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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生活-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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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押上了一辆白色面包,便衣们让她在两排后座的中间,蜷缩于车厢的地面。她看不见窗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感受到车子的行进,感受到发动机的震动和路面的坎坷。她本以为上车后警察会动手打她,为刚才在她的拳脚下吃的亏进行报复,但意外的是他们没有。不但没有,一位年长些的便衣甚至还端详了优优一眼,惊讶地出声问道:“你今年多大?”
  优优仰头看他,没有说话。旁边的人替她回答:“也就十八九岁吧。”
  “十八九岁?十八九岁跟我女儿差不多,怎么就干这事啊!”
  “你女儿,你女儿有她这两下子吗,那一脚把小张蹬得现在还直不起腰呢。小张,你回去赶快上医院检查检查,要是转成小肠气你老婆非跟你离了不可。”
  那个被称作小张的便衣反唇相讥:“我怕什么,反正有你媳妇在呢。今天幸亏踢得是我,要是轮上你,等于给你做变性手术了。”
  车一开便衣们就这样互相说笑,只有车头的一个声音严肃不苟,优优看不到那人的面孔,只能隐约看到半个笔直的背部,那人一上车就开始拨打手机,在和什么人汇报刚才的战果。
  车子把他们拉到一个院落。警察们把优优拉进一间屋子。进屋后把她铐在椅子上便不闻不问。她看到人们进进出出,听到有人在大声喧哗,还听到门外走廊上有人接听电话,声音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
  “抓住啦?钱呢?也查到了,好!好!我马上报告!你们现在在哪儿……”
  终于有人过问到优优了。她被带到一间正正规规的审讯室里接受审问。警察们详细地问了昨天晚上他们一行四人去凌家别墅的全部过程,每个细节都必须谈清。谈完之后他们还让她在厚厚的记录纸上按了手印,还让她在一个手印提取器上也留了手印,十个指头和两个巴掌无一遗漏。取完指纹警察们正要将她带走,优优突然开口说有事相求。
  警察问:“什么事?”
  优优说:“我在这里,你们要不要告诉我的姐姐?”
  警察问:“你姐姐在哪儿?”
  优优说:“就和我住在一个旅馆里面,她和我姐夫住在七号房间。”
  警察说:“七号房是吧,我们会通知他们”
  优优说:“你们能快点去吗?后天我姐要去医院复查,我这里还有二百块钱,麻烦你们给我姐夫带去。”
  优优被抓上那辆面包车时,身上所有的衣服口袋都被便衣翻过,她身上还有二百块钱警察已然知道,既然他们没有拿去,就说明这钱的所有权还是属于她的,她还可以自主使用,所以她才敢主动提到这钱,并且相信这钱要是托给警察,大概不会让他们贪了。
  审她的警察对视一眼,见这女孩也真是可怜。但他们没有答应优优的要求,警察说:“钱你先留着,什么时候可以让你大姐来了,让她自己来取。”
  然后他们就走了。但他们走时脸上的态度,比他们刚进来的时候,显然和蔼了一些。
  优优被带到了一个看守所里,关进一个单人的牢房。然后,吃了别人送进来的午饭。
  她这时才让思绪走出惊惶和僵滞,开始胡思乱想。先想大姐和姐夫,他们要是知道她惹了这么大的祸端,该作何感想?又想自己的未来,未来的生活将会怎样?想到头疼的时候她突然疑惑:公安局是怎么发现的他们?
  优优后来知道,那天晚上最先落网的是阿菊和德子。他俩在优优跑后即与李文海分手,在寻找旅馆的路上被巡逻民警叫住盘问。德子袖口沾有血迹,那是在摘取死者手上的钻戒时落下的证据。再加上他们形迹可疑,稍加质问便神色紧张,于是被巡警带回警局进行调查。警察们将两个人一分开阿菊就先慌了,很快供出了主犯李文海。她向警察们详细描绘了李文海的衣着相貌,以及那辆红色富康。她还交待出她自己的住址,交待完住址后在警察的穷追不舍之下,她又供出了优优。
  李文海那天连夜驾车出京,在天津附近的新港被警方捕获。天津公安局根据紧急协查令在新港一家酒店的停车场上,发现了那辆可疑的富康,查获了富康车后备箱里的三百万现金,二十分钟后又抓住了刚刚在这里开了房间,正在洗澡的李文海,时间是在优优被押进公安机关那间办公室并且被铐在椅子上的五分钟前。
  李文海的被捕,使案情大白。
  优优和阿菊于是被认定无罪,德子过去曾在优优面前夸过李文海如何仗义,这次据说他果然挺身承当了一切,不仅开脱了优优和阿菊,也开脱了德子。他供认这桩入室抢劫杀人案均是他一手策划,他事先并未与同行的三人泄露杀机。进入凌家别墅后他才突然发难,拿出手枪向主人索要钱财,当凌荣志表示拒绝并想夺枪自卫的时候,他随即开枪将其射杀。然后又不由分说走进卧室杀死其妻。李文海说他是用杀人的方式迫使德子上了贼船,在李文海杀人后德子不得不与其共同对凌家实施洗劫。
  李文海入室抢劫,连杀两人,情节恶劣,手段残忍。后经查实,他以前在仙泉就有犯案前科,在南方某地也涉嫌一起劫案,显然罪不容赦,因此他索性大包大揽,充个好汉,至少把德子从生死线上,拯救出来。
  事后法庭审判的结果也确如李文海所求,德子因缺乏杀人的证据,只被定为参与抢劫的罪名,一为胁从,二为初犯,故被从轻发落,判处有期徒刑壹拾伍年。
  阿菊和优优都没有被移送到检察院去。她们都被认定为遭到裹胁的不知情者,从而先后被公安释放。阿菊比优优早放了一周,因为她在本案中几乎全无过失,相比之下优优则有些不同。优优从那个小巷逃走之后,直到第二天清晨在旅馆被捕,间隔整整六个小时,在这六个小时当中,她没有报警。因此有知情不举和包庇的嫌疑。而阿菊则对警察解释她曾试图报警,但一直被德子盯死,无法脱身。所以还是阿菊聪明,能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而且阿菊被捕时规规矩矩束手就擒,不像优优,还给警察一拳一脚,有暴力拒捕和袭警之嫌。特别是挨了优优一脚的那位刚刚新婚不久的年轻民警,抓完优优还真在当天就到医院检查下身去了。
  所以,优优比阿菊迟了几天,才被放出。
  我是优优被放出来后第一个和她见面的朋友。作为本案案发后最早进入现场的证人之一,我那一阵经常配合警方采集证据,因而和他们都混熟了。我在和一位警察通电话时知道了优优当天就要释放的消息,之后即赶往看守所接她,想给她一个惊喜。不料优优走出看守所一见到我时眼圈立即发红,虽然勉强挂出一丝感谢的笑容,但其中充满的却是无尽的倦意。
  那一天我用出租车送优优先回了旅馆,在那个旅馆里我见到了她的大姐和姐夫。我目睹了她们姐妹撕心裂肺的抱头痛哭,还与优优的姐夫做了短暂的交谈。
  优优的大姐比我想象的要漂亮许多,也比我想象的苍老许多。她虽然眉目清秀,甚至比优优还多了几分女人的温柔,可惜病容满面,让她比二十几岁的实际年龄,大了半轮,她和优优站在一起,面色和精神,均明显不如。优优虽然这一阵饱尝牢狱之苦,但脸上的皮肤和神情上的少女之态,却依然蓬勃如初。
  优优被抓时身上那两百元钱,并没来得及转给大姐,大姐这些天看病吃药的花费,全是姐夫出的。优优以后从大姐口中,听说姐夫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那就是倒卖二手手机。这活儿人人可做,也能挣些小钱,只是比较辛苦。在优优坐牢期间姐夫回了一趟仙泉,把一只用借来的二百元钱买下的二手手机,用八百元卖掉,回来后还了借款,扣去路费,还净赚了四百多元。前后不过四天功夫,从投入产出率来说,从与卖菜和开火锅店比较来说,这生意确实事半功倍。从资金周转天数来说,也是最少。所以,优优姐夫那一天给我的印象,完全不像优优说的那样愁眉苦脸,他和我闲聊的时候,似乎心情不错。
  那天见过了优优的大姐和姐夫,我又陪优优去了爱博医院,去看望尚在医院治疗的那位凌家少东。这一天距离血案发生,已有半月之久,凌信诚对父母不幸的前后过程,当然早已知晓。在这半月之中他曾两次托人把我请到医院,于病榻之侧,推心置腹。几次长谈之后我越发感觉这个男孩的内心,其实极为丰富柔软。父母骤殁让他原本封闭的心灵,更加趋于内向,他把我这个相交不久的朋友,当作病中惟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他对我谈了他对父母的热爱,和对家庭温暖的依赖。虽然父亲是个商人,难免“无商不奸”;母亲沉迷烟酒,而且管他太严,严得有时近于苛刻,但他还是深爱他们,因为他们不仅给了他身体发肤,还避免让他心灵孤单。他从生下来那天就百病丛生,所以和健康孩子的心理不同。他比他们更加脆弱,更加敏感,更受不了遗弃和欺骗,而只有亲生父母,才最可相信和依赖。其他人说的话、做的事、许的诺、发的愿,谁知道他们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自己呢?
  除了父母之外,他也相信过别人,至少他相信过仇慧敏的。仇慧敏让他尝到了爱情的激动和寄托,也拿走了他的信任和童贞,甚至让他离开父母和安逸的家,在外面筑起幽会的巢穴来。他曾把那个两人的小天地,当作自己未来的家,当作了灵魂的栖息地。也许他的幻想压抑得太久了,一旦萌发就太逼真,逼真得他都忘记必要的冷静了,逼真得一旦发觉是骗局,几乎等于逼他死。
  和仇慧敏这场有始无终的恋爱后,凌信诚对一切异性都持有一种恐惧感。他看不透那些妩媚的微笑里,是不是都藏着一把刀。
  优优也许是凌信诚无意吃下的另一剂迷幻药。她的纯真与直爽,像一道透明的阳光,打开了凌信诚封闭的心,让他每次和优优相处都被什么东西触动着。特别是优优失身的那一夜,他不知为什么不但没有鄙视感,反而满怀怜悯的心。优优以一个受虐者的形象,让凌信诚在刹那间爱上她了。
  凌信诚第一次在病床前和我谈到优优时,他的确用了这样的词。他把优优形容为一剂迷幻药,他甚至认为正是因为自己误食了这剂药,才把父母害死了。我第二次去医院看他时,他的神经已趋于正常了。可能公安已经告知他,优优于此案是无辜的。他再次和我谈到优优时,思维就显得理智了,听我说到优优至今还关在看守所,他的反应显然是焦急的。他问我能不能到公安局去保她,出些钱也丝毫没问题。我告诉他公安局既然已经认定她无辜,放她出来是迟早的事。
  凌信诚几乎是必然地,还和我谈到了他儿子。那个还没学会说话的孩子不仅是血案的幸存者,也是家仇的惟一见证人,也是凌信诚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亲骨肉,是凌家整个产业的继承者。凌情诚说,也许明年,也许明天,他再发病就不会再醒来,那时候,信诚公司就归这个孩子了。
  说到这个孩子时,孩子正在医院里,正靠在凌信诚单薄的胸前玩玩具。孩子是凌家的保姆抱来的。如果仅看凌信诚那张幼稚的脸,谁也不会相信他已是做了父亲的人。
  凌信诚的伤感让我生出几分担忧的心,我悄悄跑去问医生,和凌信诚那番悲观的论调比,医生的说法还算乐观些。医生说凌信诚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下步还需巩固些时日,得这种病自己的心情很重要,应当既来之则安之。最好找个地方休养一阵子,自己把生活调理好,清心戒欲少操心,平时和要好的朋友聚一聚,尽量避开那些不开心的事,只要如此这般调养得好,心脏病人也有不少长寿的。
  我陪着优优去见凌信诚的那一天,他的气色已经好多了。午后的阳光正明媚,凌信诚正在医院的花园里陪着孩子玩。那孩子坐着一辆手推的儿童车,让保姆推着快步跑,跑得越快他越笑,笑得大人都很开心。凌信减开始也跟着他们跑,几步下来就累了,停了步子微微喘着气,看着保姆推着他的小儿子,笑声越来越远了。这时他无意回过头,看见我们由远而近地走过来。
  这是我在凌信诚的脸上很少看到的笑,天真灿烂又有几分父辈的慈祥。那笑容与优优的目光相碰之后,才渐渐地收束起它的光芒。
  凌信诚意外地看着我们,有些结巴,有些紧张:“哦……优优,你,你出来了?”
  优优最初没有应声,我不由从旁轻声提醒:“哎,他问你呢。”我没想到优优竟会突前一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凌信诚面前,双手扶着地,重重地一头磕下去了!
  这场面凌信诚显然没能料到,他甚至有点看不明白。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动,怔怔地说了声:“优优,你干什么?”
  优优的头碰在地上没有抬起,从背部的抖动上我们看出她在哭泣。我帮凌信诚把她扶了起来,我们都看到她的眼泪把整个面颊全都打湿。
  凌信诚又说了一句:“你别哭了。”就不知所措地沉默下来。他没说出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说一句宽恕的话,他没说不代表他不宽恕,而仅仅是因为他不会说。
  于是我便站出来替他说,我的话其实在说给两个人听,我说过去的事就让它快点过去吧,你们应该做个好朋友。信诚的父母要是看到信诚能交到一个好朋友,他们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信诚微微笑了笑,他笑着对泪水未干的优优说:“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我们算不算个好朋友?”
  凌信诚的这句话,似乎让优优想笑一下,但不知为何没笑出。她擦着睑上的泪水说:“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还能成为你的朋友么?”
  “当然能。”凌信诚声音果断地说。他从刚刚被保姆推回来的小车里,抱起了自己的小儿子,他把儿子递给优优说:“你会抱小孩吗?你愿不愿意帮我抱抱他?”
  优优终于笑出来,她天生就喜欢小孩子,她曾经那么盼着大姐的那个小宝宝,她曾经想象过等小宝宝长到这么大,她抱着他在北京到处玩!
  她伸手去接那个小宝宝,那个小宝宝长得很可爱,与她曾经想象过的小外甥的脸,还有几分相像呢。可那孩子一见她,却象发了虐疾似的拼命抖,弄得大人们都奇怪地笑起来,可紧接着他们莫名其妙的笑,就全都僵在脸上了。因为那孩子看见优优伸出手来要抱他,居然惊恐万状地叫起来,同时手推脚踹地挣扎着,拼命抱住了他父亲。那声嘶力竭的尖叫声,让远远近近所有人,都惊诧地朝这边看过来。大家都看不出孩子因为什么受了惊,更没人看出受惊的除了这孩子,还有面色惨白的了优优!
  17
  生活常常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重复,昨天和今天,现实和梦境,有时你会发现峰回路转,景色相同。
  从优优决定留在爱博医院,尽心照顾凌信诚的那一天起,有种感觉便似曾相识。她想到了半年前的一个晚上,她搬进了公安医院的一间病房,带着另外一种不同的心情,开始了对周月的悉心服侍。
  尽管心情相异,感觉不同,但对凌信诚的服侍优优也同样悉心,她每天很早就来到医院,给信诚带来可口的早餐。早餐每天都换花样,豆浆油条、稀饭咸菜、馄饨包子,还有面包水果、奶酪和鸡蛋,均按信诚前一天晚上的想法,—一采买准备,然后用保温罐装好,一直送到床前。虽然信诚是住在爱博医院豪华讲究的贵宾病房,但如果没有优优,也不可能如此随心所欲。
  中午饭就由医院的伙房按菜单派送,简单凑合而已。医院做的饭菜,原料品种不是不好,只是吃得时间一长,口味难保不腻。晚饭还是由优优亲自送来,也是按照凌信诚的胃口,换样安排。有时是让保姆在家做好优优去取,有时优优按凌信诚的指点,直接去某家酒楼买了打包。在家做的东西均属粥面小菜一类的家常便饭,在酒楼打包的则多是鱼翅燕窝等等营养精品。凌信诚从小养尊处优,已经离不开那些细食。
  因此照顾信诚与照顾周月,每天干的既相类似,又不相同。如果说优优照顾周月是出于内心的爱慕,那么她照顾信诚,则多半是为了赎过。
  尽管,凌信诚已经原谅,已经不把家门不幸,算在她的头上。但优优总是本能地认为,这场悲剧的发生,与自己的引狼人室,有着逃脱不掉的干系。
  除了赎过,还有感激。优优早就感觉到了凌信诚对自己的特殊情意,以前就有些诚惶诚恐,现在更是受之有愧。凌信诚不善言辞,他传情达意的方式,常常特别实惠。他听到优优讲过大姐的病状和桔据,马上表示他可以出钱,钱不是问题。但优优坚决不要,她甚至想到哪怕自己再去卖身,都不能再欠信诚的人情。她也没有依大姐所托,为姐夫讨份工作。尽管,她知道假如她向信诚开口,办这种事对已经子承父业成为信诚公司头号人物的凌信诚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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