也不缺这个钱吧,要是费用太大,我就给信晖商量,由我补助一部分学费,也是可以的。” 
  母亲听了我的一番话,长长地叹一声气,说: 
  “我手上的四个孩子,每一个都不同性格。” 
  “健如那脾性也是有目共睹的,硬得不得了,好胜心又强。从小到大,她要做的事,谁又阻止得了,一天不遂心,半日不称意,她都不肯。总之事无大小,楔而不舍,永不放弃,我就未曾试过有一次半次是可以把她的意思改变,将她劝回头的。” 
  “你三妹子惜如呢,真难讲。”母亲摊摊手,“我简直摸不透她的心思性情。有什么事发生,她都记在心上,不吭半声,不愿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自己给孩子说难听话,健如是失之于狂妄,惜如则失之于阴沉,都不是我的个性,倒是只有你一个,心如,比较似我。” 
  母亲这么一说,我倒有撒娇的冲动了,一把倒在她怀里说: 
  “娘,我爱你。” 
  母亲拥着我,我怀有我的孩子,好一幅欢乐无比的三代同堂图。 
  “至于康如,这孩子就是……” 
  “娘,康如还那么小,怎能定夺什么呢?你少操这个心吧!” 
  母亲点了头,便又说: 
  “健如是希望尽快成行,说要赶及学期开始。我这就答应她了。至于说学费行装方面,也不需要你什么贴补,我们家虽不及金家富有,那几个教养儿女的钱,还是不缺的。” 
  信晖在听到健如要到香港去求学时,眉毛往上一扬,那模样表情真难形容,似是惊骇之中带一点诡秘的佩服。 
  或者,他没有预料到健如会有这分志气。平日看她,书念得还可以,旁的事总是要管不管、爱理不理似。如今下定决心,奋力求学,是有一点点的出人意表,却又不得不赞叹的。 
  “母亲要你给香港的朋友说一声,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譬方说,假日把健如带出来,到处走走,见识香港等等。” 
  “完全没有问题,健如是什么时候启程呢?” 
  “随时成行了,她一早自行写信报读学校,对方收录了她,才跑去跟母亲商量的。健如跟母亲说,她希望赶及学期开始。” 
  “那可巧了,我可以提前一个礼拜到香港去,我就送健如上路,顺便看着她在香港安顿下来,把我的朋友逐一向她引介,好回来向你及丈母娘报告。” 
  这个安排似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有什么比由姐夫亲送小姨上学去更妥当、更安全了? 
  应该是求之不得的。 
  然,我下意识地心上抽动一下,觉得有一点点的莫可明言的担忧与不快。 
  这个建议诚是始料不及。 
  我若反对呢,又持什么理由呢? 
  不是老早开口求了丈夫给健如多点照顾吗? 
  现今又来反口覆舌了? 
  真为难。 
  于是,我对信晖说: 
  “你要管的事情多,专诚的为送健如到香港去,是不必要的。况且提早赴港,可能会引起老爷不快。” 
  “绝对不会。爹不知催促了我多少次要我快点到香港去开店做贸易生意,我总是抽不出身子来。这下,外边的政情风声也似乎越来越紧了,是非要尽快多一条出路,多一扇后门不可了。爹开始拨款多买香港地皮物业,也得我去照顾。” 
  信晖看我没造声,便又说: 
  “你别担心家里头的人会说我偏袒你,把你妹子的事都包揽在身上办,今时今日,金家上下人等都恨不得你没有心事、没有担挂,哪还会有什么话讲,倒是丈母娘看我办事不力,或会有微言,就惹你不快了。” 
  信晖讲这番话时,我真的觉得他是情深款款的。 
  以后的许多许多年,回想起来,仍找不出他面上的表情有何漏洞。 
  男人要瞒骗人,办法多的是。 
  当时,我的心是一下子就松软了。 
  于是,健如赴香港求学的主意就定了。 
  一经给她说了这个安排,健如就很坚决而快乐地对我说: 
  “大姐,我想明天就回到家里去,陪母亲一个星期的日子,才到香港去。” 
  “这也是很应该的,以后就得等你有长假期才能回来看望母亲了。” 
  “你跟她可以来香港看望我嘛。”健如兴奋地说。 
  “这儿的生活,你不是不知道的,将来孩子出生了,更走不动。至于母亲,若不是信晖派了得力助手到她店上分了她的工,老人家怕连饭也没时间吃,哪能途长路远去香港?” 
  我又加了一句,“健如,在家千日好,出路半朝难,你得好好地照顾自己,勤写家书。” 
  “放心,大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你要人做伴,把惜如带过来吧!”健如说这话时,笑得很特别。 
  她的那个特别笑容,还是其后我才因为看惯了,又知道往后会有什么事情是跟着发生的,始能解释它的含义。 
  比起我的妹子来,我初期的道行是差太远了。 
  简单一句话,是个完全不懂得见微知著,分析人情世故的愚笨人。 
  信晖带着健如到香港去后的那段日子,我是忽然间寂寞起来了,好像日中的时间特别多,百无聊赖似。 
  这天在后园内,打理剪折一些黄菊,放到睡房去摆一摆,添一点生气。 
  金家总是周围的金光灿烂似,到处都是明黄色、金澄澄的,连偌大的后花园,都种满差不多清一色的黄色花朵,尤以碗口大一朵的黄菊最醒目。 
  看到了黄菊,想起了丈夫。 
  记得新婚燕尔的头几天,他总是大清早到后花园去,折一朵小菊花回来,说给我别在发髻上。 
  花瓣还是带着一层薄膜似的露水,鲜明欲滴。 
  我曾问: 
  “为什么你们家这么爱用黄色?” 
  “因为明黄是帝王之家的专用颜色,现在的平民百姓家用在自己身上,有贵胄的气派。” 
  “你把自己看成是太子了?”我笑道。 
  “谁说我不是了?” 
  金信晖答这句话时,是踌躇满志的。 
  那自豪自负的表情,有一份不能言喻的魅力,令我心折。 
  “我若为王,你就封后。” 
  我还是笑: 
  “才不要,有后就有妃,六宫粉黛,纵使我掌正印,还不管用。” 
  金信晖大笑。 
  耳畔还是有一阵的笑声,回头望,不是朝思暮想的俏郎君,而是金家的二姨奶奶。 
  “我说,大少奶奶你这么好兴致,亲自来后花园采花?” 
  “也晒太阳,吸一口新鲜空气,走动走动的。” 
  二姨奶奶伸手过来,摸摸我隆起的肚子,说: 
  “是呀,这样子令身体硬朗,对顺产有帮助。” 
  “但望如此。” 
  “我真是不明白,大少爷既是要到香港去,为什么不把你一起带在身边了,香港的医院医生也是一等一的,可能比广州还好。也亏他放得下心。” 
  她这么一说,我的面子像有一点点过不去。 
  于是我答: 
  “信晖是怕我舟车劳顿,兼水土不服。且在家里,老爷奶奶及你们都可以照顾我,他是比较放心。不然,到香港去办事,等于一天到晚在外头跑,也没空给我照应。” 
  二姨奶奶继续说: 
  “可是呀,大少奶奶,别说我这做长辈的不提点你,丈夫丈夫,只是一丈之内,你才可以管得着他呢,一去远了,什么奇形怪状的事都会发生的。 
  “有什么法子呢。大少奶奶,我的是肺腑之言,男人要变心,跟天要不下雨一样,谁也没办法。” 
  二姨奶奶又轻叹了一句,继续说: 
  “否则呀,哪儿来这么多的妻妾?” 
  无可否认这是她有感而发的。 
  关于二姨奶奶及三姨奶奶的故事,我不太清楚,风闻到一点点,好像也是“轻别离”所酿成的后果。 
  才这么一想,二姨奶奶就亲亲热热地挽了我的手臂,坐将在石椅上头,实行促膝谈心: 
  “我也不瞒你,连自己的遭遇也给你说一遍。我呀,之所以嫁给老爷做妾,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呢!” 
  二姨奶奶叹一口气,再道: 
  “那年头,我年纪还轻轻的,我家谊母是这儿老管家的亲侄女,有便把我带来金家走动,让我见识见识。 
  “有一段日子,金家大奶奶父亲抱病了,她需回娘家去小住服侍,就出事了。 
  “我说呀,男人是耐不住寂寞的。只管抓到个什么机会,造成个借口,那就把女人弄到手了。 
  “我很记得那天陪着老奶奶吃过午饭,她要去睡午觉,我才跑出来,在偏厅上碰到金老爷,他问我: 
  “‘娘是睡午觉去了?’“我答:‘是呀!你找她吗?待会醒过来,我通知你好不好?’“然后歪一歪头,向他微笑,他就一怔,答道: 
  “‘娘赞你伶俐,果然。’“就是这样把我看上了,趁妻子不在旁,就成了事了。 
  “老奶奶是个当家的,待媳妇回来,也就做好做丑的,要她把我承认下来了。” 
  金家二姨奶奶一口气讲完了她的故事,似乎是益发松弛,决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这更是男人的惯技了。 
  “过了两三年,老爷为生意北上,在上海才呆了一个多月,回来时,身边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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