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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第2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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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道南看了卷子,这制艺的确优秀,就是取为第一名会元也无人能指摘,但首卷犯讳如此明白,誊录生还有补注,这表明不会是誊录生疏忽写错,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原墨卷的确如此,这考生精雕细琢却在最关键处出了大漏洞,这只能怨命;二是那位名叫卓笑生的誊录生被收买故意写错来陷害这位考生,可是墨卷送到誊录所已经是弥封好的,那誊录生怎么可能辨别出哪份墨卷是他要陷害的那个人的?
这样一想,吴道南不禁心头悚然,若真是那位誊录生要陷害这位考生,并且能确认弥封好的墨卷,那就表示这誊录生在贡院内还有同谋,这要是牵扯出来,就要酿出科举大案了,恐怕对他这个主考官来说也很不利,宣党、齐党甚至浙党的言官必以此事掀起大波澜,但若说要将此事压下去不闻不问那更是后患无穷,而且他吴道南也绝非那等人——
吴道南深思熟虑后开口道:“原墨卷在外帘收掌试卷官处,现在内外帘隔绝,也无法去外帘调取墨卷来验,目下只有一个办法,暂把这份卷子放在我处,算是取中的,今科例取三百四十四人,我填写红号草榜时就把这个卷号添在末尾,然后交监临官去调取墨卷来验,若墨卷首艺也违式,那就黜落,少取一人也是可以的,这个往科有先例,如果其中真有舞弊陷害,那就从这个誊录生开始严查,绝不放过幕后元凶——刘尚书,你们三位以为如何?”
刘楚先、张鹤鸣、徐光启皆道:“吴阁老处置很得大体,下官敬服。”
就这样,《春秋》阅卷一房的阅卷风波暂时平息,内帘的阅卷、荐卷照常进行,写红号草榜及调墨卷、拆封、唱名将于二月二十六日傍晚开始,二月二十七就是正式放榜之期——
……
这日清晨,张原在院中两个大荷花缸之间练太极拳,商周祚推门出来立在高高的阶墀上看着,张原收势向内兄施礼,商周祚含笑道:“介子,今日是澹然二十岁的生日啊,你还记得否?”小妹澹然幼失怙恃,依兄嫂长大,商周祚对幼妹的生日比自己两个女儿的生日记得还清楚。
张原应道:“是,这几年澹然生日我都会去见她,今年却分隔两地了,极是想念。”现在他心里最牵挂的是澹然的分娩。
商周祚抬眼望着对面东厢房屋脊,目光悠远,说道:“会稽二月,春暖花开,那杏花寺的杏花这时都绽放了吧,岁月如流,我妹澹然转眼就双十年华了,我已有五年多没看到她了。”目光下移,看着张原:“介子,这次你中了进士,就把她接到京中,嗯,七、八月间去接,那时天气不冷不热正好。”商周祚看了张原的三场制艺,说必中无疑,就看名次高低了。
小景徽笑眯眯走了出来,这女孩儿总是这么高兴,婢女芳华已经侍候她梳洗停当,女孩儿前发覆额,后发垂肩,不再穿臃肿的冬衣寒裘,而是薄袄长裙,显得娇小伶俐,先向爹爹和张原各行一礼,然后脆声问:“爹爹,那小姑姑来京时是不是把小宝宝也要抱来?”
商周祚笑道:“那是当然。”
小景徽便问张原:“张公子姑父是喜欢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张原笑,答道:“都喜欢。”
小景徽道:“那就让小姑姑各生一个好了。”
商周祚板着脸道:“不许饶舌。”
小景徽看着爹爹的脸色,察知爹爹没有生气,又道:“爹爹,小姑姑是今天生日,那明天就是我的生日,明日我想让张公子姑父带我去满井游玩,请爹爹准许。”
商周祚皱眉道:“又要纠缠你姑父吗。”
张原对商周祚道:“大兄,游满井是我早就答应了景兰、景徽的,明日我族叔、族兄还有祁虎子都会去,待放了榜,不管中没中,怕都没时间、没心情游玩了。”
商周祚这才点头允了,小景徽甚喜,向张原扬眉一笑,蹦蹦跳跳往后院看穆真真练小盘龙棍去了。
商周祚看着小女儿的背影,对张原道:“当初澹然裹足,痛得直哭,我不忍心,就没让她裹,如此一来,这两个小的就跟她姑姑的样,都不裹足了,以前还担心她们嫁不出去呢,哈哈。”
张原笑道:“大兄英明,不裹足好啊。”
商周祚道:“也是缘分,恰好遇到介子就是不喜裹足的。”
张原道:“我将号召翰社同仁摒弃这裹足陋习,祁虎子已然热烈响应。”
商周祚哈哈大笑,西厢房里还传出傅氏的轻笑。
商周祚去都察院后,张原也带了武陵和汪大锤出门前往大隆福寺,他今日召集翰社诸人在大隆福寺聚会,张联芳、洪承畴、黄霆、孙元化,还有其他十几位浙江举人也都参加了,出示各自科场中的制艺,相互品评、切磋,公推张原的制艺为第一,认为张原这次一甲有望,张原自己当然是很谦逊的,会试结果由考官来定,翰社公推算不得数——
黄昏时分,张原回到内兄的四合院,穆真真迎了出来,手里拿着好几封信,喜道:“少爷,若曦大小姐、微姑,还有青浦杨秀才的信到了。”
“姐姐她们应该才收到我的信吧,怎么就有信来?”
张原很是高兴,先拆姐姐的信看,姐姐的信是大年三十除夕夜写的,那时他的信才刚寄出,姐姐当然还没有收到,只是牵挂着赴京的弟弟,先就写信来了,盛美商号已在去年十一月底与民信局订立合作契约,对于盛美商号的信件或物品,民信局会优先、优质运送,张若曦在信里向弟弟张原报知盛美商号近来的发展情况,除青浦外,就数杭州分号盈利最多,南京分号将于新年二月初开张,也是王微一手筹备的,王微很有经营头脑,此时此刻她写信,王微就在她身边,在信的最后,张若曦说将于二月上旬启程回山阴母家,帮母亲照看好澹然,请张原放心——
而在王微信里,却是只字不提盛美商号的事,满纸情意绵绵,信末附诗一首,这是她从南京去青浦途中泊舟白蚬江畔时写的,诗曰:
“一叶浮空无尽头,寒云风切水西流。蒹葭月里村村杵,蟋蟀霜中处处秋。客思夜通千里梦,钟声不散五更愁。孤踪何地堪相托,漠漠荒烟一钓舟。”
诗写得楚楚可怜。
张原微笑着,最后看杨石香的信,杨石香向他汇报翰社书局的情况,《喻世明言》二十卷本已经刊刻印行,还有《警世通言》前十卷,销售势头甚好,乙卯年翰社书局(不包括范文若的苏州分局)共盈利一千八百六十七两银子,根据书局头三年的盈利不予分红的契约规定,已把这些银子全部作为各股东的追加股本——
小景徽过来问:“张公子哥哥,是小姑姑回信了吗?”
张原道:“不是,是我青浦的姐姐写来的信。”岔开话题道:“明日一早去游满井,准备好了没有?”
小景徽喜道:“准备好了,明日天一亮就去吗?”
张原道:“让厨下早些煮匾食,吃了就去。”
……
翌日一早,祁彪佳就赶来了,雇了两辆马车,在岳父大人宅中吃了匾食,张联芳和张岱叔侄也到了,都带着女眷,于是带上景兰、景徽姐妹一起去游满井,满井在北京外城的东北方,从东四牌楼到满井大约有十二、三里路,马车出了东直门,折而向北,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初春,安定门外士女云集,都是来游满井的,但见高柳夹堤,一望空阔,被冰雪严寒困在城中数月的京城士女,此时若脱笼之鹄,个个脸上喜气洋洋,眺望远山,山为冬雪所洗,鲜妍明媚,娟然如倩女新妆;近看古濠水,冰雪融化,波色乍明,岸边柳枝将舒未舒,柔条拂风,春意盎然——
景兰、景徽这两个女孩儿最是欢喜,来北京三年,还是第一次到北城外游玩,小景徽东张西望问:“满井在哪里呢?”
张联芳是好游的,年年开春都要游满井,指着不远处一个八角亭道:“井在亭中。”
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天定文曲星
穆真真和芳华几个婢女就带着景兰、景徽姐妹先去看那满井,祁彪佳紧跟在景兰身后如影随形,张联芳“呵呵”笑道:“祁虎子对他这个小妻子跟得寸步不离啊,干脆下月就成婚吧,早婚各地都有。”
张岱笑道:“虎子身体还没长成呢。”
“有一奇闻,说出来让你们长点见识——”
噱社社长张联芳又开始说笑话了:“湖广边地有一种恶劣风俗,男童年方十岁,其父就为其娶年长之妻,其父先与子媳交合,生子则以为孙,所以那边的人做父亲的二十来岁,儿子就有十来岁了,其实是兄弟,当地人却不以为怪。”/雅/骚/吧/更新内容/不喜欢/楼中楼/
张岱、张原都是摇着头笑,亭子边的小景徽也在欢声笑语,回头向张原招手:“张公子哥哥,快来看,这井真奇怪啊。”
张联芳奇道:“介子,你这个妻侄女怎么这般称呼你?”
张原微笑道:“以前在会稽叫顺嘴了,改不过来,不过在我内兄面前她就叫我张公子姑父。”
张联芳看着活泼可爱的商景兰和商景徽小姐妹,微带揶揄道:“商氏女都是不裹足的,嘿。”
张岱知道仲叔有金莲癖,不想让介子与仲叔争辩,岔开话题问张原:“介子也快为人父了,大约几月生?”
张原道:“应该是下月。”
张联芳道:“介子先持斋三日,然后再去大慈延福宫为你妻儿祈福,天官赐福、地官释罪、水官解厄,据说很灵验。”
张原道:“好,明日就开始持斋。”
因张原即将生子,张联芳想起他儿子张萼和张萼的儿子了,说道:“我那孙儿都快一周岁了,我这个做祖父的还没见过他呢,这次不管中不中,都要回乡一趟。”
张岱笑道:“仲叔这回必中的,事不过三嘛,仲叔这是第三次跃龙门,必定大功告成。”7雅7骚7吧7黑黑7爱7调皮7
说说笑笑,张联芳叔侄三人走近那八角亭,围在亭边看井水的有近百人之多,有宦官和贵戚,有士绅和女眷,在满井周围,一家人席草而坐对酌劝酬的比比皆是,小贩们吆喝着:好火烧!好酒!好大饭!好果子!
张原微笑倾听,这些叫卖声与王思任老师在《游满井记》里写的并无二致啊,王老师游满井应该是在四、五年前,时光在这叫卖声中似乎定格了——
衣袖被轻扯了一下,低头看,是小景徽亮晶晶的眼眸,嘻嘻一笑,小手指着亭中道:“张公子哥哥快看,那井水不停地满出来,流不完的。”
商景兰道:“就是水不停满出来才叫满井嘛。”
张原定睛看那亭中井时,只见青石围成的井沿比地面高出三尺,但井中泉水犹自溢出井沿,汩汩流淌,在亭西汇成一条清澈小溪,溪水清澈见底,似不见流动,在满井之西,古藤老藓,日光难透。
张岱道:“我去尝尝这水如何,堪煮茶否?”挤了过去,到亭上掬水而饮,张原也跟过去捧水喝了一口,泉水冰凉,还有一丝甜味,冰甜沁人心脾,听身边的大兄说道:“这泉水尚可,论水质比不得我们山阴禊泉,但胜在水量充沛。”
随后走上来的张联芳笑道:“北京人可怜,难得看到一眼泉水,所以这么一个满井就成风景名胜了,袁石公的《满井游记》竟成名篇。”%雅%骚%吧%泫衍%喜%潜水%
景兰、景徽和祁彪佳也纷纷上亭捧水喝,正这时,听得有豪奴高声喝道:“让一让,让一让。”
张原转身看时,见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富贵公子在一群豪奴清客的簇拥下策马来到满井边,开道的豪奴叫这一侧的围观人群让一让,他家公子要来看满井,张原心道:“听口音这些人是苏州府的,不知是哪位高官之子,在北京城也这么耍纨绔派头,只怕要碰钉子吧。”
张原示意穆真真和芳华拉着景兰、景徽姐妹避到一边,却见那位三十岁左右的富贵公子跳下马先斥骂豪奴:“无知蠢物,这京师也是你们敢随便喝道的吗,说不定就遇到哪个中贵外戚、高官名士,给你们一顿好打。”
围观人群听到这话,都笑了起来,对这几个豪奴的恶感也就淡了。
井边人太多,张原对景兰姐妹道:“我们先到别处游玩。”刚迈步,却听身后有人笑道:“介子也来游满井吗,啊,葆生兄也在,还有宗子、虎子,哈哈。”
张原转头看时,却是范文若,还有文震孟这几个苏州同乡,当即还礼、笑谈,这时,那个富贵公子转过身来作揖道:“范兄,还有文兄,你们也来会试吗,怎么我在贡院内没看到你们,幸会,幸会。”
范文若眉头微皱又扬起,拱手道:“原来是沈兄,哦,还有赵兄,难得一见啊。”
这位沈公子打量着张原几人,问范文若道:“听闻范兄加入了山阴翰社,不知那张社首是哪一位,在下是久仰大名?”
范文若便将张原四人向这位沈公子介绍,又对张原四人介绍这位沈公子:“沈公子出身吴江名门,其父是左副都御史、巡抚河南。”
左副都御史是正三品,是都察院的副职,比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商周祚高出两级,位高权重啊,果然是可以在京师喝道驱逐的头面人物。
这沈公子向张原几人拱手道:“吴江沈同和有礼。”
沈同和身边的一个青年士子也拱手道:“吴江赵鸣阳有礼。”
沈同和目视张原,笑道:“久闻张社首大才,这科会元非张社首莫属了。”
张原淡淡道:“岂敢,尽力而为。”因为要照顾景兰、景徽姐妹,也就没与这个沈同和多谈,拱手而别,到别处观览风景。#雅#骚#吧#赫赫#能#辩论#
范文若与那沈同和继续交谈了一会,也别了沈同和走到张原这边来,文震孟也跟过来,张原含笑道:“文兄对这位沈公子似乎不甚待见啊。”
文震孟冷笑道:“斯文败类,我是睬也不睬。”
张原道:“这人有这么恶劣吗,看着倒并不嚣张啊。”
范文若笑道:“沈同和在苏州名声不佳,别的不说,我单举一事,在吴江,凡是新到妓女,必先晋谒沈同和,侍寝三日,否则无法立足,曾有一个名叫穆素微的妓女,新来吴江,遵照别人指点持礼拜见沈同和,因为穆素微美而有才,沈同和就将她留在府中不放出来,妓家亦不敢追讨,一日,沈同和与友人聚会饮酒,让穆素微侑酒,座上有位名叫袁于令的青年名士,美人名士一见倾心,私语移时,沈同和就恼了,把袁于令赶了出来,袁氏有个姓冯的门客,喜任侠,有胆力,知道袁于令的心意,有一次趁沈同和携穆素微游虎丘之际,竟登沈舟,夺了穆素微送到袁于令处,袁于令自是大喜,穆素微也是如脱牢笼,袁父知道后连称大祸临头,赶忙把穆素微送回沈府,却为时已晚,沈同和已经讼官,袁于令遭受了一年的牢狱之灾,在狱中根据自己的经历写下了传奇《西楼记》——”
张岱接口道:“《西楼记》我知道,剧里的书生于鹃于叔夜出狱后中了状元,斗倒了恶人,与穆素微终成眷属,但事实如何呢?”
“状元哪有这么好中,戏曲里这个中状元那个中状元——”
范文若摇头苦笑道:“事实是,袁家败落,袁于令远走他乡做塾师,那个穆素微已经死了,死时不到二十岁。”
张原心道:“只有弱者、失意者才意淫啊,沈同和还是这么意气风发。”%雅%骚%吧%水粉%爱扯%小老虎%
却听文震孟道:“更无耻的是,沈同和的举人功名都是他人代考的,就是他身边那个赵鸣阳。”
文震孟素来端谨,道听途说的事他不会乱传——
张原皱眉道:“竟有这等事?”
范文若道:“这事在苏州不算秘密,那个赵鸣阳家贫,八股文的确作得好,前两年我的拂水山房社曾请他评过八股文,沈同和的底细我们更清楚,八股不能完篇,从童生到秀才、再到举人,都是赵鸣阳给他代考,现在竟然考到北京来了。”
张岱惊讶道:“考场搜检、监临都是虚设的吗?”
范文若道:“吴江沈氏财雄于乡,又是官宦世家,这些关节都是能打通的,四年前应天府乡试,沈同和与赵鸣阳就分到同一号房,号舍相邻,说起来这个赵鸣阳也真是八股快手,不但自己要作文,还要代沈同和作,竟然也能在继烛扶出前交卷,只不知为何没来参加癸丑科会试,而是缓了三年?”
文震孟道:“沈、赵联号舞弊之事当时就有人检举揭发,但最终不了了之,想要掀起科举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朝中无人也掀不起来,之所以癸丑科没有来考,也是避当时舆论锋芒,这科来了,他们还是联号。”
“赵鸣阳还与沈同和联号?”范文若惊问,这事他也不知道。
文震孟在京中交际广,消息灵通,点头道:“正是,沈是剑字第三号房,赵是剑字第四号房。”
范文若、张岱、祁彪佳都是目瞪口呆。
张原心道:“当初董其昌教授宗翼善八股文‘九字诀’,不就是要让宗翼善给董祖常代考吗,董祖常的秀才功名就是宗翼善考出来的,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宗翼善定会给董祖常考出个举人来,至于敢不敢在会试考场代考,那就不得而知了,但象沈、赵这样联号作弊,却比雇枪手更稳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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