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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生活-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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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很静,优优在床上躺了半天,让调得暗暗的灯光,让没有一丝危险的宁静,包容自己,安抚自己,让自己镇定;让自己从巨大的罪恶感和卑贱感中逃脱出来;让自己从对周月的万分愧疚中解脱出来;让自己从原先头脑中那些关于贞操和男女之爱的不切实际的观念中解放出来,从对自己身体的纯洁无瑕的骄傲中清醒过来!
然后,她爬起来,去洗澡。
动作起来她才知道自己已经遍体鳞伤,每个部位都在隐隐作疼。热水冲在身上,也有些火辣辣的。她忍着疼让热水长久地冲淋,用浴液和肥皂一遍一遍地涂抹,仿佛如此便可洗刷一切不洁和罪过。
当她终于擦干身体穿好衣服走出卧室时,她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卧室外的客厅里,暗黄的灯光下,那位沉闷寡言弱不禁风的小老板凌信诚,还呆呆地坐在那里。他用疑惑的,甚至有几分吃惊的目光,凝视优优,优优也用吃惊的目光看他,两人彼此尴尬无话。
最后还是优优,最先低声开口:“你还没走么?”
“没有。”
“今天你要住在这里么?”
“不,我在等着送你回去。”
凌信诚停了一下,又说:“哦,今天你也可以住在这里。这间房交了一天的房费,你可以住到明天中午十二点钟。你要住吗?”
“你以为,”优优冷冷地答道:“你以为我喜欢这间房子?”
凌信诚问了声音。
客厅里有一台电视开着,但声音低得语焉不详。屏幕上跳动不定的荧光,映射在他的脸部,让那张无血的面孔,显得更加苍白削瘦。
他说:“那,你现在,要走吗?”
优优说:“我自己走,你不用送我了。”
优优自己走出了这间客房的大门,凌信诚默默地跟在身后。他们乘坐电梯一同下楼,在电梯里谁也没有开口。一走出电梯凌信诚就把客房的钥匙递给了优优。
“你去结账吧,侯局长刚才开房押了三千块,房费只有二千多,退回来的钱都是给你的。”
优优看着那个钥匙牌,那只是一张小卡片,和那种存钱用的卡,和侯局长刚才说的那种卡,几乎是一样大小的。她接了那张钥匙卡,她知道这里边也有钱,但只不过区区几百元。这几百元……难道就是她的贞操吗?
她的目光在那张卡上凝滞了好半天,才抖着声音问:“账……怎么结,我不会。
凌信诚又把那张卡接过来,说:“那我去吧。”
优优看着他走向服务台,看着他把那张卡递给结账员,看着结账员问了他一些话,然后又看电脑又打电话,程序似乎很复杂。终于,全部手续办完了,凌信试转身离开服务台,向优优这边走过来。
优优看得见,他手上拿着钱。他把钱递给优优时,一句话都没有说。
优优接了钱,转身往饭店门口走。凌信诚依然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门,出门后他带着优优往车场走,带着她上了他的车。上车后车子还没开,优优的眼泪就忽地一下涌出来。
她不让自己哭出声,她也不想让那位小老板看见她流泪,但他还是看见了。他说:“你怎么了?”她怎么了他应该是知道的,他这样问也许只是想安慰。
优优哽咽着说:“你……你让我下去吧,我想自己走。”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儿?”
优优摇头,捂着脸擦泪,她努力让自己的泪停下来,她在心里骂自己:你他妈活该!
凌信诚说:“你要不想马上回去的话,我陪你去哪里坐坐?”
优优不回答,可能是她回答不了啦,因为眼泪越擦越多了。压抑的抽泣让她说不出话。
凌信诚也不再问了,他把车子开动起来,他把优优拉到了远离这个饭店的一家小酒吧里。这时已经将近午夜,酒吧开着但没有客人。凌信诚把优优带到靠窗的一张小桌前,并且为她要了一杯热牛奶。
屋里的光线非常温暖,窗外的夜色却格外冷清。这小窗被一片高楼大厦俯瞰,显得极其渺小玲珑。从这里可以看到被群楼挤压的一个袖珍广场,还有一些毛茸茸的小块绿地,窗外的景致很像一幅不动的油画,画面中只有建筑没有行人。这宁静让优优的心终于安顿下来,让她觉得整个城市都已睡去,除了凌信诚缓缓投来的目光,四周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不会再有任何窥探。
优优喝完了那杯热牛奶,才说出一声谢谢你。这时她才开始抬起头,朝对面的男孩看过去。
12
优优自己也难以说清,她为什么在乎这双病弱无神的眼睛,在乎它流出怎样的目光。
也许因为他是她的老板,也许因为他与自己同龄,也许因为凌信诚是第一个知道这桩丑闻的人,也许,她一向以为,凌信诚或许对她有某种好感。
她给人的感觉一向很正派,很英气,不容玷污和侵犯。而今晚,她却扮演了一个贪财的人,一个淫荡的人,一个甘受欺负凌辱的人,一个在他面前再也不值钱,再也别装纯的贱女人!
尽管,那男孩的目光不是这样的,他和以前一样温顺厚道,和以前一样沉默寡言。但优优不无恶毒地想,他也许是替他老爸在赎过,替他的公司在道歉。也许他本身就是个麻木的人,本身对女人就没感觉,对女人没有感觉的人,又怎会在乎女人的贞操呢。
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身上和心上的创伤让优优变得太敏感,让她变得恶毒了,让她把什么事都往坏处看。
凌信城给自己要了一杯葡萄酒,酒上来后他又问优优:“你要么?”优优很想醉一下,但她后来摇摇头。
凌信诚看看优优的脸,那睑上有一处青肿了。他让酒吧的服务员为优优又加了一杯奶,然后关切地问优优:“你还疼吗,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
优优又摇头,说不用。
两个人又彼此看一眼,目光都藏了些羞愧的。凌信诚先把视线躲开了,他看窗外,然后问:“有件事,我想问一下,不知道你介意吗。”
优优看着他,没说介意不介意,但那目光的含义里,是等待他继续问下去。
“刚才,在车上,侯局长说要给你一张卡,他后来给了吗?”
优优明知故问道:“什么卡?”
“信用卡。他给了吗?”
优优说:“没有。”
凌信诚沉默了,不再问。
优优说:“我这样做,你们满意了么?”
凌信诚皱眉问:“我们?”
优优的语气又恶毒起来了:“对呀,你,和你爸爸,和你们的信城公司,你们满意了么?侯局长不是你们公司的大客户么。”
凌信诚眨了两下眼睛,像在猜测优优话中有无讥讽。他说:“对呀,侯局长是咱们公司的大客户,咱们的药在他们那里卖不卖得动,全要靠他起作用。”
优优有些恨恨地说:“这些大客户,你们不是都给过钱了么,你们不是有一本……有一本账的么!”
优优差点说出了“秘密小账薄”这样的话,但话到喉头又换了词,她仅仅用了“一本账”这样一个中性的词,这个词不那么露骨和带刺。
凌信诚并不像优优预想的那种模样,甚至没有一点被揭露的尴尬和慌张,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无所谓地承认:“好像有吧。不过公司里账的我不管的,你不是在财务部工作么,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去过财务部。”
优优说:“我原来不知道,医院里、药店里的那些药,销路全要靠钱铺。”
优优为何有胆说这些,自己当时也不清楚。也许她那时突然有种破罐破摔的心情,或者下意识地觉得眼前这位少东,百分之百不害她的。
凌信诚和善的脸上,确实没有害人之相,他甚至并不觉得优优在揭信城公司的疮疤,因而他回答她的语气,并无多少自责。
“你爱看足球吗?”
他问优优。见优优不语,他接下去说:“我爱看的。”
优优冷笑一下,说:“我不爱看,但我知道足球有黑哨,有假球,有黑裁判!你想说卖药也和球赛一样吗?也有假球,也有黑幕,这里面除了金钱,没有什么真的?”
凌信诚面色平静,言语木衲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有没有真的我说不清楚,但我知道所有的药厂都这样干的,因为市场的规则就这么安排。现在的抗生素至少不下几十种,功效作用都差不多,谁要想自己的产品卖得好,靠钱才能使鬼推磨,谁要不这样干就只有等死了。谁也不想死。我想那些足球俱乐部也一样,他们本来都想靠着踢球好好活,但这个世界却不让他们好好活。你踢得好不好没有用,人家用五万买黑哨,就能让你输掉五百万。所以你也得给裁判钱,你给钱其实只是想买公平,只是买一个基本的生存权。只要你是个人,生存自然就是第一位,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就连你,也一样,为了生存不是也干你不愿干的事。”
这大概是优优第一次从凌信诚口中,听到如此完整的长篇大论,虽然上不了堂皇台面,却让优优无以应答。至少这番议论减轻了优优对信诚公司的憎恶,也让她对这位表面单纯无知的少东家,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那天晚上凌信城一直把优优送到了旅馆的大门内,凌信诚站在门内的楼梯口,探着脑袋往下看。他不大相信地问优优:你就住这儿吗?也许在他的眼睛里,这个地方实在太脏了。但优优毫无避讳地回答说:对呀,我就住在这儿,你想进来坐坐吗?她这样说无非是谐虐,她知道这位娇公子是不会屈尊跟她钻这种地下室的,且不说那里边的气味太难闻,单说时间也已经深更半夜了。
没想到凌信诚竟然爽快地说声那好吧,紧接着就率先顺着楼梯走下去,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看,他在看优优,优优还在梯口愣着呢。
凌信诚有几分奇怪地问:“喂,你不下来吗?”
优优说:“太晚了,你别进去了,里边很脏的。”
凌信诚说:“没事,把你送下去我就走。”
优优犹豫了一下子,终于从梯口下来了:“那好吧,那你小心点,里边净是门槛你别绊着。”
凌信诚点头答应着,然后优优在前他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优优往下走。他显然是第一次涉足这种贫民窟,不免东张西望四下看。那地下旅馆时至深夜也不安静,不少晚归的人还在盥洗间里涮锅擦澡洗衣服,不少房间还有人大声说笑玩纸牌,不少男人赤脚光背在走道里来回走,不少女人看见优优点头打招呼,然后又好奇地看着她身后西服革履的凌信诚。优优三拐两拐直到凌信诚肯定转了向,才走到她住的那间小屋前。优优回头说:我到了。随即掏摸钥匙要开门,钥匙刚刚插进钥匙眼,那扇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优优吓了一大跳,惊魂稍定才看清拉门的原来是她姐夫。
姐夫一脸愠怒,劈头就问:“你做什么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优优说:“我和朋友有事呢。”
她说完还回头看一眼凌信诚,好像是让凌信诚给她作证明。可她刚刚把头转过来,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你真是学坏了!”姐夫气急败坏地发着抖,指着优优责骂道:“你姐姐有病你知道不知道!你还有心和男人出去玩,你还要把男人带回来,你真要把你姐姐气死啊!你恨不得你姐姐死得早!”
优优被姐夫猝不及防地扇了这一下,这一下扇得她立时怔住了。然后没等姐夫责骂完,便红着脸转身跑开了。她听到姐夫还在她的身后骂,骂的对象已经移向凌信诚。
“……喂,你小子要搞清楚,我小妹可是处女哟,你别玩火玩出了事,当心我到公安局告你去!”
优优跑到地面上,她想哭但是没有泪。旅馆外的街道上,远近都静静的没有人,也听不见来自地下的吵闹声。优优对那种无休无止的吵闹已经厌透了,她觉得自己不该生活在那里的。她在信诚公司现代化的办公室里已经坐了三个月,早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文明的人。可每天晚上她都要沿着那一节节水泥楼梯往地下走,那越走越近的潮气和臭味总是提醒她,她不过是生活在这个地下室里的一个打工妹,她不是白领,不是小资,不是这个城市中的社会主流!
在这个深深的地下室里,最让她悠然向往的,还是和周月厮守的时光。在医院照顾周月的那一段幸福生活,曾是那么无忧无虑。那时忧虑的只是周月的病情,但治不好病文能怎样?只要能和周月长相厮守,他病一辈子她就服侍他一辈子,这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好。只要他对她不挑剔,只要他对物质生活不挑剔,他们一定能过得非常快活。
幻想让优优的双目含泪,让她听不到现实的声音。她没有察觉凌信诚也从地下室里爬上来了,默默无言地站在她的身后。
终于,他开口说:“那个人,他喝了酒,可能喝醉了。”
优优知道他在说姐夫,也知道他是为姐夫的粗鲁做解脱,也知道他解脱姐夫是为了安慰她。可他为什么要安慰她,优优却似知非知说不清。
优优没有回头,她在等待风把眼泪吹干。她后悔让自己的这位少东,看到她住在这种肮脏的地方,看到她有这样没文化的亲人。她知道自己今天在凌信诚心中的印象,已经糟得没法挽回。
优优说:“你走吧,对不起,让你见笑了。他是我的姐夫,他是怕我学坏。”
凌信诚的声音分明就在身后,但仿佛隔得很远很远,他说:“我知道。”又说:“那你早点回去吧,别让他们再着急了。”
优优转了身,低头从凌信诚的身边走过去,她没有和他打照面,甚至连谢谢也没说。
优优回到地下室,她直接去了大姐的房间里,大姐没有睡,脸色也不好,正在听姐夫抱怨她。姐夫见优优进屋便住了嘴。
大姐先是满脸焦急地看优优:“优优,你脸上怎么发青了,是不是在外面又和人打架了?”大姐还记着优优和小胡子和李文海打架的事,所以一看优优有伤就先责问。
优优板着脸,生硬地回答说:“我自己磕的。”
大姐松了一口气,体虚气弱地埋怨道:“你怎么总是不小心,总是粗粗拉拉像个男孩子。优优,你以后别再这么晚回来了,你非要把我们急死吗?姐夫骂你也是为你好,你可别好人坏人都分不清。”
优优不说话,脸上的气色缓和了些。
大姐也放缓口气说:“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啊,是不是你交了男朋友?”
优优把身上的钱拿出来,在这之前她还没数过,她都不知道本来要留给周月的少女身,今天到底卖了什么价。
她把钱放在大姐的床铺上,放在大姐盖着的被子上。看她一下子拿出几百块,大姐和姐夫都惊住了。
姐夫先问:“你哪来的钱?”
大姐后问:“是那个男孩子给你的么?优优你要有大事可不能瞒大姐啊。”
优优没有看大姐,因为她不敢看大姐,因为大姐的目光像母亲!
优优抬头对姐夫说:“姐夫,麻烦你,明天带我大姐再看看病,再给她买些好吃的。”她说完这句话,转身拉门就出了大姐的屋。
优优出了大姐的屋,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她低头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在走廊里碰见阿菊了。阿菊正在她和德子的房门口,探头探脑往优优大姐的门口看。
阿菊见优优从大姐屋里走出来,看见优优悄悄抹眼泪,便闪身出了自己的门,压着声音问优优:“你姐夫打你啦?”她边说边看优优的脸,那脸上有块青肿很触目:“他怎么这么狠,到底是为什么?”
优优不答话,她走进自己的屋,一屁股坐在地铺上,这时她才觉得浑身疼得要散架,这时她才觉得从干完那事后就一直很麻木的身体里,正在一跳一跳地疼!
她抱着自己的两只腿,把头埋在膝盖间,她用自言自语的声音说:“我想回家去。”
“回家去?”阿菊揽着她的肩膀坐下来,一脸疑惑地问:“你是说,回仙泉?你别傻了。你姐夫欠了人家一屁股债,早把你们家的房子家具都抵光了。你早就没家了。你回仙泉你住在哪儿?别说你,现在连你大姐都回不去!”
优优的眼泪又掉下来,一颗一颗掉在双脚之间的地面上。这眼泪阿菊看不见,但她看得见优优微微发抖的肩。
“怎么了?”阿菊轻轻抚摸着她的肩:“你想什么呢,你真的想家了?”
对,她是想家了。
阿菊的话让优优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很苦,让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无家可归了。她以前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心里总能承受的,因为她总觉得她只是背井离乡在外地,一切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她还要回到家里去,回到那个美丽的仙泉去,仙泉还有她家的两间老房子,还有她的一个窝。
但她对阿菊摇摇头,她说:“我想我的朋友了。不知道他这时候在哪里,我真的很想他很想他,我真的很想他能来看看我。”
阿菊脸上挂出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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