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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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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道:“不是他还能有谁。”见食盒边上还有折叠的一方小笺,打开一看,是张萼的笔迹,写着几行大白话:“大兄、介子,监里的饭菜不好吃吧,大兄定然食不下咽,哈哈,葱油饼、五sè糕,俱是金陵名点,两位赶紧大快朵颐吧。”
张原、张岱皆笑。
张原道:“我们真是小看了张燕客,银子无敌,三兄在哪里都是如鱼得水啊。”
张岱拈起一块葱油饼放在嘴里大嚼,含含糊糊道:“纳粟监生,没人管的。”
张原起身招呼道:“魏斋长,一起来吃两块糕饼吧?”
魏大中也在灯下奋笔疾书,头也不抬道:“多谢,不吃。”努力回想监规,好象没有不准在号房里吃东西的规定,这让严谨刻板的魏大中有些无奈,这张氏兄弟的茶香、糕饼香阵阵袭来,他虽心志坚定,也难免受干扰,口中津液不由自主就多了——
张岱去把阮大铖叫来一起吃,阮大铖欣欣然就来了,阮大铖嗓mén大,谈笑风生,魏大中不悦了,说道:“三位,我们来南监是求学的,不是来满足口腹之yù的,你们这已经算是有违监规、燕安怠惰了。”
魏大中太死板,整日和这种人在一起很难受的,张原道:“口腹之yù和勤学苦读并非水火不相容,怎么能说我们就是怠惰了?”
魏大中道:“口腹之yù当然会影响涵德养xìng,以致学业荒废。”
张岱恼道:“不见得,我们学业不会比你差——介子,你和这位魏斋长辩难一番,看谁学业荒废了。”
阮大铖手摇折扇,吃着五sè糕,含笑看着魏大中与张氏兄弟,他不chā话,保持中立。
魏大中道:“没什么好辩难的,你们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我口拙辩不过你就以为你们是对的,理不是辩出来的,而是亘古长存的。”
张原心道:“很好,东林党人典型的论调出来了,极度的自以为是,不过能誓死坚持也是可敬的。”示意大兄莫要与这魏大中理论,他出了号房,叫来一个监内杂役,先赏了五分银子,然后问话,那杂役就热情殷勤无比,张原问他还有没有空的号房,他想搬去一个人住宿?
那执役道:“号房是有,只是这得刘学正准许才行。”
张原点点头,打发那杂役走了,那杂役临走时还躬身道:“张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小人,小人一定又快又好地给张公子效劳。”
阮大铖过来道:“介子兄,我与你换号房,你们兄弟住一起当然最好。”
张原道:“只怕魏斋长不肯。”
阮大铖道:“我和他比较熟络,我去和他说。”
张原、张岱一起拱手道:“那就有劳阮兄了。”
也不知阮大铖怎么和魏大中说的,魏大中同意了,想必魏大中也考虑到张氏兄弟吃吃喝喝的会影响到他学业,所以还是换号房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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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二百六十四章 祭酒面试
六月二十一日正辰时,新入监的三百监生在各自学堂博士、助教的带领下列队来到文庙大成殿祭拜孔子,祭孔仪式由祭酒顾起元主持,张原看到三兄张萼杂在正义堂诸生中一本正经地跪拜、起立,不禁会心微笑——
祭孔毕,诸生回到各自讲堂,国子监教学正式开始,张原与大兄张岱所在的广业堂壬字班共三十二名学生,有桌有椅,但教官上课时学生必须站着恭听,只有需要动笔时才允许坐下,据说早年学生向教官请教疑难时还得跪着——
“下月十八,将有一次考试。”
广业堂的赵博士开口道:“凡文理条畅,且能通一经者,准升修道、诚心二堂,你们要好生准备,力争早日升堂。”
钦定监规规定,监生通四书而未通经者,居正义、崇志、广业三堂学习,但这批新入广业堂的学生应该都专治了一经,都是冲着明年乡试去的,乡试是要考五经的,不通经怎么行,所以顾祭酒大胆革新,允许学业优秀的监生快速升上中级班——修道、诚心二堂。
赵博士又道:“每月三旬,上旬试四书题一道;中旬试论一道以及诏、诰、策、表、内科一道;下旬试经、史、策一道,判语二条,每试,文理俱优者有奖赏,文理纰缪者受罚,至于每日功课,要背诵《四御制大诰》、《大明律》等各一百字,临帖二百字以上,以二王、智永、欧、虞、颜、柳诸帖为法,凡完不成课业者,痛打十板。”
张原站在下面听着,心道:“这广业堂真没什么好学的,这些课业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压力,嗯,我且用这段时间把《御制大诰》、《大明律》、《历代名臣奏议》全部熟记,再就是临帖练字。”
此后数日,张原听教官讲经史、策问,勤练书法,一日一篇制艺从不间断,张岱原本比较懒散,在监内没别的去处,花鸟虫鱼都没得玩,见张原勤读他也就跟着用功,那阮大铖见张氏兄弟读书刻苦,肃然起敬,阮大铖与张岱很说得来,阮大铖酷爱戏曲,张岱对南曲也很有造诣,学习之暇,谈戏论曲,不亦乐乎,张萼虽不能与他们在一起,但每日都会由监内执役传递书信,张萼每天都让人送精美食物来,他对大兄宗子很了解,佳茶、小菜都是从曲中市肆购来的——
张萼在信里说他入监五日,就已经领了两次“出恭入敬牌”回听禅居,因为天黑时就要赶回来,便抓紧时间与绿梅白日宣yín,哈哈——
张岱、张原看到张萼如此直言无忌,都是忍不住笑,张萼在信里还说素芝问宗子少爷怎么不能出来,看来是思春了,那个穆真真倒是没问,不过那眼神更是思春,所以请大兄和介子速速出监安慰——
魏大中家贫,对那些靠纳粟入监的监生很鄙视,这日傍晚从会馔堂用餐归来,听张原、张岱说起张萼那边的学生监规松弛,便道:“太学乃育才之地,而今只要有钱,目不识丁,就能厕身衣冠之列,谓之俊秀,国子监士风败坏,皆因此辈,国初南监鼎盛,何故,就因为没有纳监之例,如今监生为何不喜坐监,也是因为例监生太多太滥之故。”
张原默然,魏大中说得当然有道理,这和后世那些名牌大学一样,只要有钱就能进去,论起来这明朝科举入仕还比后世公平些,纳粟监生即便能做官,也是低品小官,而且很被那些甲科正途出身的看不起,一旦犯错,会被一撸到底,没有异地任职的可能……
张原心里冷笑:社会发展四百年,比晚明又能强多少?
阮大铖见张氏兄弟尴尬,说道:“朝廷开例监捐纳,也是因国库空虚,或遇灾害,或因边警,乃是权宜之计。”
魏大中冷冷道:“国库空虚?捐纳之银有多少能入国库,皆被层层盘剥了,便如那矿税,自万历二十四年始,中使四出,无地不开,不论有矿无矿,但与富人庐墓相连处,辄云有矿,即命发掘,必饱得贿赂乃止,以至民怨沸腾,到了万历三十三年方才诏罢矿使,但榷税使却至今不罢,穷乡僻壤,米盐鸡豕,皆令输税,大商贾不得不行贿,小商贩则往往被搜索攘夺,这些税银都能归皇宫内库吗?否,福建税使高寀在闽一十六年,搜刮得数十万金,归内库者十无其一,绝大部分被税使、地方官吏、逼税恶棍瓜分了,但凡献内库一万两,其敲剥地方百姓就不会少于十万两……”
魏大中平时冷冰冰的只顾读书作文,并不怎么说话,今日有感而发,竟是大为jī愤,滔滔不绝——
阮大铖知道这魏大中的脾气,忙道:“魏兄,这是在国子监,不是东林书院,议论朝政是违反监规的,你可是壬字班斋长。”
魏大中这才闭口不言,回号房去了。
阮大铖对张原、张岱道:“我师景逸先生好议论朝政,说学问必须躬行实践方有益,学问若不能作百姓日用便不是学问,魏孔时(魏大中表字孔时)受吾师影响极深,两位莫要怪他。”
张原道:“魏斋长狷介刚毅,可为诤友,我怎么会怪他。”
张岱本来颇为不悦,听张原这么说,也就一笑而罢。
六月二十八日上午,广业堂旬试,每月下旬试经、史、策各一道和判语二条,张原选的是春秋题和左传题,策论是关于官府赈灾的,判语是两个民事纠纷案例,要考生代为写判语,这都是为以后做官临民做准备的,考试考了一天,午后未时末张原交卷时,赫然见祭酒顾起元坐在堂上,赵博士和岳助教、刘学正shì立一边,张原将考卷恭恭敬敬呈上,刘学正接过,转呈顾祭酒——
顾祭酒今日特意来察看广业堂壬字班新生的旬试,看看其中有何优秀监生,当日入学考试一篇四书题八股看不出什么,今日试经、史、策论、判语,能全面考量一个监生的学问、见识,前面几个交卷的他都看了,没有能让他精神一振的,他认得张原,在贡院入学考试的那篇“樊迟问知”写得雍容大气,李尚书赞赏有加,且看其经、史、策、判如何?
顾起元接过张原的考卷,道:“张生,待我看完你的考卷后你再走。”对先前几个交卷的考生他并没有这么说,对于张原他是打算看了考卷后教导教导张原——
张原躬身道:立一边。
顾起元先看了张原春秋题“楚人灭弦,弦子奔黄”,张原对春秋三传用功极勤,这篇春秋题八股作得议论精当、简洁高浑,顾起元知道焦竑是治春秋的名家,张原既是焦竑弟子,名师高徒,张原在春秋上的造诣应该不会低,但张原毕竟只有十七岁,既便有些造诣想必也有限,不可能与焦竑相比,然而当他看了张原这篇春秋题八股后,表面不动声sè,心里却是大为赞叹:奇才!
再看史论,题目是指定的——“越王勾践论”,张原这篇人物史论翻新出奇,没有把勾践的卧薪尝胆当重点来议论,却论勾践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刻薄寡恩,雄辩滔滔,极有苏轼《范增留侯论》的气势,顾起元终于耐不住了,赞了一声:“妙!”
赵博士与岳助教对视一眼,都是暗暗高兴,顾祭酒看了四个监生的考卷了,这是第一次出口赞扬。
策论是关于官府赈灾,顾起元对张原的策论不抱太高期望,策论有极强的针对xìng,是向朝廷献计献策,这若无实际阅历和实干经验,是写不出好策论的,但张原这篇赈灾策再次给了顾起元惊喜,张原阐述了从正德至嘉靖、万历百年来的官府赈灾备荒的各种制度,对近年官府赈灾不力进行了深入分析,提出了自己的对策,那就是官府救灾与民间赈灾相结合,其具体措施条理分明,可实施xìng极强……
顾起元抬眼看着张原,这年少监生谦恭shì立,不骄不躁,看不出任何得意神sè,问:“张生,你这策论如何写出来的?”
那经史题张原作得天花乱坠顾起元都信,但这种策论不是博览群书就能写得出来的,要为官多年并且有赈灾经验才能写得如此入微透彻并且见解独到,所以顾起元才会这么问——
张原答道:“去年绍兴大旱,学生的族叔祖成立了阳和义仓救济灾民,学生帮忙管理义仓,顺便读了一些关于赈灾的书籍,也一直在思考赈灾备荒之策,今日就写出来了。”
顾起元释然道:“原来如此,我道你小小年纪如何写得出这等策论来,很好,很好。”
再看张原作的判语,案例这样的:富民李某杀人,用二十两白银买通王某,以王某之子王小某顶凶,事情败lù,问如何判决?
张原的判词写道:“若有钱可以买代,则富家子弟,将何所顾忌?皇皇国法,是专为贫民,而非为富豪设矣。有是情乎,有是理乎?千金之子,不死于世,此本乱世末流之行为,而非盛世圣朝之所应有,夫使二十金可买一命,则家有百万可以屠尽全县。误杀者,可免抵;故杀者,不可免也,依律当判李某斩立决,王氏父子,愚昧无知,罚作苦役一年。”!。
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二百六十五章 射圃
因为有祭酒大人在,那岳助教就一直用严厉的眼神巡视诸童广业堂壬字班讲堂悄然无声——
顾起元看罢张原的经、史、策、判四题,闭目沉思片刻,将考卷交给赵博士,看着恭立一边的张原,淡淡说了一句:“戒骄戒躁,勤学不辍。”
张原躬身道:“是。”
顾起元示意张原可以走了,待张原退出讲堂,方对赵博士和岳助教二人道:“如此策论、判词,可以即赴吏部选官了。”
朱元璋钦定监规,监生在国子监至少要学三年半以上才允许肄业选官,张原才入监八天,顾起元就说张原可以去吏部选官了,这是何等的赞誉!
当然,张原来国子监不是为选官的,在大明朝,不经甲科出身,官做不大、做不长,而且被人轻视——
赵博士阿谀道:“老大人主持南监,气象一新,诸生皆努力肯学,张原更是诸生楷模。”
阮大铖见顾祭酒看了张原的考卷,赶紧也上来交卷,希望能得到祭酒大人的一语嘉奖,魏大中也交卷了,他二人的制艺也是出类拔萃的,只可惜顾祭酒先看了张原的制艺,好比张岱尝了西张的美食,再尝其他食物,只堪充饥而已,所以阮、魏二人的制艺给顾起元的印象是,阮文字失之轻浮huā哨,魏义理失于拘执不能圆融,但顾起元点点头,还是夸奖勉励了二人两句,对张原他反而没怎么当面夸奖。
按例,旬试次日,课业优秀者能得到一天休息,张原、张岱、魏大中、阮大铖等八人是壬字班此次旬试的优等生,六月二十九这日便不用去学堂,但要出监的话依旧还得要“出恭入敬牌”这牌只有一块,由斋长魏大中掌管这日张岱向魏大中领了“出恭入敬牌”出监享用美食去了——
上午,张原在号〖房〗中临王献之的小楷“碧玉十三行洛神赋”阮大铖进来道:“介子兄,今日休息你临贴乃是违规,小心毛监丞纠治你,哈哈,别写了,我们游览一下这国子监,入监多日,只在讲堂、号房、会馔堂三处来来去去。”
张原笑道:“阮兄稍待我还有三行,写毕就去。
阮大铖便立在张原身后看张原临帖,心道:“张介子书法平平,不如我和魏大中。”
张原将王献之洛神赋十三行临摹完毕,将毛笔浸在笔洗里,便随阮大铖出了号房,叫来一个国子监执役,让执役带路这样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执役自会告知。
执役领着二人走过西讲堂,指点那三间廊房道:“那是药房监生们有病可去那里医治。”一边走一边介绍,这里是鼓房,那里是仓库、酱醋房、菜圃,菜圃边上是射圃—
“射圃?”
张原道:“射圃是作何用的?”
执役还未答话,阮大铖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国初监生是要学射箭的,永乐迁都后,南监的射艺就基本荒废了。”
执役道:“阮监生说得极是,我大明的监生很少有学射箭的去射圃学射的大都是四夷监生,滇、蜀土官子弟,交趾、琉球派来的学生,那些蛮夷不讲斯文,喜好射箭。”
张原摇了摇头,孔子提倡君子六艺培养的是全面发展的人才,到了后世,只要会读书写字就行,尤其是八股取士,造就的不是圣贤君子,而是趋名逐利之徒,把学问与名利紧密联系起来,不管德行、实干,只要八股作得好,就有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
当然,科举取士比贵族世袭、比九品中正制那是绝大的进步,这让明代阶层等级变得模糊流动,农家、商贾、军户子弟都可以凭借科举跻身士族阶层,低等级阶层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所以整个社会都有一种积极向上的驱动力,用八股文来训练、选拔人才相对来说也是最公平的,但一味崇文贬武让整个士族阶层变得孱弱缺少血xìng,国子监连学生射箭课都荒废了,培养出来的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张原道:“领我去射圃看看。”问阮大铖:“阮兄一起去吗?”
阮大铖笑道:“怎么,介子兄要学射箭?”
张原道:“整日读书,手僵背痛,正该学学骑射强身健体。”
阮大铖饶有兴致地看着张原,这个城府极深的少年小三元想法总是与众不同,除了张原,阮大铖没见过哪个秀才一大早起chuáng会练拳、跳跃,练得满头大汗,道:“那好,一起去。”
执役领着张原、阮大铖从菜圃穿过,到了射圃,这射圃呈长文形,长三百步,宽两百四十步,一步五尺,也就是东西广一百五十丈,南北一百二十丈,是很大一片位置了但这时,六月末的炎阳下,这片宽广的射圃靠南边与菜圃相邻饣上了一畦一畦蔬瓜,而其他地方则是荒草没膝,北端的几个箭靶孤零零竖在草丛中,格外荒凉——
执役得过张原不少赏钱,殷勤道:“张公子,那边射圃库房有两个老军守着,这些菜都是老军种的,张公子要学射箭就去问问老军,库房里或许有弓箭。”
张原、阮大铖跟着那执役来到射圃北端的库房,正见一个头发huā白的老军挑着一担粪从小门进来准备浇菜,臭气远远的就哨探着,阮大铖赶紧掩鼻躲过,张原则和那执役上前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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