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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佛小说集: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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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爱情时我们都在说些什么(4)
“梅尔,看在老天的份上,”特芮说。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你快醉了吧?亲爱的?你已经醉了?”
  “亲爱的,我只是说说话而已,”梅尔说。“行了吧?我不必非得喝醉了才能说出我的想法。我是说,我们大家只是随便聊聊,对不对?”梅尔说。他把眼光定在她身上。
  “宝贝儿,我不是在批评你,”特芮说。
  她端起她的杯子。
  “我今天不值班,”梅尔说。“让我提醒你一下,我不值班,”他说。
  “梅尔,我们都爱你,”劳拉说。
  梅尔看着劳拉,像是认不出她来了似的,像是她不是从前的她了。
  “也爱你,劳拉,”梅尔说。“还有你,尼克,也爱你。你们知道吗?”梅尔说。“你们俩是我们的好朋友,”梅尔说。
  他端起他的杯子。
  梅尔说,“我本来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是说,我想证明一点。注意了,这件事发生在几个月前,现在还没结束,它会让我们感到羞愧,我们在谈论爱情时,说起来就像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样。”
  “行了,”特芮说。“没喝醉的话就别说醉话。”
  “闭上你的嘴,哪怕就这一次,”梅尔安静地说道。“你能不能行行好把嘴闭上一分钟?我要说的故事是,有对老夫妇在高速公路上遭了车祸。一个年轻人撞了他们,他们给撞得稀烂,没人觉得他们能挺过来。”
  特芮看了看我们,又回头看着梅尔。她看上去有点担忧,也许用这个词来形容太重了一点。
  梅尔把酒瓶沿桌子传了一圈。
  “那天晚上正赶上我值班;”梅尔说;“那是五月或六月的一天。我和特芮刚坐下准备吃晚饭;医院来了电话;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这起车祸。喝醉了酒的孩子;十几岁的小年青,开着他爸爸的小货车一头扎进了这老两口开的野营车上。这对夫妇七十来岁。这孩子(大约十八、九岁)没到医院就死了;方向盘穿透了他的胸骨。这对老夫妇还活着;你们知道,我是说;也就剩一口气了。他们遍体鳞伤;多处骨折;内伤,大出血;挫伤;撕裂伤;全了,而且,他们每人都得了脑震荡。他们的状况很糟糕,相信我说的。当然;他俩的年龄对他们来说更是双重的打击。要说那女的比那男的还要糟;除了以上说的外,她脾脏也破碎了,双膝的膝盖骨骨折。好在他们系了安全带;天晓得,这才暂时保住了他们的命。”
  “伙计们,这是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广告,”特芮说。“这是发言人梅尔文?麦克吉尼斯博士在发言。”特芮大笑。“梅尔,”她说,“有时你真是太那个了,但我爱你,宝贝,”她说。
  “亲爱的,我爱你,”梅尔说。
  他隔着桌子探身向前,特芮迎着他。他们接了个吻。
  “特芮是对的;”梅尔坐下后说;“系上安全带。言归正传,他们还算有点人形,这俩老的。我赶到时;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像我说的。他就在墙角的一张担架上躺着。我看了一眼那对老夫妇;告诉急救室的护士马上给我找一位神经科专家、一位整形外科医生和两个外科医生来。”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我会尽量长话短说,”他说,“我们把这两个人抬进了手术室,没命地干了几乎一整夜。这俩人,他们的生命力简直不可思议。你偶尔会碰上这样的人。我们尽了一切努力,天快亮时,我们给了他们百分之五十的机会,给她的机会也许还少一点。就这样,他们第二天早上还活着。于是,我们把他们转到特护病房。呆在那里的两个星期里,他们一直顽强地支撑着,各方面都越变越好。我们就把他们转回到他们自己的病房。”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谈论爱情时我们都在说些什么(5)
梅尔停了下来。“现在;”他说;“咱们干掉这瓶廉价的杜松子酒;然后去吃饭;好不好?我和特芮知道一个新去处;我们就去那儿;到那个新地方去。不过得先把这瓶廉价的烂酒喝完再说。”
  特芮说:“实际上我们还没在那儿吃过饭。不过它看起来还不错,从外面看。”
  “我喜欢食物;”梅尔说;“你们知道吗?如果我这辈子可以重来的话;我想当一名厨师,知道吗?是吧,特芮?”
  他笑了起来。夹了块冰放进杯里。
  “特芮知道;”他说;“她可以告诉你们;不过让我对你们说这个。如果我可以转世投胎到一个不同的年代,你们知道吗?我想投胎成一名骑士。因为穿着那身盔甲你会感到很安全。在枪和火药发明之前,做一名骑士是很不错的。”
  “梅尔想骑着马,拿着根长矛,”特芮说。
  “走哪儿都带着一个女人的头巾,”劳拉说。
  “或一个女人,”梅尔说。
  “真不害臊,”劳拉说。
  特芮说,“假如你转世成一个农奴。那年头农奴的日子可不好过。”
  “农奴的日子从来就没好过过,”梅尔说。“但我猜就连骑士也是别人的扑人○1。难道不是这样?另一方面讲每个人都是别人的扑人。不是那样吗,特芮?我喜欢武士,除了女士外,还因为那一身盔甲,要知道,他们不会轻易受到伤害。那会儿没有汽车,知道吧? 不会有喝醉的年青人来撞你的屁股。”
  “仆人,”特芮说。
  “什么?”梅尔说。
  “仆人,”特芮说。“他们叫仆人,不是扑人。”
  “仆人,扑人,”梅尔说,“有他妈的什么差别?你反正知道我的意思。行了吧,”梅尔说。“我没文化,我知道我的那点玩意儿。我是心脏外科医生,没错,但我只是个修理工。我在里面乱整一气,把东西修修好。他妈的,”梅尔说。
  “没见你这么谦虚过,”特芮说。
  “他只不过是个谦虚的江湖郎中,”我说。“不过梅尔;他们有时会闷死在盔甲里。如果里面太热而他们又累又乏的话;他们甚至要得心脏病。我读到过他们有时会从马背上掉下来;爬不起来了;因为那副盔甲使得他们累的站都站不起来。他们有时被自己的马踩在脚下。”
  “那太可怕了,”梅尔说。“那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尼基○2。我猜他们只好躺在那儿等着,直到有人过来把他们做成羊肉串。”
  “其他的扑人,”特芮说。
  “正是,”梅尔说。“一些仆人会过来把这个狗杂种刺死,以爱的名义,或他妈的那些他们在那时为之而战东西。”
  “和我们现在为之而战的东西一样,”特芮说。
  劳拉说,“什么都没变。”
  劳拉的脸色还是红红的。她的眼睛发亮。她把杯子送到嘴边。
  梅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他仔细地看着标签,像是在琢磨一长串数字。他然后慢慢地把酒瓶放在桌上,又慢慢地去拿奎宁水。
  “那对老夫妇怎样了?”劳拉说。“你的故事还没讲完。”
  劳拉点不着烟,她的火柴老是熄掉。
  屋内的光线和刚才不一样了;变得越来越暗淡了。但窗外的树叶子还在闪闪发亮。我凝视着它们在窗子玻璃和贴着佛米卡贴面的台子上留下的图案。当然;它们和先前留下的不一样了。
  “那对老夫妇怎样了?”我说。
  “更老但更聪明了,”特芮说。梅尔瞪了她一眼。
  特芮说,“继续你的故事,宝贝,我只是开个玩笑。后来怎样了?”
  “特芮,有的时候,”梅尔说 txt小说上传分享

谈论爱情时我们都在说些什么(6)
“梅尔,别这样,”特芮说。“别总这么严肃,甜心。连个笑话都受不了?”
  “哪儿好笑?”梅尔说。
  他握着杯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妻子。
  “后来呢?”劳拉说。
  梅尔把目光定在劳拉身上。他说,“劳拉,假如我没有特芮,假如我不是这么爱她,假如尼克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爱上你的。我会把你掠走,亲爱的,”他说。
  “讲你的故事,”特芮说。“然后我们就去那个新地方,可以吗?”
  “可以,”梅尔说。“我说到哪儿了?”他说。他盯着桌子看了会儿,又开始了。
  “我每天都顺便过去看看他俩;有时一天两次;如果恰好我在那儿有别的事情。石膏和绷带;从头到脚;两个都这样。你们知道,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他们就是那副样子;跟电影里的一模一样。只在眼睛、鼻子、嘴那儿留了几个小洞。她还必须把两条腿吊起来。她丈夫抑郁了好一阵子。即使在得知他妻子会活下来后;他的情绪仍旧很低落。但不是因为这场事故,我是说;事故只是一方面;但不是所有的。我贴近他嘴那儿的小洞,他说不,不是这场事故让他伤心;而是因为他从眼洞里看不到她;他说那才是是他悲伤的原因。你们能想像得到吗?我告诉你们;这个男人的心碎了;因为他不能转动他那该死的头来看他那该死的老婆。”
  梅尔看了看大家,想要说什么,又摇了摇头。
  “我是说,看不见那个狗日的女人,这简直要了那个老狗屁的命。”
  我们都看着梅尔。
  “你们明白我说的吗?”他说。
  也许这时候我们都有点醉了。我很难把注意力集中起来。阳光从房间里消退,从它进来的那个窗子退了出去。尽管这样,没有人站起身来,去打开头顶的灯。
  “听着,”梅尔说。“我们喝完这狗日的杜松子酒。剩下的刚够每人一杯。然后我们去吃饭。我们去那个新地方。”
  “他有点沮丧,“特芮说。“梅尔,你为什么不吃片药?”
  梅尔摇了摇头。“我什么都吃过了。”
  “谁都有需要药片的时候”我说。
  “有些人生来就需要它们,”特芮说。
  她在用她的手指来刮桌子上的东西,稍后,她停了下来。
  “我觉得我想给我的孩子打个电话,”梅尔说。“你们都不介意吧?我去给我的孩子打电话。”他说。
  特芮说,“要是玛乔里接电话怎么办?你俩听我们说过玛乔里的事吧?亲爱的;你知道你不愿意跟玛乔里说话;那只会使你更加难受。”
  “我不想和玛乔里说话,”梅尔说。“但我想和我的孩子说话。”
  “梅尔没有一天不唠叨这件事,他希望她再嫁人;要不就死掉;”特芮说;“不说别的;”她说;“她在让我们破产。梅尔说她不结婚是为了故意刁难他。她有个男朋友跟她和孩子们住在一起。所以;梅尔也在养着她的男朋友。”
  “她对蜜蜂过敏,”梅尔说。“如果我不祈祷她再婚,就祈祷她被一群狗日的蜜蜂扎死。”
  “真可耻,”劳拉说。
  “呲呲呲呲呲呲呲——”;梅尔用手指作蜜蜂状在特芮的喉咙上比划着。然后双手垂下来,一直垂到身子两旁。
  “她很邪恶,”梅尔说。“有时我真想装扮成一个养蜂人去找她。你知道吗?戴着那种像头盔一样的帽子;有可以放下来遮住脸的挡板;大手套和防护服。我去敲门;把一窝蜜蜂都放到她屋子里去。当然,我得首先确保孩子们都不在家。”
  他把一条腿跷到另一条腿上,看上去他费了很大的劲。然后,他把两只脚都放在地板上,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子上,用双手托住下巴。
  “要不我还是不给孩子们打电话了;这恐怕不是个什么好主意。也许咱们直接去吃饭,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我说。“吃或者不吃,或者接着喝。我可以现在就出去,向落日走去。”
  “那是什么意思,亲爱的?”劳拉说。
  “就是我说的意思,”我说。“就是说我可以这样继续下去,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可要吃点东西;”劳拉说;“我想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饿过。有什么可以垫垫的?”
  “我去拿点奶酪和饼干,”特芮说。
  但特芮只是坐在那儿,没有起身去拿任何东西。
  梅尔把他的酒杯倒扣过来,酒洒在了桌子上。
  “酒没了,”梅尔说。
  特芮说,“现在干吗呢?”
  我能听见我的心跳。我能听见所有人的心跳。我能听见我们坐在那儿发出的噪音,直到房间全都黑下来了,也没有人动一下。
  ○1这里梅尔想说“骑士也是别人的仆人”。“仆人”对应的英文为“Vassals”,梅尔把它说成了“vessels”。可以看出来这是个拼写错误(a变成了e),有点像中文里的“白字”。Vessels的中文翻译为“容器、船”,在这里如照字面翻,就没有念白字的味道了。所以可以把“vessels”译成“扑”。在后面的对话里,特芮还会用这个“白字“来讥笑梅尔。
  ○2尼克(Nick)和尼基(Nicky)都是“尼古拉斯(Nicolas)的昵称。尼基更亲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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