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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飘零-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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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在台北“这座城里一泡真泡了十几个春天/不算春天的春天,泡了又泡/这件事想起就觉得好冤/或者所谓春天/最后也不过就是这样子;一些受伤的记忆/一些欲望和灰尘”。“泡了又泡”是自述他的生活态度;“一些受伤的记忆/一些欲望和灰尘”是陈述他的生活内容。“泡了十几个春天”,就是说十多年来他只是在“泡”着虚度时日;“泡”日子,便是他的失根性与失落感所产生的浮游心态。他在台湾这十几年的日子,“一些受伤的记忆”,“一些欲望和灰尘”,甚至哀叹生活是“分期的自缢”,这恰是“亡命贵族”的生活*。至于他的冤屈感,显然是不实的……32
陈鼓应又写道,余光中忽而想起台湾“到冬天,更无一片雪落下/但我们在岛上并不温暖”,和美国“比起来台北是婴孩”、“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他还认为中国文化是“蠹鱼食余的文化”,他要“焚厚厚的二十四史取一点暖”,他说“中国中国你是不治的胃病”、“中国中国你令我早衰”。在这里陈鼓应用的仍然是摘句法,而不管全文的主旨和上下文的联系,这样就轻而易举得出余光中既不爱台湾本土也不爱中国的结论。其实,正如颜元叔所说,对某些官式的爱国主义者而言,余光中“不治的胃病”这些话是“失败主义者”的泄气话。但是,余光中敢于把这些话写在纸上,为自己以及许多其他的人作心灵的见证,这是够勇敢够爱国的了。余光中是一位真正的爱国的人(至少这首诗的表达是这样的),他爱中国深,感触深,深得简直接近绝望:“中国啊中国你逼我发狂。”他又说:“中国中国你令我早衰。”无疑的,《敲打乐》的前半部充满着国耻感、羞耻感。但是,这首诗后面有个转变——“我的血管是黄河的支流/中国是我我是中国”,这显示余光中的民族心不仅没有死,而且像火山一样愤怒与激烈。33颜元叔说余诗后面的转变,很重要,可陈鼓应“摘句”时有意忽略,这在一定程度上愚弄了读者。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余光中(8)
当然,陈鼓应的文章并非一无是处,他认为包括余光中在内的现代诗语言“流入怪诞费解的地步”,还独具慧眼指出《莲的联想》的伪浪漫主义,均有发人之未发之处。但陈鼓应文学功底不足,对诗歌的艺术规律尤其了解不多,因而常常误读余光中的作品。他的“余光中论”,在演绎推理过程中,经常断章取义,以偏概全,甚至为了自己论证的需要把余光中的诗句进行拼接,这样就难免曲解余氏作品的原意,这样得出来的评价当然不会公允。对余光中,陈鼓应还有乱扣帽子的嫌疑。比如“灵魂嫁给旧金山”,原文是这样的:
荡荡的面包篮,喂饱大半个美国
这里行吟过惠特曼,桑德堡,马克·吐温
行吟过我,在不安的年代
在艾略特垂死的荒原,呼吸着旱灾
老■死后
草重新青着青年的青青,从此地青到落矶山下
于是年轻的耳朵酩酊的耳朵都侧向西岸
敲打乐巴布·狄伦的旋律中侧向金斯堡和费灵格蒂
从威奇塔到柏克丽
降下艾略特
升起惠特曼,九缪斯,嫁给旧金山!34
正如黄维樑所说,60年代,金斯堡于美国西岸的旧金山崛兴,新一代的诗人颇有把美国诗坛的*领过来之概。九缪斯是希腊掌管诗歌的女神。“九缪斯,嫁给旧金山”指的就是这美国诗坛的事。余光中并没有嫁给旧金山,因为他对中国的感情太深厚太浓烈。他与中国连在一起,中国使他不快乐,也使他快乐。《当我死时》(1966)一诗也说: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
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35
在这里,不是陈鼓应戴着有色眼镜看到的余光中以葬在英国的西敏寺为荣,而是以葬在长江与黄河之间为荣。中国是“最美最母亲的国度”,这哪里有半点崇洋媚外的影子!至于“患了梅毒依旧是母亲”,陈鼓应只见“梅毒”而不见“母亲”。患了重病的母亲仍然是母亲,这是一种爱之深也恨得深的情感,不能单拿“梅毒”二字做文章。
陈鼓应的文章发表后,引来一片喝彩声。孔无忌《一个历史的对照》36,用百年前留学生的心情和余光中崇洋媚外的心态作对比,感慨“今天的台湾”有人“把自己降在所有外人的脚下”。田滇的《我也谈谈余光中》37,从另一角度批评余光中的动机与心态。寒爵的《床上诗人颂》38,用余光中的“警句”写了两首打油诗。但也有反对的声音,如吴望尧攻击陈鼓应批评余光中所用的不外是一套对岸的专用名词39,他认为对付不同意见,“木棍不够,就用铁棍”40,这种木棍加铁棍式的批评,重复了余光中《狼来了》的错误,同样是对乡土派作家的一种恐吓。
陈鼓应在香港也有知音。香港左派除再版陈鼓应的书外,还有这样一些喝彩文字:
细读一下陈氏书中所摘引的余氏诗作,我想任何人都不能替后者的买办颓废意识作出任何的辩白,它们充分表现了中国传统的帮闲文人(身兼文化打手之职)恶劣可鄙的嘴脸和陋习。
一口气读毕之后,使我对陈氏顿然改观,他让我们看到一个处于逆境中的知识分子充满虎虎生风的战斗精神及独立不阿、不谄媚权贵,敢为广大人民说话的气概。一句话,是值得我们鼓掌、欢呼的。41
这种评价显然属情绪性反应。刊登此文的刊物深受大陆“*”极左思潮的影响,这从该文的末尾也可看出这类文章粗鄙化的倾向:“补记:在此向设计《这样的诗人余光中》一书封面的杨国台先生致敬。你‘操’得好!你也够姜!” txt小说上传分享
余光中(9)
如果说,余光中《狼来了》是从意识形态出发,那陈鼓应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离开文学主旨对余光中进行道德审判,以证明余光中的“头”就有问题,没有什么资格去检查别人的“头”。陈鼓应和余光中这一正一反远离乡土文学的极端笔战的例子,充分证明这场论战“是一场文学见解上没有交叉点的战争,只是两种相对立意识形态的对决”。42
来自香港的排炮
余光中去香港正值“*”后期,*已经坠亡,但“四人帮”的活动还十分猖獗,利用评法批儒塞进自己“批林批孔批周公”的私货,和*展开了一场争夺战。
在70年代,相对于禁闭的台北,香港是两岸之间地理最逼近、资讯最方便、政治最敏感、言论却最自由的地区;作为中国*后门的香港,也是观察家、*家、记者、间谍最理想的看台。由于靠近大陆,不论政治观念还是学术研究,香港都会受内地阶级斗争意识形态的影响。那里不仅英语和粤语并行,西方和东方交汇,而且左派和右派对立。
余光中去香港以前,旅美的夏志清在信里就向余光中提出警告,说那里的左报左刊不欢迎他,精神不会愉快起来。余光中回信说,自己对被骂一事早有训练,耳皮早磨厚了。果然来香港不久,一阵排炮自左面轰来。其原因在于余光中的直言一直不悦左耳:他对“*”的做法作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抵制和批判,这充分反映在他的一些诗文中,如《梦魇》、《北望》、《故乡的来信》、《小红书》等。针对大陆的阴暗面进行批判难免遭受误解——认为余光中在台湾“*”,到香港仍不改其本性,一些自称左派的人便把火药的目标指向他们心目中的这位“右派”,其文字至少有十万字之多。
香港有一个以政论性著称的刊物叫《盘古》,创刊于1967年。它的许多文章表现了对中国政治的关心和强烈的民族主义意识。进入70年代,《盘古》受保卫钓鱼岛运动的冲击,编辑路线急剧地左倾。如1972年1月25日出版的《盘古》,在相当于社论的《盘古之声》中,发表了《向本港牛鬼蛇神宣战》,用大陆红卫兵的做法横扫一切不同观点的文化人。余光中早已被列入他们的“牛鬼蛇神”的名册,因而该刊组织了数次“余光中是爱国诗人吗”的讨论。他们除刊登本地作者文章外,还转载海外的文章。譬如1975年10月25日出版的86、87期合刊号,共转载了来自不同地区代表三种观点和立场的文章:
第一篇是华盛顿大学哲学博士出身的程石泉的《论台湾的某些新诗》,其立场是亲台的:
当我们读到余光中的《乡愁》四韵,但见一行行美丽的辞藻,在字里行间中国民族意识一点都没有,为解救在大陆上同胞苦难的意愿丝毫不存在,但听到他在歌唱“路长腿短/条条大路是死巷/每次坐在世界的尽头”(《盲丐》)。他在他的《乡愁》里曾经说道“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但是这位大诗人竟是如此的含蓄,不肯透露半点消息,为什么“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而他的乡愁不过是“一枚小小的邮票”、“一张窄窄的船票”、“一方矮矮的坟墓”、“一湾浅浅的海峡”。诗人真是一位超越主义者。他超越乎政治,他超越乎民族,他超越乎地球,他超越乎太阳系统,他超越乎宇宙……
余光中(10)
《盘古》认为,“这篇文章对台湾现代派诗和现代诗的批判比较搔到痒处”。其实,这是从政治出发的评论。作者嫌余光中不够“*”,要余在乡愁诗中加进所谓“解救大陆同胞苦难”的内容,还嫌余光中在诗中没有说清为什么会“大陆在那头”。看来,批判者对诗一窍不通,他用政论的写法要求诗,对“邮票”、“船票”、“坟墓”、“海峡”这四种绝妙的意象,如此贴切地表达了离乡、漂泊、诀别和望归而不能归的离愁别恨,将抽象的“乡愁”真切、生动地呈现出来的妙处不能理解,更不会欣赏。由此可见,不是余光中“超越乎政治”,而是批判者太热衷于政治;不是余光中超越民族,而是这位洋博士错误地认为大陆同胞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他认为余光中不爱国,也就不奇怪了。
第二篇为来自纽约、署名谷若虚的《创造海外华文的新文艺》,属中间派观点——其实,就批判火力来说,一点也不“中间”,如该文要求海外作家起来批判不健康的资产阶级文化,如商业主义、享乐主义、科学主义等。作者以余光中为靶子,指责“像余光中这种极度崇美崇洋的文化人,当他所崇拜的文化走向没落死亡而对祖国社会主义的新文化却又一无所知,甚至采取敌视态度时,心里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一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和无根感。因此,这种无根感和失落感,基本上是由于中国小资阶级寄生于没落的西方资产阶级文化而产生的。如果能摆脱这种寄生关系,我们将立即可以发现一片广阔无垠的文艺创作领域”。这里说的“社会主义的新文化”,是指斗批改、上山下乡之类,余光中不愿意了解并且不赞美而采取“敌视态度”,有何不可?作者批余光中用的是大陆流行的大批判词汇,因而此文所期望的以大陆样板戏为榜样的“海外华人新文艺”,历史已证明不可取。
第三篇为香港有名的左派作家丝韦即罗孚所写的《关于“认真的游戏”》43,由四篇短文组成:《看诗人教授的“游戏”》、《诗人教授充分亮相》、《诗人教授“大捧”些什么》、《“回归”和十人难“回归”》。此文没有点余光中的名,却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
《盘古》编者认为:“无论是左、中或右,他们对余光中作品中所反映的意识,都是否定的。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收到为余光中辩护的文章。余光中是不是‘爱国诗人’,答案似乎愈来愈清楚了。”44其实,上述三篇文章都是经过编者精心挑选的。在台港或海外,还有许多肯定余光中的文章,他们就没有选。如中国台湾颜元叔所写的长文《余光中的现代中国意识》45、中国香港黄国彬的《“在时间里*”——细读余光中的〈白玉苦瓜〉》46、美国夏志清的《余光中:怀国与乡愁的延续》47,都不认为余光中是卖国诗人,相反还认为余氏具有强烈的现代中国意识,“是一位真正的爱国诗人”48。
应该承认,《盘古》发表的批余文章,有些也确实抓到了余氏作品的某些败笔和与普罗文艺强烈相抵触的观点,但不赞同共产主义不等于是卖国,否则台湾众多诗人均要变成卖国诗人了。况且这些文章批余时常常粗暴地切断别人文章的文脉然后借题发挥,与文学本意相去甚远,如丝韦从《敲打乐》中只摘对自己有利的诗句做文章就是片面的。丝韦后来认识到这一点,在1993年香港召开的一次研讨会上,曾当面向余光中道歉。 。 想看书来
余光中(11)
在香港,左报左刊对余光中的围攻,文章或长或短,体裁有文有诗还有画,其罪名不外是“反华”、“反人民”、“反革命”。有一首长诗把批判矛头同时指向夏志清和余光中,里面还有这样义正词严的警句:你精致的白玉苦瓜,怎禁得起工人的铁锤一挥?时间到了,终难逃人民的审判!另一激进派办的《文化新潮》,还使用了恶毒的人身攻击手段:
“我以右脚写散文自渎,以左脚写诗渎众。”这是70年代省港澳的唯一诗人余黑西的豪语……
对诗人的最重要经验,为他铺好成功阶梯,涉足象牙塔,主要还是他在“爱他妈”大学文艺工作室的学位。
在文艺创作方面,余教授曾与友好同创“黑星”诗社,办黑星诗刊……余教授的诗作已出版的,包括《藕的联想》、《脚下雨》、《白玉矮瓜》和《大家乐》。前两集是他早期的作品,虽然象征了他的文艺青春期,但是,最具时代代表性的,却是后两集。《白玉矮瓜》是诗人的自我写照,譬喻他自己形似矮瓜,周身白肉,白心而涂上紫红皮肤。49
为了批倒批臭余光中,作者把余光中说的“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篡改为“以右脚写散文,以左脚写诗”,这还不过瘾,又擅自给其加上“自渎”、“渎众”的罪名。还把余光中诬为“余黑西”,把其具有强烈的中国意识和民族意识的代表作《白玉苦瓜》辱骂为“白玉矮瓜”,把个子不高的余光中丑化为“形似矮瓜”,至于把其作品《莲的联想》篡改成《藕的联想》,把“爱荷华”大学写成“爱他妈”大学,把“蓝星”写成“黑星”,就更多了。文章标题处还备上大幅的以笔当枪打靶图,使人感到这极像大陆的大字报。相对这种人身攻击的“大字报”来,《盘古》的批判还是斯文的。但与《明报月刊》所开展的关于《白玉苦瓜》一诗的讨论50相比,《明报月刊》的讨论是纯学术性的,而《盘古》则明显地带有政治批判色彩。
除《盘古》等刊物外,还有王敬羲主办的《南北极》也发表了姚立民、阿修伯批判余光中的文章,称余为“诗妖”、“*狂”,还有什么“流亡心态”,后受到茅伦、郭亦洞的反驳。他们认为如果不用“摘句法”而是从整体上看余光中的创作倾向的话,那余“并非作践祖国”,他对祖国落后面的批评是爱之深则责之切,是为了不忘记民族耻辱和国家苦难。对不同观点的作家,不应采取“*”式的“斗垮斗臭”的方式。
对这些炮轰文章,余光中都没有作出回应。他曾写过一首风趣的《蟋蟀与机关枪》,表达了无心与卫道者正面交锋的心态:
你说蟋蟀与机关枪辩论谁输谁赢?
当然是机关枪赢
它那高速而激烈的雄辩
火舌犀利,齿光耀得人目眩
向来辩论是冠军
一开口轰动众山都响应
挞挞挞,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声空洞不断如掌声
我想蟋蟀是没有发言权的
除非烟硝散尽,枪管子冷却
准星怔怔地对着空虚
除非回声一下子停止
废弹壳,松果,落满一地
威武的雄辩住口后
英雄坟上悠悠才扬起
狗尾草间清吟正细细
说给凝神的夜听
也许歌手比枪手更耐听
机关枪证明自己的存在,用呼啸
蟋蟀,仅仅用寂静
陈芳明公布余光中“密信”片断
陈芳明,辅仁大学历史系毕业,美国华盛顿大学历史系博士班候选人,现为台湾政治大学中文系教授。
余光中(12)
少年时期的陈芳明在海外有一段左倾岁月。那时,他读了一些*主义著作,并涉及毛泽东思想。1976年“*”结束后,他对中国的幻想急速冷却,由此走向反面:由以龙的传人自居走向反中国的分离主义。他先是从文学走向政治,一度担任过民进党文宣部主任,后又从政治回归学术。引起极大争议的是他的《台湾新文学史》。
陈芳明在大学时代就迷上余光中的作品,从《莲的联想》等作品初识余氏的文学灵魂。他不是余光中的学生,在大学读的是历史系,但他通过书信与余光中对谈,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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