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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安德烈-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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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道理的。

“而且,这个级主任很有威权性格,”他说,“他的口头禅就是,凡是我说的你们就照着做,别跟我问理由。我觉得他很霸道。MM,你觉得做老师的应该用这样的逻辑跟学生沟通吗?”

“不该。这种思维的老师值得被挑战。”我说。

“你知道,MM,我不是为了那个随身听,而是因为觉得他没有道理。”

“那——”我问,“你是不是要去找他理论呢?”

他思索片刻,说:“让我想想。这个人很固执。”

“他会因为学生和他有矛盾而给坏的分数吗?”

“那倒不会。一般德国老师不太会这样,他们知道打分不可以受偏见影响。”

“你不会因为怕他而不去讨道理吧?”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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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说~☆;

☆‘下~☆;

☆‘载~☆;

☆‘网~☆;

“那——你希望我去和他沟通吗?”

“那对他不太公平吧。不要,我自己会处理。”

安德烈,你怎么处理冲突?对于自己不能苟同的人,当他偏偏是掌握你成绩的老师时,你怎么面对?从你上小学起,我就一路思考过这个难题:我希望我的孩子敢为自己的价值信仰去挑战权威,但是有些权威可能倒过来伤害你,所以我应该怎么教我的孩子对“威武不能屈”而同时又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这可能吗?

我是这么告诉15岁的菲利普的:你将来会碰到很多你不欣赏、不赞成的人,而且必须与他们共事。这人可能是你的上司、同事或部属,这人可能是你的市长或国家领导。你必须每一次都作出决定:是与他决裂、抗争,还是妥协、接受。抗争,值不值得?妥协,安不安心?在信仰和现实之间,很困难地找出一条路来。

你呢,安德烈?你小时候,球踢到人家院子里都不太敢去要回来,现在的你,会怎么跟菲利普说?

MM

又:我去征求菲利普的同意写这个故事,他竟然很正经地说他要抽稿费的百分之五。这家伙,很“资本主义”了。

第八章 我是个百分之百的混蛋

MM:

我在前封信里说,我觉得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好像没什么好“反叛”的。昨天我去看了场电影,想法有点改变。

这个德国片子叫做《好日子过去了》。三个年轻人,觉得社会很不公平,想继续上世纪70年代德国左派“赤军连”的革命精神,只不过,“赤军连”用暴力试图去实现他们的理想,这三个人则想用非暴力的方式。他们闯进富人的豪宅,但是不拿东西也不破坏,只是把豪宅里的家具全部换位,然后留下一张纸条:“好日子过去了!”他们“恐吓”富人的意思是:再多的钱也帮不了你们,我们进来了。

三个人之一用自己的破车曾经撞到一个富人的奔驰车,所以欠了一笔修车赔款。有一天夜里,发现他们所闯入的豪宅正巧是这名奔驰车主的家,正巧他们又被这个人撞见、认出了。所以他们不得已只好将这人“绑走”,也就是说他们成了“绑匪”。

躲在阿尔卑斯山的破木屋里,几个人开始交谈。他们发现这名富人竟然也曾经是个六七十年代的“愤怒青年”,曾经充满改造社会的理想和斗志。三个人逐渐反省,觉得他们的“绑架”行为其实不符合他们所立下的理念,想把人放走;而被绑者回忆起自己的“愤怒”岁月,也表示不会报警,而且债也不要讨了。

但是富人一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却改变主意,马上报了警。警察循线追到了三人的住处,发现已经搬空,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有些人,永远变不了。”

电影的最后是这三个人闯进一个电视台,把频道关闭。他们认为电视是愚民最彻底的工具。

这是一个关于阶级跟贫富差异、社会公义的电影。我在想,好,我和爸爸来看这个电影,他开着BMW745的车,我穿著一件Ralph Lauren的白衬衫,我们住的小镇,是全德国平均收入最高的小镇——那我不正是这电影中的“坏人”?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在饿死的边缘,我们开豪华的车是不是不道德?有些人做一天的工还赚不够吃的,而我只是上学,什么工都不必做,生活舒服得像个小王子一样,我可不可以心安理得呢?我也知道,电视在操纵、玩弄人的思维和价值观,但是我继续坐在那里看电视。我也知道,物质满到一个程度,就失去意义,但是我仍旧享受物质的满。

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反叛”的东西了呢?这个社会是不是真的,如我前封信所说的,是否,没有什么不公不义值得我们去“革命”,没有什么理想和价值值得我们去行动呢?

我想是有的,还是有的。

好,那我能干什么?我想出几个可能。一个是,我可以变成一个行动者,拟定计划,上街去游行抗议。电影中三个革命者之一说,他完全看穿了这个虚拟的Matrix一样的社会体制,而他拒绝与这个虚假的Matrix共存。我觉得,我只能看得出这个虚拟的结构的一部分,而且我还能忍受它——或许因为我闭上了眼睛,因为我不愿意看见问题,不愿意看见问题,问题就变得抽象。我的解决方案就是对问题视若无睹,假装看不见——如果我能把思想关掉更好。

但是如果我决定把眼睛打开,看见世界的不公不义,我能怎么做呢?我活在一个民主社会里,说是信息开放,价值多元,电视、网络、报纸,每天都在影响我,但是当你真正想要知道你能做什么的时候,他们告诉你,嘿,你要自己决定,因为这是民主。

前面当我在谈年轻人的自由的时候,我接到很多读者来信(对我来说是“很多”),他们似乎都有同感,这个世界没什么好“反叛”的了。但是这个电影却好像提醒了我,世界上那么多不公正存在,怎么可能没有“反叛”的需要?所差的只不过在于你是否愿意看见,是否愿意站起来,行动不行动而已。

最后我就不得不问我自己:那么你是不是要决定“站起来”,去“行动”?

我真的认真地想了这个问题,然后,MM,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我的自我发现,你就当它是“忏悔录”吧。我发现:是,我知道麦当劳为了生产牛肉大面积破坏了南美的原始森林,而他们的老板口袋里塞满了钱,但我不会因而不去吃麦当劳。我知道非洲很多孩子死于营养不良,但我不会因而不把吃不下的饭菜留在盘子里,让它被倒掉。换句话说,我发现我是个百分之百的混蛋(asshole)。

我是一个“日子过得太好”的年轻人,狠狠打我几个耳光也不为过,但是至少,我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生存状态,而且至少,我并不以我的生存状态为荣。

现在,MM,我好奇你会怎么说呢?

安德烈

第九章 两种道德

安德烈:

给你写信的此刻,南亚海啸灾难已经发生了一个星期。我到银行去捐了一笔款子。菲利普的化学老师,海啸时,正在泰国潜水,死了,留下一个两岁的孩子。我记得这个年轻的老师,是汉堡人,个子很高,眼睛很大。菲利普说他教学特别认真,花很多自己的时间带学生做课外活动。说话又特别滑稽有趣,跟学生的沟通特别好,学生觉得他很“酷”,特别服他。我说,菲利普,给他的家人写封信,就用你的话告诉他们他是个什么样的老师,好不好?

他面露难色,说,“我又不认识他们。”“想想看,菲利普,那个两岁的孩子会长大。再过五年他七岁,能认字了,读到你的信,知道他父亲曾经在香港德瑞学校教书,而他的香港学生很喜欢他,很服他——对这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会不会是件很重要的事?”

菲利普点点头。

安德烈,我相信道德有两种,一种是消极的,一种是积极的。

我的消极道德大部分发生在生活的一点一滴里:我知道地球资源匮乏,知道20%的富有国家用掉75%的全球能源,所以我不浪费。¨。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从书房走到厨房去拿一杯牛奶,我一定随手关掉书房的灯。离开厨房时,一定关掉厨房的灯。在家中房间与房间之间穿梭时,我一定不断地开灯、不断地关灯,不让一盏灯没有来由地亮着。你一定记得我老跟在你和弟弟的后头关灯吧——还一面骂你们没有“良心”?窗外若是有阳光,我会将洗好的湿衣服拿到阳台或院子里去晾,绝不用烘干机。若是有自然清风,我绝不用冷气。室内若开了暖气,我进出时会随手将门关紧。浇花的水,是院子里接下的雨水。你和菲利普小的时候,我常让你们俩用同一缸水洗澡,记得吗?

我曾经喜欢吃鱼翅,但是有一天知道了鱼翅是怎么来的。他们从鲨鱼身上割下鱼鳍,然后就放手让鲨鱼自生自灭。鲨鱼没了“翅膀”,无法游走,巨大的身体沉到海底,就在海底活活饿死。我从此不再吃鱼翅。

菲利普说,唉呀妈妈,那你鸡也不要吃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大量养鸡的吗?他们让鸡在笼子里活活被啄成一堆烂肉,你说人道吗?

我不管。道德取舍是个人的事,不一定由逻辑来管辖。

你一定知道一些不肖商人是怎么对付黑熊的。他们把黑熊锁在笼子里,用一条管子硬生生插进黑熊的胆,直接汲取胆汁。黑熊的胆汁夜以继日地滴进水管。年幼的黑熊,身上经年累月插着管子,就在笼子里渐渐长大,而笼子不变,笼子的铁条就深深“长”进肉里去。

我本来就不食熊掌或喝什么胆汁、用什么中药,所以也无法用行动来抵抗人类对黑熊的暴虐,只好到银行里去捐一笔钱,给保护黑熊的基金会。消极的道德,碰到黑熊的例子,就往“积极”道德小小迈进了一步。

你穿着名牌衣服,安德烈,你知道我却对昂贵的名牌服饰毫无兴趣。你想过为什么吗?

去年夏天我去爬黄山。山很陡,全是石阶,远望像天梯,直直架到云里。我们走得气都喘不过来,但是一路上络绎不绝有那驮着重物的挑夫,一根扁担,挑着山顶饭店所需要的粮食和饮料。一个皮肤黝黑、眼睛晶亮的少年,放下扁担休息时,我问他挑的什么?一边是水泥,一边是食品,旅客要消费的咖啡可乐等等。他早晨四点出门,骑一小时车赶到入山口,开始他一天苦力的脚程。一路往上,路太陡,所以每走十步就要停下喘息。翻过一重又一重的高山,黄昏时爬到山顶,放下扁担,往回走,回到家已是夜深。第二天四时起床。如果感冒一下或者滑了一跤,他一天的工资就没着落了。

他的肩膀被扁担压出两道深沟;那已不是人的肩膀。

挑的东西有多重?

90公斤。他笑笑。

一天挣多少钱?

30块。

安德烈,你知道30块钱是三欧元都不到的,可能不够你买三球冰淇淋。

到了山顶旅馆,我发现,一杯咖啡是20元。

我不太敢喝那咖啡。但是不喝,那个大眼的少年是不是更困难呢?

这些思虑、这些人在我心中,安德烈,使我对于享受和物质,总带着几分怀疑的距离。

那天和菲利普到九龙吃饭,在街角突然听见菲利普说,“快看!”他指的是这样一个镜头:前景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弯身在一个大垃圾桶里找东西,她的整个上半身埋在垃圾桶里;刚好一辆Rolls Royce开过来,成为背景。菲利普来不及取出相机,豪华车就开走了,老妇人抬起头来,她有一只眼是瞎的。

香港是全世界先进社会中贫富不均出名的地方。我很喜欢香港,但是它的贫富差距像一根刺,插在我看它的眼睛里,令我难受。但是,我能做什么呢?我不能给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妈妈任何东西,因为那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那么我能做什么呢?

我写文章,希望人们认识到这是一个不合理的社会结构。我演讲,鼓励年轻人把追求公平正义作为改造社会的首要任务。我在自己的生活里拒绝奢华,崇尚简单,以便于“对得起”那千千万万被迫处于贫穷的人,但是我不会加入什么扶贫机构,或者为此而去竞选市长或总统,因为,我的“道德承受”也有一定的限度。

在你的信中,安德烈,我感觉你的不安,你其实在为自己的舒适而不安。我很高兴你能看见自己的处境,也欢喜你有一份道德的不安。我记得你七岁时,我们在北京过夏天。蝈蝈被放进小小的竹笼里出售,人们喜欢它悠悠的声音,好像在歌咏一种天长地久的岁月。我给你和菲利普一人买了一个,挂在脖子里,然后三个人骑车在满城的蝉鸣声中逛北京的胡同。到了一片草坪,你却突然下车,然后要把竹笼里的蝈蝈放走,同时坚持菲利普的也要释放。三岁的菲利普紧抱着蝈蝈怎么也不肯放手,你在一旁求他:放吧,放吧,蝈蝈是喜欢自由的,不要把它关起来,太可怜……

我想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到你的性格特质。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这样的,也有七岁的孩子会把蜻蜓撕成两半或者把猫的尾巴打死结。你主动把蝈蝈放走,而且试着说服弟弟也放,就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一个积极的道德行为。

所以,能不能说,道德的行使消极或积极存乎一心呢?我在生活层面进行消极的道德——不浪费、不奢侈,但是有些事情,我选择积极。譬如对于一个说谎的政府的批判,对于一个愚蠢的决策的抗议,对于权力诱惑的不妥协,对于群众压力的不退让……都是道德的积极行使。是不是真有效,当然是另一回事。

事实上,在民主体制里,这种决定人们时时在做,只是你没用这个角度去看它。譬如说,你思考投票给哪一个党派时,对于贫穷的道德判断就浮现了。哪一个党的经济政策比较关注穷人的处境,哪一个党在捍卫有钱阶级的利益?你投下的票,同时是一种你对于贫富不均的态度的呈现。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社会福利占了欧陆国家GDP的45%,而美国却只有30%?这和他们对贫穷的价值认知有关。60%的欧洲人认为贫穷是环境所迫的,却只有29%的美国人这样看。只有24%的欧洲人同意贫穷是个人懒惰所造成的,却有60%的美国人认同这种观点。比较多的人认为贫穷是咎有应得,或者比较多的人认为贫穷是社会责任,就决定了这个群体的制度。

海啸的悲惨震动了世界,国家在比赛谁的捐款多,背后还藏着不同的目的。真正的道德态度,其实流露在平常时。我看见2003年各国外援的排名(以外援金额占该国GNP比例计算):

1 挪威0。92

2 丹麦0。84

3 荷兰0。81

4 卢森堡 0。8

5 瑞典0。7

6 比利时 0。61

7 爱尔兰 0。41

8 法国0。41

9 瑞士0。38

10 英国0。34

11 芬兰0。34

12 德国0。28

13 加拿大 0。26

14 西班牙 0。25

15 澳洲0。25

16 纽西兰 0。23

17 葡萄牙 0。21

18 希腊0。21

19 日本0。2

20 奥地利 0。2

21 意大利 0。16

22 美国0。14

你看,22个对外援助最多的国家里,17个是欧洲国家。前12名全部是欧洲国家。为什么?难道不就因为,这些国家里头的人,对于社会公义,对于“人饥己饥”的责任,对于道德,有一个共同的认识?这些国家里的人民,准许,或说要求,他们的政府把大量的钱,花在离他们很遥远但是贫病交迫的人们身上。他们不一定直接去捐款或把一个孤儿带到家中来抚养,而是通过这种方式已经在进行一种消极的道德行为了。你说不是吗?

所以我不认为你是个“混蛋”,安德烈,只是你还没有找到你可以具体着力的点。但你才19岁,那个时间会来到,当你必须决定自己行不行动,如何行动,那个时刻会来到。而且我相信,那个时候,你会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做不到什么。

我不觉得Ralph Lauren的衣服有什么了不起,你觉得呢?

MM

第十章 烦恼十九

反叛的代价

MM,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坐下来给你写信,但是我有心事。过去两个礼拜,蛮惨的,生活里问题很多。每一个问题,好像都在考验我性格里不同的一个部分。每一个问题性质不一样,所以就需要不同的面对方式,也需要调动我性格里某一种品质,这个品质,我或者有,或者没有,还要开掘才会出现。有些问题需要的是勇气,有些,需要智慧,反正烦恼多多。

其实也都不是什么真正严重的事,但是你知道,给生活“加料”的通常都是些芝麻小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有时候,你已经有麻烦了,偏偏还要打破一个玻璃瓶或者吃早点时把牛奶泼得一身,你只好觉得,太倒霉了。

大的问题,譬如三月就要毕业考啦,大学入学啦,或者是将来的工作,这些暂且不提,最近出了两个状况,让我很心烦。

第一个,上封信你问我,碰到一个你不赞成的人,而他偏偏掌权,譬如说他是决定你成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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