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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似故人人似雪-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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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管啼笑皆非,也懒得再说什么,心里只觉时下年轻人莫名其妙,不负责任。 
  程杰随便地上了部巴士,漫无目的地坐着。太早了,老张的药房要上午十一时才开门,要帮手也不用那么早,现在才八时多,雪儿上课了吧? 
  想呀想的,转了巴士到了雪儿的学校门口,九时过了,学生们都关在那古老庄严的校园之内了,程杰在校门四周踱步了一会儿,数着那些课室窗门,摘了路边树上几片叶子,放在口袋里。 
  “雪儿再见!”他把一片叶子往空中一送。 
  回到老张的药房,老张奇怪地问:“怎么不上班了?这么快便给炒鱿鱼了?” 
  “不是被炒鱿鱼,是我不干了。”程杰说:“我回来拿了行囊便走,谢谢你的一切。” 
  “阿杰,你去哪儿?”老张问。 
  程杰吸一口气:“总有地方去的,如果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我不在这儿便是了。” 
  “慢着,”老张一把揪住他:“有电话你自己听,不然你溜掉了,却来个女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应付不了。” 
  “没有女孩子会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程杰说:“不会留麻烦给你的,我不是避人。” 
  “那是不是累人?”老张说:“又说人家纯。” 
  “离开这儿,就是不想累她,她太好了,你看我目前的环境,见她干什么?”程杰说:“她家里管得严,她才十六岁,亦不是很有钱,天天跑来找我,我照顾不了她,我还是走了,让她好好念书。” 
  “喂,小伙子,小姐儿看不开的,男人大丈夫,怎能一走了之?要走,也要向她讲清楚,别做缩头乌龟。”老张说:“就算我不要我那丑怪老婆,我也会跟她讲清楚。” 
  程杰说:“在北海道就跟她讲清楚了,料不到第一天到快餐店上工便碰见她。” 
  “那昨天又要约人?要跑便别约人!”老张骂他。 
  “我实在忍不住。”程杰说:“当时在快餐店,也没想清楚。张老板,她是个好女孩。” 
  “那你想怎样?”老张问。 
  程杰交了个信封给他:“她下课会打电话来,请你把这个交给她。她叫雪儿。” 
  “那你到哪儿去?”老张有点不放心,掏出了两百块钱,塞进程杰口袋:“两百块钱寄存在你那儿,不是借给你的,先替我放着,有空时拿回来。” 
  程杰万分感激,握了握老张的手:“谢谢,我会永远记住。再见。” 
  看着程杰那高高瘦瘦,把行囊轻轻抛在肩上的背影,老张自己安慰自己,喃喃地说:“这小子,死不去的,妈的!怎么要我听小姐儿找男朋友的电话,还要说他不在?”老张比初约会老婆时还紧张。 
  紧张到下午快五时,有个电话来了,细细的少女声音,找程杰。老张药店里刚有几个顾客,一时舌头打结:“嗯,你是谁?” 
  “我是雪儿,他在吗?” 
  “唔,呀,大概未下班,他放了些东西叫你来拿,嗯,嗯,不如你先来拿。”老张心慌慌地放下电话,心里又骂,妈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婆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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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张咒完,顾客多,忙着忙着,没空看手表,正弯身往药柜拿维他命丸之际,突地觉察众人的头都转了,望着个飘进来的少女。这少女,蓝布旗袍,深蓝呢绒校服外衣,清丽无匹,走进来便仿佛有一阵香,而她却是一脸的腼腆,并不自觉这么多人注视她的美貌。 
  她斯斯文文地走到柜台,望了望老张,又望了望帮老张忙的年轻伙计,眼睛再回复到老张面上,老张有逃不了的感觉。 
  “请问,程先生有东西交给我吗?我叫雪儿。” 
  “呀,有。”老张不由自主地便把信转交给了她。这么年轻,这么稚嫩,又这么的令人不忍不听她所吐出的一言半语。 
  “请问你贵姓?”少女道。“我姓张。”老张自己报上姓来。 
  “请问程先生什么时候回来?要我在这儿等他吗?” 
  “不,不,不,不。”老张双掌连摇了四下:“他不回来了。你,你在这儿看信吧。不,不,你拿回家里看。不,不,你先在这儿看,嗯,后边,贮物室,地方浅窄,嗯,看不看,在什么地方看随便你。”老张发觉自己语无伦次。 
  那少女说:“我到贮物室看,谢谢。” 
  少女进去了良久仍不出来,老张急了,跑进去看看她。只见她呆呆地站着,手中捡着几片树叶,泪光盈盈。 
  老张忙说:“不要哭,快快回家。” 
  少女也不言语,亦没有放声大哭,只从笔记本子撕下了一张纸,写了三行字:“这是我的电话和地址,要是他来,给他吧。” 
  雪儿在贮物室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字条包着几片叶子: 
   
  雪儿: 
  今晨在你学校门口摘下来的,站了好一会儿。 
  没有雪花送给你,给你几片叶子。 
  我不能回来了。好好地念书。 
                      程杰 
  雪儿临别对老张说:“他会回来的,是吗?” 
  老张看她恍恍惚惚似的,挪把椅子叫她坐下。雪儿一双眼睛搜索着他的神情:“他不会回来的了?是吗?” 
  嗯,千万别神经错乱了,雪儿那么静如风不吹,反而较那些大哭大闹的女孩子更令人担心。老张想唤醒她:“阿杰说回来不回来都是说说而已,别理他说什么,你喜欢记着他便记着,开开心心地记着,不喜欢记着他便别记着,开开心心地交朋友。阿杰想你好好地念书。念书要紧啊。” 
  老张哪里明白雪儿的心情,她的心像空了一个洞,她的胃像空了一个洞,她的肚子像空了一个洞,每个洞都空得漆黑,里面有爬虫的啮食,在呼唤着程杰的名字。那种啮食拉着她的心肝,扯着她的咽喉,一切都往地狱里拉,她哭不出来。 
  老张怕她发痴,催促着:“雪儿,雪儿,哭吧,哭吧,张大嘴巴,紧紧闭上眼睛,大力呀的一声,便哭得出来,哭得出来便舒服了。不要怕,贮物室门关上了,没人看得见,没人会笑你的。哭啊!” 
  雪儿只是喉头促着气,哽噎语咽,哀哀的少女声音,童声未脱:“我……我不哭……妈妈但愿你知道,你知道我告诉谁哟?妈妈,我不哭。” 
  “阿杰去了哪儿?终会回来的。这孩子蛮可怜的,很小便没有父母,独个儿左飘右荡的长大。他走了,不是抛弃你,他的性格是这样的,他惯了游荡,你不习惯的。他不在还好,待你们都长大了些,再见面,那么大家都好。人不在乎一时一刻,你们这么年轻,还有很多时间。” 
  雪儿双手捻着叶子,看着嗅着,叶子里会有程杰的气息。她要把叶子里的一点一滴的他,吸进心里去,不再呼出来。 
  “雪儿,阿杰一有消息,我便给他你的地址,我会骂他、揍他,叫他联络你。”老张说。 
  “啊!”雪儿把叶子握在心口保护着:“不要骂他揍他,那很痛的,很痛的。” 
  垂首,她亲着叶子,仿佛在亲着幼弱的婴儿。 
  雪儿把几片叶子珍而重之地放回信封里,小心翼翼的放在口袋,眼睛像受伤了的娃娃:“不要骂他揍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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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像游魂似地站起来,脚步慢慢地走出去,依恋着药房里每一块她和程杰坐过的地板。 
  回到家里,摊开功课本子,什么课题她都不明白,每条答了一半便不晓得怎么答下去。 
  程杰在何方呢?他还好吗? 
  雪儿常站在学校对面的大树下,找寻程杰的痕迹。 
  他在哪儿站过,摘的是哪一技丫的叶子? 
 塞班电子书组“牧童骑牛饮杏花”制作。欢迎阅取~~~
  ……
第五章 不一样的雪

  冬寒了,叶子终于落光了。 
  春来了,叶子青嫩的芽开始吐出。 
  夏到了,叶子又是丛丛盖盖的绿。 
  秋去了,冬天已再来了。 
  整整一年了,程杰音讯全无,而雪儿亦念完中六了,考进了中文大学。 
  十六岁的雪儿,渐渐有年轻女子的丰润,皮肤愈发白如凝脂,胸部不觉地隆起,高耸得她的黄蜂腰支不住似的。 
  雪儿有点尴尬,有点怕人望她,常常穿了宽松的衬衫,微微弓起背,遮掩着她那过分明显的丰胸。 
  约会她的男生不计其数,她都没有应约,只啃书本,跟女同学,话也说得少,是宿舍里最沉默的女学生。 
  周末,雪儿间中会往老张的药房逛一逛,她不开口,老张也知道她盼望程杰的消息。 
  每次,她都是失望地离去。 
  一天,下课了,坐在宿舍房间发呆,老张的电话来了:“雪儿,阿杰有封信给我,他原来去了行船呢!我把你的地址寄了给他。” 
  雪儿忙跑到老张的店子:“给我看看他给你的信可以吗?我只想看看他的字。” 
  老张望着出落得愈来愈标致的雪儿,既可惜又可怜。 
  雪儿看了又看程杰给老张的信,短短几行字,她看了十多遍,然后恋恋不舍地把信交回老张。 
  “大学生了,雪儿,你真乖。”老张说。 
  雪儿:“他叫我好好地念书,我便好好地念。” 
  “一定很多男孩子追求你了?”老张就是担心她死心眼。 
  雪儿摇摇头:“我没有约过任何人。” 
  “难道整间大学的男生,没一个比阿杰好的?”老张想,程杰纵然英俊,到底没念过什么书。 
  “没有。”雪儿曼然摇首:“想有也没有。” 
  “阿杰这孩子蛮聪明的,信都写得不错,假如他能念书,假如他有份好的工作,他一定会出人头地的。”老张亦有点想念程杰:“他晓得这便好了,今年也二十一岁啦,不能再东漂西荡了,雪儿你给他写封信吧。” 


  雪儿回了宿舍,给程杰写了封长长的信,报告了所有这一年多所发生的事。蓄藏在心里一年多的话,终于可以跟他说了,写完了信,雪儿有过一年多内所没有的快乐。 
  他会在哪个港口收到她的信呢? 
  她要等多久呢? 
  从把信寄出那天起,她便天天望信箱了,虽然谁都知道回邮不可能那么快。但是,望望信箱也是好的。 
  过了一个多月,雪儿等待的终于来了,程杰的一封信: 
   
  雪儿: 
  我现在是一名海员了。 
  船上好,暂时是我的家了。 
  老张说你念大学了,我真高兴。 
  这几天在挪威泊岸,上去玩了几天,去到滑雪山坡,看见很多人。我没有滑雪,借来了张纸给你写信。这山坡,真像我们的老地方。 
  二月也许推泊回香港一两天,会找你。 
                     杰 
  挪威的雪?挪威的雪是什么样子的呢?雪儿一边做功课,一边在纸上画雪花。宿舍同房的女生走过来一望: 
  “怎么老画雪花。” 
  雪儿悠悠地问: 
  “挪威的雪花是什么样子的?” 
  “发神经!”女同学奇怪地答:“亏你还是高材生,物理化学没念过吗?天上掉下来的雪花都是一样的。” 
  “不,那些不同的。”雪儿描着。 
  “冰箱里的便不同了,你画冰块好了。”女同学取笑她:“拍拖了。是不是?原来早有男朋友了,怪不得谁约你也不肯出去。你的男朋友一定很与众不同了,学校里面也不见得没有好看的男生啊。” 
  雪儿暖答答地笑笑,笑得那么惬意。 
  “我倒说呀,没见过不算数,你那个,连影儿都未闪过,是在外国留学的?”同房问。 
  “他是在外国。”雪儿答:“回来的时候让你们看看好了。” 
  “先形容一下给我听。”同房禁不住好奇。 
  “不说,回来时你们看好了。”雪儿仍在绘雪花。 
  “你这人呀,像只蚌一样,一合上口,便什么都不说。好,到时看看你的男朋友怎么英俊非凡,三头六臂。”同房说:“几时?” 
  几时?雪儿倒答不上来了,只又垂头含笑画雪花。 
  案头那几片干叶子,放了一年多了,她每天都珍而重之地细看,她并没有程杰的照片。 
  等待的日子是那么的煦暖,又是那么的凄酸,但那总是她最大的快乐。 
  又过了个多月了,人踪渺渺。周末雪儿回了家,日历翻到二月了。二月,二月,雪儿对着厨房里挂着的日历出神。她的睡房也有个小小的日历,但她喜欢看厨房那个大的,字那么大,二月写得那么清楚。她从冰箱拿了罐可口可乐出来,双手捧着,冷得像雪。 


  心念一动,她拨了老张的电话,只听老张兴奋地“咿”了一声,之后又没了声音,对方听筒咯咯的响。 
  “喂,喂?”雪儿以为电话坏了。 
  “雪儿,是我。”程杰的声音:“我刚踏进张老板的药房。” 
  “啊,杰,是你吗?”雪儿几乎瘫掉了。 
  “不是阿杰,是我啊!哈哈!”原来老张又把电话抢过来了:“你快来,我们大团圆,今晚我请吃饭。” 
  雪儿放下电话,拿着小钱包去了,告诉父母她跟同学们出外。 
  那一程车,是雪儿坐得最充满喜乐的一程,她从没想过坐公共汽车可以这么快乐的。巴士站在老张药房的街口,雪儿下了车,半跑半走的,走到店前,她的心几乎涨大了几倍,仿佛身上的一个个空洞都填满了。 
  程杰就站在老张身旁,更高了,比老张足足高了一个头,看上去更壮实了,阳光的脸色带着健康红润,不再是离别时的青白萎瘦了,那么的一站,简直雄姿英发。 
  雪儿只看得见程杰,却不知道很多双眼睛都在望着她。 
  老张把两人一推,推进了贮物室:“七时吃饭。”说完便关上了贮物室的门。 
  “怎么老张要把我们锁起来?”雪儿不知何时已在程杰的怀里。 
  “雪儿,你不晓得自己有多漂亮,张老板怕太多人看着你呢。”程杰说。 
  雪儿让他的胳臂圈着,觉得他的胳臂粗了,背也厚了,身上的男儿气息更浓了。程杰觉得怀中的雪儿更吹弹可破了,软绵绵的丰满胸脯紧贴着他,抱着她就像抱着团棉花。抱着她,他便不愿意想起三天之后又要上船了。 
  每次见到她,他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飘篷无定。 
  “我又错过过你的生日了,十二月十九。”程杰说。 
  “那天,想起我了吗?”雪儿问。 
  “不只是那天,每一天。”程杰喟然:“本不想再回来了,但是在挪威,灰暗暗的天,白茫茫的雪,我又想起了你。” 
  “你,你还是一个人吗?”雪儿问。 
  “是,我还是一个人。你以为我结婚了?”程杰奇怪雪儿有此一问。 
  她从来不问他什么的,但他知道她是个有直觉的人,似乎很多事情,包括她明白与不明白的在内,她都知道。 
  雪儿抚着他的背: 
  “不知怎的,从我认识你第一天起,我便隐隐约约觉得,你有很多女朋友,但又隐隐觉得,你没有女朋友,杰,我不晓得那是什么感觉,我不想问。” 
  “雪儿,其他的女人,不算什么。我从来不想念人,这么地想念你,连我自己也料不到。” 
  “杰,你什么时候才停下来,不叫我等。” 
  “雪儿,我没叫你等,我自顾不暇,嘿,谁等我了?叫谁等我了?” 
  “杰,我在等你。为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我很在乎你,在你一次、两次、三次地离开我,我都等你。”雪儿仿佛在问自己: 
  “也许,我其实不在乎你,所以你一次、两次、三次的离开我,我都不恼你。” 
  程杰把她再紧抱了一占。 
  “雪儿,别骗你自己,你是在乎我的。” 
  “但你并不怕失去我。”雪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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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杰听见,揪心一痛: 
  “还没得到的东西,能说怕失去吗?雪儿,我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我甚至不敢说有你,你随时可以有别的男朋友。” 
  “你不敢说爱我,是因为你害怕失去我吗?你当做不在乎我,是怕在乎了便会没有了我吗?杰,你可知道,每次你不告而别,我是多么的迷失和难受?有如在大海里,一次又一次地从船上掉下来,余下我自己在无边无际的水里浮沉,别的救生船我又不肯上,不晓得什么时候溺死自己。”雪儿本不想哭,但泪下来了:“好像我在缠着你似的,怎么会这样呢?” 
  “雪儿,对不起。”程杰说着,心里矛盾。 
  “别说对不起,说爱我。” 
  “女人一定要听这句话吗?”程杰从来不说这句话的。 
  雪儿点点头。 
  程杰有点不习惯:“好,既然女人一定要听,我便说。我爱你。” 
  雪儿如释重负。 
  程杰笑道:“我做了很多比‘我爱你’三个字更加难做的事,怎么你还是不明白?” 
  “明白了!也没有答案。杰,女人是要听这三个字的。” 
  “你真麻烦。”程杰逗着她水晶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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