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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公阿奶就亲自走来请她，农村人待客真诚，说的好话很暖心，吴晓文这才认真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老夫妻，这一看倒是让她小小吃了一惊，没想到阿公阿奶其实不是她以为的那样邋遢不堪：

　　　　因为要捉鸡杀鸡，阿公脱了蓝布厚棉袄，此时只穿着灰色长袖羊毛线衣，军色卫生衣马甲，下面穿条军裤，扎军用皮带，脚上一双解放鞋，这些都是郑少镰和小赵班长给的，阿公原本就身材直溜精壮，穿着这一身显得清爽利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退伍军人；阿奶则是浅灰大襟袄，腰系蓝色土布围裙，脚穿千层布鞋，乌黑浓密的头发梳得整齐光滑，不起一丝毛刺，在后脑挽了个紧致漂亮的圆髻，虽然是有了年纪的人，皮肤依然白晰细腻，眉眼含笑面相柔和，整个儿看起来温暖又舒服。

　　　　这样的两个人，做出来的饭菜应该是干净的吧？吴晓文心里嘀咕着，跟在唐青云身后往厨房走，忍不住再瞥了一眼阿奶交叠放在蓝色围裙上的双手，又下意识地看看自己手背，有点想不通：怎么一个乡下老太太，皮肤这么好，竟然都快赶上自己的了！

　　　　午饭吃得很愉快，有鸡肉、猪肉和水豆腐，吴晓文尤其喜欢那些碧绿水灵的青菜，甜脆白嫩的萝卜，还有农家特制的盐碟醮酱，那香味儿简直绝了，米饭只吃了一碗，几块鸡肉和豆腐，蔬菜倒是让她连吃了两碗，喝了大半碗肉汤。

　　　　唯一不满的是，小曼太自大太没礼貌，她居然在客人和父母没上桌之前就先吃饱了，然后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在大灶前忙碌，走来走去鼓鼓捣捣又蒸又炸的，不知道干些什么。

　　　　而阿公阿奶也不说她一句，这样可不行，就礼仪教养方面，曼曼比萱萱差得太远了，以后回到城里，得好好管教。

　　　　吃完饭，小曼做了件更出格的事：问唐青云和吴晓文要饭钱！

　　　　吴晓文目瞪口呆，唐青云十分尴尬，小冯想笑不敢笑——他身上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刚才全掏给萱萱了。

　　　　小曼说道：“农村粮食少，养只鸡不容易，那鸡本来是我阿奶留着下蛋，卖了鸡蛋攒钱给我在学校做生活费的，你们吃了，就得付钱。不多要，每人五块，小孩不算，十五块钱，给吧。”

　　　　唐青云咳了一声：“曼曼，你要跟我们回去的，以后去省城念书，学费生活费都用不着你操心。”

　　　　“先把这顿饭钱付了，再说别的！”

　　　　小冯道：“曼曼，能不能先欠着？过两天我让人送来？”

　　　　唐浩诚跑回小曼屋里，拿出自己的小背包，从里边掏出几张钱递给唐青云：“爸，你先借我的钱吧。”

　　　　唐青云：……

　　　　心里百味杂陈，自己这是怎么了？竟沦落到被女儿逼债、借儿子钱的地步？

　　　　吴晓文更是受不了，责怪地看着小曼：“曼曼，这是你亲爸爸，我是你亲妈妈，你怎么能绝情到这个地步？”

　　　　小曼冷笑：“我绝情？好像不及你们俩吧？假设今天之前，你我在莞城或省城相遇，我没有一分钱流落街头，你会不会心生怜悯，多情地请我吃一顿？我觉得应该是不可能的！所以，乖乖给钱，废话少说！”

　　　　唐青云刚伸出手，小冯却已经接过唐浩诚手中的票子，拿了三张五元的递给小曼。

　　　　小曼接了钱，挥挥手：“好走，不送！”

　　　　唐青云一把抓住她：“曼曼，两个抱错的女孩换回来了，各归各家，你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得跟我们回去！”

　　　　小曼手腕翻转，轻易地脱离了唐青云的抓握：“我不去，这里就是我的家！阿公阿奶是我的家人，我们不分开！”

　　　　吴晓文惊叫：“什么？决定了的事情，你怎么可以不听从？”

　　　　“凭什么要听从？听从谁？”

　　　　“你亲爷爷！这是你亲爷爷做的决定！”

　　　　“我不知道亲爷爷，我只有阿公，你可以跟阿公说去，他是家长，我小孩子不懂事，别找我！”

　　　　“你，你这样，不是让我们难做吗？孩子换回去了，你又不肯跟我们走，我们就没有女儿了，怎么跟京城那边交待？”吴晓文很生气，心情愈发糟糕，这孩子真是自己生的吗？怎么这么拧呢？简直野得没边了，没法管教！

　　　　小曼说道：“我没让你们换孩子，我在这里郑重声明：我绝不会认你们做父母，不承认是你们的女儿！所以，你们大可以把那个唐雅萱带回去，继续当宝贝女儿疼爱！”

　　　　“你明明知道不可能，”吴晓文红了眼睛，朝向唐青云：“青云，这可怎么办？要是她不跟我走，京城那边……”

　　　　唐青云微沉着脸：“曼曼，跟爸爸妈妈回去！至于阿公阿奶，爸爸承诺，以后会照管赡养他们，当他们是我们家的长辈尊重。”

　　　　小曼摇头：“我阿公阿奶能干得很，我还是他们养着，他们根本不需要别人养！”

　　　　说完，小曼朝厨房喊了句：“阿奶！快来招待你的客人，我要收拾东西，明天开学了！”

　　　　就进了自己的房间，锁上门，再不出来。

　　　　阿公阿奶是特意避在厨房里，由着他们父母子女之间怎么谈，明知是这个结果，小曼不会跟他们走，终归不好在旁边瞧看，再说了，吴晓文那高高在上的态度，两老也不喜欢。

　　　　此时听到小曼喊，只得走了出来。

　　　　吴晓文见唐青云对两位老人十分尊敬，也不得不改变了态度，想着两位老人能帮忙哄劝小曼，早些跟他们回城那就最好了，便又不惜多说了几句好话。

　　　　但他们想法落空了，小曼再没出来，房门下栓关得严实，窗帘都放下来，不管他们在门外窗外说了什么，屋里没有半点声息动静，吴晓文气得想哭，唐青云是真正领教了女孩儿使性子发脾气的最高境界——就是不搭理你，你去抓天吧！

　　　　这时候他不免像吴晓文那样，拿唐雅萱做比较，果然是比小曼乖巧温顺多了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恶梦醒来就天光大亮

　　　　无奈之下，唐青云只得带着吴晓文和唐浩诚先行回莞城，阿公阿奶说得也有道理：

　　　　所有人都知道，孩子已经归还唐家了，亲情血缘断不了，小曼现在心里或许存在怨气，总有一天她能想得通，等到她稍微长大些，就知道亲情家人的重要了。反正她现在就算跟他们回家，也不是跟父母住一起，而是要去学校，得住校，她可是尖子生，学校重点培养的跳级生，既然她舍不得离开平县一中，暂时就由着她在那所学校念书，莞城距离平县城也不算远，唐青云有空就可以经常去看看她，和她多接触多交流，慢慢熟悉起来，就好了。

　　　　反正吴晓文要调回京城、唐青云去中央党校进修，也是半年后的事情，那就给曼曼些时间，一步步来吧。

　　　　辞过阿公阿奶，小冯开着轿车绝尘而去，车上的唐家三口人，唐青云靠在副驾位上沉默不语，吴晓文和唐浩诚在后座各据一个窗口望着车外农村景致，各想各的心事，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记起唐雅萱。

　　　　此时的唐雅萱，感觉自己是走到了世界末日！

　　　　她还接受不了被从小疼惜宠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抛弃的事实，沉浸在万分悲痛中，呆呆傻傻被刘凤英牵着，跟随莫国强回到莫家小院。

　　　　跨进那个真正称之为脏乱臭农家院落之际，一只小鸡从她眼前跑过，然后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小黑皮鞋踩在一砣鸡屎上，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不动，良久，才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刘凤英见识过吴晓文对唐雅萱的宝贝疼爱劲儿，自己也心里痒痒的，很想对养在别人家十三年的亲闺女表示一下疼惜，她一直小心冀冀呵护着亲生大闺女，此刻听见女儿哭了，立即慌慌张张搂进怀里，心疼地又拍又抚，嘴里安慰着：“不怕不怕啊，妈妈在这里，妈妈疼我的萱萱，一定不让萱萱受委屈的！”

　　　　莫国强转回头来看了看，只是长叹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他的伤腿原本是进医院治疗，恢复得还算可以，只是瘸了而已，五六十斤担子还能挑得起来，可是因为莫小强事件，被那几个炸伤的烂仔头家属狠狠敲打了两顿，旧伤添上新创，这次就没能进医院了，全靠自家胡乱涂些药酒或草药捱过去，一阵阵的发炎，创伤疼痛愈发严重，到现在，瘸得更加厉害不说，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形同废人，早已没了那股子狠劲和底气。眼见萱萱被换回农村来，他感觉心里凉嗖嗖的：这个家破败成这样了，还指望着女儿在城里时不时寄钱回来，支撑一下，现在却反而要养回这娇小姐一样的亲闺女，可怎么养得起哟？

　　　　莫国强是心灰意冷，什么都不管了，挽起个竹篮子出门，要去山边割些嫩草树叶回来当猪菜，没办法，如今家里能干这活儿的只有他，小强废了，小凤瞎了，小能整天不巴家，小枝被迫辍学，管着两个残废的吃喝拉撒，还要做家务看顾小花，早已怨声连天，说话口气尖利苛刻怨毒，简直跟刘凤英有得一比。

　　　　唐雅萱娇里娇气的哭声，以及刘凤英温柔无比的百般哄抚，立刻吸引了屋里几个孩子的注意力，小枝、小花跑到院子里来，小凤摸索着站到门边，连躺靠在竹椅上吼骂小枝的莫小强也停止了声响。

　　　　“妈，这是谁啊？”

　　　　小枝、小花好奇地看着唐雅萱，后者也在看她们，目光极其嫌弃，那又脏又皱的破旧衣裳，流浪猫似的小脸，尤其是看到小花凌乱的发堆里居然爬出来一只虱子，唐雅萱“呀”地尖叫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刘阿姨，求求你了，带我去找我妈妈……我不要在这里！我要找我妈妈！”

　　　　“萱萱啊，好孩子，乖孩子，他们已经回去城里了啊。”

　　　　“那我就去坐车，回城里去！我有钱！”

　　　　“可现在没车了啊，咱们先住下好不好？明天，明天妈妈带你去，啊？”

　　　　刘凤英耐心地哄着亲生大闺女，依照她的揣测，觉得唐青云和吴晓文那么疼爱萱萱，却还是舍得放弃了，肯定是有他们不为人知的原因，临走的时候，唐青云说过：你“暂时”在乡下读书。吴晓文也说得很清楚：妈妈一定会来接你回去的！

　　　　所以，刘凤英需要做的是，暂时把女儿安抚好，送她去学校住校读书，有女儿在这里，城里肯定还得寄钱寄东西来，等到那对夫妻把事情办好，吴晓文会来接走女儿，女儿的命好着呢，这辈子富贵生活是跑不脱的，自己这个当娘的，有得依靠！

　　　　小枝、小花一听说眼前这个衣装干净又漂亮的女孩儿就是传说中的萱萱，就是她们的亲大姐，立时瞪大了眼睛，而身后小凤却跑了过来，手上扬起一根从大门后御下的木栓子，狠狠朝唐雅萱的方向砸过去，嘴里咬牙切齿地骂道：“死萱萱，臭萱萱！你赔我的眼睛，就是你出的坏主意，把我弄瞎了！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唐雅萱猝不及防，刘凤英一时也没留意到，眼睁睁看着那根木栓直直飞到唐雅萱面门，砸中前额、鼻梁、嘴巴一条线下来，木栓上一根半嵌入铁钉在嘴唇上划破一道口子，唐雅萱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满脸的鲜血，把刘凤英都吓坏了。

　　　　当唐雅萱在刘凤英床上醒来，跑出院子，发现四周已暮色沉沉，她张嘴就哭，却引得上嘴唇伤口裂开，血又流出来，疼痛钻心，只好闭起嘴，呜呜咽咽，好不可怜。

　　　　刘凤英听见声响，忙又赶过来安抚，把她劝回屋，这时候唐雅萱才发现，屋子里坐着好些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得有七八个。

　　　　唐雅萱再不情愿，此刻也跑不掉，又不知道去哪里安身，只能机械地听刘凤英介绍：这是外婆，这是大舅和大舅妈，这是大姨二姨小姨……

　　　　还有一对中年男女刘凤英没介绍，但那对男女面色不善，口口声声说的是：你自个儿的亲生女回来了，就赶紧把我家女儿找回来！还有，该给的钱，一分都不能少！我家的女儿不能白白借给你们用！

　　　　刘凤英难得地低声下气，跟那对中年男女赔着好话。

　　　　唐雅萱被外婆、舅妈姨娘们这个拉一把那个扯一下，看稀罕还加上评论，笑着说太像了，这才是咱们家的人！

　　　　她像个木偶人一样，想哭又不能哭，不仅嘴巴痛，鼻子额门也痛，耳膜还被莫小凤持续不断的尖叫声刺激得嗡嗡响，还有被移到屋子里的莫小强用力敲击床板的巨响，小枝的喋喋抱怨，小花的嘤嘤哭泣……

　　　　唐雅萱抬头盯着墙上挂着的那盏昏黄电灯，心想自己肯定是在做恶梦，梦总会醒，恶梦醒来就天光大亮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偏心眼

　　　　但是天还黑着，再可怕的梦都得持续下去。

　　　　十几个人围在火塘边吃饭的情形唐雅萱没有看到，她宁愿冷死，她不愿意加入那一群又脏又臭的人中间。

　　　　刘凤英当然不会让她冷着饿着，和莫国强嘀咕了几句之后，莫国强走去猪圈里，把平日喂小猪的旧塘瓷脸盆拿出来，刷洗干净，然后用铁铲从灶里铲了满满一盆火子，端到坐在堂屋的唐雅萱身边，让她取暖，刘凤英则找出了家里一个最好看最完整的白瓷碗，洗干净，再烧开水烫一烫，盛了饭菜送到唐雅萱手上，告诉她这是最先盛的饭菜，干净的可以放心吃。

　　　　哄了很久，唐雅萱才接下了那碗饭，她很不想吃的，可是肚子好饿啊，早上在县城招待所，为了博得吴晓文心疼，她只喝了两口粥，这会早已饿得头晕眼花了，白米饭上摆着四块金黄透亮的腊肉，看着挺诱人的。

　　　　她不知道的是，在厨房里吃饭的人们根本没有肉，就是一大锅青菜，她这几块腊肉是刘凤英特地蒸在饭里，偷偷拿给她吃的。

　　　　就在她皱着眉看着手里的饭碗，要吃不吃的时候，小枝和小花端着各自的饭碗走出来，看见唐雅萱碗里黄灿灿的腊肉，顿时惊呆了，小枝喊道：“天哪，你竟然有腊肉吃！妈，妈啊！我们为什么没有肉？”

　　　　小花哇地大哭：“萱萱有肉，我没有……”

　　　　边哭边冲上来，蹭着唐雅萱：“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这边吵闹起来，厨房里立刻就知道了，大人们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怪刘凤英不厚道，有肉不拿出来待客，而莫小凤却炸开了，又摔筷子又扔碗，摸索着朝堂屋走来，一边大哭大喊：“凭什么？凭什么给那个贱人吃肉，我们都没有？妈，你偏心眼！你这么疼她，是不要我了吗？那不如杀了我吧，我不活了……啊啊啊！”

　　　　屋里，莫小强也呜咽着大声吼叫：“我都多久没吃肉了？她一个刚来的就有肉吃，你们……你们偏心！我恨你们！”

　　　　一屋子孩子为了吃肉要造反乱套了，刘外婆和大舅、舅妈姨娘们有怨言也说不得了，做好做歹，先帮着莫国强刘凤英安抚下几个孩子再说。

　　　　唐雅萱却在这一阵动乱中，失了自己的饭碗——被莫小花蹭翻了，肉和饭都泼到地上，肉被小花捡去吃掉，饭粒则被她踩得乱七八糟……

　　　　最后刘凤英把饭锅刮了又刮，弄出一碗杂夹着锅巴的菜汤浇饭，拿去喂莫小强之前，分了一小半给唐雅萱，反正她食量也不大，唐雅萱想拒绝，但实在是太饿了，都没力气抵挡躲避莫小凤的进攻了，她流着眼泪，不得不吃下那半碗变冷了的剩汤浇饭。

　　　　吃过饭，那对中年夫妻和外婆、大舅姨娘们还不走，围着刘凤英一忽儿高声一忽小声地商量着什么，眼看着夜越来越深，最后刘凤英迫不得已，悄悄看了唐雅萱一眼，唐雅萱正在守护着她的火盆，不让莫小枝、莫小花靠近，也不让她们搬走，还得防备莫小凤时不时的偷袭，精神高度集中，根本无暇看大人们在干什么，刘凤英就掏了腰包，把白天唐青云塞给唐雅萱，唐雅萱又交给自己保管的那些钱拿出来，立刻被那对中年夫妻伸手来抢，刘外婆和大舅、姨娘们赶紧跟着抢，几双手抢来夺去，刘凤英拼了命，才保住两三张。

　　　　瓜分了钱，几个人也没那么多话说了，各人拿着火把，陆续出门离开。

　　　　唐雅萱还不知道，她的学费、生活费，被亲妈拿去还债填窟窿了。

　　　　不过刘凤英好歹还抢回来三张大团结，加上另一个口袋藏着的粮票，她想着，还是能够送萱萱去公社中学念书的。

　　　　入夜，几个孩子都困了，也不洗脸洗脚，各自去钻窝睡觉，刘凤英还在厨房忙碌，无暇理会。

　　　　莫国强不见影子，据小枝说是去牛圈上的稻草堆睡觉了，好腾出床位给唐雅萱，唐雅萱想到自己昏迷后醒过来，躺着的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床铺，好一阵恶寒，说什么也不肯再睡回去。

　　　　但她毕竟也才十三岁，加之白天流了血身体虚弱，刚才又和三个小女孩斗智斗勇，耗损不少精神，而且火盆也逐渐不暖了，她靠墙壁上，想念着自己曾经拥有的充满阳光的幸福生活，眼泪一串串流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