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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峡之痛-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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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的!”他笑道,“原来他要个活的!”
匪兵说,他那位一心想活捉###队长,到头来损兵折将吃了大亏的土匪小头目其实不傻,也不是不杀生的菩萨,这人一向凶狠,杀人如麻。他为什么心血来潮非要活的杜荣林?不知道,谁都不明白。这个小头目会打仗,胆子大,有些怪癖,阴阴沉沉,不太合群。他是台湾人,当过国军,匪帮里人们管他叫“台湾仔”,名叫刘四斤。
杜荣林摇头,奇怪不已,“这是个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个人。杜荣林从遥远的北国一路打到南方,在这个陌生的南部山地,居然有这么个陌生土匪对他情有独钟,在一天里两次放过把他乱枪射死的机会,不惜蒙受重挫,为的是把他活活抓住。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杜荣林百思不得其解。如陈石港所言,不由他“印经”起来。
3.
后来杜荣林部跟卢大目屡有交手,零零星星打过几次小仗。杜荣林不知道跟他对打的是否还是那个刘四斤,不知道匪帮小头目眼下还想活捉他,或者已经打算把他一笔勾销乱枪射死算了。不管怎么样,如果有可能,他也打算先留下这所谓“台湾仔”一条命,认真考究,破解一下其中之谜。
他和这小土匪头,还有其匪首卢大目间的一场决战已经近在眼前。
春天里,东南沿海战云密布,解放军在去年10月金门战役受挫之后,于沿海一线调整部属,准备再次渡海克敌,报一败之仇。大军将动,粮草最急,杜荣林部接二连三接到命令,要求迅速调运军粮。陈石港等地方新政权人员全力以赴,日夜奔忙,组织地方武装抗击土匪,发动农人建立基层政权,同时多方筹粮,支撑前线需求。
三月间,杜荣林率队在本县西北边缘云峰山区打了一仗,几乎全歼盘踞该地多年的股匪叶国明部,全县震动,百姓和土匪都在谈论一个“大北杠”率领的剿匪部队,说得有如下凡剿匪的天兵天将。匪首叶国明是卢大目的表兄,战斗中负重伤,让匪卒抬出老巢逃走,两天后窜入山下一小村觅食,被村里民兵捕获。以往备受土匪欺凌的农民对匪首恨之入骨,围上去七拳八棒,将匪首和随从全数打死,再抬尸到乡集示众,这以后云峰一带土匪作鸟兽散。不久陈石港被任命为云峰区长,率一批干部进驻扼山区交通要冲的云峰集,依托杜荣林部的支持,迅速组织一支民兵武装,将云峰集僻为深山据点,附近四乡征集的军粮陆续汇集到云峰集,只等发运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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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火浴(5)
杜荣林部征调了十数艘木船,集中停泊在集镇外的溪流岸边。这溪流穿山而过,蜿蜒流向县城,再汇入福建南部最大河流九龙江,往厦门出海。云峰溪孕于青山,溪流不宽,水量却非常充沛,春夏两季,山洪下泄时一片汪洋,竟也浩浩荡荡有大水之相。早年山间交通不便,没有公路,只有供人肩挑步行的山道,大宗货物出入依靠水运,各山区物资集散地无不依山傍水有如云峰集。云峰溪上可行船,山区土产和山外物品可借溪流航运在云峰集散,因此奠定了它在本山区的中心地位。
一个雨后的早晨,杜荣林率七条木船,船船满载离开了云峰集。杜荣林亲任护粮队长,让他的战士分散各船,用架在船头粮垛上的机枪充当重型护航装备。船队启航,当天中午,船队在距云峰集十多里水路一个叫“九弯”的地方遭大股土匪袭击,打了一场血仗,当地剿匪史将其称为“九弯之战”。九弯顾名思义,是一段弯曲而狭窄的河道,它有数里路长,流经一个陡峭的山口,河道在山岭的压迫下有如小肠,其右岸是一片悬崖,左岸是一面缓坡,坡上竹林茂密,河面虽窄,却深不见底,水流异常平缓。当年柴油机等动力机械尚未进入山区,溪流上航行的木船既不靠机器,也不靠帆,顺水逆水,一靠自流,二靠撑竿。九弯航段水流平缓,偏又水深,竹竿撑不到河底,只能在水面上划,因此船速缓慢,跑不起来,加之河道狭窄,从河畔对河中船只发动攻击便极具威胁力。
杜荣林高度警惕。运粮船队驶入九弯后,杜荣林下令所有船只紧靠右岸悬崖行驶,首尾相衔成一长龙,着重警戒左岸山坡和竹林的动静。船队在九弯的前半段平安无事,对岸茂密的竹林里鸟鸣阵阵,一片安详景象。杜荣林没有丝毫懈怠,让船工慢慢划水,让机枪手把枪口对准河岸。
船队进入九弯最窄水段,对岸竹林传出动静,杜荣林大喝一声“注意!”抬手朝一丛晃动的竹技开枪,这一枪即引发满坡枪响,子弹蝗虫般从竹林射向船队,九弯在一眨眼间被震耳欲聋的枪声震碎。杜荣林一听枪响就知道碰上的不是几个毛贼,竹林里至少藏有四、五十人。当时在本县能聚拢这么多匪众的,唯有卢大目匪帮。
杜荣林和他的船队紧靠右岸悬崖行进,这面悬崖临水一线凹凸不平,有一些可供利用的石刃和石缝,船工们在遇到狙击之后,手忙脚乱跳入寒冷的水中,躲在一侧船舷边,一边打冷战一边掰着石岸推船缓行,杜荣林的护粮队战士则躲在船上高高的粮垛后边,把枪枕在粮垛上,朝对岸还击。船队在双方猛烈的枪声中顺流缓缓而下,不多久船队流进一个湾区,在近岸处碰上回流水,一艘接着一艘停滞不前。
杜荣林说:“别慌。稳住。”
杜荣林盯紧对岸,让他的战士猛击竹林下缘,压制匪徒,迫使他们缩在竹丛里不冒头。土匪到底就是土匪,善于欺压百姓收买路钱,长于赤脚走路,昼伏夜出,在山路上健步如飞有如一群黑山羊,可他们到底不是正规部队,有几支破枪,却没有炮,在九弯设伏招数也不是太多,让杜荣林颇有些看不太起。
突然对岸的枪声稀落下来。
“‘大北杠’!”有人在竹林里朝船队大声吼叫,“‘大北杠’你死了没有?”
杜荣林听懂了。竹林里的土匪喊普通话,不是鸟语,不必请人翻译。
杜荣林让护粮队暂停射击,节省弹药。
“注意竹林下边。”他低声吩咐,“一冒头就打。”
“‘大北杠’,咱们谈判。”土匪又喊,“我知道你叫杜荣林,你到底在不在?”
杜荣林不慌不忙,应道:“土匪,我在这呢。”
“水凉吧?”土匪挺悠闲,“###没冷坏吧?”
“还好。”杜荣林笑道,“你来试试。”
土匪大笑,说:“免了,老子怕凉。”
土匪说,大家看来还有些缘分。他问杜荣林是不是记得溪坂村那个晚上,那一回杜荣林的喉结是不是差一点叫人割了?这一回比那一回更麻烦,这一回真不好跑了。
“你们把裤子脱了,把枪丢在船上,扔水里也行。”土匪说,“让你们走,你们往下边游,能游多远就游多远,干不干?”
杜荣林问:“你就那个‘台湾仔’刘四斤吧?”
土匪说:“不错。”
杜荣林说:“一会我给你钻两个洞,减你几两。”
土匪说:“别嘴硬。卢司令说了,今天两句话:活砍‘北杠’头,杀光运粮队。”
“行了,你来吧。”
土匪说不急。他还真不想就这么砍掉杜荣林的脑袋。为什么早先杜荣林会从他手里捡了条命?因为他不想让“大北杠”死得太痛快。他想活活割了杜荣林,千刀万剐。
杜荣林嘲笑道:“你有那个力气吗?”
他注意到土匪藏身的竹林里有一些轻微动静。在他和刘四斤隔水面东拉西扯,彼此转移对方注意的时候,竹林里枝叶轻晃,“簌簌”有声。
杜荣林知道恶战在即,低声下令:“准备打!”
突然枪声大作。只一瞬间,黑压压一群土匪跃出竹林,冲下河岸。守在竹林里的土匪则竭尽全力火力支援,子弹雨点一般扑向船队。冲出竹林的亡命之徒并不是想下河洗澡,是要尽量挨近河面,在合适距离内用手榴弹攻击木船。土匪无炮,所藏身的竹林枝叶茂密,遮天蔽地,无法投掷手榴弹,要冲到河边开阔地逼近攻击。杜荣林料到土匪会来这一手,一直组织火力压制竹林边缘,让土匪望而却步。但是护粮队毕竟人少,到了狗急跳墙之时,土匪不管子弹多狠,迎着弹雨还是冲将出来。前一排土匪扑腾腾被护粮队的子弹东倒西歪击倒于河畔,后一排土匪又跃出竹林,然后黑压压就有许多手榴弹被投上天,乱石一般越过窄窄的河面飞向船队。一些手榴弹中途掉落河面,一些扔得过远的手榴弹砸到悬崖又弹落水中,还有一些手榴弹直接落在船队的粮垛上。船队四周即腾起火光,巨大的爆炸声响成一片。爆炸激起气浪水花,有船帮四处腾飞,粮袋呈喷射状迸碎,河面即涌出血水。
第三章 血火浴(6)
运粮队两艘木船受到重创。船队的旗舰,杜荣林和机枪手据守的第一条船承受最主要的攻击,密集的手榴弹几乎把那艘船炸个粉碎,据守在船舷上的杜荣林眼前一黑,在爆炸的巨响中被抛上天,再落入水里。他立刻失去了知觉。
这时候枪声响彻九弯。竹林中的土匪回过神来,发现这一阵枪响得不对,不来自河中船队,却响自身后山坡,然后还有巨大的吼声起自那面山坡。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在土匪们跟九弯中的运粮队纠缠不清的时候,剿匪部队主力突然出现在土匪背后。本县残存的最大股匪面水背敌,被包围在九弯左岸的竹林里。原来这不是一场遭遇战,不是杜荣林在南国某个阳光灿烂的清晨伏击一支车队,或者在某个半夜里被一群土匪堵于一间祠堂厢房那样的战事。杜荣林早在驱船动身之前就知道自己将在九弯恶战一场,他是专程跟土匪的排子枪约会去的,用这种方式干活很对杜荣林的胃口,符合他的专业嗜好。杜荣林为本次约会曾两次暗访云峰溪航道,替自己和土匪圈定了被称为九弯的那一段河面,他料定土匪会利用有利地形,集中兵力在这里伏击运粮队,企图大胜一场,报仇雪恨。这场战斗中,把跳蚤一般的散匪聚拢到九弯,像后人养鳗似的把一池鳗鱼聚拢纠缠在一起的鱼饵是七船粮食和一支运粮队,其实船上粮袋里装的不是稻谷,全是谷糠。为了把钓鱼之戏演得尽量逼真,杜荣林走了一着险棋,如他在许多战事中突发奇想一样,他挺身诱敌,亲自出马护粮,把卢大目匪帮主力引到九弯设伏,同时在左岸外围为卢大目做了另一个口袋。把土匪反包围于九弯。与此同时,陈石港等人率另一支队伍经溪坂直扑深山,利用土匪倾巢而出后方空虚之际,突袭土匪老巢土圆楼,端掉了该匪帮经营多年的老窝。
卢大目战死于九弯之役,其部全军覆没。
4.
杜荣林听到有人说话,像是从天边飘来的。嗓音轻柔,带着一种着急,还有体贴。杜荣林觉得自己是被那个嗓音从昏迷中唤醒的。
“轻点,他会痛。”那个声音说。
杜荣林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感觉他的疼痛。他确实很痛。不是一般的痛,是从全身传出的,切进骨髓的疼痛。他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有一层层绷带从额头一直缠到小腿。他躺在床上就像一段木头一样无法动弹,只有疼痛刺骨。
后来他知道这是第五天,在医院里。杜荣林在九弯被土匪的手榴弹炸成重伤后人事不省,在医院里昏迷了五天,濒临死亡,然后奇迹般苏醒。那一天重伤员护理室的两位护士给杜荣林换药,她们轻轻抬起杜荣林的右胳膊,仔细解开缠在他手臂上的绷带,伤口上的血水把绷带粘贴在一起,两位护士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伤员,可杜荣林还是给疼醒过来,下意识地抽了抽胳膊。
“他在动!”
是一个轻柔的嗓音,意外惊喜:“他醒了!”
他记住了这个把他从昏迷中,从死神那里召唤回来的嗓音。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嗓音满含关爱,韵味无穷,像一阵抚面的清风。
“陈,”他呻吟,“陈。”
他在下意识里寻找陈石港。整个昏迷期间,他的脑子里全是火光,爆炸,还有枪声。他想知道仗打成什么样子?卢大目匪帮剿掉了没有?迷迷糊糊中,非常奇怪地,他还想起那个刘四斤,在溪坂交过手,在九弯对他隔河喊话的土匪。这家伙是给逮住了,还是打死了?该匪声称要活捉杜荣林,拿他千刀万剐,为什么?这小子不太对头,奇怪,有问题。得盯住他。
他认起真来了。在昏迷、下意识和剧烈疼痛里。
护士劝导,嗓音轻柔:“放松,吸气,呼气。感觉好点吗?”
此后他总在病床上听到这个声响。那时人们用绷带蒙住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用听觉感受身边的动静。在缓慢的治疗和恢复过程中,他在自己身边听到过数不清的声响,他总能在最嘈杂的声响中注意到那个嗓音,无论它是藏在会诊医生的讨论声,还是躲在护士打针时弄出的注射器磕碰的轻微声响里。
后来他能说话了。他问:“你是谁?”
“我是秦护士。”
杜荣林把嘴咧了咧:“我怎么样?”
护士问:“哪里痛呢?”
杜荣林说:“头上,身上,到处。”
护士说:“你会好起来的。”
杜荣林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掌按住他的额头。护士说:“你的烧退了。”尾声上飘流露着喜悦。杜荣林只觉一颤,那特别的嗓音深深渗进他的身子,一直潜进心中最隐密最柔软的地方。
同室的伤员告诉杜荣林,他被抬进医院时几乎就是个死人,亏得有这位秦护士特别守护。有天夜里昏迷中的杜荣林情况特别不好,秦护士值班,寸步不离守在病床前。凌晨时分杜荣林呼吸骤停,秦护士及时发现,一边喊人一边实施抢救,值班医生闻讯赶到后脸色发青,连说真险。要不是秦护士认真负责,心细手巧,杜荣林早给拖到太平间,光荣牺牲了。
天气渐渐变热,杜荣林感觉烦躁。杜荣林生长在干燥的北国,南方潮湿而闷热的天气,特别是医院里的空气让他难受。他用他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左手抓身上的被子,把它连同病床上的物件都掀到地上。他咧着嘴笑,说你们还是应当让我出去。你们真不错的,快来砸掉我腿上的石膏,把我眼睛上的绷带撕掉,我不想躺在这里。
第三章 血火浴(7)
人们就把秦护士找来。人们都知道这个伤员烦燥时谁都不听,只听秦护士的。伤员的眼睛受了伤,那段时间里他类同瞎子,他的听觉没有损伤,有许多人跟他说过话,包括本院护理部的所有护士,可他只对其中一个人的嗓音敏感,那嗓音轻声细气一说,伤员就不闹腾了。后来杜荣林甚至能感觉气味,或者不是气味是一个什么。他可以不必依赖耳朵的鼓膜,不必依靠声音,就能从一屋子查房的医生和护士里感觉到某个人是否在这里。事实上很难说他依靠气味,在医院在重伤员护理室里,无论什么器具什么人物都只有一类气味,那就是浓烈的消毒水和碘酒味。杜荣林不知靠着哪一种感觉来分辨出这里边的一个人,一个护士姑娘的存在。
他说:“秦护士你来。”
秦护士惊讶不已:“我没出声啊!”
那一天杜荣林眼前的绷带终于被除掉,他眯着眼睛环顾周围,眼前一片白光,一切物品都是双重的,显出一种奇特的混沌。他病床下的一个脸盆变成两个,一个清晰一点,上边套着另一个粗糙的盆。人也一样,一张白脸,套着一张模糊的花脸。
护士笑了:“15床,你的眼睛好了。”
在杜荣林第一眼里,秦护士是一团影子,像她的嗓音一样轻柔地飘来飘去。
在医院里人们不管杜荣林叫“大北杠”,他们管他叫“15床”,因为他的床位是15号。杜荣林被抬上这张床时血肉模糊奄奄一息,谁都认为他活不了几天。有一块手榴弹片打进他的头骨,只差一点就毁坏他的大脑,他的脸颊也挨了一块弹片,只差一点就剜出他的左眼,他的腰部密密麻麻全是伤,一枚弹片只差一点就切断他的脊柱,还有一块弹片击中他的右腿,只差一点就伤及动脉。几块弹片全都只差一点,杜荣林被打得浑身稀烂有如一块破抹布,却奇迹般地没死,活了,知道自己有个新的称谓叫“15床”,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位嗓音特别轻柔的姑娘。
这位姑娘叫秦秀珍。像医院里的所有护士一样,穿白工作服,戴护士帽,身上有一种消毒水的气味。这姑娘有一对特别有神的眼睛,笑起来眼角弯弯,极为动人。在杜荣林那对被土匪的手榴弹片严重损坏的眼睛里,姑娘一半清晰一半模糊的笑脸和她的嗓音一样美妙传神。
后来杜荣林慢慢适应了他的新眼睛,外界物品在他的两只眼中终于重合成一个完整的图像。他用自己逐渐恢复正常的眼睛观察周围,发觉叫秦秀珍的这位护士姑娘确实匀称而美丽,她的动作轻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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