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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师-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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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你的位置的不对,从这个角度观察,很难将这条巷子的意境画出来。”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是个柔和的男声。
  薛奇男回头一看,是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也是学生的装扮,小小年纪却有一种儒雅沉稳的气质,在学校里还见过有印象,但不是同班的,以前也没有说过话。薛奇男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说应该怎么观察?”
  少年招了招手:“到巷子外面来,从这个角度看。……其实你没必要、也不可能在一张图上将两侧的吊脚楼、整条石板巷、檐口的一线天全部画出来,要让这种结构印在心里,让看画的人感觉到……石板巷细勾近处,一线天只画尽头,吊脚楼从画面两侧延伸,这样的感觉就很好。”
  薛奇男走到少年指的位置看了看,突然将画夹递给了他,神情有些顽皮,还有些不太服气的问道:“你会画吗?画给我看看!”
  少年微有些意外:“真要我画?”
  薛奇男故意板起了脸,点头道:“嗯,你不能光说不练啊,我倒想看看你画得怎么样,一定要画!”
  少年笑了,很大方地接过画夹,在巷口外一处墙根下的石墩上坐了下来,炭条在白纸上沙沙作响,没有工笔细描,而是很娴熟画了一幅席子巷构图的轮廓,画完之后站起身来递给了薛奇男。
  看着少年落笔,薛奇男眼中就掩饰不住的流露出惊讶与欣赏的神色,抬头接过画夹时,莫名觉得这少年的笑容好好有魅力,一时间脸突然就红了。——这便是她与吴屏东的结识经过。
  ……
  薛奇男对外孙女讲当年的故事,游方打开了随身带的一本笔记,翻到了其中的一页,与笔记中其他的工笔画页不同,这一幅是席子巷的轮廓勾勒,用的是铅笔而不是炭条所画。
  吴老留给游方那一箱子遗物太沉,出来旅游随身带着不方便,都留在了重庆谢勤家,游方只拿了五本笔记中的第三本,宜宾的风物景致便在其中,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吴屏东故地重游时所绘。
  游方一回头,便发现了吴老初遇薛奇男以及后来故地重游时坐过的同一块石墩,他也坐了上去,从这里看向席子巷,再看吴老那一张轮廓草图,确实宛如印入心中的意境,就似携景炼境之法最好的注解。
  这一刻,他感觉到的不再是诸法如幻,而是诸妙同源。
  薛奇男讲完当年故事,又领着几位年轻人缓步从席子巷走过,一路脉脉无语。离开这里之后,吴玉翀见外婆又有些走神,似是为了提起她的兴致,便提议道:“我们去参观螺旋殿吧,奶奶给我们好好讲讲,为什么梁思成前辈对它评价那么高?”
  沈四宝随即点头附和,游方也非常感兴趣。来之前他就很想知道,那座小小楼阁究竟有何神妙,会被一代大师击节称赞不已,而在秘法高人眼中,又能看出何等玄机?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术
  旋螺殿连台基有八、九层楼高,三层八角飞檐,层铺筒瓦。殿内结构与一般庙宇不同,有四根大柱直贯二层,柱间架抬梁、穿枋、角梁连接,形成梁架骨干。第一层殿外有檐柱八根,第一层抬梁承接二层檐柱八根,第二层抬梁承接三层檐柱八根。
  下、中、上三层各八根檐柱并不在一个立面上,由大到小三个八角形的边缘也不是平行的,殿的八面均用斗拱,层层而上,并向右旋转,形如旋螺。
  它的檐枋、斗拱、梁柱结构之精妙,用语言几乎无法描述,站在外面也看不出太多门道来。吴老的笔记上一共画了三幅图,都不是普通的写生。
  第一幅图中,瓦椽皆已揭去,只留下了它的木结构框架,吴老不可能真的把旋螺殿给揭开,这是他考察之后按心中的结构所绘。第二幅是相对完整的全貌,却带着几个剖面,似乎把建筑的几个部分给切开了一般,旁边还有局部放大图,直观的标注了抬梁斗拱的细节。
  第三幅是幅分解图,没有写一个字,整座旋螺殿竟然像一部被拆开了的机器,每个“零件”都画在空间的相应位置,使人一目了然。看见这幅图,如果空间观想能力非常强,一念能容,甚至能恍然推知明万历年间这座楼阁建造的整个过程,宛如时光重现。
  这点看出吴屏东治学的严谨与精微,游方暗自思忖,假如自己展开神识一一感应,能够将这座殿阁体会的如吴老这般透彻吗?看见图之后,才知道功力还差点!
  对于他而言,这图竟似一种心盘的指引,但将心盘运转到这么精微的程度,仅凭秘法口诀的指引修炼恐怕很难!世上千般技艺百家所学,到了极致处,皆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仅仅靠老师教恐怕是不行的,还要靠弟子下的苦功与心血,另一方面也要有那个悟性与机缘。
  幽静的古镇与浩荡的长江动静相融宛若天成,隐含阴阳生煞轮转之妙,而旋螺殿便是这一座似大非大、似小非小,仿佛看不见边际的风水局的中枢之一,宛如太极图阴阳鱼中的一个鱼眼。地气灵枢呈隐然回旋之势,动中含静、静极而动,而这栋建筑竟然也是罕见的旋螺结构,与天地灵枢配合之妙令人叫绝。
  游方突然想到自己的练剑之法,他若立身为灵枢便是这座旋螺殿,剑意便是那镇外奔流的长江!……这气魄太浩大了,人力几不可能为之,但正是他练剑之致所要追求的意境,也是突破当前练剑瓶颈之道。
  游方站在旋螺殿前观图不语,神情如痴如醉。吴玉翀也凑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手中的绘图,眼中尽是赞叹之色,感慨的说道:“游方哥哥,我外公对你可真好,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喜欢这几本画册了吧?”
  游方点了点头:“我早就明白,你放心,我一定仿制的一模一样,尽量把那满册的意境送给你。”
  他们是一大早从宜宾市翠屏区出发的,参观完旋螺殿已经到午饭点了,镇中就有特色风味饭店,几人走到饭店门口突然听见有人惊喜的喊道:“游方,你怎么也在这儿?”
  回头一看,竟然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091班的“同学”朱离与历史系的“校友”盛世龙。游方曾在北大蹭过很长时间的课,朱离还经常坐在他旁边。后来游方不辞而别,朱离这位四川女孩被一起上大课的四川同乡盛世龙给泡到手了,暑假时两人结伴出来玩,不料在李庄碰见了游方。(注:参阅本书第二十章《滴水之恩》)
  游方赶紧打招呼问好,并向其他人做了介绍,这两人也算是吴屏东的学生,于是八个人凑在一起找了一张大桌吃饭,聊的非常热闹。这两位在饭桌上还特意提到了游方当年去北大听吴屏东讲课,又组织他们全班同学去潘家园逛古董摊。
  假如有人在暗中打探游方的底细,他们倒是很好的证明人,无心之中证明了游方自称的身份完全无误。
  这里的特色风味是黄辣丁,学名叫黄颖鱼,安徽叫昂丁鱼,江苏叫黄牙叫,广东叫黄骨鱼,北京叫嘎牙子。十几公分长,无细刺,肉质细嫩鲜美,游方特别爱吃。李庄的黄辣丁鱼锅,在辣辣的汤里加了竹荪,点缀一把小葱和几块嫩豆腐,味道好极了!
  ……
  参观完李庄的第二天,按照计划,薛奇男要回自己的老家看看,还要参加同族晚辈的一场婚礼。行程和住处乡政府早就安排好了,车仍然是那辆依维柯,他们来到乡镇府所在的镇上时,游方吓了一跳,远远的就看见了镇口架着充气拱门,就像城市里大酒店办婚礼时架的那种。
  充气拱门上面贴着红纸白字标语——热烈欢迎薛奇男委员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视查哪吒申遗工程。
  等走近了还能听见鼓乐之声,乡里的接待很隆重,虽然放着暑假,却把镇初中的仪仗队也给集合了,呈夹道欢迎之势。上面这风是怎么吹下来的?薛奇男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哪门子委员,本来就是回家乡看看,怎么搞成视察了呢?分明是有人在扯大旗啊!
  薛奇男坐在车里微微皱了皱眉头,告诉陪同的杨成彬,她这次只是私人回乡,也不可能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请乡政府赶紧把这标语给撤了。杨成彬苦笑着答道:“这些我也清楚,但当众撤了条幅,乡里领导的面子不好看,您还是先下车吧,大家都在等着呢。”
  吴玉翀却摇头道:“这有什么面子不面子,条幅是他们自己拉的,他们自己撤,我奶奶根本就不是代表哪个组织来的,这么一下车,不变成骗子了吗?”
  杨成彬无奈,只得通知乡党委书记,叫人把充气拱门上贴的字都给揭了,薛奇男这才下车步行入镇。场面有一点小小的尴尬,但很快就被热烈的气氛所冲淡,乡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都有领导出面迎接薛奇男这位从美国归来的国际知名学者与实业家。
  游方后来才听说,原来这里的人们认为薛奇男是带着一个考察团来考察区里哪吒工程申遗项目的,连游方他们也成了考察团的成员。而乡领导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按考察团接待了他们,也不清楚他们要住几天,都安排在乡政府的招待所,并且一个劲儿的道歉,乡下的条件太差不要介意。
  其实这里的条件还可以接受,对于薛奇男来说,只要房间与被褥收拾的干净,有独立整洁的卫生间就行,真的到了山区乡下那种不带卫生间的老房子,她恐怕已经不适应了。
  镇上离市区并不远,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上午还开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会。乡领导对薛奇男回乡“视察”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介绍了乡里近年来的经济发展情况、借助哪吒工程实现新一轮腾飞的规划。最后表示,希望薛奇男能回家乡来投资,这里有很多机会,而家乡人民也热切盼望着。
  在座的人薛奇男一个也不认识,但沾边带角几乎与她都有点亲戚关系,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只能很客气的交谈,态度不置可否。
  而吴玉翀一直瞪大眼晴仔细打量着这些人,好奇的眼光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再一一扫回来。
  游方悄声问道:“玉翀,你找谁呢,干嘛这样看人?”
  玉翀有些失望的小声答道:“我奶奶的老相好没来。”
  游方:“你急什么,待会儿还要参加婚礼,听说就是那人的孙女嫁给你的远房表兄,到时候一定能见着。”
  薛奇男怎么出现一位老相好?解放前她的父亲曾在家乡给她订过一门亲事,对方也是当地一位乡绅的儿子,叫李武成,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吧。但薛奇男解放后上中学时结识了吴屏东,后来又去了北京读大学,这门亲事也就作废了。
  薛奇男年轻时可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儿,追求她的人可以从赵场镇排到李庄去,不仅在宜宾如此,到了北京之后,她的仰慕者也是不少。还是吴屏东魅力无敌,借助当年一张雨后的碳笔草画,抓住机会接近薛奇男,并最终俘获芳心。
  这些都是老一辈人的八卦了,至于与薛奇男青梅竹马的这位李武成,游方也很好奇,吴老在这里曾经还有过一位“情敌”啊,究竟是有着怎样风采的人物?
  然而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吴玉翀的远房表兄薛崇义与李武成的孙女李文迪的婚宴就在镇上举行,中午十一点十八分正式开席。游方见到了李武成和他在乡下娶的老伴,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小老头和小老太,站在薛奇男面前怯生生的,就像墙根下两株并肩生长的黄叶树。
  李武成开口说话的时候,带着浓厚的四川口音,还缺了两颗门牙,笑容有些畏畏缩缩。
  薛奇男与他握手说话时,语气无限感慨,看表情似恍若隔世。再看吴玉翀,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游方也只能叹气,何必好奇呢,世上有吴屏东那种胸襟风度者实在不多见。
  婚礼非常热闹,乡镇领导也出席了,薛奇男当然是主宾,并且被双方亲属推上台做证婚人。喝喜酒当然要送红包,游方包了一份挺厚的,算他和华有闲两个人的贺礼,沈四宝也包了一份红包,带着谢小丁一起。
  吴玉翀似乎记住了游方上次的告诫,在婚礼上没有再起哄故意引大家斗酒,否则这么多人的场合一旦闹起来,游方的酒量再好也是挡不住的。等到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游方悄悄吩咐了华有闲几句,让华有闲暗中溜出去了。
  喝完喜酒回到招待所休息,大热天开空调睡个午觉,华有闲回来了,溜进游方的房间嘀嘀咕咕讲了半天。然后游方拿着在瓷器口古镇买的那幅挽联,带着华有闲敲门进了薛奇男的房间。薛奇男没有午休,正在和吴玉翀说话,问他们有什么事。
  游方答道:“两件事,你听小闲先说。”
  华有闲还真能打听八卦,在镇上转了两个小时,就听说到不少事情。第一件是“内幕”新闻,婚礼之后新娘与新郎就吵架了,甚至闹着说要离婚。据消息灵通的薛二嫂和人在铺子里闲聊,被华有闲听到的结果是这样的——
  新娘对新郎嚷道:“你不是说,你家姑奶奶是美国有名的大富豪吗,和比尔·盖茨差不多,在联合国都捐过不少钱,这一次回家乡参加婚礼做我们的证婚人,又有我爷爷的交情,还不得给个百八十万的,连城里的房子带车都有了!……结果呢?就送了几样家里的摆设,那东西能值几个钱,你这个骗子!”
  新郎则骂新娘:“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那是工艺收藏品,说不定很值钱的。”
  新娘:“值钱?值多少?卖给谁啊?”
  新郎不耐烦道:“我不稀的跟你说这些,姑奶奶这次来,最重要的是搞投资,我爸想在风景区开一个特产商店,假如姑奶奶能投资,连批文带钱都有了。她平时在美国,店不就等于是我们家的,待会儿下午就去找姑奶奶说这件事。”
  新娘:“听说找你姑奶奶谈事的人可多了,你可一定要谈成,否则有你好看!”
  新郎新娘拌嘴时酒席刚散,有一些帮忙的亲友还没走,他们在旁边小包间里吵架,很多人隔着门都听见了。镇上的薛二嫂回头就在自家小卖铺里和人聊起了这件事,说的是眉飞色舞,华有闲都听见了。
  讲完这则八卦,游方把挽联打开放在了茶几上,问薛奇男道:“先生,您看看这是什么。”
  薛奇男当即就站了起来,变色道:“这,这,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游方讲述了自己在磁器口逛街偶尔看见这幅挽联的经过,最后道:“我听吴老提过,您是薛焕的曾孙女,这是你曾祖母墓中的遗物,我碰到了,就应该买下来交给你。”
  薛奇男长叹一声,盯着他半响之后才说道:“游方,你直到此时此地才给我,老吴曾经说过,你年纪轻轻却善用心术,他对你的评价果然不假!”
  游方低下头带着歉意道:“我不想你一到宜宾就不开心,所以等到现在才拿出来,并没什么别的用意,也不想针对谁,只是觉得你应该了解情况,而我毕竟是吴老的学生,知道他老人家平生最恨什么。”
  薛奇男又问华有闲:“你中午出去这一圈,当年金氏夫人墓被盗的具体经过,也打听清楚了?”
  华有闲老老实实的答道:“那是八十年代初的事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情况打听到一些。当时不能算偷盗,就是光天华日之下公开挖抢,有一堆人,全是你们薛家的子孙,听说有一串朝珠,被扯断了落了一地大家都抢着拣,其他的东西就更别提了……”
  说完这两件事,游方带着华有闲出去了,没有再打扰这祖孙两人。薛奇男坐在那里默然无语,只听吴玉翀恨恨的说道:“奶奶,有些人不值得你对他们好。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这样的道理,好东西在有的人手中只会糟蹋也不知珍惜,还不如在自己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有很多事情外公看不惯,但是我看,奶奶的选择才是对的。”
  薛奇男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也出去吧,不是想在家乡逛逛吗,找游方陪着你。”
  果如华有闲所言,当天下午,就有一群亲戚来招待所找薛奇男,与她商量宗族立祠、修谱的事,这些都是需要钱的。另一方面各家又说了自己的打算,其中就有那位新郎想在风景区开特产店,还有乡领导想带领乡亲们投资致富等等。
  而这些人中的父辈一代比如新郎的爹,几乎都参加过当年金氏夫人墓的盗抢,具体的过程华有闲虽然没有打听清楚,但都有哪些人他可问出来了,那是光天华日下的公开事件。
  薛奇男低头听着,等众人说完之后才抬头道:“中国有句的古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早已经是人家的人了,修谱与立祠不要找我这个妇道人家。”
  从美国归来的国际知名学者口中,竟然说出这么老土的一句话,众人的神色都很惊诧。薛奇男紧接着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我毕竟是薛家的子孙,今天来还有一件心愿,就是祭祖,去祖先的坟前行个礼、敬柱香。……诸位,你们有谁还认识这件东西吗?”
  薛奇男坐在那里,手中展开了一幅书写在绸缎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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