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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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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初霁,小修召予游湖看雪,乃欣然而往——”

谭元春徐徐念诵,约四、五百字,这篇游记也算得清新可喜,袁小修不禁赞道:“友夏贤弟捷才了得。”眼望张原,心道:“且看张原写出什么来?”

张原念诵道:“甲寅年腊月,余冒雪自金陵还,泊舟杭城,是日黄昏,与大兄访寓庸先生于南屏山下,更定始归,四望皎然,乃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往湖心亭看雪……”

袁小修听到“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之句,不禁瞠目讶然,写景眼界如此高阔,即他二兄中郎文中亦未少见这等境界,拊掌赞道:“冰雪晶莹,空灵剔透,此文绝妙!”

张岱眉飞色舞,介子念诵的这篇文,字字句句契入心田,都是他想写的,但一时又写不出来,被介子娓娓道出,仿佛蔽塞的泉眼疏通,汩汩流淌,颇为畅快——

此时的张岱年方十八,的确是写不出那追忆繁华、欢喜悲凉的《陶庵梦忆》,张原果断代笔——

谭元春神态讪讪,他那篇“三游西湖记”略显繁琐,与这篇空灵清妙的“湖心亭看雪”没法比,一时间甚是沮丧,他六月间到金陵,听王微说起张原,王微倒没明说张原看轻竟陵诗派,是后来汪汝谦向他挑拨,汪汝谦不但痛恨张原,也恼王微,谭元春自然是信相熟朋友的话,还写信去责备王微不该与张原交往,今夜在湖上偶遇,谭元春有意展现才学挫折张原,不料反被挫折,又且是在袁小修面前,实在是汗颜——

张原和大兄张岱对视一眼,二人一齐起身作揖,张原道:“湖上风寒,不耐久坐,袁先生、谭先生,这就别过。”兄弟二人转身出了湖心亭,穆真真、来福、武陵、能柱赶紧收拾器物跟在后面,一起下船去。

张岱、张原先前没发现,现在才看到湖心岛一侧泊着一条船,船头刻着两个大字——“帆凫”。

张岱道:“这是袁小修的座船,袁小修好游山水,在荆州买木船,取名帆凫,船上载干粮、书画、遍历长江诸地,的确是个雅人,今夜本可以好好谈谈,却被这谭元春搅了,且喜介子妙文压住了他,不然就太扫兴了。”

小舟破开湖上冷寂,直驶白公堤,在断桥靠岸,一行人上了岸,张原看着月下积雪的断桥,说道:“那日就是在这里,王修微让薛童来问想要搭船去西泠桥,这一转眼就是半年过去了,时光匆匆,真让人徒唤奈何。”

张岱笑道:“介子想那女郎了?”

张原笑了笑:“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总会想的。”

张岱高声吟道:“绝壁悬崖喷异香,垂液空惹路人忙;若非位置高千仞,难免朱门伴晚妆——昔日王徽之居山阴,雪夜饮酒,吟《招隐诗》,思念戴逵,便夜乘小船往剡溪访戴,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徽之说‘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晋人高致,让人羡慕,介子,你若想那王修微,何妨也雪夜赶去秦淮河——”

张原没等张岱话说完就大笑起来,说道:“日夜兼程,十天后应该能到金陵,在幽兰馆门前转一圈,造门不入而返是吗?”

张岱也笑,说道:“也不用全模仿王徽之,可以造门而入。”

张原道:“晋人的风雅,往往缺乏耐性和坚忍,固然飘飘欲仙有出尘之慨,但难免轻浮之讥,真正的生活并不能完全艺术化啊。”

张岱笑道:“介子说得也是,若戴逵不是在剡溪,不能一夜就到,而是要舟车劳顿十天半月,那王徽之肯定是没耐性访戴不见戴的。”

从断桥这里到运河埠口有四、五里路,张原一行六人籍着月光和雪色,踏雪而行,一路上没看到别的行人,回到五明瓦白篷船已经是三更天后,其他人都已沉入梦乡,只黄尊素还未入睡,围炉看《大乘起信论》,这是他向焦太史借来的佛教典籍,黄尊素看书极博——

张原嗅到一股焦香味,抽了抽鼻翼,笑道:“真长兄,雪夜煨竽读黄卷,好兴致。”

黄尊素大笑,用铁箸从炉灰中拨出几个煨熟的竽头来,说道:“两位尝尝这美味。”

山野牧童小儿才煨竽头吃,张岱觉得不洁,摇头不肯吃。

张原伸手拈起一个鸡蛋大小的竽头,竽头滚烫,在张原双手间跳转,张原笑道:“正好暖手。”

过了好一会,这竽头才不会烫手,焦脆的表皮轻轻一捏就破裂开来,粉白的竽肉香喷喷,一口下去,咬掉半截,满口糯糯的软腻——

张岱见张原吃得不亦乐乎,也试着剥吃了一个,大赞,说大雪天吃煨竽头,实乃人间至味。

张岱夸起来这竽头来也狠,黄尊素笑道:“宗子今日方知食物的本味吗。”

穆真真烧了热水,让张岱、张原烫脚,方才走雪路,靴子湿了——

夜里张原忍不住要与穆真真欢好,看着身下承欢的堕民少女,张原不由得就想起了那剥皮的白竽头,热香四溢,软腻可口——

……

次日上午,除了张萼外,张原、张岱、倪元璐、黄尊素、祁彪佳五人都去拜见浙江提学王编,明年杭州乡试,本省提学官也是考官之一,所以和王提学搞好关系很重要,王提学见到张原五人也很高兴,勉励有加——

这日午后,白篷船离开杭州,于腊月十三午后到了会稽,会稽城也是冰天雪地,张原和祁彪佳在东大池码头上岸,二人都是会稽商氏女婿,从商府门前路过,当然要去拜访,张岱、张萼陪着黄尊素和倪元璐自回山阴。

祁彪佳见张原的仆人来福挑着一担礼盒,武陵手里还捧着一个礼盒,便道:“介子兄,小弟都没备得礼物,这可如何是好?”

张原便道:“那这些礼物就算你我二人送上的。”

祁彪佳却不肯占张原的便宜,命仆人赶紧去采办八色礼品,他也不跟着张原一起进商府,只在门墙外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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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亲迎之期(附请假条)

第二百九十六章亲迎之期(附请假条)

商氏后园,红梅白梅难辨,都是一树冰雪,冷砭肌骨的寒风里沁着梅的清香,午后,商澹然与小婢云锦在后园雪地上蹴鞠,商澹然没有穿厚实的寒裘,只穿云纹丝布单袄,下面是青huā绸缎遥梗髯沤鹚亏伲皇┲郏謇鲴厚唬绞智崽崛柜眨愎铡Ⅴ妗⒋睢⒌牛で蚝銎鸷雎洌路鹩邢呦翟谒派弦话鉩ào纵自如,忽然脚下一滑,便顺势坐在雪地上,笑意不减,不待小婢云锦来扶,她自己就起来了,不缠足可有多好——

小婢云锦正为商澹然拂拭裙袄上沾着的雪末,仆fù周妈从后园mén外走了进来,叫道:“大小姐,大小姐,又有一条五明瓦白篷船过去了,没停。”

自进入腊月,商澹然就在数归舟呢,闻言莞尔一笑,说道:“周妈别在那里候着了,天冷。”

商氏的仆fù婢nv却是知道澹然大小姐的心思,个个殷勤打探消息,时时向大小姐汇报——

商澹然往huā厅行去,小婢云锦抱着球跟在她身后嘀咕道:“今日都十三了,张公子怎么还不回来。”见澹然小姐后tún还沾有雪末,便伸手抚去,小姐却回头瞪了她一眼——

商澹然立在huā厅长窗下,窗外有一架紫藤,现在当然是枝叶凋残,只能网络风雪,商澹然心有些luàn,近来她听到了一些关于张原的传言,说张原在金陵**喝huā酒,还有,山yīn还有传言,说王思任幼nv王婴姿爱慕张原,非张原不嫁,与王婴姿这事相比,金陵喝huā酒之事真算不得什么了——

商澹然前几年三月三上巳节在鉴湖畔曾经见过王思任的两个nv儿,她与王氏姐妹还说了几句话,那时王婴姿还小,活泼灵动,坦率可喜,此后她们一直未有jiāo集,只听说王思任曾夸他这个nv儿八股文取秀才如探囊取物,商澹然是这次才听说山yīn县令侯之翰曾为张原做媒,要为张原和王婴姿作合,而当时张原刚好来这边向她提亲示好,相差只是半天——

商澹然心想:“若张郎那日来会稽却被侯县令半路叫去,王思任与他有师生之谊,王婴姿又聪慧多才,张郎应该是会答应这mén亲事的,学生娶老师之nv正是佳话,可是,那我又算什么?”

这样一想,商澹然不禁有些心烦意luàn,又想:“那时我与张郎只见过两次面,一次在觞涛园湖心岛,一次在山yīn儒学大mén外,那时我对张原倾心了吗,应该只是心里欢喜想见到他吧,而后来张郎来白马山读书消夏,耳鬓厮磨,相亲相爱,才是刻骨铭心,之死靡它,王婴姿即便对张郎有好感,也应没有我的深情,我与张郎订亲都已快两年了,上回叔父去山yīn拜访张郎之父即我未来的翁舅,已议定亲迎之期,就在明年四月十二,张郎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吧——”

“大小姐——大小姐——”

一个婢nv急匆匆赶来huā厅,欢喜道:“大小姐,张公子回来了,二老爷正与张公子在说话。”

商澹然“啊”的一声,从沉思中惊醒,从窗前转过身来,霎时间容光焕发,心想:“张郎来了,应该就是方才那条白篷船——”急忙去书房,呵开冻砚,提笔书写——

……

商周德听张原说祁彪佳为等仆人备办礼盒而站在mén墙外,大笑,赶紧去把十三岁的祁彪佳请进来,一番寒暄,祁彪佳因为年幼,只口头与商景兰有婚姻之约,并未真正订亲,祁彪佳准备明年乡试后不管中与不中,都要进京,他父亲祁承爜现任正五品兵部郎中,祁彪佳进京省父,再与商景兰正式订亲——

往常,张原来会稽商府,商周德都会同意张原与小妹澹然见上一面,今日却迟不开这个口,张原便腆颜自己开口,商周德笑道:“介子,我与令尊十月间已议定你与澹然的婚期,就是明年四月十二戊子日,良辰佳时啊,绍兴人规矩,亲迎之期定下后,男nv之间就暂不能相见了,否则不吉。”

祁彪佳赶忙向张原道喜,张原愕然,他那个老爹倒是大包大揽,一回来就把他的婚期给定下了,母亲吕氏想必也是急着把澹然娶进mén,现在父亲回来了,有作主能出面的人了,于是就把亲迎之期定下了——

张原想想这样也好,明年四月成亲正合适,明年八月乡试,若得中,立即就要启程进京,进京后他肯定没有现在这么悠闲,虽说有少年举子高中后才告假衣锦还乡风风光光完婚,但他显然不能这样,从北京回山yīn完婚,然后再入京候选,差不多就大半年了,这还是考虑一切顺利,能乡试、会试连捷,若某个环节出了意外,那他还得更要多方谋筹,少了一个进士的身份,说话的份量就大打折扣了,时不我待啊,努尔哈赤可不会推迟其建国之期、七大恨咄咄bī人啊——

张原道:“那请二兄允我隔帘与澹然说几句话可好?”

商周德这回却谨守规矩,婉言相劝,不肯让张原与澹然相见,隔帘说话那等于是掩耳盗铃,商周德笑道:“介子莫急,今日已是腊月十三,年一过,转眼就是四月了,到时我小妹就你张氏的人了,莫急莫急。”

商周德这么说,张原只有作罢,商周德要留他和祁彪佳二人用晚饭,二人皆婉辞,商周德知道二人急着回家,也未深留,饮了一杯茶,送二人出mén,却见小婢云锦小跑着追出来,将一个信封递给张原道:“姑爷,这是小姐写给你的信。”云锦以前称呼张原为张公子,现在改口叫姑爷了——

张原大喜,接过信笑道:“云锦,好好看看我,等下向你家小姐描述我。”说着,显出jīng神抖擞的样子。

小婢云锦嘻嘻的笑,果然上上下下打量张原,忽然看到张原身边的武陵,武陵正对着她笑,云锦诧异道:“咦,小武,你怎么变矮了!”

武陵对云锦很有情意,一直盼望着回来见云锦,正满面堆笑,却听到云锦这么一句话,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咕哝道:“再怎么也不可能变矮啊。”

云锦十四岁,武陵十六岁,去年夏天在白马山,云锦明显比武陵矮一些,现在云锦竟比武陵高了,看着出落得身形苗条的云锦,武陵快要哭了——

云锦看看张原,又看看武陵,说道:“是姑爷长高了,小武没长,所以显得小武变矮了。”

自前年暑天张原眼疾初愈之后,两年多时间了,武陵没长高多少——

见武陵极是沮丧,张原安慰道:“有的人长在前,有的长在后,云锦你看着,哪一天小武会突然蹿高一截,吓你一跳。”

云锦“噢”的一声,笑了起来。

武陵也快活起来,少爷说的话不会有错——

商周德让人cào舟送张原、祁彪佳主仆六人回山yīn,张原在船上看商澹然的信,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字里行间流lù对张原平安归来的欢喜,但与很多信一样,往往是信末最后几句话才是最重要的,商澹然对张原说了这几个月山yīn关于王婴姿的传言,希望张原能有良策处理好,莫伤害到婴姿小姐——

张原收起信,眉峰微蹙,立在船头望着白雪皑皑的东大池两岸,一个小码头缓缓退向船后,从这个码头上岸,百余步就到了王思任老师府前,王老师今年四月入京选官,不知得授何职?

又想:“澹然很聪明,她说要我处理好传言之事,莫要让婴姿师妹受到伤害,这话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嗯,明天就来王老师府上拜访,于情于理都是应该来的,我不应避嫌畏难,与三十年后的浩劫相比,这世间其他事真算不得什么了,别人没有这个危机意识,我却是知道的,这并不是说我在这种大背景下应该看淡情感冲突,而是更要珍惜,要勇于面对自己的真实情感……”

小船曲曲折折,从东大池转山yīn河道,在八士桥畔停泊,张原刚走上船头,就听岸上有人欢喜道:“介子贤弟——”

“少爷——少爷——”

“小武哥——”

张原抬头看时,却是宗翼善和大石头、小石头兄弟,当即一跃上岸,执着宗翼善的手,问:“宗兄,令尊、令堂在山yīn还住得惯否?”一边mō了mō石头兄弟的脑袋——

宗翼善微笑道:“很好。”

祁彪佳带了两个仆人在桥头与张原拱手而别,张原与宗翼善回到东张,见自家mén庭自上回了中秀才后被打破重建后,气派了不少,有仕宦人家的气象了,黄尊素在张原家的正厅上与张原父亲张瑞阳坐着说话,倪元璐跟着张岱、张萼去西张了,见张原回来,石双、翠huā夫fù都来见礼,虽然积雪压檐,家里的年节喜庆气氛却是浓郁,老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阖宅喜气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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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条:

书友们,小道晚上八点多的火车去厦mén,现在赶出一章更新,马上就要动身,每年暑假都会带小孩出去旅游一次,去年去的绍兴,才有了雅sāo,小道还没见过海,所以就近去厦mén玩几天,二十四号返回,二十五号恢复更新。

雅sāo写到现在,也近百万字了,在第四卷,翰社首领、举人张原将入京,魏忠贤、客氏、万历祖孙三代、努尔哈赤诸人将一一登场,晚明画卷将恢弘展开,小道一定要努力写好。

谢谢书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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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二百九十七章 知子莫若父

第二百九十七章知子莫若父

穿着长袄和棉鞋的免亭从内院碎步无声走了出来,小丫头大半年没看到张原了,似乎有了一些生分的羞涩,福了一福道:“少爷安好。”又招呼了一声:“小武哥——”

兔亭今年十二岁,身子长开了一些,神态还是依旧,一双略向外分的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一副好奇的样子,机灵警觉,有兔态,只不知怎么把发型给改了,现在是垂髫披发,不是以前那样梳着两只兔耳朵一般的丫髻,没有兔耳髻的兔亭就有些不大象兔亭了——

张原笑道:“兔亭好,你的两条竖辫子呢?”

兔亭抬手往自己脑袋上mō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转,说道:“伊亭姐姐不帮我梳头,我自己梳的丫髻软软塌塌竖不起来,就干脆披着了。”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张原身边的宗翼善——

张原道:“如今家里人口多,伊亭姐也忙,免亭要学会自己梳头——”

免亭点头,又道:“少爷,太太在等着少爷呢。”

张原跟着免亭进内院见母亲,武陵很自然就跟上,来福追上来道:“少爷,来福现在是张家人,也要给家nǎinǎi磕头拜见,要不家nǎinǎi都不知道小人是谁。”

张原“嗯”了一声,领着武陵、来福进到内院,长方形的天井边上有两大盆欹曲的蜡梅,黄sè的huā蕾缀着白雪,huā香馥郁,张原隔着天井见母亲吕氏坐在南楼楼梯边上的小茶厅里,正与两边shì立的穆真真和伊亭在说话——

兔亭一溜小跑绕过天井西侧到小茶厅前,脆声道:“太太,少爷回来了。”

张原一撩袍裾,大步越过天井,进到茶厅跪在母亲吕氏膝前,仰头道:“母亲,儿子回来了。”仔细看母亲容s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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