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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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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倒董,事情传得沸沸扬扬,邢隆自然听过张原的名字,又听钟太监盛赞张原,也有兴趣见见这个小三元,考虑到自家身份,在内守备府见张原似乎不大妥,就借请钟太监游玄武湖的机会邀张原来相见——

初九日辰时,张原乘轿来到玄武湖畔,有守卫军士上来盘查,见了小高出示的腰牌后才放行,有明一代,玄武湖不对平民百姓开放,湖中岛三神山有洪武年间建的黄册库,黄册就是户籍,永乐迁都后,这里就作为留都的簿籍档案馆,所以玄武湖依然是禁地,闲人罕至——

七月早秋,湖光潋滟,张原立足的这边湖畔遍植细柳,湖上风来,细柳如烟云舒卷,明代以前,金陵玄武湖比杭州西湖大,朱元璋建都南京后,玄武湖成了京城东北面的护城河了,湖区大幅缩小,不如西湖烟波浩渺。

悄立半晌,一艘五丈长的湖船从湖东驶来,秋阳明亮,张原凝目看时,就见船头立着两个戴束发冠、穿蟒服的内官,左边那个年轻一些的正是钟太监,右边那位苍老的内官想必就是南京守备太监邢隆——

未等船靠岸,小高已经跪下相迎了,张原也叉手遥遥施礼道:“晚生张原,拜见两位公公。”

钟太监笑道:“张公子,两个月不见,你又让咱家刮目相看——这位便是守备邢公公,邢公公最惜人才,今日是特意请你来相见。”

张原又向邢太监深深施了一礼,说了几句客套话,那湖船便已靠岸,张原带着穆真真和武陵上了船,与两位太监揖让寒暄一番,坐定,上茶,谈话。

五十多岁的邢太监却已是满脸皱纹,说话声音很轻,要人凝神才能听清,这邢太监含笑道:“张公子,咱家对你可是闻名已久了,关于华亭董氏之案,传闻甚多,真假难辨,不知张公子可否对昨家说说当日之事?”

邢隆在南京举足轻重,让邢隆了解华亭董氏案的真相对张原有好处,当然,怎么述说倒董经过很有讲究,不同的对象要有不同的切入点和重点,对于邢太监,张原就从董祖常强抢范氏婢女玉墨说起,说董其昌好房中术,戏鸿堂和抱珠阁蓄有貌美肤白的少女数十供其采战,那日华亭民众围聚董府,有个淫僧名叫陈宾竹,就是传授董其昌房中术的,趁乱拐带了两名董府美婢想逃跑,被民众抓住,松江同知刘大人当场将那淫僧毙于杖下……

太监因为不能行房事,对这些事往往兴趣更浓厚,对董其昌占有那么多美女淫乐,作为一个太监,那肯定是羡慕嫉妒恨啊,这一下子就站到董其昌对立面去了,然后再听张原说董祖源、董祖常强拆民宅、占人良田、逼死生员等恶行,自然就更恼怒了,张原又编了一个因果报应的传言,信仰佛教、笃信因果的因邢太监连声道:“果然是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那董玄宰本来乘船已经逃脱,却突然船漏,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钟太监为张原引见邢隆,当然是好意,这时自然是随声附和。

邢隆道:“董玄宰书画有盛名,却没想到为人如此奸邪,竟还想焚宅诬陷他人,若非张公子机足智多谋,就被他恶计得逞了。”说罢,突然起身道:“那两个秦淮名妓还没到吗?”

便有侍者道:“回公公,已经派教坊司的人去传了,武定桥离这边有些路程,想必已经在路上了,小人再派人去催一催。”

湖船一直泊在岸边,原来是等两个秦淮名妓啊,不知道请的是哪两个?

张原这么想着,就听那邢太监笑道:“今日请张公子游湖饮酒,岂能无红袖佐酒,张公子初来金陵,想必还不识六朝脂粉风流吧。”

钟太监笑道:“邢公公你这是教坏了人家少年郎,张公子还未成亲呢。”

邢隆尖声大笑:“那商御史不会参咱家一本吧。”看来邢隆也知道张原的未婚妻是商周祚之妹。

正这时,忽见一个幕僚模样的中年人匆匆赶来,在岸上叫道:“邢公公,邢公公,在下有要事禀报。”

邢隆一见这中年幕僚,眉头就是一皱,随即展颜对钟太监和张原道:“两位少待,咱家去去就来。”

邢隆刚走到船头,就见祠部教坊司的人也到了,后面是两顶小轿,小轿边跟着两个健仆,那教坊司小吏叉手道:“邢公公,李雪衣、王微传到。”

邢隆从踏板走上湖岸,道:“让她们先上船陪钟公公和张公子。”便与那中年幕僚走到桞荫下说话。

从那两顶小轿下来的,正是秦淮河房湘真馆的李雪衣和幽兰馆的王微,两个人各带一个小婢,王微的小婢便是蕙湘,惠湘抱着一具琴先上船,忽听船头有人叫:“蕙湘——”

小婢蕙湘抬头看时,叫她的却是张介子相公的书僮武陵,穆真真姐姐也在边上,微微笑着向她示意。

蕙湘瞪大眼睛惊喜道:“小武哥,真真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武陵道:“随我家少爷来的——”

随后上船的王微见到武陵和穆真真,不禁一愣,教坊司的小吏传她和李雪衣来玄武湖陪酒,叮嘱说是守备邢公公的贵客,要她二人小心侍候,祠部教坊司是专门管她们的,王微再如何高傲也不敢不来,方才下轿听那邢太监说贵客是钟公公和张公子,这时又看到武陵和穆真真,王微双眸霎时盈盈濛濛,都是眼泪——

那日王微见过了老师谭元春,傍晚时回到幽兰馆时听薛童说三位张相公来过,她便让姚叔去止马营码头请张氏兄弟来,姚叔回来说三位张相公去焦状元澹园赴宴了,王微便等着,认为以张氏兄弟的性情可能会夤夜来访,不料门庭寂然,没人来,以为次日会来,王微还婉辞了谭元春、茅元仪邀她同游栖霞山的邀请,专在馆中等着张氏兄弟来访,没想到还是没来,派人去止马营码头,那熟悉的三橹浪船都不见了,王微当然知道张氏兄弟是去国子监了,监生出监也很容易,怎么就不来看她一下,她可是把张氏三兄弟当作朋友的,难道那日薛童说她去见谭元春使得张原他们不悦了,张原曾与她辩过钟、谭的诗,张原是这么小气的人?

此时,王微得知她要来陪酒的正是张原,那种委屈、愤懑无法遏制,张原这是故意羞辱她吗,她曾请张原来幽兰馆,张原不来,这时却借教坊司的人催她来,她原把张原当作矫矫奇男子,岂料是这等人!

娉婷娟好、肌肤如雪的秦淮花魁李雪衣跟在王微后面上了船,见王微站住不动,侧头看时,泪光盈盈,赶忙轻声问:“修微,你怎么了?”

王微取绢帕从容拭泪,说道:“被湖边小虫撞到眼睛里去了。”听到穆真真叫她“王姐姐”,她睬也不睬,唇角勾起冷笑,与李雪衣走入船舱,上到湖船上面的一层,向钟太监和张原拜倒施礼,然后侍立一边,就当作不认识张原一般。

王微今日不是布袍竹冠,而是靓妆盛服,虽然曲中装束依然淡雅,但经过精心修饰,那种鲜华绮丽让王微丽色照人,与李雪衣好似双璧辉映,不要说张原,太监钟本华都是眼睛一亮,目不转睛。

先前邢太监说要传两个秦淮名妓来侑酒,张原便猜不会有王微吧,没想到真是王微,还有一个便是早在山阴他三兄张萼就要与他打赌的李雪衣,果然眉目如画,容色出众,只是这盛妆的王微让他有些看不习惯,他习惯看王微布袍竹冠、简洁优雅的模样,这时见王微垂眉低睫,不与他相认,便以为王微有些羞赧、难堪,毕竟王微现在的身份是侑酒的名妓嘛,所以张原也没和王微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声:“请坐。”

钟太监赞道:“金陵佳丽,果然名不虚传,杭州青楼就没有这等绝色。”

钟太监这口气,好象他把杭州城的青楼都逛遍了一般,又笑对张原道:“张公子,咱家是有心无力了,你与这两位曲中名妓好生亲近亲近,邢公公请她二人来岂不就是专陪你的,少年名士,名妓红颜,佳话啊。”

太监兴致浓啊,张原岔开话题道:“钟公公,你看邢公公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在那急得团团转呢。”

钟太监从湖船楼窗望出去,见湖岸柳荫下的邢隆果真在原地打转,那中年幕僚垂手立在一边,脸色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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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书友们的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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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二百七十章 梳拢(小道要重要的话说)

女郎王微见这钟太监言语轻佻、俗气,与她往日交往的那些风雅名士完全不是一路人,可张原却似与这阉人甚是熟络,不禁让王微心生鄙夷,虽然这万历朝还没有阉党一说,但张原一个年少书生,周旋于两个太监之间,总难免趋炎附势之讥,最可恼的是张原也装着不认识她的样子,只顾与那太监说话,并不搭理她和李雪衣,女郎王微不由得气往上冲,起身施礼道:“两位公公既有重要的事相商,小女子不敢打扰,恳请告退。”

一个钟太监,一个邢太监,是有两位公公没错,可邢太监在岸上,王微面前只有一个钟太监,王微却说“两位公公”,这是在骂张原了——

钟太监被人称呼“公公”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说道:“没什么事,你们先等着,弹弹琴、吹吹箫。”+雅+骚+吧+手+打+51+大+叔+

张原是何等细心的人,自是心下了然,他与王微同舟近二十日,对这女郎性子颇为了解,有侠气,却也有些任性——

张原笑笑的看着丽色=和=逼人的王微,心道:“若是换了个人,你即便是口误也要受责罚——王修微,干嘛这么大火气?”说道:“修微兄,难道不认识小生了?”

这话一出,钟太监和李雪衣都是大为惊诧,钟太监见张原称呼一个名妓为兄,愕然之后随即恍然,这正是不拘俗礼的名士风流啊,钟太监对江南文人名士的生活极其向往,在杭州,钟太监的附庸风雅也是出了名的,惊奇笑问:“张公子认得她?”

那李雪衣脱口道:“你便是张介子——公子。”总算把“公子”二字附上了,不然就是失礼。

张原见这李雪衣俏脸晕红,眉睫微颤,很是动人,真不愧是秦淮花魁,果然很美,与靓妆的王微站在一起,也不逊色,笑道:“雪衣姑娘也知道在下的名字吗?”

李雪衣道:“贱妾是听修微说起张公子大名的,修微对张公子很是仰慕——”

“雪衣姐。”王微脸一红,阻止李雪衣说下去,又向张原福了一福,道:“小女子曾受张公子恩惠,非常感激。”神态有些生硬,不似同舟论诗、弈棋时那般优雅从容。

张原向王微点了一下头,对钟太监道:“钟公公,这女郎是松江陈眉公的女弟子,诗画精妙,我这次从青浦来金陵,陈眉公让她与我兄弟同行,所以相识,才女风范,让人一见难忘。”

“哈,原来如此。”钟太监大笑:“有缘,有缘。”见王微犹作垂髫处子装束,那李雪衣则已上髻,这表示李雪衣已被人梳拢过——

钟太监兴致勃勃道:“才女才子,天作之合,王姑娘尚未梳拢,岂不正是留待张公子的,妙极,妙极,两位岂无意乎?”

王微脸色变了,张原忙道:“钟公公,莫提这些,我来金陵是求学的。”

钟太监不以为然,象王微这样的美色,哪个男子不想据为己有,见到这样的绝色佳人,钟太监对自己的阉残不能人道就更惆怅了,徒呼奈何啊,而张原是他极欣赏的人,便起了促成之心——

钟太监知道张原家境平平,西张富庶,东张不过小康而已,象王微这样的秦淮名妓,第一次梳拢少说也要两、三百两银子,张原一个初进学的秀才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子,钟太监哪里知道张原现在已暴富,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咱家与张公子是挚交,愿促成此美事,王姑娘是哪家妓馆的,对那鸨母说,要多少银子咱家代张公子出。”

钟太监自然是好意,却没想到他一个太监出钱让张原梳拢王微,可有多么的匪夷所思。

王微的脸已经煞白,身子微微颤抖,双手紧握,尖尖的指甲刺进掌心,疼痛、愤恨、失望、悲苦………雅…骚…吧…手…打…51…大…叔…

“钟公公,邢公公请公公上岸,有事相商。”

一个内守备府差官进来向钟太监施礼,钟太监方才也看到邢隆在柳荫下急得团团转,便对张原道:“张公子,咱家先出去一下,张公子与两位女郎说说风月,哈哈。”

钟太监一出舱室,张原便向王微作揖解释:“抱歉,抱歉,这位钟公公是我在杭州结识的——”

“小女子知道,这便是那位在西湖边立生祠的钟公公,据说这是张公子促成的,投李报桃,钟公公今日便要出钱让张公子梳拢我,钟公公是织造署的,银子有的是,邢公公是南京守备太监,权势熏天,张公子有这两位有钱有势的公公撑腰,小女子哪敢说半个不字,不知张公子要何时梳拢我,是今夜还是明日?”

女郎王微美眸含泪,快嘴如剪,嚓嚓嚓嚓,要将张原绞得粉碎——

李雪衣惊得花容失色,不停地扯王微的袖子,低声劝道:“修微,修微——”

张原知道王微这下子误会深了,钟太监是好心办坏事啊,解释道:“修微,我们也不是初次相见,你应该了解我一些的,我虽是凡夫俗子,但不至于这么恶俗可鄙吧,今日之事——”

既然说了,那就说个痛快,没什么吞吞吐吐的,王微道:“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一篇‘书画难为心声论’,张公子把董玄宰真面目向世人昭示,张公子大才,城府深沉,小女子何敢说了解张公子!”

这是把张原和董其昌相提并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等于是骂张原是奸邪了。

张原也恼了,冷冷道:“你既这么认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稍安勿躁,我没有梳拢你的意思,也不会以势压你,你走吧,雪衣姑娘也请回。”

王微银牙咬得嘴唇见血,向张原略福一福,转身便走,长裙翩然在门角闪过。(雅(骚(吧(手打)51)大)叔)

那李雪衣有些惊慌,张原是邢太监的贵客,王微把张原得罪狠了,这可糟糕,教坊司的人若要为难她们一下她们都承受不起,见王微负气而去,赶忙向张原敛衽致歉道:“张公子,修微年幼无礼,张公子莫要往心里去,修微对张公子真的很仰慕,多次与我说起张公子——”

张原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你们放心回去就是,不会责怪你们的,邢公公那里也有事,不须你们侑酒了,去吧,张介子再不济,也不会因这点事而向两个弱女子撒威风。”

张原跟着李雪衣下到船头,却见岸边教坊司的人正盘问王微,便扬声道:“两位公公有事,不须她二人侍候,让她们去吧。”

王微被教坊司小吏盘问得进退不得,还得要张原说句话才能脱身,不禁更感屈辱,王微以前有养母马湘兰关照,因年幼也没有正式接客,交往的都是文人雅士,可以说没受什么委屈,今日却真切感到作为一名曲中旧院风尘女郎的悲哀,蓦然想起张原曾与她谈论过的自由,当时她说只想无拘无束,寄情山水、诗画、丝竹,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想来,这多么天真,还是张原看得透彻,张原说真正的自由是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而今日玄武湖一幕,就好像是张原特意安排让她领教这个道理似的——

女郎王微坐上小轿,流泪而去。

……雅骚吧手打51大叔

张原站在船头,看着王微和李雪衣两顶小轿冉冉而去,心知这个误会难解了,他也不可能再特意登门去解释,毕竟王微不是商澹然、不是王师妹,若是这两位误会了他,他定要想方设法解释挽回的,而女郎王微,与他应是浮萍过客,同舟一段缘,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即便有遗憾也是常事,多解释也无趣——

“张公子——张公子,请上岸说话。”

湖岸柳荫下的钟太监朝船头的张原招手,张原走上岸,向邢、钟两位太监拱手:“两位公公有何吩咐?”

这柳荫下只有他们三个人,那个中年幕僚也已退到一边,其他人更是不敢靠近。

邢隆脸有深忧,一时踌躇无言。

钟太监道:“邢公公,这张公子足智多谋,为人又仗义,更难得的是,他不象其他士人那样对我们内官貌似尊敬,其实鄙夷,咱家在杭州五年,就交得张公子一个知心朋友,莫看他年少,董玄宰如何,还不是一败涂地,邢公公尽可以对他直言。”*雅*骚*吧*手*打*51*大*叔*

张原心里暗暗叫苦,方才王微都借钟太监生祠之事讥讽他,这应该不是王微一人有这种看法,不少自命清高的士人都会这么想,虽说现在不是九千岁魏忠贤当政,太监名声还没有臭,可他与太监交往太密切肯定会影响到他的声誉,然而生逢此世,想要在朝政上有一番作为,完全绕开太监是不可能的,象东林党那样与太监阉党搞得水火不相容,最终是国破家亡的结局,矛盾肯定有,但要尽可能调和,现在的问题是,他想在东林与太监之间左右逢源,难啊,走钢丝似的,这个平衡点太难把握了,不知这堂堂南京守备太监邢隆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这钟太监又好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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