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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第2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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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私人亲友,连同僚之间、门人故吏等等惯例的过访拜会,也都一律向后无限制地推迟。
而相对于朝臣百官们的安静寂然,承安京中的士人。尤其是聚集到京城、准备参加就在眼前的十一月会试的试子们,这几日却是热闹激动到犹如同滚油锅里泼水一般的景象。无论是来自大陆各地的考生,各郡县州府推荐地举士,还是太学的学生学子。也无论在街头巷尾、会馆客栈、酒楼书肆,只要随意一二人凑到一起,必是对朝廷时务的好一番议论,对青衣太傅的无比推崇、景仰、衷心追随以及对蓝子枚等诽谤贤德陷害忠良行径地极端愤慨。而这样的声音。自然以百余年来因举自由议论古今、评点天下之风而盛名大陆的“六合居”上,年轻士人们集合一致而发出的最为响亮。
有康启、谢迈、特尔忒德几名年轻人挑头,这些常日在大司正府出入、更亲眼见闻当日寿筵情景地书生,一张绣口一支妙笔。将柳青梵无妄遭受的极端不公和羞辱描述得尽致淋漓,又将其有理有节、从容不迫而针锋相对将对方批驳到无一辞以应的挥洒自若呈现得恍若眼前,顿时激起承安京中原本就深为柳太傅文采卓行所折服的士子们情绪。一时之间。祖述柳氏功德、议论柳青梵于朝廷事务政绩地策论文章。积累便逾百篇。书肆街坊。柳青梵所做诗文议论的集子几日间皆尽脱销,《四家纵论》这等会试必读书目且不待言。单是士子们传抄柳氏文辞,几乎就使承安纸贵。对应篇章条分偻析,柳青梵为政,言辞与著述相合、行动与用心统一者,让士子们在惊讶的同时由衷感叹,为其横遭诽谤、蒙受有心人污辱发出感同身受,甚至比切肤之痛更深沉不甘地怒吼。只是,士子们地言论,自发要为柳太傅向朝廷请命地行动,震动承安京师,却没有对擎云宫廷产生任何真正的影响——就像是对待六合居上任何一场议论文战,没有人对这群年轻人地言论行动作任何的干涉,但也没有人给予他们任何的回应,无论是朝臣,是天嘉帝,还是柳青梵本人。
七天,从十月十日花朝到现在,已经是第七天。朝廷对于蓝子枚的行为既不曾给出任何判断,他那本弹劾议罪的奏折也没有在朝堂上任何范围层次进行过议论——在天嘉帝的沉默下,擎云宫对此事极端冷淡的态度,便好像从未有这件事情发生一般。而在宫禁朝廷显示出潇洒自如,霓裳阁里兀自风流文采的柳青梵,若没有周围这一众的纷纷议论,没有所到所行之处人们目光神情不自觉的变换,若没有他为了周围众人的这些反应而刻意改变了的生活起居习惯……也许就连自己也会当真以为,这种平静是如他曾经面对过的一切风浪,已然真正自他的内心,扩展表现到了日间的言行。
柳青梵,是将心思埋藏得极深的人——二十年影卫,月写影自认是距离他最近,也最能感知他心绪浮动之人。所以柳青梵一句“三元街上车马少了”,月写影心中随之流过无数事实与感叹。也因为如此,当猛然听到柳青梵的大笑与反问,素来忠心耿耿的影卫,竟是一下子呆在了当场。
“说霓裳阁生意清淡,是因为阁中真正用心观看歌舞,享受安娱之人少了。不过各有用心匆匆往来,名状拜贴是交给了我,但在外人面前,却又不肯将车马之类明确地招摇——这些人,便是弄影,也不肯承认是霓裳阁的客人的。而那些真正的老主顾……”微微含着笑,看影卫脸上不住变化的表情,青梵又淡淡笑一笑继续道,“霓裳阁真正的老主顾,哪个不跟我相熟?这种时候怎么肯出来,在外面又替我揽麻烦?我既呆着不走,他们就不会过来,也省去人前人后的议论,于他们、于我都方便。”
“是,是这样的,主上。”略略低头,月写影心中微酸:蓝子枚奏书中“结党议政”一条。虽单究奏书中文字,指的是柳府门下康启等门生及其在京师与各地交往地文人士子,但由当日寿宴上蓝子枚所言,朝中廷臣泰半都为涉及,牵连之众从身份、地位、职官到数量都极其惊人。仅此一条“罪状”的列举,蓝子枚等人可以说就已是犯下众怒。然而“结党”一条,毕竟是历来君王所最忌,青梵与众臣虽都问心无愧,此时也不能不彼此避嫌。谨言慎行,将常日的交际往来压缩到无——这种境况,就个人的孤立隔绝而言,与胤轩二十六年青梵在未岚别业时并无差别。而相较于胤轩二十六年。这一次,是连一个“抱病休养”的招牌幌子,都不曾打得出来。
注意到影卫表情的黯然,青梵心中不由一声长叹:到底是自己的不是。是自己忽略了……因为心中不快不喜,而忘记了身边那些真正为自己着想,为自己担忧的人们的心情。嘴角轻勾,露出一个十分温柔地微笑。青梵随即伸手,轻轻搭上月写影肩膀。感觉到手下的微微一震,青梵方才含着笑静静道:“写影。你知道。我不是能任气使性的人。对那些真正出于对我好的心思考虑。即使做法上在别地眼睛看来可能不近人情,但在我内心。绝不会为一个表面的形式产生不愉快,更不用说是怨怼不满了。虽然这几天从朝廷上到霓裳阁里,确实一直都让你们担心。但是我心中真正在想的东西,那些
我露出你们不熟悉而忧虑表情的事情,并不是你们想是一些能够具体针对某件事、某个人的东西。”
“主上……”抬头凝望柳青梵双眼,月写影毫不掩饰表情中的迷惑。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我为他日夜生气,到第七天都还不能放弃,平复心情的。你应该还记得,就是当年父亲擅自定计,将我远远支开擎云宫地事情,我也只有一夜不能够合眼安眠。”微笑着,用力拍一拍月写影肩膀,青梵随即收回手。将手松松负在背后,微微侧仰起头,眯起眼任夕阳金光洒满面庞,“三元街上车马行人少了——写影,我想说的,其实只有这个单纯的事实而已。”
不带任何多余地情感,冷静到平淡地陈述语气,让月写影一凛之下猛然惊觉周围气氛环境地异样:三元街上,霓裳阁前,纵然因柳青梵车马稀少,但路上绝不该半天不见一个行人,街道两侧店铺,也不应该彻底放弃了傍晚一摊生意,集体早早地关门大吉。头脑中一根弦倏然绷紧,月写影目光在长长街道两头逡巡搜索着。突然,像是骤地看到、或者想到了什么,影卫身子一僵,一双精明眼里,瞳孔瞬时收缩起来——
时刻注意着月写影表情,见此,青梵不由扬唇微笑一笑,随即伸手轻轻拍上他背部:“怎样?明白了?那就加快一点脚步——虽然无所谓尊卑,但让人等得太久,一方面是失礼,另一方面,突然就没了行路自由,对三元街的百姓也是天降灾祸般地十分不便。”
虽然心思并不轻松,尤其想到即将面对之人,月写影更觉心中异常沉重,但听到青梵这样明目张胆的放肆言语,却还是忍不住扬起一个笑容。“主上,那位陛下的话,您便毫不理会地径自回府,想来他也不能说什么。”
“是不能说什么。但我可不想他如附骨之蛆,一路锲而不舍地追到我大司正府里。”青梵嘴角上勾着,幽黑的双眸却已不见了多少笑意。“惊到了兰卿、康启几个孩子事小,重要的是有些东西,颜面或者礼貌……不希望让那几个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再给皇上,还有他们自己种下不必要的烦恼。”
月写影闻言微怔,但随即了然地点头。“是,写影明白。”顿一顿,“主上,要写影为三元街交通疏导一下么?”
凝视影卫那双重新绽放出光彩的眸,青梵沉默一下,方才缓缓露出笑容,“好。”
看着月白色身影几个纵跳轻松跃出视线,柳青梵又笑一下,随即才转过身,向着三元街文亨桥的方向继续行去。
果然,将近街尾。距离文亨桥二三百步的距离,一家牛肉面铺打出偌大地招牌,红底绣金的字号被夕阳金光照射着,发出一道道夺目光彩。香气四溢的牛肉汤滋味,在微显清冷的十月中旬的傍晚,散发着异常的吸引力,吸引着每一个从铺前路过的人忍不住停下脚步,然后转身走向铺子里那几张油腻滑亮的条凳桌椅。
勾着嘴角,青梵从容地走进这家今日三元街上。唯一一爿开张的店面。
虽然,此刻面铺里,也只有一位客人。
半灰不灰地长袍,上面罩一件半新不新、原色大约是宝蓝的马褂。乌绒布面的文士冠下根根银丝清晰可见,与那张端正坚毅的面孔上,眼角处无数细细地皱纹恰成照映。青梵很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早将玉堂金马、繁华富贵融入生命本能的矍铄老者,在一家几乎连“干净”说起来都十分勉强的面铺里。以一种多年方才养成的绝对认真和专注,用长长地绣筷一根一根地去捞乌瓷大碗里溜滑的面条。只是,当目光触及到他执筷的右手拇指上那一枚硕大的红珊瑚扳指,青梵却是终于忍不住。轻轻一声笑出声来。
“这位客爷……”
“一碗牛肉汤,不用面,批两片牛肉就好。多加些葱花。”头也不转地吩咐头上扎了一块白手巾地店主人。青梵随即一笑在已然放筷抬头的风胥然对面坐下。“老太爷今日怎么有空。跑到这地方来吃东西?嫌家里弄得太精细,吃不出原本的鲜味来?”
轻松自在。更透出十分熟稔地搭话,让胤轩帝不由吃了一惊。但见他脸上笑容,风胥然也勾起嘴角。随意将手向侧旁一摊,但随即似想起这里并不会有人将手巾递上,风胥然又收回手,双掌合起轻搓两下:“说得不错呀——家里面凡事都太精细,不管什么,样子都务必漂亮整齐;虽端得上台面,也顺眼,看久了到底无趣。与这里虽然乍一看不甚入眼,但滋味却绝顶地好,实在是完全不同呢。”
青梵闻言笑一笑,见店铺主人已经将配好地牛肉面汤端上桌来,微微颔首示意后,这才随意拣过一双筷子拈在手上。“漂亮整齐,上得台面,家里自然是那样。一只茶盘、一个碟子的摆放都不能错了次序,否则就会失了礼数,于主人家地身份教养不合……这样的规矩,外面可是求也求不来,您倒还嫌不自由。”
“青梵这话,是说我贪得无,不知足了吗?”鹰眸里闪出极锐利的光彩,风胥然脸上却仍是带着一点笑,“但有些东西,从来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就能轻易放手。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种滋味向来是一旦尝过,人就不可能忘记,也不可能不心心念念品尝第二回、第三回的。”
微笑着看风胥然一眼,青梵轻轻摇一摇头,端起面碗来啜了一口,“滋味确实鲜美,是该让人念着第二回、第三回。”顿一顿,斜眼
面曾经帝王,青梵修眉扬起,“不过,既然知道人家以后想尝鲜时走过来尝一回就是。何必有贪婪不知足,非要据为己有,以求日日顿顿在口的感叹?或者,太爷是怕自家的厨子知道太爷近日有这么一桩喜好,但拉下面子来求教又不甘心,所以就打算寻个机会,要从此将这家铺子从这承安京里彻底拔除不成?”
风胥然一怔,定定看向面前搁下了瓷碗,垂手静静安坐的青年。沉默片刻,这位大周的太上皇微微勾起嘴角:“怎么会?我只是怕青梵太过习惯外面的味道,终于不肯在家安心吃饭……或者,因为对家里厨子的不满,哪一天自己动手就把厨房换个模样,而把我六十年习惯的口味,彻底地换到没有。”
听他说得郑重,青梵忍不住轻笑起来:“老太爷啊……‘君子远庖厨’,虽然我最奉行的还是‘食不厌精,不厌细’,在这一道上用心讲究。但这许多年,我自己,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进入到不该进入的地方,越俎代庖,夺了那些既劳心劳力,又不合仁善慈爱道义的活计以为己有吧!”
“你是从来不曾越俎代庖,做任何有违你身份和自己心意的事情。不过,单以口味喜好。你影响家里也影响得太多了吧?”
“影响得太多,是么?但众口本来难调,就我所知,但得菜肴滋味鲜美,食之于人体无害,我的口味,却也广博得可以;个人虽也有喜好,家里绝大多数人还是都能接受吧?就连老太爷您,这二十年来相处。酸甜苦辣,不也是彼此共尝,除了一二菜色,口味多是相投地嘛。”淡淡说话。随即又端起面汤喝一口,青梵嘴角笑意微微加深,“何况,您很清楚。现在说话主事的当家老爷,口味喜好原是随着我二十年培养起来。要改变这二十年的饮食习惯,以您的天才会当真以为,仅仅桌上少了陪同的一人。他的口味就能顷刻间尽数变化?或者,就算您以尊上身份,一时更换了全体厨师。为孝道。他也许不会当面异议。但权柄在手资财在握。要再覓几个合心合意的厨子,在他难道会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吗?”
“柳、青、梵——”
“太爷。噤声。出门在外,不宜喧哗。”如饮酒一般快速将碗里肉汤喝完,随即将碗底几片牛肉也拣进口里,青梵这才抬头,向风胥然微笑道:“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夜里一档的生意招呼起来,这里就该嫌吵闹了。您若吃饱喝足,我们便离去,另寻个清静自在地方说话?”
风胥然闻言一呆,瞪视他一下,鹰眸随即转向店铺外街道,却见行人三三两两,并有许多车辘马蹄地声音传进耳来。转回头,定定看青梵一眼,胤轩帝嘴角却是微微向上勾起:“也对。早知道你不是喜欢这些拘束的人,动作果然干脆利落。”
青梵轻轻一笑,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钱搁在桌上,随即站起身来。扫一眼他放下铜钱数目,风胥然微一垂眼,笑一笑也站起,“相比三十年前,增长倒也不多。”
“但就这三年国中的极大富足,寻常物品,须是维持在这个水平,才不会伤了这些勤恳经营的老实百姓。”
一边说着,青梵走出面铺,抬眼向两边看一看,也不问风胥然,径自就向文亨桥方向走去。风胥然一呆之下,急忙加紧两步赶上,斜一眼他面容表情,胤轩帝不觉摇头:“青梵,就这抢先地一步,你怎能怨怪蓝子枚弹劾你轻慢皇驾?敢当街就将太上皇甩在身后的,满朝文武,不,放眼整个西云大陆,也找不出第二个。”
“天子居于九重,太上皇不在擎云宫,罔顾身份,随意跑到街市之上又是什么道理?”淡淡笑着,一双黑眸里却是隐隐精光,“白龙鱼服,便当有拘束窘困之觉悟,言行不异于常人才是应有之理——您不会连这个,都需要青梵重新提醒吧?”
“说得好。随机应变,因势利导,身在其境,则有其行事。不过青梵,”风胥然眼中精光一闪,“做得这般自然,是心怀坦率、遵理故而无所迟疑,还是心中其实没有半点真正尊重敬意,这两者到底是不同的吧?”
青梵脚步猛地顿住,微微低垂眼眸,淡然道:“是,自然如此。而这其中的不同,您与我,彼此都知晓得非常清楚。”
凝视他面容表情,风胥然也沉默片刻,继而叹息一声,转开眼去。定定看向天边已经成赤金色地夕阳,“爱尔索隆啊……真不愧是比王朝执掌者更骄傲的存在。风氏的君王,是要乞求爱尔索隆的承认,而从不能以之为臣子。但,自君离尘以来,风氏和君氏,在人前便是最和谐无可挑剔地君臣。一百六十年来的惯例,青梵为什么不肯继续,而总有心无心地想要打破?”
“那是因为高阳台上,风司冥已经将君氏誓言的束缚打破——因而我可以给予他地东西,不是旁人所能见,更能够理解地。”
“旁人不能见也不能理解,那么青梵是承认蓝子枚所言其实有理喽?”见青梵闻言转过眼来,风胥然吊起嘴角,“擅政越权,任私聚货——蓝子枚卓明被你先声夺人地气势打压,又一通引经据典的论述批驳,所以一声不能发,却忘记了他一本议罪奏折,里头最重要关键地两条吧?三司大司正,督点百官,考查提调,君王一人之下至高大权,人臣代天司掌所难以想象的极致。是何等样地势力声威!可极致也仅仅是极致,督点三司超脱六部,三司大司正位同于宰相而部分职权凌驾于宰相,到底,也都是朝
官、皇帝的臣属。私改税制自立职官,地方主事的一言决断而无一经过体制上峰,呈报朝廷的公文上罢与用的理由节略省俭几乎到无,若不是你柳青梵笃定他必然首肯,处处顺从。身为臣子如此行事,怎么是把朝廷君主、国法礼制放在了眼里?”
合眼,随即缓缓睁开,柳青梵静静凝视风胥然:“事急则从权。如果太上皇陛下认为青梵做的错了,我也无话可说。”
“你自然是无话可说,因为全天下人的眼睛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柳青梵。是一心一意偏向那些名义上归服,实际却永远不安不定,时时蠢蠢欲动的旧王国旧王族们!”低沉地吼声,中间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平乃至怒意。“柳青梵,朕知道你与上方未神的私交,也清楚你在班都尔处处留情。这是你做人的情分。我原本也不想更多说嘴。可是。对上方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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