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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大传-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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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晨,孙武打点好行装,辞别了帛女,准备带着田狄上路了。
  就是不见了漪罗。
  孙武只好对漪罗不辞而别,不料,一走出门,就见漪罗正在门口等着。
  一身的男装,僮仆的打扮,还牵着两匹马。
  “漪罗等候多时了。”
  漪罗一拱手。
  孙武生气地推开漪罗:“不要胡闹!”
  说毕,夺过马缰,飞身上马,狂奔而去。
  漪罗眼里湿漉漉的。
  帛女去拉了漪罗的手:“先生总有先生的道理,回到房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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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活祭要离(1)
孙武和家仆田狄一路狂奔,向楚国而来。十年时光里,楚国几乎年年经历战火。吴国和楚国从未罢兵,吴王阖闾——原来叫做公子光,大规模征战楚国居巢,曾经把楚太子建的母亲劫掠到了姑苏。小战更是说干就干。不久前,两国边城少女采桑叶,争抢起来。为了几叶桑叶,先是两边少女的爹娘兄弟互相厮杀,接着是两个边城兵戎相见,楚人灭了吴国的小城。到后来,吴王率领大军压境,一直攻破居巢和钟离两座城池才算心理平衡。楚人蛮野,成年男子行路没有不带剑刃的,如若捉到吴国来的可疑之人,砍手剁脚,甚至杀头,都说不定。因此,孙武和田狄隐蔽行踪,晓行夜宿,一路十分地辛苦。
  在楚国卫地,田狄想方设法找到了混迹在庆忌军中的要离。要离本来人就干枯,失了右臂,半个人如不倒翁,歪歪斜斜地来到馆驿秘密谒见孙武。
  孙武以酒肉款待要离。
  要离觉得像负债之人见到了债主,羞愧难当。
  孙武心里明白,他当然不是逼债的,说是逼命的还有些沾边儿。
  孙武的神态十分地平和,老友相逢,觥筹相交,很是亲切,矢口不提刺杀庆忌之事。要离憋不住,说自己虽然已为庆忌接纳,却无法近得庆忌身边。“庆忌身边武士簇拥,睡觉都睁一只眼,枕着宝剑。依从先生教我之计,我已劝得那匹夫挑选精勇兵丁,十日后舟师东行北上,就要去攻打吴国。”说着,感叹有负于孙先生的知遇之恩和吴国君王的重任之托,剁手杀妻所追求的目的至今还未曾达到,越发地羞惭,声泪俱下,啪啪地掴起了自己的耳光。
  孙武忙拉住要离的手。
  “要离兄不必如此自残。要离兄的诚信忠勇,孙武没齿难忘,铭刻在心。听兄所言,庆忌十日后不是要兴师伐吴吗,就是说时机已经到了。这时机不是随时都有的,来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兄可要抓住才是。”
  要离说:“请先生教我。”
  孙武说:“可将庆忌水葬。到时候,你即可明白。”
  要离走了。
  孙武哈哈大笑。
  田狄问:“先生所笑何为?”
  孙武笑说:“我一笑庆忌一介匹夫,不懂得会合诸侯来征伐吴国,单枪匹马来送死;二笑庆忌终于不会预料同舟相济之人,便是将他葬身鱼腹之士,万丈之堤,毁于蝼蚁;这三么……好了,不说了,备马,上路。”
  庆忌正“依从”孙武之计而行。
  浩浩荡荡的战船顺长江准备东去北上,西风猎猎地漫卷着大纛。庆忌立在船头如塔,这汉子精力和体力惊人地充沛,目光如闪电般敏锐。人说他可跳跃到半空伸手捉住燕子,可以两手一合掐死熊罴,都是实有其事,可是勇则有余,谋却不足。他对要离的轻信和轻视便是他致命的错误。那要离晃晃悠悠带着独臂来哭诉投奔他,一下子就唤起了他征伐吴国,报父亲王僚被杀之仇的血性,就收留了要离,种下了祸根。虽然他也注意观察过要离的所作所为,虽然他一直没让要离近得身来,但是到了这会儿,庆忌不仅让要离上了他的船,而且让要离围绕左右带路,就大错特错了。他以为,一是何处弃舟登岸,从何处发起进攻,只有要离可以做向导;二是谅要离这个风一吹就乱摇乱摆如芦苇一样的小东西,不敢对他下手,即便下了手,他庆忌吹一口气便可将他吹落江中的。他太自信了。
  江风如箭。
  船行如梭。
  船上的要离,独臂拿不稳长戟,只得在腋窝下夹着。秋风贴着江面呼啸,要离立也立不稳,总觉得要被风抛起来投入江中,身体在向上飘,就只好把位置调低,单膝跪在船头。他的心脏这会儿正在膨胀,变得很大很大,心跳怦怦如擂鼓。肝胆在紧张地抽搐,他的嘴里满是苦味。他作为向导,此刻正是江船舟师第一人。他跪在庆忌前面,脊背对着庆忌。他的脊梁上似乎生出了眼睛,关注着庆忌的一举一动。他知道,他和庆忌的膂力相比,犹如泰山之比蓬草。如若动作,只可一举成功。他心里觉得又自豪又骄傲,公子庆忌的生死,吴国社稷的安危,此时全都系在他的脖子上。感谢超人的先知孙武,使他这一残缺不全的穷巷酒肆的无名鼠辈,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日后,太史公也不得不在史书上恭恭敬敬地写上“要离”二字了。可是,现在便是孙武孙先生所说的电光石火一般的时机么?孙先生说“可将庆忌水葬”,就是这片水域么?不,还不行。船是顺风船,如果他立即转身面向庆忌,可就是逆着风了,他知道,他的体力不济。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八、活祭要离(2)
等待着。
  在等待中受折磨。
  要离夹着长戟的腋窝里,出着汗,黏黏渍渍的,很不舒服。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冷战。
  他保持着那种江船第一兵的姿态,目光只注视着前方吴国的方向,他夹着的青铜之戟也一直指向吴国。他的无比忠诚的姿态,彻底解除了庆忌的防线。
  忽然,风儿怎么转向了?
  风在这顷刻间,鬼使神差地打了个旋,由西风改为东风,呼呼啦啦吹开了庆忌的战袍。
  船就要打横。
  时机!
  “电光石火”一般的时机!
  不容多想,要离的右腿猛一蹬,如青蛙一样跳了起来,转过了躯体,那长戟画了半个圆,紧接着借着江上的风势,连人带戟全部冲向了庆忌,那样子,似乎是要离自己也要插到庆忌的胸膛里去。
  长戟从庆忌的心口插入,从后脊梁穿出来,速度是那样快,穿破庆忌胸和背的戟尖连血都没有。
  庆忌“啊呀”叫了一声,手把住了戟的长柄。
  要离还在力图搅动那青铜之戟,可是他丝毫动不得戟了,人悬了起来,把着戟柄,在戟的另一头,被跷了起来,高高地挑着。
  要离撒了手,要跳水逃走。
  庆忌身上插着戟,赶上一步,将要离的头发捉住,提了起来,像提着一只小鸡。众兵士这才醒悟过来,跑过来,连声叫:“公子!”
  庆忌从容地坐在船头,把要离向水下按,要离整个儿沉了下去,又浮了上来,一共三次,喝了一肚子的水,只有翻白眼的工夫,没有说话的份儿了。直到庆忌把淌着水的他又放在了膝盖上,他才喘过了气。
  要离说:“庆忌小儿,如今知道世上有可为之事亦有不可为之事了吗?知道世上有一个柔弱不过和勇武不过的叫做要离的人了吗?”
  “庆忌到死才听说,岂非相知太晚?”
  “不晚,你好生看看爷爷。”
  “哈哈,”庆忌哈哈大笑,“哈哈,天下果然出了这样的勇士,把戟插在了庆忌的身上了吗?”
  庆忌看着要离。
  要离看着庆忌。
  庆忌抓着要离的头,仔仔细细地看要离那张孩子脸。因为呛水和激动,那张脸变得青紫,却尽量做出不可一世的样子。要离也仔仔细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庆忌那张大脸,那脸上似乎有无限伤悲和遗恨,却又含着几分赞佩,顷刻间失血,由赤红而变得苍白了。
  士兵们全都伸出了戟:“杀死这个小人!”“剁成肉酱!”“公子你撒手吧。”
  庆忌摇了摇头:“不。要离的勇敢实在令我敬佩。滚开,你们都滚开!放他走!岂能在一天之内杀死两个勇士?滚——”
  庆忌把要离从膝头上推了下去。
  庆忌猛然间把长戟从胸中拔了出来。
  一腔鲜血忽地爬上了桅杆,溅在帆篷上,又慢慢地洇开。
  血的帆,在秋风里呜呜咽咽地哭泣。
  船靠了岸。
  围在庆忌尸体周围,掩面而泣的兵士们,没人理会要离。
  要离上了岸。
  呆呆地坐在岸上。
  直到庆忌的舟师全部返回,那血色帆樯也消失在江上泛起的浪涛和泡沫之间……
  已经是傍晚了。
  要离回过头来。
  楚国边地,长江之滨,满眼的芦花,染着如血的晚霞,此起彼伏,竟然似数以千万计的鹤,流着血,扑动着翅膀。
  他的事情做完了。他的心里一片迷茫,空落落的。他想他应当死掉的,庆忌完全可以在最后的时刻捏死他,可他活着;妻子本可以继续在酒坊里劳作,应该活着的,可是妻却死掉了。庆忌本来应该是继承王僚王位的,是吴国故君儿子,却被他杀了;阖闾本来是杀了旧君王之后登王位的新君,自己却为他效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自己: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情?不仁,不义,也不智,只有一身的蛮勇!你难道还要回到大王阖闾那里去讨封赏吗?大王会赏赐给你这家灭身残而且其貌不扬的要离什么爵位?既然你家也灭了,妻也杀了,身也残了,还要爵位何用?人来到世上,难道就是命里注定要做几件什么事情,做完了,就完了吗?

八、活祭要离(3)
他流了泪。
  哭得像个娃娃。
  他默默地从岸上走入水中,向波浪滔滔的江心走去。
  忽然,他站住了。
  孙武!
  孙先生!
  对面岸上,孙武穿着一身麻布衣服,坐着,在吹着陶埙!孙武的面前摆着祭品,点着香,木制的凳,放着蒸熟的肉,陶土制的豆笾里盛着果脯。还有竹制的簠,盛满了新的黍米,这叫做尝,是让死者先尝一尝新熟的黍谷的意思。
  “孙先生是活祭要离吗?”
  要离拼命地喊。
  江涛声和陶埙声在一起混响。陶埙的声音断断续续,飘飘忽忽,像是鬼魂在哭诉着什么。
  “孙先生是早知道结果的呀!”
  陶埙的声音依旧,江涛的声音依旧。
  “孙先生早已知道结果了!要离舍了妻子的性命尊奉王上,这乃是不仁;为了新君杀死故君的儿子,不义;为了逞一时之勇,不智。孙先生,这都是你叫我做的呀!”
  陶埙还在哭泣。
  要离一直向江心走去。
  迎面一排小小的浪花,就把断臂的要离打倒了,淹没了,江面上泛起了一些泡沫。
  孙武向江中拜了三拜,默默地,什么也没说……
  吴王阖闾十分地开心,立即设宴“恭贺”庆忌之死。大王了却一块心病,从此睡觉会安稳了许多。一时朝臣云集,嫔妃起舞,乐工钟鼓丝竹大显身手。虽然吴王严格要求按惯例,戒奢求俭,仅备些简单的菜蔬瓜果,可是水酒还是醉人的,气氛十分地热烈,宫中好像在过节。
  阖闾喝得微醉,还是不停地举觞。
  伍子胥乘机提起,座中没有大功之人孙武。
  没有孙武怎么行?
  伍子胥于是就又用“要离刺庆忌”的小小的胜利,来论证一番孙子兵法中的“用间”之计的无上高明,渲染孙武所推举之人是如何地出类拔萃,勇不可当,以一当百。夫概随声附和,夫差也无异议。特别是皿妃,见缝插针,说:“大王胸襟如海,广招天下贤士,自然也不会冷落了孙武。”
  自然。
  阖闾心中思忖,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用孙武,皿妃不乐;用了孙武,眉妃不快,一个孙武,搅在其中。自然,他会抉择的,任用孙武的时机已经到了。
  阖闾说:“寡人夜读《孙子兵法》十三篇,纵横捭阖,果然绝妙文章,只是,仅凭要离刺庆忌一件事情,不能证明孙武便可统率千军万马。寡人想试试孙武身手,可即刻召他进宫。”
  夫概说:“臣闻孙武已经不知去向。”
  皿妃:“该不是等着大王召见等急了吧。噢,要是远去异国,可苦了臣妾的妹妹了。”
  伍子胥说:“大王不可失掉一个贤才的,何不礼贤下士,去看个究竟?”
  阖闾说:“寡人依了你们,休要再啰唆。”
  阖闾立起来,头有些发晕,看样子是酒喝得多了些,走出宫中,一阵风吹来,有些趔趄,这是酒劲在闹了。
  “哈哈,寡人飘飘欲仙了啊!”
  伍子胥几乎是携持着大王前往孙武府邸,不管什么“仙”不“仙”的。
  当然,这是一个好的机会。
  孙武尚未归家。
  帛女和漪罗前来见礼。
  阖闾晃晃悠悠地说:“传寡人的话,让孙武立即回来,回来即刻进宫晋见寡人。”
  说着,便走。
  到门口时,阖闾扫了一眼漪罗:“噢,皿妃你——你怎么会在此间?”
  漪罗:“小女子是皿妃的妹妹漪罗。”
  伍子胥道:“大王你不记得了么?”
  阖闾:“噢,什么记得不记得的?寡人是有些不胜酒力了啊!回宫!”
  刚刚走到门外。
  马蹄声碎。
  孙武赶回来了。
  于是,一次巧合成了一个历史性的画面:阖闾不仅亲自到田舍和府邸看望孙武,而且还在楚楚秋风之中,遥遥地望着,等着孙武归来,天下人后来纷纷传为美谈。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八、活祭要离(4)
君臣重新回到房子里。
  风尘仆仆的孙武神态平和,静静地等待他盼望已久的时刻。
  吴王阖闾:“要离刺了庆忌,孙先生是第一功。寡人要重重地赏赐你。”
  “大王,孙武不求赏赐,但求能以《孙子兵法》为大王分忧,安国治军,会盟诸侯。”
  “请孙先生赐教,《孙子兵法》十三篇精髓在何处?”
  孙武一论及他的兵法,便是上了发条,触动了那根敏感的神经,恨不能将他情之独钟的《孙子兵法》立即全部论述一番,滔滔宏论,不可遏止。阖闾却让酒闹得心神想集中也集中不起来。身为君王,他自然知道孙武的宏论要紧,可是,他喝得太多了,眼前朦朦胧胧,恍恍惚惚,只用眼睛来睃那来上茶的漪罗。这难道不是皿妃么?为何不是皿妃呢?皿妃恐怕也得输给她三分。如此地美艳,难道不应该是寡人才有福分消受吗?如何糊里糊涂地落入这人之口?
  孙武却在十分认真地论述:“孙子之前,虽有吕尚、曹刿、司马子鱼谈兵,皆不完备;虽有管子论战,司马兵法,均算不上宏构。臣之兵法,既把握战争之全局在手,又紧紧地追踪战事的千变万化。可以说,前于《孙子》者,《孙子》无一遗漏;后于《孙子》者,不能遗漏《孙子》。这样说,是否夸大其辞呢?不是。拿君王问臣十三篇之精髓来说吧,精髓当在‘慎战’与‘全胜’四个字。挥师用兵,是国家的大事,是死生和存亡之道,须慎之又慎,这是其一,战争的上策是谋略,其次是外交,再其次是用兵,最下策是攻城。战必全胜可以战,然而,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善之善者……”
  孙武的话戛然而止。
  当然,他论及他呕心沥血所著的兵法,可以一直说上三天三夜,一句话也不重复。他关于“全胜”的战策战法还根本没说到呢。
  可是,阖闾的眼皮在打架。
  孙武几乎忍不下去了。他受不了别人——即使是王者之尊,对他的兵法的不恭和轻视。他把案几上的竹简弄得哗啦啦响。
  幸好,阖闾一下子就觉出了对方停住的嘴巴,似乎是醒了,睁开了眼睛。
  “啊——孙先生,你的兵法可以试一试吗?”
  “屡试不爽!”
  伍子胥:“大王,臣明日即可调集兵马,请孙先生试于吴王台下。”
  阖闾看着漪罗:“叫她们试。”
  还是醉眼朦胧。
  伍子胥:“大王,你是否酒喝得太多了?请大王回宫吧。”说着,向孙武挤了挤眼睛。
  不料,醉酒的大王,依旧是大王,他听伍子胥的话不顺耳。
  “一派胡言!寡人什么时候喝酒了?”
  伍子胥忙躬身而拜:“大王恕罪。可是,请大王讲给臣听,一个小女子漪罗如何演试孙子兵法?”
  “寡人是说让后宫妇人们演试兵法,怎么,孙子兵法试不得妇孺儿童吗?”
  孙武似乎是在赌气,答道:“试得!”
  阖闾:“妇孺儿童也可以训练得威武雄壮?”
  漪罗在给孙武使眼色,伍子胥去拉孙武的袖子,孙武甩开了伍子胥的手:“当然。”
  阖闾笑起来:“哈哈,伍子胥呀伍子胥,你看孙先生都道试得,你还去扯孙先生的袖子。你扯袖子的动作,寡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敢说寡人吃醉了酒吗?”
  “臣不敢。”
  “回宫。明日将后宫粉黛列阵,演试给寡人看。回宫。”
  大王回宫醒酒去了。
  孙武气急败坏。
  他对着窗子站了很久,一言不发。那张白白的脸,变得发青。
  他看得清楚,大王阖闾吃醉了酒。可是一国之君说的即便是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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