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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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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床头上还有个红布缝做的小人,样子难看至极。王管家正欲进屋去,但被繁昌拦住,让他去请老太太过来。

王管家衔命而去。不一刻,周太太一行赶到这里,神情紧张地进了房间。玉茹坐在床沿,手中抓着一束头发,欲哭无泪。她忙问事情的缘由。玉茹指着枕头上一个红布偶人,抽泣着说:“早上,我们睁眼醒来,就看到这东西。一抬头,断头发落了一床。夜里,恐怕是这房子里也作怪了!”

周太太伸手在儿媳玉茹滑如缎匹的长发上摸了一下,充满痛惜之情,安慰道:“别太伤心了,头发断了还可以再长出来。只是……”她低头将视线落到枕上那只红色人偶上,似乎心存忌惮地小心翼翼以指挟起,就着窗口的光线细细端详。这是只用染成鲜红色的土布制作成的人形物件,针线缝细密,里面填充的大概是棉花之类的东西。红布表面,是一些用毛笔蘸墨写就的一些蝇头蝌蚪文字,配以阴阳八卦的图案,弄不清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正中处众星捧月般烘托出一个正楷秀劲的字来:杀。

周太太望着儿子繁昌面颊上的红色,省悟这是布偶上的颜色沾上去的。她双手颤抖,将它扔在地上,喃喃道:“老天,周家究竟作了什么孽?惹来这样的不祥之兆!”

繁盛、繁茂兄弟俩闻讯不久先后赶到。眼见大家都垂眼瞧着地上那只红色之物,神色惶惑,也都默然不语。繁茂蹲下去,拣起这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了一气,对上面的图案文字的含义感了兴趣,说:“这东西怕是旧时古书说的巫蛊之物,又有这些弯弯曲曲的字体,像是道士画符所用。我拿去请城西白云观的箫老道看看。”

周太太见三儿子找出了点眉目,忙叫住他叮嘱不可将夜里的事情泄露。繁茂点头。将红布偶人用包袱布裹扎起来,拎在手中出门,向城西方向走去。

第一章(8)

海陵老街上,灰蒙蒙的阴郁天气影响了居民们的情绪,路上几乎每个行人的神色似乎都和繁茂相似,充满了忐忑和不安。繁茂心中思忖着这秋末时的凄风苦雨给人们精神上带来的压抑作用,猜测着周家宅中这次出事的原因。繁盛房中上次传说闹鬼,只有一地的散碎盆景用作佐证,其余只是他本人梦醒之际的一瞥印象,满是模糊和臆想的味道。但是,这次却又不同。不但玉茹的秀发被剪,更有外形诡异的红色偶人出现,铁证凿凿足以证明夜来所发生一切的真实性。

(七)

白云观位于海陵城西小的侧旁。此处虽称泰山,实际上却是一掬土丘而已,高不过十来丈,遍栽树木。丘顶建庙供奉三清教主,后来香火日盛,道士增多居住不便,遂在坡侧又建观,绵延而上浑为一体。观中有道之士首数箫道人。此人出自茅山,早年悠游于江南数省,后北渡过江,旅经海陵,受白云观主清虚道人的诚邀,自起一卦,结果吉利异常,于是便有了安顿之心,就答允下来。他在江湖上名声颇响,交游三山五岳的朋友又多,肯来捧场。又有许多军政显要登门求教,令白云观一改旧时的冷清,热闹非常。

箫道人精于六爻,梅花术数,占卜之术灵验无比。他在海陵落脚,原有脱却红尘的意思。孰料名利还是如潮水般涌来,欲避无方,便心生了离开的念头。可巧战事一开,交通断绝。那些达官贵人霎时间消逝不见,他的耳根也清净下来,这才打消了走的念头。

繁茂爱好广泛,对于占卜一道虽然不精,但也略知一二。他时常去观中请教。箫道人见他是世家子弟,面相清秀,腹中有才,不是个凡夫俗子,故而愿意接纳为友。

这日上午,箫道人正在观后别院内打坐养气,忽然有小道童领着繁茂进来,且见他神色谨严,知道是有事专程来此,忙吩咐沏茶待客。繁茂见了老道,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拿出了那件红布偶人,请他辨认上面的文字符号。

老道捋须垂目而观,指点道:“这两个卦象是显而易见的,一为巽上坎下水风井;一为坎下兑上,泽水困。井、困二象字面上都不好。但是,我不知道画这两个卦象之人所占卜的事由。故而也只能就表面而言。那几个蝌蚪文字,我倒能解,大意是:凶岁之年,大灾将至,作祟之时,恰逢甲子。避者生,当者死。无可解脱。”

繁茂拿过来看了又看,疑虑道:“什么意思?是宅中有变,让我们离开才有生路?”

箫道人点头说:“周先生也通此道,何不自占一卦,老道替你详解一二。”

繁茂想想,同意了。箫道人从怀中取出三枚精致的乾隆钱来,递给他。他合在手心,颠摇了一气,连丢了几次。老道视钱币的阴阳面,用笔记录下了爻位,竟然也做成了坎下兑上的泽水困之卦。他惊异地倒吸了口凉气,怔怔地瞧了半晌,问繁茂意欲占卜何事?繁茂说就问周家今年的运数。

箫道人凝神读卦,缓缓道:“此为‘困’之不变之卦。泽无水,曰之困。九二之象,困于酒食,中有庆也。周家积世大富多年,极盛转衰,也是常理。但新近之时,将有一事发生,此事为‘庆’,盛宴或者祭祀。不知最近,周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举办,你可知道?”

繁茂沉思片刻,果断地摇头。箫道人望着他,含笑说:“贫道有一语赠与周先生,你可要记好。”

繁茂拱手一揖,说:“道长请讲。”

箫道人不紧不慢道:“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居内而亡。”

(八)

当繁茂带着箫道人的这句忠告返回周宅时,已然过了中午。周宅中人尚未从夜来的惊疑中恢复过来,连午饭都没有心思吃,都聚在后宅花厅,等候着繁茂的归来。

繁茂将那件偶人放在桌上,告诉母亲和兄长,自己适才向箫道人请了一卦,和这布偶上的卦象相同,并将道人对于此卦和蝌蚪文字的解释转述了一遍。周太太定定地望着布偶,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侧目看了长子繁昌一眼。繁昌脸色一阵清白,喃喃道:“这老道也忒料事如神了,居然……”

第一章(9)

他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望望兄弟繁盛,站起身来招呼大家一起用餐。繁盛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中崭新的沪版杂志,和繁茂一起并肩走到放满冷碟菜肴的八仙桌前。这兄弟三人再次聚首晚宴,明显呈现出同床异梦、各怀心思的迹象来。繁昌和繁盛似乎是心照不宣地举杯共饮。繁茂却反而以局外人的身份住杯不饮,似乎洞察了内里的玄机奥妙。惟一没有改变的是周太太。她照旧埋头喝汤,安排丫头去照应三个儿子,并对他们之间神色的暧昧视而不见。

繁盛回到自己卧房中,手中仍然拿着那本沪刊杂志,香艳美女玉体横陈,妙处若隐若现,惹人遐想。但是,他却没有将视线集中在这上面,而是用手抚摸杂志背脊处那排印刷精美的文字上,以指尖敏锐的触觉,来感受上面微微凸出的针眼。这些细微几乎不为他人所发现的凸点,使他的心情渐趋平和。他坐在藤椅里,面朝外面正厅客房三面雕花细镂的板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正在这时,院门口吱呀一声响,周太太带着丫头如云走了进来。繁盛忙起身去门外迎接。老太太进屋坐了下来,关心地询问他的饮食起居情况,又看看独剩一只的盆景放在窗口,默思了片刻,说:“盛儿,可记得你弟弟带回的箫老道的忠告: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居内而亡。我看,你最适合做重耳,你可明白娘的心思?”

繁盛苦笑道:“妈,你是要我走吗?大哥和小弟怎么办?”

周太太不假思索道:“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老大也和你一样,是个漂泊的命。老三倒是个例外,他就在家无意外出,也就无所谓内外了。”

繁盛垂头看着地面的灰色方砖,幽然叹口气,说:“既然宅中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久留也是无益。只不过,和许怡的婚事又要耽搁了。”

周太太摇头说:“这倒不妨,我们周家出笔钱,你带她去上海去结婚,排场大一点,到时候寄些照片回来就是了。这件事,我和许家太太谈过了,她也同意。”

“那……”繁盛看着母亲,迟疑着问:“您的意思是我就走?”

周太太点头说:“明、后天,都是好日子,皇历上注明了:宜出门远行。”

(九)

许家姑娘即将出嫁,去上海成婚的消息,不一刻便阖宅遍知。许太太答应了周太太的请求后,又和女儿商量。许怡自然同意。想到自己即将去沪上租界和夫婿举行一场体面风光的新式婚礼,不由令她充满了神往。而且,上海法租界内,有许家的一幢洋房,是她的父亲多年前购置的产业,现在,交由旅居沪上的表哥代为照管。许怡过去曾去过不少次,对那座楼房内外装饰的异国情调非常着迷,将那儿作为新婚的居所,真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周家上下很快都知晓了二少爷繁盛即将去沪上举办婚事的消息。繁昌是老大,思想还不守旧,对母亲的做法虽然完全赞同,但是却以周家长子的特殊身份另送了个顺水人情。清晨,他去见老母,建议二弟繁盛的婚事可先行在周宅内办个简易的仪式。这样,许怡和繁盛就可以直接以夫妻的名义上路,免得受外人的讥笑。

老太太见他如此说,很是高兴,便令王管家先行整理宅中久已不用的轿子,披红挂彩待用。自己又去了许家一趟。许家太太本来心底对周家的安排有意见,认为轻率。此时听周太太过门来解释,自然是无不听从,立刻安排女儿洗漱妆扮。

好在这对男女都是新青年,古旧的那套的繁琐礼节倒也不必讲究。旗袍无须大红,配以红色点缀即可。新郎官繁盛穿上长袍戴上礼帽,跨上哥哥的那匹骏马,自然是显派异常。又有一干仆佣和繁昌手下那队护兵们便装压阵,这场战乱时期的大户人家的迎亲排场,居然也令人瞩目。红绸覆顶的轿子到了许家,直趋中堂来接许怡。许太太有点不舍地拉住女儿,嘱咐了几句。许怡点点头,抱住母亲亲了一下面颊,和繁盛一起鞠躬施礼,然后才依依不舍地转身上了花轿。

第一章(10)

待得花轿穿街走巷,不出10分钟的路程返回周宅。周太太带着玉茹早已在正院中堂守候。繁昌、繁茂兄弟俩抽着香烟,面露喜色地交谈着。繁昌以烟代指指繁茂道:“老三,老二今日算是成家立业了。你可不能落后太多,有合适的女子,可别藏着掖着,带给母亲看看,咱们替你张张眼。”

繁茂笑了笑,说:“我还早着呢。哪像你们蹒跚学步时就给订下了亲事,不费吹灰之力,娶得美人归。我,可没这福分啦。”

周太太和玉茹都隐约听到他们兄弟的对话,不约而同地掉转头来。玉茹笑着低声说:“妈,三叔埋怨您没给他定门亲事,眼热着呢。”

周太太摇头笑道:“哪里,我和他父亲早就替他定了李家的二小姐。谁知道他上中学时竟认识了人家,嫌弃人家不俊,回来闹着硬是退了亲。连累我们被李家上下记恨。其实,那姑娘只是相貌丑点,性情可是百里挑一的。”

玉茹听婆婆如此说,望着繁茂一阵地暗笑。繁茂觉察到了大嫂的举动,心里有点儿不安,咳嗽一声,转身往大门外去了。

(十)

今晚,繁盛受兄弟佑护,酒不过量,保持着清醒、愉快的心情送别亲友们,回到洞房。

许怡早已吃完,坐在床边无所事事,便拿起繁盛放在床头的那本沪版杂志来看。哪知这份杂志是不良读物,里面刊载了几部小说都是诲淫之作。许怡虽是个处女,未懂究竟,但是隐隐间也明白不是好内容。可是,又受诱惑丢弃不下,只得半知半解地往后翻阅。

繁盛进了洞房,见她在看那本杂志,吃了一惊,忙过去连声埋怨说:“这书不能看,快些放开!”

许怡脸上一红,放下书,嗔怪道:“书是你的,你看得,就偏不许我看?”

繁盛一愣,转颜笑道:“这不是本好书,我用来消遣的。你女儿家家的可不能看,会害红眼的。”

许怡一笑。作势欲抓他的眼,口中说道:“我先让你红眼!”

繁盛一闪身,托住她的胳膊往身后一别,凑过脸去,在她红艳欲滴的唇上轻轻一吻,笑道:“可不能,洞房花烛夜,只可烛红,不可眼红。”

许怡淬了一口,扭过头去佯作不理。繁盛见她红了脸娇羞可人的模样,心动不已,伸手扶住她柔软的肩头,示意她进帷帐中去。这座红木细镂有无数精美图案的古式大床,犹如一个独立封闭的小居室。两重帷帐放下后,内外都被隔断。坐在这密不透风的空间里,许怡的羞怯减弱了许多,听任着繁盛一件件褪去自己身上的衣衫,将自己赤裸的胴体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繁盛望着面前这具充满了纯真气息的白皙肉体,情不自禁亲吻她的胸口。稚嫩的许怡情不自禁地在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奇异的声音。

但与此同时,繁盛却又分明聆听到了来自院外某处的另一种声音。

这是一个女人的呻吟,伴随着哭泣,乘着风儿在周宅上空游荡。繁盛伏在许怡的胸前,屏息停止了腰际的摆动,侧耳倾听。许怡似乎也感觉到了异常,双手紧紧扒住繁盛的肩头,扭头朝着帷幕外张望。他们同时陷入到莫名的惊骇当中。

其实,这诡异的哭声并非只是惊动了这对正在亲热的初婚男女。几进院落内的人们全都在睡梦中听到了。这哭声方位难定,只是在宅内袅袅回荡,仿佛诵诗般地幽幽呻吟道:“钟鸣鼎食,亦有散时。前世作孽,今生报迟……”

宅中人纷纷点起烛火,来到屋外寻觅这声音的来源。可是,这声音随即消逝,渺不可闻。只剩下一轮明月高挂树梢,枯叶纷纷落下庭阶。

正当大家聚在前院议论纷纭之时,周太太和如云穿戴齐整地从后面慢吞吞来了。宅中烛火、电灯全部亮起,将笼罩在这宅内阴森气氛一扫而尽。周太太在人丛中仔细看看,想找到洞房花烛的二子繁盛。这时,却听到隔墙巷道里脚步声响起,繁盛和许怡匆匆赶了过来。这俩人想必都是仓促间离屋的,赤足趿着拖鞋,外罩长衫和夹棉袍子,内里隐约可见贴身小衣的痕迹。玉茹用肘轻轻顶了顶丈夫的腰眼,略使了个眼色。

第一章(11)

繁昌一眼看见二弟脚踝处露出了粉色丝绸裤脚,忍不住嘿嘿笑了一声。他这一笑,也引起了繁茂的注意,凝神一瞧也随之莞尔。旁人不知道这兄弟俩古里古怪笑什么,都惊讶地看着他们。繁盛见他们笑得蹊跷,低头一看,心中暗愧。原来方才急忙之际,竟是将许怡的内裤套在自己的腿上了。

周太太似乎没有对此有任何的反应,挥挥手,沮丧地说:“你们夫妻俩明天一早就走。这宅中真是半刻也不能再待了。”

接下去,这一夜无眠。周家兄弟及阖宅老小都聚在正宅大厅里,枯坐等待天明。周太太恢复了既往的平静,轻声道:“那女人唱的是:钟鸣鼎食,亦有散时。前世作孽,今生报迟。什么意思?咱们周家难道真的到了气数将尽的时候了吗?”

繁昌勉强笑笑,对母亲的担心不以为然,似乎另有所恃,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繁盛和繁茂二人互视一眼,似有话说,但又意存顾忌。

第二章(1)

(一)

天色微明,雄鸡初唱。当第一道阳光透过云层落到周宅正门屋脊上耸立的塔儿草上时,周家二少爷繁盛携新婚妻子离开了。八名便装腰藏驳壳枪的护卫以及一名孔武有力的家佣阿虎随同上路。他们在行人稀少的街头穿过,径直来到大埔码头,登上了早班的客轮。

繁昌、繁茂兄弟俩送行到岸边,话别之后,目送着客船启航,渐行渐远,直至船尾甲板上繁盛夫妇的身影以及烟囱处飘出的烟气淡没入轻薄的晨雾中,这才转身回去。

这条船上旅客不多,除了繁盛他们的包舱外。另有两个大舱共计坐了不到20个人,都是惺忪揉眼,睡眠未足的样子。阿虎奉命四下里转悠两遍,见无异样,这才回覆。繁盛虽然一夜未睡,却毫无困意,坐在舱内吸烟、喝茶,和妻子许怡聊着家常。

许怡离了周家之后,原本悬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夜来,那凄苦的女声令她失魂落魄,惧怕非常。这周家大宅,海陵城内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居然会在短短时间内屡次闹鬼,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难怪她的母亲许太太提起周家,就油然露出一种鄙夷的神情和口吻来。

船儿沿着官河向南,出城10里后便拐入卤丁河,水势豁然开朗。两岸之上垂柳依依,竹笛婉转,隐约可见放牧小童骑在牛背上,自得其乐地弄笛,晒太阳。

河道开阔后,船速明显加快了。繁盛望望隔板上茶水荡漾的纹路,知道船已加足了火力。又瞧瞧腕上的手表,点头笑道:“依照这速度,下午3时前定能赶到口岸。我知道5点左右有一班江轮去上海。换船后,咱们蒙头便睡,一夜梦醒,明天上午9时,就可以在十六铺码头下船了。”

然而就在这时,轮船突然陡地减速,隔板上搪瓷杯子内的茶水突然出现了不规则的椭圆形波纹,且沉底的茶叶泛起。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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